孤獨者都市小說
1. 關於魯迅《孤獨者》的賞析
作品鑒賞
主題思想
當整個世界都陷入深眠的時候,唯一醒著的人就會成為孤獨者。魯迅筆下的孤獨者看似是由其本身一手造成了自己的悲慘命運,但其中蘊含的深意往往讓人掩卷長思。因此,即使他們的死亡不可避免地帶著幾分自戕性,也讓人不忍責備,不吝心痛。
魏連殳式的孤獨者之所以令人憐憫,是因為他們的孤獨並非是性格內向怯懦、不擅交際等等世俗的孤獨,而是來源於「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深層悲哀,來源於空負一腔熱血而無處潑灑的現實無奈,來源於出淤泥而不染、獨善於雲端的遺世獨立。
這類人通常就是魯迅時代顧影自憐的知識分子,如「魏連殳」者,往往持有才幹卻無人賞識,一身抱負卻處處羈絆無法施展,有心報國卻無法改變這個俗世。這種有心殺賊卻無力回天的痛苦所滋生的茫茫孤獨,耗盡了一代又一代中國知識分子的良心和血性。
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大多人微言輕,舉步維艱,出路渺茫,至多是學而優則師或學而優則仕,教書先生和官員似乎永遠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宿命,魏連殳的命運也不過如此。聊以安慰的是中國的知識分子前仆後繼,生生不息,正如魏連殳堅持認為「孩子總是好的」,呼籲申飛通過拯救孩子來拯救社會,總算留存一絲希望,頗有末路英雄的悲壯色彩。
同時,作為小人物,盡管他們在旁人眼裡是特殊的,盡管他們身上有一些異於世俗的氣質,可他們與世人一樣生活在雲端之下,必須在風沙塵土、鹽油醬醋中任由時間銷蝕。那些孤懸於雲端之上的精神屬性終究沒有能夠安身立命的土壤,他們孤獨與泯沒的必然性也就在於此。
現實生活中大概很難找出一個「魏連殳」來,因為無論是那種從頭至尾的孤獨,還是極端的異類感與絕望感,都能輕易將一個正常人的神智擊潰,甚至完全抹殺他的存在。這也給魏連殳日後的「轉身」找到了合理的解釋:險惡的生存困境使他放棄了驕傲而託人四處尋覓生計,最終更是背離自己的初衷,做了軍閥杜師長的顧問——這個「轉身」使他成功從俗世的孤獨上解脫出來,是「孤獨者」的最大勝利,可在他給申飛的信中卻反復提到自己是個失敗者,並說「現在才真是失敗者了」。
因為,他獲得「勝利」的代價是對本心的背離,是對靈魂的背叛。他的轉身在生活上險勝一局,卻同時讓他在靈魂與肉身兩方面都跌落了雲端,陷入了靈魂的孤獨感中,這是個更深的泥潭。俗世的孤獨在雲端之下,使人屈服;靈魂的孤獨在泥潭之中,使人毀滅。人一旦屈服,就必將被泥潭吞噬,趨於毀滅。由此看來,魏連殳式孤獨者的殉道,似乎是那個時代無法逃離的宿命。
然而宿命的真相又不盡如此。人屈服的理由在於俗世孤獨感,而俗世的孤獨除了個人的造就,也有社會的緣由。社會是個整體,很抽象,但歸根到底是人的整體,為人而存在。當「人的社會」手持利刃、一刀刀割下人的血肉、讓人陷入生存困境之時,其背後的主刀者也必然是人。
我們可以看到文中魏連殳的生活環境:鄉鄰眼中的異類,沒有親人,沒有伴侶,連鄰居家的孩子似乎也在逐漸疏遠。這看似一個真正的俗世事孤獨者,與社會沒有一絲羈絆,而社會於他,好像也只有惡意與隔閡。他曾說,「我還想多活幾天」,「有人願意我活」,並「願意為此求乞,為此凍餒,為此寂寞,為此辛苦」。盡管為生活所脅迫,魏連殳並未淪為絕望者,依舊有求生的慾望,留有一絲期盼。
然而當他成為「魏大人」後,他終於說:「這人已被敵人誘殺了。」他反復提到自己在為一個「人」活著,而這個人最終又為「人」所害。魯迅並未在文中明確指出這里所指的「人」的概念,也不必指出。因為人指的就是當時整個社會群體,是全社會的人。如果一個人環顧四周,看到的只是一群混沌的人,看到只是一個沉淪的社會,這種孤獨是十分可怕的,是要出人命的。
魏連殳為生活屈服之前不過是一個有點古怪脾氣的,生活孤獨的文化人,常常有一些離經叛道之舉,骨子裡卻還是一個傳統的知識分子。譬如在祖母的葬禮上他依然順從傳統的習俗,表現中規中矩,但比那些俗人更哀更痛更率真,「忽然,他流下淚來了,接著就失聲,立刻又變成長嚎,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
這模樣,是老例上所沒有的。」這個老例上沒有的模樣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一個真孝子的真情實感,對養育自己的長輩和祖先的尊崇,是我們中國知識分子的基本良心。但以魏連殳為代表的一系列孤獨者,往往在內心深處自詡為超脫世俗的雲端上人,是封建禮教天然的批判者——這種想法一開始就理想化地將他與社會相分離,但他畢竟真切地生活在雲端之下的俗世中,一旦為俗世所不容,便只能消弭在深不見底的泥潭裡。
同類相殘的悲劇,是那個時代的產物,是那個時代的悲劇。小說在一定程度上,也表達了當年魯迅自己內心的深度孤獨和對當時那個社會的深深失望。
藝術特色
第一人稱的敘事富有敘事角度彈性。敘述者的體驗和敘事大多是作者的自我投射。「我」即是小說的敘述媒介,又是被認知和解剖的對象。《孤獨者》中「我」不僅是故事的敘述者,也是作者自我的解剖。「我」與被敘述者之間存在對話性的復調關系。
小說開端,「我」是講述者。「我」只是在S城時聽到過魏連殳一些「奇異」事跡,沒有什麼交集。在寒石山,「我」也只是聽村民議論他。此時的敘述是單方面的。在第一部分最後,「我」因好奇心,途徑他家時才與之有簡單的對話。
回到S城,過大半年後,「我」和魏連殳才熟絡,逐漸打開心扉,進行心靈的對話。此時「我」的敘述主體性變弱。被敘述發聲後,變成了平等的對話關系。
「我」聽說魏連殳被辭退,看到魏連殳變賣了自己珍藏的書,決意要去訪問他。此時「我」的敘述主體地位下降,被敘述者魏連殳開始大段講述最近的遭遇及祖母的死。而「我」主要在傾聽,僅在傾聽過程中偶有發聲。
「我」在山陽教書時收到了魏連殳的信。在閱讀來信時,「我」的敘述主體地位完全讓位被敘述者魏連殳。他將其遭遇的事情通過信詳細地告知「我」。這種當事人自己講述悲慘的遭遇,更能夠讓讀者感受到一個人精神毀滅之後的絕望與悲涼。小說敘述的結構也形成了一種雙重結構。
當「我」再次回到s城時,魏連殳已去世。此時小說出現一個新的敘事者「大良的祖母」,被敘述者魏連殳的事跡由她進行講述。「我」又變成傾聽者。這里小說敘述結構又多了一條。
以上可以看到魯迅沒有像以往第一人稱敘事,如《故鄉》中「我」佔有絕對優勢,在整個敘述過程中佔主導地位。《孤獨者》中敘述對象是和我有相似經歷的知識分子,擁有著復雜的靈魂和生存經歷,「我」不存在任何優越感,對敘述對象也沒有評論的特權。「我」與魏連殳在結構上是並置的。這種復雜的敘事結構將文章結構的復雜性也展示出來了。
(1)孤獨者都市小說擴展閱讀:
《孤獨者》是近代文學家魯迅創作的短篇小說,發表於1926年,後收錄於小說集《彷徨》中。
該小說講述主人公魏連殳是一個獨具個性的現代知識分子,他以逃避的方式活在自己親手造就的「獨頭繭」中品味孤獨,最終以「自戕式」的「復仇」向社會作絕望的反抗。
魯迅通過這個故事表明,中國還遠不具備讓青年人作為自由個體可獨立生存,運用其天賦,服務於社會的社會環境。
內容簡介
第一部分,魏連殳被眾人視為異端,並在祖母大殮時受到眾人聯手的壓制和逼迫,他是孤獨的。
第二部分,他傲世蔑俗、孑然獨立,卻有著一副同情弱者、希望未來的熱心腸。可是,當他對兒童的希望被唆使兒童貪占搶奪的現實擊碎後,他陷入了茫然失望的孤獨。
第三部分,失業和眾人的歧視將他推向更凄涼的孤獨。而他談祖母,談「獨頭繭」似的人生態度時,顯露出他內心深處更沉重更頑固的孤獨。
第四部分,為活下去,他走上了一條違背意願的路,而新的一切連同自己的選擇都令人反感、令人憎惡,於是他仍然孤獨,而且是一種帶著絕望的痛苦和報復的快意的孤獨。
第五部分,他入俗玩世,胡鬧自戕,作踐別人,毀掉自己,是一種更慘痛、更絕望、更徹底的孤獨。死亡結束了他孤獨的一生。
創作背景
《孤獨者》創作於1925年9到10月之間,收入1926年出版的小說集《彷徨》。
創作這篇小說時,正值五四落潮,魯迅苦悶、猶豫,自己說「頹唐得很」。1923年7月魯迅與周作人兄弟失和,搬出了八道灣居所,受此事影響,魯迅的健康惡化,肺病復發,數月方愈。1925年因支持北京女子師大學潮而遭到反動派打壓和圍攻,段祺瑞執政府解除了他在教育部的職務。
生存環境的艱難、親情的惡變和疾病的折磨,使他陷入深深的困惑和苦悶之中。更令魯迅感到苦悶的是,他曾信任和幫助的青年,或出於自我保護,或出於私利,有的與魯迅冷淡疏遠,有的則站在了對立面與其為敵。這一切使魯迅變得更加多疑、孤獨和絕望,對生存的意義和生命的價值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懷疑。這篇作品是他對人生困境和出路富有哲學意味的文學追問。
2. 急求魯迅《孤獨者》的內容簡介,謝謝!!!
此作品寫於1925年,是一篇表現接受過民主思想熏陶的知識分子,在辛亥革命失敗後看不慣形形色色的封建習俗,又斷然不肯與社會同流合污。於是,便成了這個社會的「孤獨者」。
3. 《孤獨者》主要內容
魯迅的小說從娛樂的角度來講是比較沒意思的,甚至是比較枯燥的,所以讀魯迅的小說有時是一場心靈的搏鬥,有點像讀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是一種心靈的拷問。你好像要拷問作者,有時又好像要拷問自己。
小說開頭第一句就很特別——
「我和魏連殳相識一場,回想起來倒也別致,竟是以送殮始,以送殮終」。
這是一個暗示:「死亡的輪回」的沉重陰影將籠罩小說人物的命運,以及整篇小說。
小說的敘述也從「送殮」始:魏連殳一直跟他的祖母生活在一起,這個祖母其實不是他親祖母,是他的父親的繼母。後來祖母死了,他從城裡趕來奔喪。他是有名的洋學堂里出來的異端人物,所以村裡的人都很緊張:他來了,能否按照我們的傳統規矩辦事呢?於是提出三個條件:必須穿孝服,必須跪拜,必須請和尚道士。魏連殳來了,大家沒想到,他毫不猶豫地很爽氣地答應了,而且他裝殮祖母的時候,非常地耐心,這些都出乎人們意料之外。但更奇怪的是,當一切都正常進行,許多女人又哭又拜,他作為孝子卻一聲沒響,大家都在哭,他不哭,這就引起了「驚異和不滿」,等到大家哭完了,要走散了——
「連殳卻還坐在草薦上沉思。忽然,他流下淚來了,接著就失聲,立刻又變成長嚎,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
根據王瑤先生的提示,很自然地使我們想起了當年的阮籍。據《晉書》記載,阮籍的母親死的時候,阮籍正在和別人下圍棋,他的對手說,你的母親死了,別下了,趕緊去奔喪吧。但是阮籍說,不行,我們飲酒。既而飲酒二斗,飲完酒後,舉聲一號,大哭一聲,吐血數升,然後說,那些人都是禮俗之士,我要施之以白眼。這個細節跟小說里的魏連殳的表現非常接近,而且更主要的是,魯迅曾經說過,嵇康、阮籍表面看上去是反禮教的,其實他們是最守禮的。 同樣的在魏連殳那裡,他為什麼那麼耐心地為祖母去裝殮呢?他那樣放聲一哭,說明魏連殳是真正講禮教的,是孝子,他是真孝,他反對的是禮俗。從這里可以看出,魏連殳和阮籍不僅在行為方式上很接近,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接近。進一步我們在魏連殳身上看到的,正是魯迅本人和魏晉文人的相通。魏連殳這個人既體現魏晉文人的精神,同時也體現了魯迅本人的一些精神本質的東西。這里正好找到了一個契合點。
於是,我們發現,魯迅在《孤獨者》這篇小說里,始終突出的是兩個感受,而且都是趨於極端的,一個是極端的異類感,一個是極端的絕望感。可以說,魯迅是把歷史上的魏晉時代的文人和現實生活中他自己的異類感和絕望感在《孤獨者》這里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孤獨者》的主人公魏連殳正是一個異類。小說一開始就說他對人總是愛理不理的,常常喜歡管別人的閑事,所以大家把他像外國人一樣看待。而最讓人感到異樣的是他喜歡發表議論,非常多,而且往往頗奇警。這是典型的魏晉風度,也是典型的魯迅風度。這樣一個異類,與整個的社會是絕對地不相容,開始有種種流言蜚語,結果校長把他解聘,沒有飯吃了。於是有一天,「我」在馬路邊的書攤上發現一本魏連殳的書,魏連殳嗜書如命,把書拿來賣,就說明他生活陷於絕境了。於是魏連殳有一天來到了「我」家裡,吞吞吐吐,有話又不說,最後臨走的時候,說,你能不能給我找個工作,因為我還要活下去。魏連殳是何等驕傲的一個人,他最後這樣乞討工作,是真被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了。所以小說情節的發展帶有很大的殘酷性,寫整個社會怎樣對待一個異端,怎樣一步一步地剝奪他的一切,到最後,他生存的可能性都失去了。這是社會、多數對一個異端者的驅逐,一種非常殘酷的驅逐。
這種驅逐顯然既有魏晉時代的感受,也有魯迅自己的感受。小說中出現了「我」這個人物,他有個名字叫申飛,這正是魯迅曾經用過的筆名。我們明顯感覺到「我」對魏連殳是非常同情的,非常理解他,然後發現「我」的命運逐漸跟魏連殳的命運差不多了。「我」同情魏連殳,和他來往,為他的工作奔走,這都成了「我」的罪狀。於是報紙上開始有文章攻擊「我」了,自然是不指名的,措辭很巧妙,一看就是「我」在挑剔學潮,於是「我」只好一動不動,除了上課之外,關起門來,躲著,有時連煙卷的煙鑽出窗隙去,「我」也怕犯了「挑剔學潮」的嫌疑。這個描寫顯然帶有象徵性,概括了很多人的境遇。我們也不難從中聽到魯迅的聲音,「挑剔學潮」,「躲起來」,這都是魯迅的境遇。於是我們發現,原來敘事者「我」也是指向魯迅自己,或者說他也是魯迅的一部分。當然敘事者「我」和魏連殳不完全一樣,他更沉穩,善於用自嘲的方式來化解對外部世界的痛苦感受,他也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所以他在講述魏連殳的故事的時候,有意控制自己的情感,他把對魏連殳的同情收斂在自己感情的最深處、最隱蔽處,偶然閃現一點,更多的是用一種客觀的打量、一種平靜的講述來講。但是這一切,這樣一種自嘲的方式,這樣一種控制自己的情感、掩飾自己的寫作,正是魯迅的另一面,也是魯迅的敘事策略。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在這里,小說中的「我」和魏連殳,即小說敘述者和主人公,他們都是「我」的不同側面,或者說是「我」內心的兩個不同聲音。
於是小說展開了魏連殳和「我」之間的對話,這種對話其實是魯迅內心深處的兩個「我」的對話。小說的特別之處就在於敘述的故事中,插入了「我」和魏連殳的三次對話,三次辯論。每一次討論,都有一個主題;這種圍繞一個主題來互相辯駁的方式,正是魏晉「清談」的特點,小說寫的就是「我」和魏連殳兩個人在自己房間里清談,這是其它小說看不到的。而三次清談都不是一般的發牢騷,而是把他們現實的痛苦提升到了形而上的層面,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三次玄學討論:這應該是特別有意思的。
我們就來看看他們討論了什麼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從孩子說起的。魏連殳非常 喜歡孩子,小說寫了大良、小良和他們的祖母,這是極其調皮、極其討厭的兩個小孩,而且祖母也是個極其討厭的小市民,但是魏連殳非常喜歡這兩個小孩,這當然有他的悲劇在裡面。有一次,從怎麼看待小孩引發了一場爭論——
(魏連殳):「孩子總是好的。他們全是天真……。」
(「我」):「那也不盡然」。
「不。大人的壞脾氣,在孩子們是沒有的。後來的壞,如你平日所攻擊的壞,那是環境教壞的。原來卻並不壞,天真……。我以為中國的可以希望,只在這一點。」
「不。如果孩子中沒有壞根苗,大起來怎麼會有壞花果?譬如一粒種子,正因為內中本有枝葉花果的胚,長大時才能夠發出這些東西來。何嘗是無端……。」
從表面看起來是討論孩子問題,其實爭論的是,「人的生存希望」在哪裡。魏連殳認為有希望,希望在孩子,在人的本性是好的,只是後天的環境造成了人的壞,既然是環境造成的,就有改造的可能性。「我」認為不是環境造成的,是人的本性,人的「根苗」就是壞的,無法改造,也就沒有希望。這里實際上是從人的本性這個根底上來辯論人的生存有無希望的。兩種觀點相互質疑和顛覆,大家注意,這個討論是沒有結論的,所反映的正是魯迅自己內心的矛盾。
第二次討論是圍繞「孤獨」問題展開的。有一天,「我」看見魏連殳的樣子,覺得很悲涼,卻裝著微笑說:「你實在親手造了獨頭繭,將自己裹在裡面了。你應該將世間看得光明些」。這就是說,境由心造,這種孤獨處境是自己造成的,因此也可以用自我調整的方式改變。魏連殳卻說起了祖母:她是我父親的繼母,我跟她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因此雖然我們生活在一起,但我是不理解她的,我和祖母之間是不通的,但是那一天我看到祖母的孤獨感時,「我雖然沒有分得她的血液,卻也許會繼承她的運命」。小說結尾,「我」來看魏連殳,又感到「我」跟魏連殳有某種關系。所以在《孤獨者》里,從祖母到魏連殳,再到「我」,有一個「孤獨者譜系」,這里沒有血緣關系,卻傳承下來了。所以「孤獨」不是境由心造,而是本體性的,是命運造成,註定如此的,而且會代代傳下去。這是一種對「人的生存狀態」的追問——魯迅總是通過一種現象進行本體的追問,剛才追問生存希望,這里又追問生存狀態:這種孤獨的生存狀態是可以改變的,還是無可改變的宿命,魯迅自己是矛盾的。
第三個問題,就更加深刻。我們剛才說過,到最後魏連殳來求「我」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我還得活幾天!」說完就走了,「我」沒有來得及和他進行對話,但正是這一句話像火一樣烙在「我」的心上。於是就有這樣一個晚上,「下了一天雪,到夜還沒有止,屋外一切靜極,靜到要聽出靜的聲音來。我在小小的燈火光中.閉目枯坐,如見雪花片片飄墜,來增補這一望無際的雪堆」,就想起了小時候跟小朋友一起塑雪羅漢,彷彿看見「雪羅漢的眼睛是用兩塊小炭嵌出來的,顏色很黑,這一閃動,便變了連殳的眼睛」。「我還得活幾天」,仍是這樣的聲音;「為什麼呢?」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追問,向千里之外的魏連殳的追問。正在這個時候,咚咚敲門,一個人進來,拿了一封信給「我」,打開信,是魏連殳來的。這里有一種心靈感應,「我」想著他,他的信來了,而且第一句話就說:「先前,還有人願意我活幾天,我自己也還想活幾天的時候,活不下去;現在,大可以無須了,然而要活下去……。」就是回答那個問題:你為什麼活?這里又提出了「人的存在的意義和價值」的問題。從魏連殳的回答,結合他的經歷大概有幾層意思。第一個層次,是為自己活,為自己某種追求、理想、信仰而活著,魏連殳是曾經這樣活著過的,人們為什麼覺得他是個異端呢?就是因為他是有信仰、有自己的追求的人。但現在他說他活著是因為有人願意我多活幾天。這就是說,他不可能為理想、追求而活著,因為理想完全破滅了;還要活下去的動力,就來自是有人——例如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孩子希望我活著。這個時候,我活著的全部意義就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愛我者。這是一種力量,而且是很大的力量,魏連殳說,「我願意為此求乞,為此凍餒,為此寂寞,為此辛苦」,因為我畢竟活得有意義:為愛我者活著。但是,現在愛我者自己也活不下去了,人們也不愛我,不再對我寄予任何希望了。到了連愛我者都不希望我活的時候,人的生存價值已經推到了零度,幾乎沒有價值了,已經到了底線了,但是我還要反抗,我要反抗這個不可抵抗的命運,我還要活著。這個時候,我為什麼活著呢?我只能為那些不願意我活下去的人活著:你們不是不願意我活著嗎,那我就偏要活著,我就是要讓你們因為我的存在而覺得不舒服。這是「為敵人」而活著,這真是太可怕了,這是一個殘酷的選擇。
於是,就有了最後的「送殮」。——魏連殳找到了杜師長,一個有權有勢的人,他做了杜師長的顧問,這樣他就有權有勢了,然後他以以毒攻毒的方式來報仇:利用自己掌握的權力,給壓迫者以壓迫,給侮辱者以侮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於是昔日的敵人紛紛向自己磕頭打拱,於是面臨著「新的賓客,新的饋贈,新的頌揚」,我一個復仇之神踐踏著所有的敵人,我勝利了,但是我已經真的失敗了。因為「我已經躬行我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我是以背叛我自己和愛我者為代價來取得對敵人的勝利。也就是說,他的復仇就不能不以自我精神的扭曲和毀滅作為代價,並且最後必然導致生命的死亡。最後「我」趕去看魏連殳,只能面對他的屍體——
「連殳很不妥帖地躺著,腳邊放一雙黃皮鞋,腰邊放一柄紙糊的指揮刀,骨瘦如柴的灰黑的臉旁,是一頂金邊的軍帽。」
而且有了最後的印象——
「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靜地躺著,合著眼,閉了嘴,口角間彷彿含著冰冷的微笑,冷笑著這可笑的死屍」。
這是死者的自我嘲笑,又何嘗不是魯迅的自我警戒。我們在講課一開始就談到了他的愛的哲學與恨的哲學,這是構成了魯迅生命本體的一個內在矛盾的。魯迅顯然主張復仇,但他並不迴避復仇的嚴重後果。他看到了為真恨而活著的復仇者,是怎樣在殺傷對手的同時,又殺傷了自己:這是一把雙刃劍。其實魏連殳最後的選擇,也是魯迅自己可能設想過的選擇。魯迅在《兩地書》里跟許廣平這樣說過,「為了生存和報復起見,我便什麼事都敢做」, 按我的理解其中就可能包括魏連殳這種復仇方式。
在《孤獨者》里,魯迅就是通過兩種聲音,敘事者「我」的聲音和主人公魏連殳的聲音互相對峙、互相辯駁,寫出了自己內心深處的困惑。所以小說有兩個層面,一個是對歷史和現實的孤獨者命運的考察,但在更深層面上展開的是關於人的生存狀態、人的生存希望,以及人的生存意義和價值的思考與駁難,而且我們可以發現,這種討論是極其徹底的,因為本來為愛我者活著已經是生存意義的底線了,還要追問在底線之後還有沒有可能性,就出現了為敵人而活著這樣的殘酷選擇。「活還是不活」,這是哈姆雷特的命題,其實正是人類共同的精神命題,在魯迅這里是用中國的方式來思考與回答的:他看得很深很遠,從歷史看到現實,從魏晉時代文人看到他自己的同輩人,這樣一種關於人的存在本身的追問,充滿了魯迅式的緊張,灌注著魯迅式的冷氣。
到小說的結尾,人的靈魂的拷打到這個地方已經無法忍受了,到了人所能承受的極限,於是——
「我快步走著,彷彿要從一種沉重的東西中沖出,但是不能夠。耳朵中有什麼掙扎著,久之,久之,終於掙扎出來了,隱約像是長嗥,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
這只受傷的狼,在小說中再次出現,卻把那籠罩全篇的面對「死亡的輪回」的絕望掙扎的生命感受螺旋式的推向頂點。這深夜在曠野里發出的長嗥,夾雜著憤怒和悲哀的長嗥,無疑是魏連殳的心聲,「我」的心聲,也是魯迅自己的心聲,可以說是千古文人共同命運的一個象徵、一個隱喻。
但「我」還想從這里「掙扎」出來:這正是魯迅之為魯迅,他不會停留在某一點上,當絕望與痛苦達到頂端的時候,他又對絕望與痛苦提出了質疑,開始了擺脫絕望與痛苦的新的掙扎——
「我的心地就輕鬆起來,坦然地在潮濕地路上走,月光底下。」
最後他由極度的痛苦恢復到平靜,更准確地說,是把這種痛苦真正內化,隱藏在心靈的最深處,開始新的掙扎,新的努力,永遠不停留的「走」:正是這「輕松」與「坦然」,把前面所有的驚心動魄的追問,全化作了長久的回味與更深遠的思索。這樣的結尾,也是魯迅式的:它最終完成了《孤獨者》這篇小說。
4. 孤獨者的作者簡介
魯迅(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原名周樟壽,1898年改名為周樹人,筆名魯迅,字豫山、豫亭,後改名為豫才。浙江紹興人,與二弟周作人,三弟周建人,合稱為「周氏三兄弟」。作品包括雜文、短篇小說、論文、散文、翻譯作品,對五四運動後的中國文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20世紀中國的主要作家,是中國現代小說、白話小說和近代文學的奠基人之一,新文化運動的領導人、左翼文化運動的支持者。毛澤東主席評價他是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評論家,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中華的精神。
魯迅1918年在《新青年》中發表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直到1926年,陸續創作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吶喊》《故鄉》《彷徨》小說集《故事新編》,雜文集《墳》《熱風》《華蓋集》《而已集》《二心集》,散文詩集《野草》,回憶性散文集《朝花夕拾》(又名《舊事重提》)等專輯。其中,1921年12月,發表中篇小說《阿Q正傳》。從1927年到1936年,創作了歷史小說集《故事新編》,其中大部分作品和雜文收錄在了《墳》《而已集》《三閑集》《二心集》《南腔北調集》《偽自由書》《准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且介亭雜文二編》《且介亭雜文末編》《集外集》《集外集拾遺》等專輯。
5. 請評價一下魯迅先生或其作品(300字以上)!
我對魯迅先生的一點看法 不管怎麼樣,哪怕魯迅先生遭受很多輿論的質疑和譴責,我只想說,他是在以自己的表現表達自己的感受.他內心的絕望,我們永遠不能體會出;他對中國人民感到痛心,對段祺瑞政府失望至極,這種絕望何罪之有?他已經絕望到看不到希望,他只是怪罪該怪罪的人.他怨恨中國老百姓,因為他們實在不能給魯迅希望.他所想做的事,我們又有誰了解?他本來就是學醫的,後來棄醫從文,他沒有能力去前線跟敵人殊死搏鬥,這難道也有錯?抗戰--本來就需要各司其職,需要去戰場的戰士,也需要精神上的鼓舞,缺一不可.如果魯迅先生去做一個戰士,那麼中國就少了一批精神食糧,而充其量也只不過會多出一個戰士而已,而這兩者又孰輕孰重呢?他的一生,都獻給了革命.不管他有沒有做錯什麼,就像魯迅先生評價孫中山一樣:他的一生都是革命.以自己的方式抗戰,喚醒麻木不仁的中國人民的良知,我不認為這有什麼錯.就他的作品來說,的確能給人以震撼力.至於他作品裡所謂的"病句",也許是時代不同,文學風格也不同,今天的我們看來就有點奇怪了,但這只是那個時代人們閱讀的東西罷了.我想,只要一部作品給人以力量,何必在乎這些?當然,魯迅不是神,我只是敬佩他敢於奉獻自己的精神而已,光是這一點,當時的中國絕對找不出這樣的幾個人.因此,辱罵魯迅先生的人,我不能說你們罵錯了.你們說的是有道理的,可你們難道就看不到他所做的貢獻?如果沒有他,不知當時的中國民眾會淪落到什麼地步.希望所有人都能清醒.
6. 魯迅的孤獨者講述的是什麼道理
講述了一個過去的激進者如何走向毀滅的過程。主人公魏連殳和魯迅一樣,也是個近代知識分子,他學生物,教歷史,愛讀書寫作,也因為寫文章而遭人攻擊。
這些經歷都和魯迅十分相似,甚至連外貌也相像,矮小瘦削,頭發蓬鬆,須眉濃黑,兩眼在發光。他的孤獨與其說是外界強加的,毋寧說是自己製造的。最後,當他的生活目的被奪去時,他終於走向了毀滅的道路。他最後的「墮落」也有些像「狂人」的結局。
(6)孤獨者都市小說擴展閱讀
《孤獨者》是近代文學家魯迅創作的短篇小說,發表於1926年,後收錄於小說集《彷徨》中。
該小說講述主人公魏連殳是一個獨具個性的現代知識分子,他以逃避的方式活在自己親手造就的「獨頭繭」中品味孤獨,最終以「自戕式」的「復仇」向社會作絕望的反抗。
魯迅通過這個故事表明,中國還遠不具備讓青年人作為自由個體可獨立生存,運用其天賦,服務於社會的社會環境。
作品評價
現代文學評論家李希凡《「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論「孤獨者」魏連殳》:《孤獨者》在《彷徨》里,的確是最給人以「重壓之感」的作品。
但是,在魯迅小說中,魏連殳的形象和性格的創造,卻是作者以其高度概括的思想藝術力量,對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在革命道路上的個人主義的種種表現,特別是它的思想方式和戰斗方式,進行了最尖銳的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