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斯經典小說
❶ 《尤利西斯》主要講了什麼
《尤利西斯》是愛爾蘭小說家喬伊斯的作品。《尤利西斯》喬伊斯是小說創作的主要成就,被譽為意識流小說經典。作品標志著意識流真正成為小說的唯一描寫對象和基本創作方法。小說早在1906年即已開始構思。具體寫作從1914年起,花了7年時間完成。小說出版後在英、美各國長期被列為禁書,直到1933年底,經法庭判決方才解禁。
《尤利西斯》以愛爾蘭首府都柏林市民一天的生活為藝術焦點,透視現代人的心靈活動。這一天是1904年6月16日,喬伊斯與娜拉第一次幽會的日子。但對他人而言,這不過是歷史上極普通的一天。作品情節淡化,主要紀錄斯蒂芬·代達羅斯、利奧波德·布盧姆和妻子莫莉3個人物的日常瑣事和內心生活。斯蒂芬思想敏銳,富於藝術家氣質。他總是在對一切進行思考,又總是找不到出路,渴望尋求心靈的指導和依靠。布盧姆是一個廣告經理,多年前幼子夭折,後來妻子紅杏出牆,他深感痛苦。作為猶太人,他始終有一種流落異鄉的失落感,渴望家庭的親情和溫暖。莫莉是一個生命力旺盛的女人,由於丈夫性無能,常與情人幽會,渴望全身心的愛。
全書共3部。第一部3章,以斯蒂芬為中心,寫母親過世、生父好酒貪杯,他因絕望而離家出走,在布盧姆那裡找到了一種心靈上的父子的感覺。第二部12章,以布盧姆為中心,展現他自上午8時至子夜後兩點的活動。他起床後做好早餐,送到妻子床頭。莫莉是個歌手,小有名氣。她的代理人兼情人安排她最近到外地演出,下午要上她家來。布盧姆整天為妻子與情人幽會這件事煩惱。他10點鍾出門,先去郵局取回他的情人的情書,然後乘馬車參加迪格納穆的葬禮,中午到報館向主編匯報廣告預案,下午接著在城裡奔波,先後去了圖書館、奧蒙德飯店、基爾南酒店和海灘。晚上10點,到醫院看望難產的麥娜·普里福伊夫人。斯蒂芬和醫學院的學生在食堂高談闊論,喝得酩酊大醉,又請大家去伯克酒店繼續喝酒。布盧姆不放心,便一起跟去。夜半12點,斯蒂芬在妓院被英國士兵打倒在地。布盧姆產生錯覺,把他當作自己夭折了的兒子魯迪,從地上扶他起來,找到了一種溫暖親情的感覺。第3部3章,寫布盧姆帶斯蒂芬到一家通宵酒店喝咖啡,然後帶他回家。斯蒂芬酒醒,兩個人在客廳促膝而談。布盧姆留斯蒂芬過夜。斯蒂芬感激然而辭去。布盧姆回卧室,上床後思緒萬千。凌晨兩點多,莫莉似醒非醒,在夢幻中找到了一種全身心的愛的感覺。小說在她的朦隴意識中結束。
小說有意與荷馬史詩建立對照性關系。書名取自奧德修斯的拉丁名,人物、情節與結構都與《奧德修記》形成對照。史詩原本也分三部分,寫忒勒馬科斯外出尋父,奧德修斯返鄉途中10年歷險,父子聯手除掉無賴全家團聚。只是到了喬伊斯筆下,斯蒂芬失去母親又對父親絕望棄家出走,形同被流放。布盧姆平庸凡俗,無所作為,談不上英雄氣概。莫莉水性楊花,得過且過,隨遇而安。有闡釋者認為,這里的作用在於使現代資產階級的「反英雄」與古代英雄在對照之下顯得更加卑微渺小。然而在喬伊斯看來,兩者之間或許並不存在實質性差別。《尤利西斯》是《奧德修記》的現代翻版。所謂英雄主義,古往今來,其實只不過是花樣不同的各色謊言。
《尤利西斯》以日常生活的平凡瑣事為意識流主題,其間找不到可歌可泣的英雄業績。「沒有任何重大的事件,沒有任何重要的人物,沒有任何重要的思想。」喬伊斯的現代性,或許恰恰體現在這里。早在20世紀初年,他已經通過自己的意識流小說實踐證明,只有日常生活才是藝術創造的真正領域。只有意識流描寫才能找到生活的真實。
《尤利西斯》運用了成熟完善的意識流技法。意識流即「未經審查的、未經理性控制的,或未經邏輯編排的」先於理性層次的心理活動,是自由聯想的真實紀錄。喬伊斯大力發展了這一技法,從而對人無時不在流變的內在自我做出了深入探索。他用第一人稱把人物紛繁凌亂的思緒感受直接展現出來。讀者所看到的,往往是回憶、印象、感覺,思緒經過自由聯想匯聚為一股飄忽不定、變幻莫測,如行雲流水般的意識流,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當然,意識流並不意味著漫無邊際地想,事實上,喬伊斯的創作章法嚴謹,意圖明確。《尤利西斯》僅第15章就修改了8遍才定稿。
上述特點,在喬伊斯本人認為最具吸引力的全書最後一章,寫莫莉似睡非睡狀態下的意識流時有集中表現。
❷ 喬伊斯創作出了哪些作品
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愛爾蘭作家、詩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後現代文學的奠基者之一,其作品及「意識流」思想對世界文壇影響巨大。
1920年起定居巴黎。其一生顛沛流離,輾轉於歐洲各地,靠教授英語和寫作糊口,晚年飽受眼疾之痛,幾近失明。其作品結構復雜,用語奇特,極富獨創性。
主要作品是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1914)描寫下層市民的日常生活,顯示社會環境對人的理想和希望的毀滅。自傳體小說《青年藝術家的自畫像》(1916)以大量內心獨白描述人物心理及其周圍世界。代表作長篇小說《尤利西斯》(1922)表現現代社會中人的孤獨與悲觀。後期作品長篇小說《芬尼根的守靈夜》(1939)借用夢境表達對人類的存在和命運的終極思考,語言極為晦澀難懂。
882年2月2日,詹姆斯·喬伊斯出生在愛爾蘭的都柏林。他的父親對民族主義有堅定的信念,母親則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喬伊斯出生的時候,愛爾蘭這個風光綺麗的島國是英國的殖民地,戰亂不斷,民不聊生。他有一大群弟弟妹妹,但他父親偏愛這個才華橫溢的長子,「不論這一家人有沒有足夠的東西吃,也給他錢去買外國書籍。」[1]他從小就在天主教教會學校基德爾縣沙林斯市的克朗戈伍斯森林公學,校長是天主教耶穌會會長康米神父。喬伊斯是學生中年齡最小的。學習成績出眾,並初步表現出非凡的文學才能。
❸ 最好的短篇小說集
最好的短篇小說集推薦《都柏林人》《最初的愛情,最後的儀式》《好人難尋純羨》《逃離》《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套中人》等。
1、《都柏林人》
《都柏林人》是詹姆斯·喬伊斯所著的短篇小襪亮說集 ,被莫言驚嘆是神來之筆 ,美國《紐約時報》盛贊,把喬伊斯在西方現代文學中的地位與愛因斯坦在物理學中的地位相提並論, 在125名英美知名最佳評選20世紀十大文學經典中,《都柏林人》高票入選, 排名超越了《 百年孤獨 》。
❹ 愛爾蘭作家喬伊斯的代表作是什麼
喬伊斯最重要的作品是寫了近十年的現代主義經典之作《尤利西斯》,話說我們老師都說 他沒完全看懂這本書,還套用了荷馬史詩《奧德賽》的框架,真是西方現代小說中最具實驗性,影響最大的傑作之一吖!
❺ 《都柏林人·喬伊斯》原文|讀後感|賞析
【作品提要】
該小說集由十五個短篇組成,通過童年、少年、成年的視角來展現愛爾蘭的社會生活,其中包括民族解放、宗教矛盾、婚姻愛情等問題。末篇《死者》主要描寫一位叫加布里埃爾的大學教師,業余時間為專欄寫些評論文章,和妻子格莉塔之間生活幸福美滿,恩恩愛愛。這年聖誕節,他們像往常一樣來到姑媽家參加每年一次的舞會。晚會邀請了他們所有的熟人,包括家庭成員、家中老友、朱莉婭姨媽唱詩班中的隊員、凱特姨媽教過的一些已經長大的學生,以及她們的侄女瑪麗·簡的學生。晚會氣氛熱烈而又溫馨。當加布里埃爾結束他每年晚會例行的席間講演,並送走部分賓客後,無意間看到妻子正站在樓梯上認真出神地聆聽歌唱家巴特爾·達西演唱的《奧格里姆的姑娘》,此情此景令加布里埃爾陶醉,他更為妻子此時優雅神秘的姿態所傾倒。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夫妻二人返回旅館,加布里埃爾本能地產生情慾,渴望與妻子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但妻子卻哀傷地向他講述起因這首歌引起的追憶: 她年輕時候的情人就經常為她唱這首歌,而且拖著患有肺結核的身體堅持在雨夜為她送行,沒多久,就因病情加重死去了。加布里埃爾在傾聽的過程中,情緒一度從嫉妒,到痛苦,到平靜,進而陷入沉思。看著已經熟睡的妻子,他終於認識到,自己從來未曾像那位死者一樣,對一個女人有過這樣的愛情,與他相比,自己的感情似乎是蒼白無力的。這也使他對生者與死者和愛的主題有了更深的理解。
【作品選錄】
達西先生從餐具間里走出來,脖子裹得嚴嚴實實,扣子扣得齊齊整整,用一種悔過的口氣向他們談起自己感冒的經過。大家都給他出主意,說是真太遺憾了,極力勸他,在晚上戶外可要加意保護他的喉嚨。加布里埃爾注視著他的妻子,她沒有加入談話。她恰巧站在布滿灰塵的扇形氣窗下,煤氣燈的火光照亮她深青銅色的頭發。幾天前,他見她在爐前烤乾她的這頭美發。她還是方才那個姿勢,似乎沒覺察到她身邊的談話。最後,她向他們轉過身去,加布里埃爾看見她面頰上泛起紅色,她的眼睛閃著光。一種突然的快樂從他心底湧出。
「達西先生,」她問,「您剛才唱的那支歌叫什麼名字?」
「叫《奧格里姆的姑娘》,」達西先生說,「可是我記不太清了。怎麼,你知道它嗎?」
「《奧格里姆的姑娘》,」她重復著說,「我想不起這個歌名了。」
「這支歌子非常美,」瑪麗·簡說,「你今晚嗓子不好,真遺憾。」
「我說,瑪麗·簡,」凱特姨媽說,「別去打擾達西先生了。我不願讓他覺著煩。」
看見大家都已做好出發的准備,她便送他們來到門口,在那兒道了晚安:
「好,晚安,凱特姨媽,謝謝您給了我們這么一個快樂的夜晚。」
一陣更為溫柔的快樂從他心裡迸出,隨同溫暖的血液,在他的動脈里流著。如同星星的柔和的光,他們共同生活中的一些瞬間,沒有人知道,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的瞬間,突然出現了,照亮了他的記憶。他急於想要讓她回想起那些瞬間,讓她忘記那些他倆沉悶地共同活著的年月,而只記住他們這些心醉神迷的瞬間。因為他覺得,歲月並沒有能熄滅他或她的心靈。他們的孩子、他的寫作、她的家務操勞,都沒有能熄滅他們心靈的柔情之火。在他那時寫給她的一封信中,他說:「為什麼這些詞句讓我覺得好像是那麼遲鈍而冰冷?是不是因為世界上沒有一個詞溫柔得足以用來稱呼你呢?」
像遠處的音樂聲一般,這些他多年前寫過的字句,從過去向他駛來。他非常想能跟她兩人單獨在一起。等別人都走開了,等他和她到了他們所住的旅館房間里,他們就單獨在一起了。他要溫柔地喊她一聲:
「格莉塔!」
也許她不會馬上聽見;她可能在換衣裳。後來他的聲音里有某種東西引起她的注意。她轉過身來,瞧著他……
在酒店街的轉角上,他們遇上一輛出租馬車。轔轔的車輪聲讓他高興,因為這就省得他去參加談話了。她向車窗外望著,顯得睏倦。其他人只說過三兩句話,指出到了某幢建築或街道。馬兒疲乏地疾馳在早晨陰霾的天空下,拖著格格作響的舊車廂,加布里埃爾又跟她坐在一輛馬車中,趕去乘船,趕去度蜜月。
當馬車馳過奧康內爾橋時,奧卡拉漢小姐說:
「人家說,你每回過奧康內爾橋都會看見一匹白色的馬。」
「這回我看見了一個白色的人。」加布里埃爾說。
「在哪兒?」巴特爾·達西先生問。
加布里埃爾指指雕像,它身上蓋著一片片的雪。他像同熟人打招呼似的向它點點頭,揮揮手。
「晚安,丹。」他快活地說。
當馬車來到旅館前,加布里埃爾跳下車,不顧巴特爾·達西先生的抗議,付了車錢。他多給了車夫一個先令。車夫敬個禮,並且說:
「祝您新年如意,先生。」
「也祝您新年如意。」加布里埃爾衷心地說。
她下車時,站立在路邊鑲砌的石塊上向其他人告別時,在他手臂上靠了一會兒。她那麼輕輕地靠在他的手臂上,輕得恰像幾個鍾頭之前他摟著她跳舞時似的。那時他感到驕傲和幸福,幸福,因為她是他的,驕傲,因為她的美和她那做妻子的儀態。然而此刻,在那許多記憶重新激起之後,一接觸到她的身體,這音樂般的、奇異的、芳香的身體,他立刻周身感到一種強烈的情慾。趁她默默無聲時,他把她的手臂拉過來緊貼著自己,他倆站在旅館的門前,他感到他倆逃脫了他們的生活和責任,逃脫了家和朋友,兩人一塊,懷著兩顆狂亂的、光芒四射的心跑開了,要去從事一次新的冒險。
門廳里,一位老人在一隻椅背頂端突出的大椅子上打瞌睡。他在櫃台間點燃一支蠟燭,領他倆走上樓去。他倆一聲不響地跟著他。腳步在鋪了厚地毯的樓梯上發出輕輕的聲音,她在守門人的身後登樓,她的頭在向上走時垂著,她嬌弱的兩肩弓起,好像有東西壓在背上,她的衣裙緊緊貼著她身體。他本來要伸出兩只手臂去擁住她的臀部,抱住她站著不動的,因為他的手臂正在顫抖,充滿了想要抓住她的慾望,只是他手指甲使勁抵在手掌心上才止住了他身體的這種狂熱的沖動。守門人在樓梯上停了一下,收拾他淌淚的蠟燭。他倆也停在他身後的下一步梯級上。寂靜中,加布里埃爾能夠聽見熔化的蠟油滴進燭盤里的聲音,和他自己的心臟撞在肋骨上的聲音。
守門人領他倆經過一道走廊,打開一扇門。然後他把搖搖晃晃的蠟燭放在梳妝台上,問早上幾點鍾喊醒他們。
「八點。」加布里埃爾說。
守門人指指電燈開關,咕噥著道歉起來,但是加布里埃爾打斷了他。
「我們不需要燈。街上照進來的光就足夠了。我說,」他指指蠟燭,又添了一句,「您不妨把這個漂亮的玩意兒拿走吧,求求您。」
守門人又把蠟燭拿在手裡,但是動作很緩慢,因為他對這樣一個新鮮的念頭感到驚奇。然後他嘟噥了一聲晚安就走了。加布里埃爾鎖上門。
一道長長的蒼白的街燈光照進屋來,從一個窗口直照到房門,加布里埃爾把長大衣和帽子甩在一隻長沙發上,穿過房間走回窗前。他向下面的街道上望望,想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一點兒。然後他轉過身,靠在一隻五斗櫥上,背向著光。她已經除掉帽子和披風,正立在一面很大的轉動穿衣鏡前,解開她腰上的搭扣。加布里埃爾躊躇了一會兒,望著她,然後說:
「格莉塔!」
她慢慢從鏡子前轉過身來,沿著那道光向他走過來。她的臉顯得那麼嚴肅而疲倦,使得加布里埃爾沒法開口說話。不,還沒到時間。
「你好像累了。」他說。
「我是有點兒累。」她回答。
「你不覺得不舒服或是虛弱嗎?」
「不,是累了;就是這個。」
她繼續向前走到窗下,立在那兒,向外望。加布里埃爾又等了一會兒,後來,生怕羞怯會戰勝自己,他就突然一下子說:
「聽我說,格莉塔!」
「什麼事兒?」
「你認識那個可憐人兒,馬林斯嗎?」他急速地問。
「認識呀,他怎麼啦?」
「哎,可憐的傢伙,不過說到底,他還是正派人,」加布里埃爾用一種不自然的嗓音繼續說,「他把我借給他的一英鎊硬幣還了我,而我並沒想要他還,說真的。可惜他不肯躲開那個布朗,因為他也不是個壞人,說真的。」
他這時煩惱得渾身顫抖。為什麼她看起來那麼心不在焉?他不知道他怎麼開頭才好。她也因為什麼事在煩惱嗎?她要是能轉身向著他或是自個兒上他這兒來該多好!像她現在這樣去摟住她是粗魯的。不,他必須先在她眼睛裡看見一點兒熱烈的感情才行。他急於想掌握住她的奇特的情緒。
「你什麼時候借給他那個英鎊的?」她在片刻無言之後說。
加布里埃爾極力控制自己,不要猛然間對酒鬼馬林斯和他的一個英鎊這件事說出粗魯的話。他急於想從靈魂深處對她發出呼喊,急於把她的身體緊緊摟抱在自己的懷里,急於要制服她。然而他說:
「哦,聖誕節時候,他開了那個小賀年片商店,在亨利街上。」
他正處在沖動和情慾的狂熱中,連她從窗前走過來也沒聽見。她在他面前站了一會兒,目光奇異地瞧著他。然後,她忽然踮起腳尖來,兩只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頭上,吻了吻他。
「你是個很大方的人,加布里埃爾。」她說。
加布里埃爾在顫栗,因為她突然的一吻和她說這句話時的儀態讓他欣喜,他把兩手放在她的頭發上,把它向後撫平,手指幾乎沒有接觸到頭發。這頭發洗得又美又光亮。他心裡的幸福已經滿得溢出來了。正在他想要的時候,她自己走到他這兒來了。也許她的思想跟他的不謀而合吧。也許她感覺到了他心中急切的情慾吧,所以她就有了一種順從的心情。現在,她這樣輕易地自己迎上來,他倒奇怪他方才怎麼會那樣膽怯。
他站著,兩手抱著她的頭。然後,一條手臂急速滑過她的身體,把她摟向自己,柔情地說:
「格莉塔,親愛的,你在想些什麼?」
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完全順從他的手臂。他又柔情地說:
「告訴我,格莉塔。我覺得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我知道嗎?」
她沒有馬上回答。然後她說話了,眼淚奪眶而出:
「噢,我在想那支歌,《奧格里姆的姑娘》。」
她從他手中掙脫,跑向床邊,兩條手臂伸過床架的欄桿,把臉埋起來。加布里埃爾驚訝地立了一會兒,一動也不動,然後跟在她後面走過去。當他經過轉動穿衣鏡的時候,他看見自己的整個身影,看見他寬闊的、填得好好的硬襯胸,看見自己的面孔,每當他在鏡子中看見它的表情時總不免感到惑然,看見他亮閃閃的金絲眼鏡,他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說:
「那支歌怎麼啦?怎麼會讓你哭起來的?」
她從臂彎里抬起頭來,像個孩子似的用手背擦乾眼淚。他的聲音里滲入了一種他本來不曾想有的更親切的調子。
「怎麼啦,格莉塔?」他問。
「我想起一個很久以前的人,他老是唱這支歌的。」
「這位很久以前的人是誰?」加布里埃爾微笑著問。
「是我在高爾韋住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我跟我奶奶住一塊兒。」她說。
笑容從加布里埃爾臉上消逝了。一股陰沉的怒氣開始在他思想深處聚集,而他那股陰沉的情慾的烈火也開始在他血管中憤怒地燃燒。
「是一個你愛過的人吧?」他譏誚地說。
「是個我從前認識的年輕人,」她回答說,「名字叫邁克爾·富里。他老是唱那支歌的。《奧格里姆的姑娘》。他很不俗氣。」
加布里埃爾一聲不響。他不希望她認為,他對這個不俗氣的年輕人感到興趣。
「我可以那麼清楚地看見他,」過了一會兒,她說。「他有那麼一雙眼睛;大大的、黑黑的眼睛!眼睛裡還有那麼一種表情——那麼一種表情!」
「哦,這么說,你那時候愛他了?」加布里埃爾說。
「我常跟他出去散步,」她說,「我住在高爾韋的時候。」
一個思想從加布里埃爾頭腦中閃過。
「也許就因為這個,你想跟那個叫艾弗絲的姑娘上高爾韋去吧?」他冷冰冰地說。
「去幹嘛?」
她的眼光讓加布里埃爾感到尷尬。他聳聳肩頭說:
「我怎麼知道?去見他唄,也許。」
她把眼光從他身上移開,沿著地上那道光,默不作聲地向窗口望去。
「他死了,」她終於說,「他十七歲就死了。難道這么年輕就死,不可怕嗎?」
「他是干什麼的?」加布里埃爾問,還是譏誚的口氣。
「他在煤氣廠工作。」她說。
加布里埃爾感到丟臉,因為諷刺落了空,又因為從死者當中扯出了這么個人來,一個在煤氣廠幹活的年輕人。他正滿心都是他倆私生活的回憶,滿心都是柔情、歡樂和慾望的時候,她卻一直在心裡拿他跟另一個人做比較。一陣對自身感到羞慚的意識襲擊著他。他看見自己是一個滑稽人物,一個給姨媽們跑個腿兒,賺上一兩個便士的小孩子,一個神經質的、好心沒好報的感傷派,在一群俗人面前大言不慚地講演,把自己鄉巴佬的情慾當做美好的理想,他看見自己是他剛才在鏡子里瞟到一眼的那個可憐又可鄙的愚蠢的傢伙。他本能地把脊背更轉過去一些,更多地擋住那道光,別讓她看見自己羞得發燒的額頭。
他試圖仍然用他那冷冰冰的盤問語氣講話,可是開起口來,他的聲音卻是謙卑的、淡漠的。
「我想你跟這個邁克爾·富里談過戀愛吧,格莉塔。」他說。
「我那時候跟他很親密。」她說。
她的聲音是含糊而悲傷的。加布里埃爾感覺到,現在如果想把她引到他原先打算的方向上去,會多麼徒勞,他撫摸著她的一隻手,也很哀傷地說:
「那麼他怎麼那樣年輕就死了呢,格莉塔?癆病吧,是嗎?」
「我想他是為我死的。」她回答。
一聽到這個回答,加布里埃爾感到一陣蒙矓的恐懼,似乎是在他渴望達到目的的時刻里,有某個難以捉摸的、懲罰性的東西正出來跟他作對,正在它那個蒙矓的世界裡聚集力量反對他。然而他依靠理性努力甩開了這種恐懼,繼續撫摸她的手。他沒有再問她,因為他覺得她會自己告訴他的。她的手溫暖而潮濕: 這手對他的撫摸不作反應,但是他繼續撫摸著它,恰像他在那個春天的早晨撫摸她的第一封來信一樣。
「那是個冬天,」她說,「大約是冬天開始的時候,我正要離開奶奶家,上這兒的修道院來。那時候他正在高爾韋他的住處生病,不能出門,人家已經給他在奧特拉爾德的親人們寫信去了。他生的是肺結核,人家說,或者這一類的病。我一直不清楚。」
她沉默了一會,嘆了一口氣。
「可憐的人兒,」她說,「他非常喜歡我,他又是那麼個文雅的年輕人。我們時常一塊出去,散散步,你知道,加布里埃爾,在鄉下人家都是這樣的。要不是因為他的健康,他就去學唱歌了。他嗓子非常之好,可憐的邁克爾·富里。」
「那麼,後來呢?」加布里埃爾問。
「後來我該離開高爾韋到修道院來的時候,他病得更厲害了,人家不讓我見他。我就給他寫封信,說我要去都柏林了,到夏天回來,希望他到時候會好起來。」
她停了一會兒,為了控制住自己的聲音,然後又說下去:
「後來我動身的前一天夜裡,我在尼姑島上我奶奶家裡,正收拾著東西,我聽見有小石塊擲上來打在我窗上的聲音。窗子濕得很,我看不見,我就跑下樓,我從房後溜出去,到了花園里,看見這可憐的人正立在花園的一頭,渾身發抖。」
「你沒讓他回去嗎?」加布里埃爾問。
「我求他馬上回家去,告訴他,這樣立在雨地里會要他命的。可是他說,他不想活了。我現在能清清楚楚、清清楚楚看見他的眼睛!他站在圍牆盡頭,那地方有一棵樹。」
「那麼他回家了嗎?」加布里埃爾問。
「嗯,他回家了。等我到修道院還沒一禮拜,他就死了,埋在奧特拉爾德,那兒是他老家。噢,那一天,我聽說他死了的那一天!」
她停止了,抽噎得說不出話來,她無法克制激動,臉朝下撲倒在床上,臉埋在被子里嗚咽。加布里埃爾把她的手又握了一陣,不知如何是好,後來,不敢在她的悲痛的時候打擾她,他輕輕放下她的手,靜悄悄地走向窗前。
她睡熟了。
加布里埃爾斜靠在臂肘上,心平氣和地對她亂蓬蓬的頭發和半開半閉的嘴唇望了一會兒,傾聽著她深沉的呼吸。這么說,在她一生中曾有過那段戀愛史。一個人曾經為她而死去。此刻想起他,她的丈夫,在她一生中扮演了一個多麼可憐的角色,他幾乎不太覺得痛苦了。她安睡著,他在一旁觀望,彷彿他和她從沒像夫妻那樣一塊兒生活過。他好奇的眼光長久地停留在她的面龐上,她的頭發上: 他想著,在她有著最初的少女的美的那個時候,她該是什麼模樣,這時,一種奇異的、友愛的、對她的憐憫進入他的心靈。甚至對自己,他也不想說她的面孔如今已不再漂亮了,然而他知道,這張面孔已不再是那張邁克爾·富里不惜為之而死的面孔。
也許她沒把事情全告訴他。他的眼光移向那把椅子,那上面她撂了幾件衣服。襯裙上的一條帶子垂在地板上。一隻靴子直立著,柔軟的鞋幫已經塌下去了;另一隻躺在它的旁邊。他奇怪自己在一小時前怎麼會那樣感情激盪。是什麼引起的?是他姨媽家的晚餐,是他那篇愚蠢的講演,是酒和跳舞,在過道里告別時的說笑,沿著河在雪地里走時的快樂心情,是這些引起的。可憐的朱莉婭姨媽!她自己不久後也要變成跟帕特里克·莫坎的幽靈和他的馬在一道的幽靈了。當她唱著《打扮新娘子》的時候,他在剎那間從她面孔上發現了那種形容枯槁的樣子,不久以後,也許他會坐在那同一間客廳里,穿了喪服,綢帽子放在膝蓋上。百葉窗關著,凱特姨媽坐在他身邊,哭著,擤著鼻涕,告訴他朱莉婭是怎麼死的。他搜索枯腸,想找出一些可以安慰她的話,而卻只找到一些笨拙的、用不上的話。是的,是的: 這不要多久就會發生了。
屋裡的空氣使他兩肩感到寒冷。他小心地鑽進被子,躺在他妻子身邊。一個接一個,他們全都將變成幽靈。頂好是正當某種熱情的全盛時刻勇敢地走到那個世界去,而不要隨著年華凋殘,凄涼地枯萎消亡。他想到,躺在他身邊的她,怎樣多少年來在自己心頭珍藏著她情人告訴她說他不想活的時候那一雙眼睛的形象。
淚水大量地涌進加布里埃爾的眼睛。他自己從來不曾對任何一個女人有過那樣的感情,然而他知道,這種感情一定是愛。淚水在他眼睛裡積得更滿了,在半明半暗的微光里,他在想像中看見一個年輕人在一棵滴著水珠的樹下的身形。其他一些身形也漸漸走近。他的靈魂已接近那個住著大批死者的領域。他意識到,但卻不能理解他們變幻無常、時隱時現的存在。他自己本身正在消逝到一個灰色的無法捉摸的世界裡去: 這牢固的世界,這些死者一度在這兒養育、生活過的世界,正在溶解和化為烏有。
玻璃上幾下輕輕的響聲吸引他把臉轉向窗戶,又開始下雪了。他睡眼迷濛地望著雪花,銀色的、暗暗的雪花,迎著燈光在斜斜地飄落。該是他動身去西方旅行的時候了。是的,報紙說得對: 整個愛爾蘭都在下雪。它落在陰郁的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光禿禿的小山上,輕輕地落進艾倫沼澤,再往西,又輕輕落在香農河黑沉沉的、奔騰澎湃的浪潮中。它也落在山坡上那片安葬著邁克爾·富里的孤獨的教堂墓地的每一塊泥土上。它紛紛飄落,厚厚地積壓在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上和墓石上,落在一扇扇小墓門的尖頂上,落在荒蕪的荊棘叢中。他的靈魂緩緩地昏睡了,當他聽著雪花微微地穿過宇宙在飄落,微微地,如同他們最終的結局那樣,飄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王智量譯)
【賞析】
詹姆斯·喬伊斯是20世紀最重要的現代主義作家之一,因在《尤利西斯》中廣泛運用了「意識流」的創作手法,形成了一種嶄新的風格,而成為現代派小說的先驅。
喬伊斯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短篇小說集《都柏林人》由十五篇短篇小說集結而成,但它卻並非普通意義上的短篇小說匯編或選編。在作者的精心安排下,十五個短篇通過童年、少年、成年的視角刻畫出愛爾蘭的社會百態,其中包括了民族解放、宗教矛盾、婚姻愛情等問題。其中人物也形形 *** ,充滿社會各個階層。喬伊斯運用象徵主義手法,通過實驗 *** ,比如描摹心理、襯托情節以及暗示性格等,揭示人物在規定場景下的性格特點。就像喬伊斯本人說的那樣,他寫這些故事,是意圖揭露都柏林生活中的「精神麻痹」:「我的初衷,就是要書寫我的祖國精神史的一個章節,我選擇都柏林作為場景,乃是因為在我看來,這里是癱瘓的中心。我竭力將其呈現於那些漠然的公眾面前,從四個方面去展示: 童年、青少年、成年,還有社會生活。故事就是按這樣的順序集結的。」
的確,癱瘓與死亡是貫穿這部短篇小說集的一個主題。從開篇的《姐妹們》中弗林神父的癱瘓與宗教職務上的過失,到末篇《死者》中加布里埃爾對自己愛情的認識: 生者的愛情已死掉了,而死者的愛情卻因一首歌而復活,甚至根本就未曾死掉過。
《死者》作為《都柏林人》這部短篇小說的結篇,也是十五篇中篇幅最長的一個。表面上由一場狂歡化的宴會引入,並且用了大段的篇幅描寫宴會與聚餐的情形,幾乎占據全篇的四分之三,在此之後,峰迴路轉,隱晦之中突出主題,並以雪、燈光等意象作隱喻,在最後一段使主題升華,把視線落在飄落的雪花上,用一句「如同他們最終的結局那樣,飄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結束全篇。
《死者》和《阿拉比》一樣,帶有自傳色彩。文中加布里埃爾妻子格莉塔的初戀情人為其唱情歌的幾段實際上取材於喬伊斯的妻子諾拉的經歷。諾拉·巴納克爾早年在高爾韋時曾與一位叫邁克爾·博德金的小夥子相戀,但不幸的是,博德金染上了肺結核,不得不卧床養病。一次,由於思念,博德金偷跑出病室去見諾拉,並在大雨中為其歌唱。此後不久,病情加重,他就去世了。諾拉曾把這件事講給喬伊斯聽,這令本就在情感上妒心很重的喬伊斯心懷芥蒂。然而它也成了喬伊斯小說的素材。加布里埃爾在得知妻子此刻情緒的低沉是來自於一首歌而引起的對舊情人的思念之時,他妒火中燒,「一股陰沉的怒氣」在「聚集」,這與他之前那股「陰沉的情慾的烈火」形成了巨大反差。於是,他開始用譏誚的語氣與妻子對話,甚至提到的「高爾韋」這個地方也使他敏感,他問:「他是干什麼的?」本想在這個問題上可以占據上風,但是「他在煤氣廠工作」這個回答又使他因「諷刺落了空」而感到丟臉,他想到自己正在與一位死者較勁、比拼,不由覺得羞愧。繼而當他問到他倆的關系時,格莉塔的回答更使他感到「一陣蒙矓的恐懼」:「我想他是為我死的。」格莉塔悲傷的情緒自始至終襯托著加布里埃爾情緒的輾轉變化。
或者可以說,加布里埃爾嫉妒妻子的已故情人這一情節,其實根本就是喬伊斯自己的感受。有研究者認為,那些被喬伊斯拉來充當其小說中主要人物的無辜生靈,都是他心目中的自己的各個側面。雖然加布里埃爾這個人物的形象不像其他喬伊斯筆下的人物,例如《尤利西斯》中的斯蒂芬和布盧姆、《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中的斯蒂芬等那樣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他仍屬於這些與眾不同而受人欺凌的人的同類。除此之外,文章中加布里埃爾的書評、書信,對語言的熱愛,以及語言教授的身份,包括他的中分頭、戴有框眼鏡的外貌等細節,都是喬伊斯根據自身經歷而寫。甚至聖誕聚會本身也是喬伊斯兒時的經歷: 喬伊斯的父親當年參加聚會的時候,會把家裡年齡尚小的孩子託付給家庭女教師照顧,這樣聚會結束後,夫妻倆就直接去附近的旅館過夜,而不必返回家中。文中的加布里埃爾和格莉塔也正是這樣做的。
喬伊斯善於用各種象徵性的意象來暗示主題。比如《姐妹們》中聖餐杯的打碎象徵著信仰的丟失。在《死者》中,喬伊斯把加布里埃爾最後的體驗與雪聯系在一起,就如同《常春藤日》中的壁爐、《兩個浪子》中的路燈、《芬尼根守靈》中的河流,喬伊斯喜好用這一類的背景。《死者》中的「雪」的意象的使用,使人有一種擁擠與安靜的感覺。雪花最終「飄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飄落到加布里埃爾、格莉塔和邁克爾·富里身上;飄落到男高音巴特爾·達西和死去的歌唱家的身上,大雪使死者和生者聯系在一起,彼此共存。與活著的歌手相比,參加舞會的人更喜歡死去的歌手;與活著的丈夫相比,妻子更懷念死去的情人。
溫馨熱烈的晚宴與外面的皚皚白雪,加布里埃爾用熱乎乎的手指去摸冰冷的窗玻璃,晚宴上的高談闊論與悲慟沉靜的對往事的追憶等等,這些對比與反襯都是喬伊斯慣用的手法。
需要強調的是, 雖然因為對都柏林的生活感到失望而背井離鄉,雖然在作品中意圖揭露和諷刺都柏林的市儈作風、資產階級的偽善與偏見,但這並不代表喬伊斯不熱愛這片土地,不熱愛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在 《死者》中,喬伊斯借加布里埃爾·康羅伊的祝詞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我們中間那漸漸衰老的一代人,或許有他們的不足之處,但是就我而言,我認為他們的品質中確實有熱情好客、幽默風趣和人道主義的方面。」 由此可見喬伊斯對愛爾蘭復雜的感情。這點在其後面的作品中也有所體現。
(陳岑)
❻ 喬伊斯短篇經典《阿拉比》——一份虔誠的愛
《阿拉比》是文學大師喬伊斯的短篇小說,這篇小說被中國著名作家格非、蘇童等視為完美級的小說,然而故事卻極其簡單,主要講述的是一個小男孩暗戀一個女孩,並且聽到女孩想去阿拉比(古時阿拉伯的一個地名,類似五光十色的大型集市)的想法時,一人隻身前往,只為告訴女孩見聞,或者給她帶點什麼東西。
那麼,這篇小說為何被如此推崇呢?因為,這篇僅僅七頁的小說里,充滿著意味深長的細節,並且講述了一個虔誠信仰的愛的故事。首先,本篇小說以主人公「我」的視角,觀察著生長他的地方——都柏林。小說開篇兩段,介紹了一位教士死在一間屋子的後客廳里,而且寫到屋子廚房廢物間里有幾本平裝書,小說寫道:「我最喜歡最後一本,因為那些書頁是黃的」,為什麼主人公喜歡書頁是黃的那本呢?作為一名小男孩,這個細節體現了他對陳舊(古老)的神秘事物的嚮往,其次,一本發黃的書是否證明了,曾經那位教士經常翻閱此書,對這本書存有某種隱秘的熱愛呢?從這里,我們已經發現,主人公受到過宗教書籍的影響。
接下來,在第二段的三分之二處,作者寫道:「屋子後面有個荒蕪的花園,中間一株蘋果樹······」蘋果樹?這難道不是亞當夏娃,在伊甸園的那顆蘋果樹嗎?是的,這是人類愛的起點,也暗示了本篇小說的主旨。可是,為什麼是荒蕪的花園呢?這里可能涉及到作者本人的悲觀思想,認為在當時的愛爾蘭社會,宗教信仰頹敗荒蕪,這也呼應了 前面教士之死的象徵意味。暫且不表,我們接下來往後看。
主人公和夥伴在街上玩耍,作者寫到「頭上的夜空顯出一片變換的紫羅蘭色」,這一看又是作者筆端的細節,因為我們知道,紫羅蘭的花語便是質朴、永恆的美與愛,所以,在這段文字的末尾,小說的女主人公便出現了,她就是曼根的姐姐(從文中可以知道,曼根是主人公的玩伴),作者描寫主人公看到曼根姐姐時是這樣的:「她一移動身子,衣服便搖擺起來,柔軟的辮子左右揮動」,大家注意到了嗎?沒有對她容貌、眼神的描寫,而且,當你讀完全篇後發現,整篇小說都沒有說到曼根的姐姐長什麼樣,這又是作者故意為之,因為,作者提供了美好的側影,而最完美的夢中情人,當然是每個讀者自己來腦補完成啦。
接下來繼續第四段,第四段便說道,主人公總是透過家裡的百葉窗縫偷看曼根姐姐,當她看到曼根姐姐走到台階,准備去學校上學時,主人公就立馬抓起書本跟在她後面,這里寫道:「我緊緊盯住她穿著棕色衣服的身形」,為什麼不是緊緊盯住她棕色衣服的背影呢?讀者可以做個比較,背影是一個比較具體的正面的看,而身形卻可以是看著一個恍惚的什麼東西,這里不得不佩服作者的用詞之細(也有翻譯家的功勞),是的,因為主人公由於羞澀,害怕被曼根姐姐發現他在看她,所以,主人公必然不是正視,而是東張西望,但是用餘光死死鎖定那個魂牽夢縈的身形。
然後,我們就來到了第五段,這也是比較關鍵的一段。這段主要描寫主人公陪他的姑媽(主人公寄宿在姑媽家),到街上購買東西,幫忙拎東西,然而,這里是成年人的世界,作者描寫這里的場景時用了「喧囂、詛咒、雜訊」等詞彙,表達了成人世界的種種無奈和世俗,緊接著作者寫道主人公的感受:「這些雜訊匯合成一片眾生相,使我對生活的感受集中到一點,彷彿感到自己捧著聖餐杯,在一群仇敵中間穿過」,為什麼說這一段是關鍵呢?因為,從這一段可以看出,作者不僅將這種純真的愛與成年人的世界分割開,更是將心中的愛與宗教象徵物(聖餐杯)融合在一起,所以,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愛呢?是一種抵禦喧囂世俗,如同宗教一般虔誠的愛啊,這幾乎將愛與信仰無縫銜接了。然而,作者立刻又寫道:「怎麼向她傾訴我迷惘的愛慕」,我們回到前文的教士之死,以及荒蕪的花園,就可以知道,這信仰是因為一個人的堅定,然而在荒蕪頹敗之際,難道不是同樣令人迷惘嗎?這簡直是完美的將荒蕪的信仰,與被世俗包圍的愛融合了。於是層層細節埋下伏筆,推進,才有了第六段,主人公偷偷跑到教士死去的地方(時間是薄暮時分,又是暗示),雙手合十,祈禱,嘴裡念著「啊,愛!」
接下來,曼根姐姐終於和主人公說話了,也就是說她很想去阿拉比,這里有個提問的細節,原文是「她問我去不去阿拉比。我記不得怎麼回答的。」,主人公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嗎?還是另有隱情?其實,這又是作者有意為之,曼根姐姐問主人公去不去阿拉比,但是根據下文,其實是曼根姐姐這禮拜要去修道院靜修,所以去不了但是很想去,可是主人公在當時並不清楚,他以為曼根姐姐的意思是: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阿拉比。主人公當時估計是懵了,心跳加速,什麼?這不是赤裸裸的約會嗎?所以,主人公當時極大可能是支支吾吾,說東道西,或者就是啞口無言,什麼也說不出來。這就是童年印象深刻的尷尬,同時讓主人公緊張慌亂的心情抵達盡頭。最後,當曼根姐姐說「你真該去看看」時,主人公回答:「我要是去,一定給你捎點什麼的」,這就引出了最後一個情節,主人公向他姑父要錢坐火車去阿拉比。
從第十二段開始,到二十二段(在此說明,文中有時一句話就是一個自然段),便是主人公心事重重、焦慮不安的在等待周六的傍晚,他能如願以償去阿拉比。在這中間,有個細節也值得注意,那就是主人公傍晚回家,姑父還沒回來,於是他只能等待,而在這中間,有位當鋪老闆的遺孀來到姑父家,並且說她是長舌婦,文中寫到:「為了某種虔誠的目的,(她)專愛收集用過的郵票」,為什麼在等待去阿拉比的過程中,要穿插進這么一位寡婦呢?首先,為什麼收集用過的郵票?信封即代表內容,而現在只剩下郵票,也就是只是某種紀念,內容早已隨著歲月流逝,但是,從全文的表達來看,似乎這一筆暗示了整篇小說的命運,當歲月流逝,人們出於某種真誠開始書寫,而這就相當於一枚濃縮的郵票,一種永恆的紀念。而長舌婦,正像著名作家閻連科吐槽自己是個「怨婦」一樣,也可能是喬伊斯對作者本人的自嘲,而那位不存在的、偷走了內容的當鋪先生,也許指的就是上帝。
最後,主人公終於拿到了錢,坐上了火車去阿拉比,可是前文介紹過,姑父因為在外面喝醉了差點把答應主人公的事情忘了,所以回來時已經九點了。於是主人公坐車來到阿拉比時都已經九點五十分,而這時,很多店鋪已經關門了,寥寥幾家店鋪,基本也都在算賬了。在此,主人公來到一家店前,這一段是一個女郎和兩位先生的對話,也是意味深長:
原文:
「奧,我從沒說過那種事。」
「哎,你肯定說過。」
「不,肯定沒有!」
「難道她沒說過?」
「說過的,我聽見她說的。」
「啊,這簡直是······胡說。」
這一段,相信大家也能品味出來,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為何是兩男一女呢?大家可以想想。接著,長廊傳來一聲熄燈的喊聲,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漆黑。這時主人公凝視著黑暗,「感到自己是一個被虛榮心驅使和撥弄的可憐蟲,於是眼睛裡燃燒著痛苦和憤怒。」可是,真的是這樣嗎?是虛榮心嗎?也許表面上,主人公想向曼根姐姐炫耀自己去過阿拉比,然而,內心深處催動他的,其實是愛。
最後,相信每個人在年少時,都有過這樣純真的感情,面對自己的心上人,心驚肉跳,惶恐不安,但是由於年少,又羞於表達,或者不知道如何表達而做了一些「蠢」事,然而,大文豪喬伊斯告訴我們,那樣的迷惘的愛,形同虔誠的信仰,具備經典和永恆的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