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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新年

发布时间: 2025-10-15 03:17:41

❶ 【短篇】小说 雪儿的团圆年

1.

腊月,冻雨之后下了场棉花雪,雪照亮天空。田边的草垛上开满了冰花,树枝上,屋檐下结满一串串冰凌。在外打工的叔婶们背着大小的行囊陆续回来,村口路上留下一排排深浅不一的雪窝窝。

雪儿的爸妈托人捎信,年三十前回家过年。

一群孩子拿着爸妈带回的玩具,在野地里疯玩,打雪仗,掷冰刀。唯独雪儿悄悄地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跑回家。

“奶奶,三婶捎信了,爸妈年三十前回。”

“年三十回?那--好!”

“他们有没有托你三婶捎些年货回来?”

“没有。”

“唉,这过年也得有个年样子吧!”奶奶长叹了一口气。

“快了,年三十,也没几天了,爸妈回来会买的。”

雪儿出生在08年元宵节,爸妈去广东打工后,留下祖孙俩。去年奶奶中风瘫痪后卧床,雪儿除了读书还要照顾奶奶的生活。

邻家的炉灶间飘起了腊肉和瓦罐炖热的米酒香,雪儿肚子咕噜响,想着该给奶奶做中饭了。水缸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雪儿破冰勺水,手指冻得像红萝卜。炉灶冰冷,雪儿引燃了干松枝,把手伸到火上烤。火灭了,雪儿再引火,将冷柴扔进火里,小手缩进袖管取暖。过一会儿锅底的红火渐渐燃烧起来,水沸腾了,雪儿做了鸡蛋挂面,火煨红薯,祖孙俩吃得香喷喷。

村里有人家开始杀年猪,剁肉丸,腌蹄膀,备年货。肉香弥漫,爆竹炸响,小年之后村里的年味越来越浓。

雪儿家里的老牛眯着眼,慢慢咀嚼着早晨吃下去的草,老母鸡缩在鸡窝里挤成一团。灶房里只有一篮子土鸡蛋,爸妈早点回来买年货该多好!雪儿心想。

2.

腊月二十五,国道上的车开始多起来。三婶站在村口朝国道上张望,汽车喇叭声不断,开始摆起了长龙阵。

“堵车叻!这一堵得有个二三天了。”

“雪儿,跟三婶上国道去卖快餐。”

“卖,快--餐?”

“我,不去。”雪儿低着头踩着脚下的雪泥巴,球鞋头脱胶了,雪水慢慢渗进了鞋里,冰冷。

“我,不去,去了,我奶奶吃啥?”雪儿嚅嗫道。

“婶煎荷包蛋,萝卜干炒腊肉,再炒个红菜苔。做好快餐给你奶奶送一份。”

“我奶奶嚼不动萝卜干。”

“那就两个荷包蛋下春丝面,保管你奶奶爱吃。”

“去吧!卖快餐赚的钱,婶给你买双新鞋。”三婶摸摸雪儿的头。

雪儿跟着三婶回家,换了双袜子和套鞋。三婶做好快餐后挑着担子,雪儿拎着饭桶,踩着稀哗哗的雪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了国道。

国道上的车子像条长龙一样蜿蜒着,车尾喘息着,冒着白哈哈的热气。小汽车的窗紧闭,车里老的少的,吃零食,看手机,几乎没人注意到雪儿。

“卖快餐咧!二十元一份。”三婶大声吆喝。

“卖---”,雪儿胆小,叫不出声。

“走,跟着婶,上那边,大巴车人多。”

三婶打开热气腾腾的饭桶开始叫卖,“正宗土猪腊肉,香煎荷包蛋,蒜香红菜苔,烤红薯香又甜,不吃不知道,吃了忘不掉。”陆续有人下车来买,快餐一会儿卖完了。

三婶吐着唾沫星子飞快地数着钞票,从一叠钞票里抽出一张五十元递给雪儿,“这五十给你买双新鞋。”

雪儿紧捏着钱,一路飞奔回家,结冰的田埂湿滑,一个踉跄雪儿摔在田里,一脸的冰渣渣,生冷地痛。

三婶挑着担子在后面追上来,“傻丫头,跑这么快,摔着没?”

“不碍事,三婶。”雪儿爬起来,咧嘴笑着。

雪儿跑进家门大声告诉奶奶,“年货钱有了。”

“哪来的?”

“跟着三婶卖快餐,赚的。”

“五十块,可以买点肉了。”

“嗯。”雪儿不想告诉奶奶这是三婶给她买鞋的钱。

“雪儿,明早你把那篮土鸡蛋煮茶叶蛋,拿到公路上去卖,可以多换两个钱。”

“年前,跟你三婶上集市买身新衣服和鞋子。”

“我不要新衣服,买双鞋就可以了,剩下的钱家里买年货。”

“你爸妈也不知道哪天赶回来买年货?”

“快了,爸妈年三十前一定能回。”雪儿知道爸妈年年要等到结完工钱才会回。

3.

一缕阳光穿透屋檐下的冰挂,折射出五彩光芒,亮晶晶的冰凌开始化作水,沿着屋檐落在地上溅起朵朵小水花。雪儿盼着今天把这篮子土鸡蛋卖了,给家里添点年货钱。

数数总共三十三个蛋,将炉火烧旺,茶水咕咚咕咚地响,灶台弥漫着茶香。雪儿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进锅里,大火之后小火煨,两个钟后茶蛋清香四溢,雪儿挑出两个留给奶奶,自己挑了一个破壳的尝尝味儿,咸淡合适。

雪儿双手拎着一桶热气腾腾的茶叶蛋上公路,村里已有不少人在长龙车阵旁叫卖,卖快餐的,卖鸡蛋的,卖热水的……雪儿有点害怕缩在一边,不敢吆喝。

“雪儿,过来。”看见三婶雪儿心安一点儿。

“上小车那边去卖,城里人爱吃。”

挽着桶子,雪儿沿路观察车窗里的人,多数人还在车里昏昏欲睡。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冲她招招手,雪儿立刻走上前,车窗摇下来暖风扑面。

“多少钱一个?”

“2元,”雪儿小声说。

“给我5个。”

收到十元,雪儿暗自高兴,心里有底了。拎着桶子飞快地跑向中巴车,学着大人的样子,吆喝起来:“茶叶蛋,香喷喷的茶叶蛋。”

“来三个,来两个……”雪儿踮着脚尖,双臂举起茶叶蛋递上窗口。看着她那双洁净的眼睛,红扑扑的小脸蛋,大家抢着买她的茶叶蛋,几分钟茶叶蛋就卖光了。

雪儿喜滋滋地攥着一把零钱,呼哧呼哧地跑得像只小雪兔,风刮在脸上一点也不痛,飞溅起的雪泥水,在耳边飞过。

村头的石磨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阵豆粉糍粑的香味儿钻进鼻尖。想起妈妈做的豆粉粑粑,口水在嘴里划了几个圈,悄悄地咽下。要是妈妈也能赶上今年的打糍粑那该多好。

4.

远远地雪儿望见,袅袅的炊烟升腾在自家屋顶,是爸妈回来了?心跳到了嗓子眼,扑腾扑腾地,雪儿飞快地冲进家门,屋里放着大包小包行囊。

妈妈正在灶前烧火,红红的炉火印在妈妈的脸上。看见雪儿,妈妈张开双臂,雪儿扑进妈妈的怀里,“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我爸呢?”

“雪儿乖,今年老板没有拖欠工资,所以爸妈提前赶回来了。”妈妈紧紧把雪儿搂在怀里。

“奶奶说你和三婶上公路卖茶叶蛋,你爸撂下行李去找你了,怎么没碰上?”

“嗯,我上村头了,看见有人打糍粑,没遇上爸爸。”

“想吃糍粑糕了?”“嗯,”雪儿使劲地点点头。

“小馋猫!”妈妈刮刮她的小鼻尖。

“妈妈这就炒豆子,磨豆粉,蒸糯米。”

“这是我卖茶叶蛋和快餐的钱,给家里添点儿年货吧!”雪儿把钱交给妈妈,妈妈背过身去,擦眼角。

“妈,你哭了?”

“没,柴禾灰进眼睛了。”

“傻丫头,爸妈回来会买年货,这钱留给你和奶奶用。”

“给雪儿买身新衣裤吧!”奶奶在里屋应着。

“好,明天赶集去买。”

妈妈从行李袋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糯米,倒出一小盆黄豆。旺火烧热锅,妈妈把黄豆倒进锅里翻炒,微微焦黄的豆子开始胀裂,噼里啪啦的,满屋豆子香,炒香的豆子倒在竹匾上晾凉。

爸爸风风火火地走进屋,把雪儿抱起来,用胡子扎雪儿的小脸蛋,爷俩笑呵呵。吃着咯嘣脆香的豆子,炉灶间飘扬着快乐的火焰,屋里暖烘烘的,奶奶开心地笑。

妈妈磨好豆粉后,将糯米加水倒进木制饭甑。加柴烧旺火,锅底的红火熊熊燃烧,锅盖边冒着氤氲水汽,饭甑咕咚咕咚地唱着歌儿。糯米蒸熟后,跟着爸妈端着热腾腾的糯米,去村头打糍粑。

村里人老远就喊爸妈,挨家挨户拉着家常排队等,雪儿看娃儿们放鞭炮。

轮到雪儿家时,爸爸挽起袖子,将蒸熟的糯米倒进石臼。挥起胳膊,举起木锤用力敲打,“啪、啪、啪”木锤落在石臼里,糯米粘连成了白雪团。爸爸涨红脸,额头冒着汗,接连不断地捶打,成团的糯米糍粑,被木锤拔起长长的细丝,细腻粘稠香喷喷,雪儿在一旁看得吧嗒嗒地流口水。

爸爸从石臼里取出糯米糍粑团,妈妈手脚麻利地揉成细长圆条,捏成鸡蛋大小的糍粑团,放在铺满豆粉的竹匾里,再扬上一层层豆粉,轻轻滚动,糍粑团包裹着豆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豆粉和糯米香。

雪儿忍不住抓起一个咬一口,糯香划过舌尖,润泽喉咙;豆粉香飘过鼻翼,钻到心底。一团豆粉粘在了鼻尖上,甜丝丝的,雪儿伸出舌头舔鼻尖。想起爱吃糍粑的奶奶,雪儿催促爸妈快回家。

5.

年二八,爸妈带着雪儿赶乡集,置办年货。集市上人山人海,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卖春联的,卖花炮的红彤彤铺满一地,花花绿绿的糖果粒儿堆成小山,雪儿看得眼花缭乱。爸妈给雪儿和奶奶买了一套新衣裤和鞋子。

沿街的商铺围满了人,锣鼓声震天响,一看是舞狮子,雪儿便挪不开步子。拉着爸妈直往人堆里挤。只见一只金毛大狮子披红挂彩,踩着鼓点,摇头晃脑地走出来。人群挡住了视线,雪儿踮着脚尖也只能从人缝里看到狮子的半个身子,爸爸二话不说,把雪儿抱起来。锣鼓声密集起来,狮子忽然一跃而上跳上一根柱子,竖直身子,踩着鼓点在几根柱子上走起梅花阵,忽然跳上一根更高的柱子,摇头摆尾,雪儿心跳得扑腾扑腾的,生怕舞狮的人会摔下来。一阵鞭炮在狮子边炸响,狮子张开大嘴吐出一张新年快乐的红色条幅,人群一阵欢呼。

看完舞狮之后,爸妈带雪儿逛集市,刚出油锅的芝麻球,热气腾腾的粽子,酸甜的糖葫芦串,甜丝丝的棉花糖……各种好吃的雪儿都想逐一尝尝。妈妈说,吃多了闹肚子,去买肉,炸肉丸子,做卤肉。想着妈妈用酱油、白糖和各种香料熬制的卤蹄髈,雪儿口舌生津,连连拍手。

肉菜市场人潮涌动,爸妈按清单采购,新鲜的猪牛肉,活蹦乱跳的鱼和蔬果,几大袋沉甸甸爸爸肩挑手扛,妈妈拎着红灯笼,一家人欢欢喜喜回家。

6.

年三十,天刚蒙蒙亮,村里就响起鞭炮声,惊得犬吠鸡鸣。家家户户开始准备生火做年夜饭,炊烟袅袅升腾,如梦境一般。

妈妈系着围裙在灶台间忙碌,煎鱼,剁肉丸子,卤蹄髈,炖鸡汤,厨房飘出一阵阵浓郁的香味。爸爸将暖烘烘的炭火,放在奶奶床边,雪儿帮着奶奶梳头洗脸换新衣,奶奶高兴的合不拢嘴。

忙碌一整天,傍晚时分,一家人围在炉火前,品尝一桌子热气腾腾丰盛的美味。红烧鲤鱼寓意年年有余,肉丸粉丝意味团团圆圆,卤猪蹄髈泛着油光表示日子红红火火,蘑菇炖鸡象征来年大吉……,妈妈逐一告诉雪儿每道菜的寓意,嘱咐雪儿鱼不可动筷,隔日才能吃。雪儿嘴忙不停,爸爸端起醇香的米酒祝福奶奶,“过年好!身体健康!”奶奶说:“今年的年过得真好!年过好了,一年一家子都顺畅。我们雪儿快快长大!”一家人欢声笑语。

年夜饭后,雪儿换上新衣鞋揣着压岁钱,看村里的娃儿们放烟花,蒙着耳朵看”啾啾“乱窜的地老鼠飞窜上天,和女孩们转着圈挥动着仙女棒焰火,希望五颜六色的火焰能有神奇的力量。画个圈,雪儿许个愿,希望今年爸妈能在元宵节给她过完生日再去打工。

一轮圆月升起在树梢,屋檐下的红灯笼透着温暖的光,“团圆年,月圆圆”。春晚新年的钟声敲响时,爸爸点燃一大卷炮仗辞旧迎新。

❷ 《祥林嫂》原文及赏析

祥林嫂是鲁迅短篇小说《祝福》中虚构的人物。是旧中国农村劳动妇女的典型。下面是我整理的《祥林嫂》原文及赏析,供大家参考。

祥林嫂原文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 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 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 “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 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 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 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 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 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盯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 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 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梧着,“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 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 别的事,则我的答话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 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清炖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祥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 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 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 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 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 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四 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但是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 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了。她不很爱 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丝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掏米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在寻她而来的。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四叔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卫老婆子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了,说那是详林嫂的婆婆。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因为开春事务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四叔说。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便都交给她的婆婆。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过谢,出去了。其时已经是正午。

“阿呀,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好一会,四婶这才惊叫起来。她大约有些饿,记得午饭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淘箩。她先到厨下,次到堂前,后到卧房,全不见掏箩的影子。四叔踱出门外,也不见,一直到河边,才见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边还有一株菜。

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篷是全盖起来的,不知道什么人在里面,但事前也 没有人去理会他。待到祥林嫂出来掏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祥林嫂还哭喊了几声, 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老婆子。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

“可恶!然而……。”四叔说。

这一天是四婶自己煮中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

午饭之后,卫老婆子又来了。

“可恶!”四叔说。

“你是什么意思?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我们家里开玩笑么?”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她来求我荐地方,我那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婆婆的呢。对不起,四老爷,四太太。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主顾。幸而府上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这回我一定荐一个好的来折罪……。”

“然而……。”四叔说。

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四婶,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佯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

新正将尽,卫老婆子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卫家山的娘家,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卫若婆子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坳的贺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了。”

“阿呀,这样的婆婆!……”四婶惊奇的说。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她嫁到山里去。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唯独肯嫁进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可是祥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太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家闹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连花烛都砸了的也有。祥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坳,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捺住她也还拜不成天地。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四婢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后来?——起来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我在娘家这几天,就有人到贺家坳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从此之后,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新年,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 了。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祆,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 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而且仍然是卫老婆子领着,显出慈悲模样,絮絮的对四婶说: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 她的男人是坚实人,谁知道年纪轻轻,就会断送在伤寒上?本来已经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饭,复发了。幸亏有儿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养蚕都来得,本来还可以守 着,谁知道那孩子又会给狼衔去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了狼,谁料到?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屋,又赶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求老主人。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太太家里又凑巧要换人,所以我就领她来。——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 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 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 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四婶起刻还踌躇,待到听完她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圆篮和铺盖到下房去。卫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担似的嘘一口气;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不待指引,自己驯熟的安放了铺盖。她从此又在鲁镇做女工了。

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

然而这一回,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 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四婶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当她初到的时候,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也就并不 大反对,只是暗暗地告诫四姑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莱,只好自已做,否则,不干不 净,祖宗是不吃的。 四叔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这回她却清闲了。桌子放在堂中央,系上桌帏,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

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烛台。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四婶又慌忙的说。

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灶下烧火。 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 会有。我一大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 下了锅,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各处去一问,都没有。我急了,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几个人 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 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 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 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我真傻,真的,”她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的。”他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 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小篮,豆,别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来。倘一看见两三岁的小孩子,她就说:“唉唉,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么大了……”

孩子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她,道:“祥林嫂,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唔唔。”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着。”她笑了。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 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莱,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 二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掏米。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子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原文赏析

《祝福》是鲁迅小说代表作之一。《祝福》从不同角度表达出了封建社会对人们思想的约束和制约,导致了祥林嫂悲惨命运的出现。通过祥林嫂和富人们完全不同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用富人的生活热闹忙碌来烘托祥林嫂的悲惨和痛苦,突出了反封建的主题和思想。

祥林嫂介绍

祥林嫂是旧中国劳动妇女的典型形象,她勤劳善良,朴实顽强,但在封建礼教和封建思想占统治地位的旧社会,她被践踏、被迫害、被摧残,以至被旧社会所吞噬。封建礼教对她的种种迫害,她曾不断地挣扎与反抗,但并不是为了自由而反抗,而是为了顺从封建礼教而反抗,祥林嫂从始至终都选择了对封建礼教的屈服,最后还是被社会压垮了。祥林嫂的悲剧深刻揭示了旧社会封建礼教对劳动妇女的摧残和迫害,控诉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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