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微小说 » 短篇小说收成

短篇小说收成

发布时间: 2022-05-15 09:21:04

『壹』 鲁迅的短篇小说

孔乙己
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羼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⑵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 “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⑶,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⑷,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钞钞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钞书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 “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茴香豆上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 “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回字有四样写法⑸,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吃茴香豆,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⑹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 “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 “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⑺,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 “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 “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 “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一九一九年三月。⑻

《故乡》 鲁迅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门口了。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寂静。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

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宏儿没有见过我,远远的对面站着只是看。

但我们终于谈到搬家的事。我说外间的寓所已经租定了,又买了几件家具,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母亲也说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齐集,木器不便搬运的,也小半卖去了,只是收不起钱来。

"你休息一两天,去拜望亲戚本家一回,我们便可以走了。"母亲说。

"是的。"

"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②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少年便是闰土。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③。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讲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个忙月(我们这里给人做工的分三种: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年;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种地,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来给一定的人家做工的称忙月),忙不过来,他便对父亲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

我的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土④,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他是能装弶捉小鸟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他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他说: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闰土又对我说:

"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海边检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⑤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贼么?"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刺猥,猹。月亮地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知道--只是无端的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他在水果店里出卖罢了。

"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是青蛙似的两个脚……"

阿!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一些事,闰土在海边时,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过去了,闰土须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他后来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很看的鸟毛,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

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我应声说:

"这好极!他,--怎样?……"

"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母亲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买木器,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亲站起身,出去了。门外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我便把宏儿走近面前,和他闲话:问他可会写字,可愿意出门。

"我们坐火车去么?"

"我们坐火车去。"

"船呢?"

"先坐船……"

"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我愕然了。

"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亲也就进来,从旁说:

"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嫂,……开豆腐店的。"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⑥。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那时人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但这大约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却了。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⑦,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⑧似的,冷笑说:

"忘了?这真是责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站起来说。

"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⑨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处的本家和亲戚来访问我。我一面应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这样的过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坐着喝茶,觉得外面有人进来了,便回头去看。我看时,不由的非常出惊,慌忙站起身,迎着走去。

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了不得,知道老爷回来……"闰土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闰土说着,又叫水生上来打拱,那孩子却害羞,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

"他就是水生?第五个?都是生人,怕生也难怪的;还是宏儿和他去走走。"母亲说。

宏儿听得这话,便来招水生,水生却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亲叫闰土坐,他迟疑了一回,终于就了坐,将长烟管靠在桌旁,递过纸包来,说:

"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爷……"

我问问他的景况。他只是摇头。

"非常难。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定规……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

他只是摇头;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时,便拿起烟管来默默的吸烟了。

母亲问他,知道他的家里事务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没有吃过午饭,便叫他自己到厨下炒饭吃去。

他出去了;母亲和我都叹息他的景况: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母亲对我说,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尽可以送他,可以听他自己去拣择。

下午,他拣好了几件东西: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一杆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们这里煮饭是烧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们启程的时候,他用船来载去。

夜间,我们又谈些闲天,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第二天早晨,他就领了水生回去了。

又过了九日,是我们启程的日期。闰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没有同来,却只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管船只。我们终日很忙碌,再没有谈天的工夫。来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东西的,有送行兼拿东西的。待到傍晚我们上船的时候,这老屋里的所有破旧大小粗细东西,已经一扫而空了。

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颜色,连着退向船后捎去。

宏儿和我靠着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风景,他忽然问道:

"大伯!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你怎么还没有走就想回来了。"

"可是,水生约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睁着大的黑眼睛,痴痴的想。

我和母亲也都有些惘然,于是又提起闰土来。母亲说,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个碗碟来,议论之后,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一齐搬回家里去;杨二嫂发见了这件事,自己很以为功,便拿了那狗气杀(这是我们这里养鸡的器具,木盘上面有着栅栏,内盛食料,鸡可以伸进颈子去啄,狗却不能,只能看着气死),飞也似的跑了,亏伊装着这么高底的小脚,竟跑得这样快。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亲和宏儿都睡着了。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贰』 谁能帮我写一篇超短篇小说(1000字)

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 饮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 或风大若雷,而躲在屋里过活的两三个月的生活,却是一年之中最有劲 的一段蛰居异境;老年人不必说,就是顶喜欢活动的小孩子们,总也是个 个在怀恋的,因为当这中间,有的萝卜,雅儿梨等水果的闲食,还有大年 夜,正月初一元宵等热闹的节期。 但在江南,可又不同;冬至过后,大江以南的树叶,也不至于脱尽。 寒风——西北风——间或吹来,至多也不过冷了一日两日。到得灰云扫尽, 落叶满街,晨霜白得象黑女脸上的脂粉似的清早,太阳一上屋檐,鸟雀 便又在吱叫,泥地里便又放出水蒸气来,老翁小孩就又可以上门前的隙地 里去坐着曝背谈天,营屋外的生涯了;这一种江南的冬景,岂不也可爱得 很么? 我生长江南,儿时所受的江南冬日的印象,铭刻特深;虽则渐入中年, 又爱上了晚秋,以为秋天正是读读书,写写字的人的最惠节季,但对于 江南的冬景,总觉得是可以抵得过北方夏夜的一种特殊情调,说得摩登些, 便是一种明朗的情调。 我也曾到过闽粤,在那里过冬天,和暖原极和暖,有时候到了阴历的 年边,说不定还不得不拿出纱衫来着;走过野人的篱落,更还看得见许多 杂七杂八的秋花!一番阵雨雷鸣过后,凉冷一点;至多也只好换上一件夹 衣,在闽粤之间,皮袍棉袄是绝对用不着的;这一种极南的气候异状,并 不是我所说的江南的冬景,只能叫它作南国的长春,是春或秋的延长。 江南的地质丰腴而润泽,所以含得住热气,养得住植物;因而长江一 带,芦花可以到冬至而不败,红时也有时候会保持得三个月以上的生命。 象钱塘江两岸的乌桕树,则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子着在枝头,一点— 丛,用照相机照将出来,可以乱梅花之真。草色顶多成了赭色,根边总带 点绿意,非但野火烧不尽,就是寒风也吹不倒的。若遇到风和日暖的午后, 你一个人肯上冬郊去走走,则青天碧落之下,你不但感不到岁时的肃杀, 并且还可以饱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含蓄在那里的生气;“若是冬天来了, 春天也总马上会来”的诗人的名句,只有在江南的山野里,最容易体会 得出。 说起了寒郊的散步,实在是江南的冬日,所给与江南居住者的一种特 异的恩惠;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生长的人,是终他的一生,也决不会有享 受这一种清福的机会的。我不知道德国的冬天,比起我们江浙来如何,但 从许多作家的喜欢以Spaziergang一字来做他们的创造题目的一点看来, 大约是德国南部地方,四季的变迁,总也和我们的江南差仿不多。譬如说 十九世纪的那位乡土诗人洛在格(PeterRosegger1843—1918)罢,他用 这一个“散步”做题目的文章尤其写得多,而所写的情形,却又是大半可 以拿到中国江浙的山区地方来适用的。 江南河港交流,且又地滨大海,湖沼特多,故空气里时含水分;到得 冬天,不时也会下着微雨,而这微雨寒村里的冬霖景象,又是一种说不出 的悠闲境界。你试想想,秋收过后,河流边三五家人家会聚在一道的一个 小村子里,门对长桥,窗临远阜,这中间又多是树枝槎丫的杂木树林;在 这一幅冬日农村的图上,再洒上一层细得同粉也似的白雨,加上一层淡得 几不成墨的背景,你说还够不够悠闲?若再要点景致进去,则门前可以泊 一只乌篷小船,茅屋里可以添几个喧哗的酒客,天垂暮了,还可以加一味 红黄,在茅屋窗中画上一圈暗示着灯光的月晕。人到了这一个境界,自然 会得胸襟洒脱起来,终至于得失俱亡,死生不同了;我们总该还记得唐朝 那位诗人做的“暮雨潇潇江上树”的一首绝句罢?诗人到此,连对绿林豪 客都客气起来了,这不是江南冬景的迷人又是什么? 一提到雨,也就必然的要想到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自 然是江南日暮的雪景。“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香村”,则雪月梅的冬宵三 友,会合在一道,在调戏酒姑娘了。“柴门村犬吠,风雪夜归人”,是江 南雪夜,更深人静后的景况。“前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又到了第二天 的早晨,和狗一样喜欢弄雪的村童来报告村景了。诗人的诗句,也许不尽 是在江南所写,而做这几句诗的诗人,也许不尽是江南人,但假了这几句 诗来描写江南的雪景,岂不直截了当,比我这一枝愚劣的笔所写的散文更 美丽得多? 有几年,在江南,在江南也许会没有雨没有雪的过一个冬,到了春间 阴历的正月底或二月初再冷一冷下一点春雪的;去年(一九三四)的冬天 是如此,今年的冬天恐怕也不得不然,以节气推算起来,大约太冷的日子, 将在一九三六年的二月尽头,最多也总不过是七八天的样子。象这样的 冬天,乡下人叫作旱冬,对于麦的收成或者好些,但是人口却要受到损伤; 旱得久了,白喉,流行性感冒等疾病自然容易上身,可是想恣意享受江 南的冬景的人,在这一种冬天,倒只会得到快活一点,因为晴和的日子多 了,上郊外去闲步逍遥的机会自然也多;日本人叫作Hi-king,德国人叫 作Spaziergang狂者,所最欢迎的也就是这样的冬天。 窗外的天气晴朗得象晚秋一样;晴空的高爽,日光的洋溢,引诱得使 你在房间里坐不住,空言不如实践,这一种无聊的杂文,我也不再想写下 去了,还是拿起手杖,搁下纸笔,上湖上散散步罢!

『叁』 余华作品时间顺序排列

1983年1月,在《西湖》第1期发表短篇小说《第一宿舍》,此系余华的处NV作。同年,《西湖》第8期又发表短篇小说《“威尼斯”牙齿店》。12月,在当时影响颇大的《青春》杂志发表短篇小说《鸽子,鸽子》。

1984年1月,余华在《北京文学》发表短篇小说《星星》,随后又在该刊发表《竹女》、《月亮照着你,月亮照着我》等短篇,5月,在《东海》发表短篇小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1987年余华在《北京文学》发表《十八岁出门远行》和《西北风呼啸的中午》,同时又在《收获》发表《四月三日事件》和《一九八六年》,从此开始确立了自己在中国先锋作家中的地位。

1988年余华分别在《北京文学》和《收获》发表《现实一种》、《世事如烟》等重要作品。

1989年发表了《此文献给少女杨柳》、《往事与刑罚》、《鲜血梅花》等中短篇小说。

1990年发表第一部小说集《十八岁出门远行》。

1991年发表第二部小说集《偶然事件》。同年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细雨与呼喊》以及小说集《世事如烟》。

1992年发表长篇小说《活着》,同年发表小说集《河边的错误》。1995年《许三观卖xue记》,发表小说集《战栗》。
该年,余华还在《收获》、《作家》等杂志发表了短篇小说《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和《黄昏里的男孩》等短篇小说。

1999年小说集《黄昏里的男孩》、《我胆小如鼠》、发表随笔集《我能否相信自己》。

2008年发表长篇小说《兄弟》
最后是<<十个词汇里的china>>

『肆』 迟子建短篇小说有哪些

那丢失的…… 《北方文学》 1985/1
沉睡的大固其固 《北方文学》 1985/3
旧土地 《北方文学》 1986/1
没有月亮的抱月湾 《小说林》 1986/2
在低洼处 《小说林》 1986/4
小说三篇 《北方文学》 1986/9
初升 《作家》 1986/2
吉亚大叔和他的墓场《北方文学》 1986/11
傻子轶闻 《北大荒文学》1987/3
柳阿婆的故事 《福建文学》 1987/6
白雪国里的香枕 《作家》 1987/3
北国一片苍茫 《青年文学》 1987/8
星期天 《小说林》 1988/3
鱼骨 《山西文学》 1988/3
葫芦街头唱晚 《北方文学》 1988/3

西林小教堂 《北方文学》 1988/3
红罂粟小院 《鸭绿江》 1988/6
无歌的憩园 《北京文学》 1988/9
羁鸟无期 《时代文学》 1989/2
重温草莓 《人民文学》 1989/2
爱情故事 《作家》 1989/6.
小说三篇 《花溪》 1989/10
青蛙的季节 《青年文学》 1989/10
花束 《小说林》 1990/5
关于家园发展历史的一次浪漫追踪 《天津文学》1990/6
荒草 《河北文学》 1990/7
挤奶员失业的日子 《人民文学》 1991/1
稻草人 《北方文学》 1991/1
罗索河瘟疫 《鸭绿江》 1991/3
白雪的墓园 《春风》 1991/4
烟霞生卒年表 《春风》 1991/4
小狗 《小说家》 1991/6
在松鼠的故乡 《人民文学》 1991/7-8
银饰 《青年文学》 1991/8
从山上到山下的回忆 《天津文学》 1991/8
铺天盖地的麻雀 《东海》 1992/4
月光下的革命 《天津文学》 1992/8
与水同行 《天津文学》 1992/8
守灵人不说话 《作家》 1993/3
不灭的家族 《芒种》 1993/4
鸡笼街的月亮 《春风》 1993/9
白墙 《春风》 1993/9
回溯七侠镇 《大家》 1994/1
盲人报摊 《天津文学》 1994/1
跳荡的银扣 《小说林》 1994/4
逝川 《收获》 1994/5
庙中的长信 《山花》 1994/12
飞天 《江南》 1995/5
亲亲土豆 《作家》 1995/6
腊月宰猪 《作家》 1995/6

旅人 《天津文学》 1995/8
岭上的风 《山花》 1995/9
雾月牛栏 《收获》 1996/5
银盘 《山花》 1996/6
闹庵 《时代文学》 1996/2
驼梁 《北京文学》 1997/5
朋友们来看雪吧 《山花》 1998/1
清水洗尘 《青年文学》 1998/8
灰街瓦云 《天涯》 1999/5
河柳图 《作家》 2000/10
行乞的琴声 《山花》 2001/1
月白色的路障 《长城》 2001/3
格里格海的细雨黄昏 《天涯》 2001/3
换牛记 《作家》 2001/9
花瓣饭 《青年文学》 2002/4
一匹马两个人 《收获》 2003/1
门镜后的楼道 《作家》 2003/5
雪坝下的新娘 《红豆》 2003/9
微风入林 《上海文学》 2003/10
夜行船 《上海文学》 2003/10
灯祭 《红豆》
蒲草灯 《山花》 2004/3
采浆果的人 《收获》 2004/5
二重唱 《作家》 2005/1
雪窗帘 《山花》 2005/9
西街魂儿 《收获》 2006/4
野炊图 《中国作家》 2006/10
花牤子的春天 《佛山文艺》 2007/3
百雀林 《钟山》 2007/4
一坛猪油 《西部 华语文学》2008/5
解冻 《作家》 2009/1
塔里亚风雪夜《山花》 2009/10
五羊岭的万花筒 《钟山》 2010/2
七十年代的四季歌 《上海文学》2011年1期

『伍』 小说2004到2006的好看小说榜

郭敬明的《幻城》(唯美玄幻)
沧月的《镜系列》(唯美玄幻)
本物天下霸唱的《鬼吹灯》《鬼吹灯2》(恐怖盗墓)
皎皎的《幻剑之三世情缘》(武侠术法)
兰帝魅晨的《高手寂寞》(武侠游戏)
流浪的蛤蟆的《大猿王》(转世修真)
徐公子胜治的《神游》(古典仙侠)
流浪的蛤蟆的《天鹏纵横》(现代仙侠)

外国小说(正统魔法)的话,建议:
《黑暗精灵三部曲》《冰风谷三部曲》《魔兽三部曲》

2006年:

长篇小说(4篇)
l.莫言:《生死疲劳》作家出版社2006年1月

2.铁凝:《苯花》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月
3.艾伟:《爱人有罪》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年1月
4.张悦然:《誓鸟》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年1月
中篇小说(10篇)
I
1.王 松:《双驴记》 《收获》2006年2期
l 2.胡学文:《命案高悬》 《当代》2006年4期
l 3.乔
叶:《锈锄头》《人民文学》2006年8期
I 4.罗伟章:《我们能够拯救谁》 《江南》2006年2期
l 5.王祥夫:《尖叫》
《中国作家》2006年6期
l 6.李 浩:《失败之书》 《山花》2006年1期
l 7.徐则臣:《跑步穿过中关村》
《收获》2006年6期
l 8.叶 弥:《小男人》 《收获》2006年1期
l 9.葛水平:《连翘》《芳草》2006年1期
l
10.黄咏梅:《单双》《钟山》2006年1期

短篇小说(10篇)
1.魏 微:《姊妹》 《中国作家》2006年1期
2.郭文斌:《吉祥如意》
《人民文学》2006年10期
3.王
手:《软肋》《收获》2006年4期
4.盛可以:《淡黄柳》《作家》2006年4期
5.姚鄂梅:《黑眼睛》《山花》2006年9期
6.范小青:《我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当代》2006年5期
7.苏 童:《拾婴记》《上海文学》2006年1期
8.温亚军:《成人礼》
《大家》2006年2期
9.苏瓷瓷:《李丽妮,快跑!》 《花城》2006年2期
10.秋
风:《洛城戏瘾》《江南》2006年4期
小小说、微型小说(12篇)
1.安 勇:《光头》《微型小说选刊》(首发)2006年21期
2.陈
毓:《伊人寂寞》 《芒种》2006年1期
3.谢志强:《一片白云》 《新课程报·语文导刊》2006年10月17日
4.陈永林:《胆小鬼》
《新课程报·语文导刊》2006年10月31日
5.孙方友:《雷老昆》《收获》2006年3期
6.刘国芳:《贼》
《喜剧世界》2006年6月下
7.王奎山:《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 《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
2006年17期
8.侯德云:《笨鸡》
《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2006年9期
9.秦德龙:《因为你瘦得像条狗》《微型小说选刊》(首发)2006年9期
10.徐慧芬:《姐妹花》《天池》2006年3期
11.宗利华:《大嫂》
《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2006年3期
12.蔡 楠:《马涛鱼馆》《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2006年22期
2005年:

短篇排行
上帝之手
西瓜船
彩虹
创可贴
上海一夜
取暖
韩呸
午夜广场最后的探戈
中篇排行
喊山
林老板的枪
伊克沙玛
努力忘记的日落时分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对你大爷有意见
报告政府
太平狗
上榜长篇小说
《藏獒》
升华了的历史精神和飞扬的道德激情——评《藏獒》
《圣天门口》
触摸历史的“伤痕”——评圣天门口》
《秦腔》
贾平凹的还乡冒险——评《秦腔》
《平原》
抽刀断水水更流——评《平原》
《恍惚远行》
现代性观照下的乡士之魂——评长篇小说《恍惚远行》
上榜中篇小说
《太平狗》
生存的本真与警示——评《太平狗》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因为再也不会有其他男人用这片鹅毛叫我苏醒了”。——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冰雪荔枝》
成长的破碎——评《冰雪荔枝》
《我们的路》
底层劳动者的情感寄寓与精神追问——评《我们的路》
《雁过藻溪》
三代女性悲怆的咏叹调——评《雁过藻溪》
《黑雪球》
悲歌当哭 哀感无穷——评《黑雪球》
《我的左手》
一曲心理和情感残缺者的挽歌——评《我的左手》
《铠甲的人》
灵魂的哭泣谁又能听到呢?——评《穿铠甲的人》
《姑父》
丰满的细节总是充满力量——评《姑父》
《大声呼吸》
愿他们不再渴求“大声呼吸”——评《大声呼吸》
上榜短篇小说
《取暖》
悲凉的展示与热情的呼唤——评《取暖》
《方向盘》
世事洞明与人情练达——《方向盘》
《锦衣玉食的生活》
当活着失去理由——评《锦衣玉食的生活》
《负一层》
浅思维和精神深度——评《负一层》
《那与那之间》
沙子在眼里的感觉——评《那与那之间》
《我们的战斗生活像诗篇》
回眸皆诗意:神秘·隅的一首老歌——评《我们的战斗生活像诗篇》
《流亡者社区的雨夜》
“闲笔”的魅力——评《流亡者社区的雨夜》
《西瓜船》
心灵记忆的的精致传达——评《西瓜船》
《永远的谢秋娘》
一长沟流月去无声——评《永远的谢秋娘》
《果院》
博尔赫斯的果院——评《果院》
上榜小小说·微型小说
《讲究》
《朋友,你在哪儿》
《刻舟求剑》
《现场——异乡人系列小说》
《偷盐》
《逍遥游》
《祝福》
《身后的眼睛》
《小站》
《燕子在冬天里毪》
《彻恋》
《人户合一》
《我的网恋手记》
《仇恨》
《有罪》
2004年:
上榜短篇小说
《两位富阳姑娘》
《月光斩》
《幸福的一天》
《狗小的自行车》
《我疼》
《堂兄弟》
《白水表菜》
《小嘴不停》
《异乡》
《右肋下》
上榜中篇小说
《中篇1或短篇2》
《一树槐香》
《我困了,我醒了》
《国家机密》
《马嘶岭血案》
《我的大爹》
《地气》
《米调》
《血疑》
《麦子的盖头》
上榜长篇小说
《人面桃花》
《国家干部》
《长势喜人》
《命运峡谷》
《我是真的热爱你》

『陆』 孙犁 短篇小说 《光荣》 原文

光 荣

饶阳县城北有一个村庄,这村庄紧靠滹沱河,是个有名的摆渡口。大家知道,滹沱河在山里受着约束,昼夜不停地号叫,到平原,就今年向南一滚,明年往北一冲,自由自在地奔流。

河两岸的居民,年年受害,就南北打起堤来,两条堤中间全是河滩荒地,到了五六月间,河里没水,河滩上长起一层水柳、红荆和深深的芦草。常常发水,柴禾很缺,这一带的男女青年孩子们,一到这个时候,就在炎炎的热天,背上一个草筐,拿上一把镰刀,散在河滩上,在日光草影里,割那长长的芦草,一低一仰,像一群群放牧的牛羊。

"七七"事变那一年,河滩上的芦草长得很好,五月底,那芦草已经能遮住那些孩子们的各色各样的头巾。地里很旱,没有活做,这村里的孩子们,就整天缠在河滩里。

那时候,东西北三面都有了炮声,渐渐东南面和西南面也响起炮来,证明敌人已经打过去了,这里已经亡了国。国民党的军队和官员,整天整夜从这条渡口往南逃,还不断搔扰抢劫老百姓。

是从这时候激起了人们保家自卫的思想,北边,高阳、肃宁已经有人民自卫军的组织。那时候,是一声雷响,风雨齐来,自卫的组织,比什么都传流得快,今天这村成立了大队部,明天那村也就安上了大锅。青年们把所有的枪枝,把村中埋藏的、地主看家的、巡警局里抓赌的枪枝,都弄了出来,背在肩上。

枪,成了最重要的、最必需的、人们最喜爱的物件。渐渐人们想起来:卡住这些逃跑的军队,留下他们的枪枝。这意思很明白:养兵千,用兵一时;大敌压境,你们不说打仗,反倒逃跑,好,留下枪枝,交给我们,看我们的吧!

先是在村里设好圈套,卡一个班或是小队逃兵的枪;那常常是先摆下酒宴,送上洋钱,然后动手。

后来,有些勇敢的人,赤手空拳,站在大道边上就卡住了枪枝;那办法就简单了。

这渡口上原有一只大船,现在河里没水,翻过船底,晒在河滩上。船主名叫尹廷玉,是个五十多的老头子,弄了一辈子船,落了个"车船店脚牙"的坏名儿,可也没置下产业。他有一个儿子刚刚十五岁,名叫原生,河里有水的时候,帮父过逃兵,看过飞机,割芦苇草。

这一天,割满了草筐,天也晚了,刚刚要杀紧绳子往回里走,他听得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原生!"

他回头一看,是村西头的一个姑娘,叫秀梅的,穿着一件短袖破白褂,拖着一双破花鞋,提着小镰跑过来,跑到原生跟前,一扯原生的袖子,就用镰刀往东一指:东面是深深一片芦苇,正叫晚风吹得摇摆。

"什么?"原生问。秀梅低声说:"那道边有一个逃兵,拿着一枝枪。"

原生问:

"就是一个人?"

"就是一个。"秀梅喘喘气咬咬嘴唇,"崭新的一枝大枪。"

"人们全回去了没有?"原生周围一看,想集合一些同伴,可是太阳已经下山,天边只有一抹红云,看来河滩里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了。

"你一个人还不行吗?"秀梅仰着头问。

原生看见了这女孩子的两只大眼睛里放射着光芒,就紧握他那镰刀,拨动苇草往东边去了。秀梅看了看自己那一把弯弯的明亮的小镰,跟在后边,低声说:"去吧,我帮着你。"

"你不用来。"原生说。

原生从那个逃兵身后过去,那逃兵已经疲累得很,芷低着头包裹脚上的燎泡,枪枝放在一边。原生一脚把他踢趴,拿起枪枝,回头就跑,秀梅也就跟着跑起来,遮在头上的小小的白布手巾也飘落下来,丢在后面。

到了村边,两个人才站下来喘喘气,秀梅说:"我们也有一枝枪了,明天你就去当游击队!"原生说:

"也有你的一份呢,咱两个伙着吧!"秀梅一撇嘴说:

"你当是一个雀虫蛋哩,两个人伙着!你拿着去当兵吧,我要那个有什么用?"

原生说:

"对,我就去当兵。你听见人家唱了没:男的去当游击队,女的参加妇救会。咱们一块去吧!"

"我不和你一块去,叫你们小五和你一块去吧!"秀梅笑一笑,就舞动小镰回家去了。走了几步回头说:

"我把草筐和手巾丢了,吃了饭,你得和我拿去,要不爹要骂我哩!"

原生答应了。原生从此就成了人民军队的战士,背着这枝枪打仗,后来也许换成"三八",现在也许换成"美国自动步"了。

小五是原生的媳妇。这是原生的爹那年在船上,夜里推牌九,一副天罡赢来的,比原生大好几岁,现在二十了。

那时候当兵,还没有拖尾巴这个丢人的名词,原生去当兵,谁也不觉得怎样,就是那登上自家的渡船,同伙伴们开走的时候,原生也不过望着那抱着小弟弟站在堤岸柳树下面的秀梅和一群男女孩子们,嘻嘻笑了一阵,就算完事。

这不像离别,又不像是欢送。从这开始,这个十五岁的青年人,就在平原上夜晚行军,黎明作战;在阜平大黑山下砂石滩上艰苦练兵,在盂平听那滹沱河清冷的急促的号叫;在五台雪夜的山林放哨;在黄昏的塞外,迎着晚风歌唱了。他那个卡枪的伙伴秀梅,也真的在村里当了干部。村里参军的青年很多,她差不多忘记了那个小小的原生。战争,时间过得多快,每个人要想的、要做的,又是多么丰富啊!

可是原生那个媳妇渐渐不安静起来。先是常常和婆婆吵架,后来就是长期住娘家,后来竟是秋麦也不来。

来了,就找气生。婆婆是个老妇子人,先是觉得儿子不在家,害怕媳妇抱屈,处处将就,哄一阵,说一阵,解劝一阵;后来看着怎么也不行,就说:

"人家在外头的多着呢,就没见过你这么背晦的!"

"背晦,人家都有个家来,有个信来。"媳妇的眼皮和脸上的肉越发搭拉下来。这个媳妇并不胖,可是,就是在她高兴的时候,她的眼皮和脸上的肉也是松鬈地搭拉着。

"他没有信来,是离家远的过。"婆婆说。

"叫人等着也得有个头呀!"媳妇一转脸就出去了。婆婆生了气,大声喊:

"你说,你说,什么是头呀?"

从这以后,媳妇就更明目张胆起来,她来了,不大在家里呆,好到街上去坐,半天半天的,人家纺线,她站在一边闲磕牙。有些勤谨的人说她:"你坐的落意呀?"她就说:"做着活有什么心花呀?谁能像你们呀!"等婆婆推好碾子,做熟了饭,她来到家里,掀锅就盛。还常说落后话,人家问她:"村里抗日的多着呢,也不是你独一份呀,谁也不做活,看你那汉子在前方吃什么穿什么呀?"她就说:"没吃没穿才好呢。"

公公耍了半辈子落道,弄了一辈子船,是个有头有脸好面子的人,看看儿媳越来越不像话,就和老婆子闹,老婆子就气得骂自己的儿子。那年,近处还有战争,她常常半夜半夜坐在房檐下,望着满天的星星,听那隆隆的炮响,这样一来,就好像看见儿子的面,和儿子说了话,心里也痛快一些了。并且狠狠地叨念:怎么你就不回来,带着那大炮,冲着这刁婆,狠狠地轰两下予呢?

小五的落后,在村里造成了很坏的影响,一些老太太们看见她这个样子,就不愿叫儿子去当兵,说:"儿子走了不要紧,留下这样娘娘咱搪不开。"

秀梅在村里当干部,有一一天,人们找了她来。正是夏天,一群妇女在一家梢门洞里做活,小五刚从娘家回来,穿一身鲜鲜亮亮的衣裳,站在一边摇着扇子,一见秀梅过来,她那眼皮和脸皮,像玩独脚戏一样,呱嗒就落不来,扭过脸去。

那些青年妇女们见秀梅来了,都笑着说:

"秀梅姐快来凉快凉快吧!"说着就递过麦垫来。有的就说:"这里有个大顽固蛋,谁也剥不开,你快把她说服了吧!"

秀梅笑着坐下,小五就说:

"我是顽固,谁也别光说漂亮话!"秀梅说:

"谁光说漂亮话来?咱村里,你挨门数数,有多少在前方抗日的,有几个像你的呀?"

"我怎么样?"小五转过脸来,那脸叫这身鲜亮衣裳一碚衬,显得多么难看,"我没有装坏,把人家的人挑着去当兵!"

"谁挑着你家的人去当兵?当兵是为了国家的事,是光荣的!"秀梅说。"光荣几个钱一两?"小五追着问,"我看也不能当衣穿也不能当饭吃!""是!"秀梅说,"光荣不能当饭吃、当衣穿;光荣也不能当男人,一块过日子!这得看是谁说,有的人窝窝囊囊吃上顿饱饭,穿上件衣裳就混的下去,有的人还要想到比吃饭穿衣更光荣的事!"

别的妇女也说:

"秀梅说的一点也不假,打仗是为了大伙,现在的青罐人,谁还愿意当炕头上的汉子呀 小五冷笑着,用扇子拍着屁股说:

"说那么漂亮干什么,是'画眉张'的徒弟吗,要不叫称,俺家那个当不了兵!"

秀梅说:"哈!你是说,我和原生卡了一枝枪,他才当了兵?我觉着这不算错,原生拿着那枝枪,真的替国家出了力,我还觉着光荣呢!你也该觉着光荣。""俺不要光荣!"小五说,"你光荣吧,照你这么说,你还是国家的功臣呢,真是木头眼镜。"

"我不是什么功臣,你家的人才是功臣呢!"秀梅说。

"那不是俺家的人。"小五丝声漾气地说,"你不是干部吗?我要和他离婚!"大伙都一愣,望着秀梅。秀梅说:

"你不能离婚,你的男人在前方作战!""有个头没有?"小五说。

"怎么没头,打败日本就是头。"

"我等不来,"小五说,"你们能等可就别寻婆家呀!"

秀梅的脸腾地红了,她正在说婆家,就要下书定准了。别人听了都不忿,说:"碍着人家了吗?你不叫人家寻婆家,你有汉子好等着,叫人家等着谁呀!"

秀梅站起来,望着小五说:

"我不是和你赌气,我就不寻婆家,我们等着吧。"

别的人都笑起来,秀梅气得要哭了。小五站不住走了。有的就说:"像这样的女人应该好好打击一下,一定有人挑拨着她来破坏我们的工作。"秀梅说:"我们也不随便给她扣帽子,还是教育她。"那人说:"秀梅姐!你还是佛眼佛心,把人全当成好人;小五要是没有牵线的,挖下我的眼来当泡踏!"

对于秀梅的事,大家都说:"你真是,为什么不结婚?""我先不结婚。"秀梅说,"有很多人把前方的战士,当作打了外出的人,我给

她们做个榜样。你们还记得那个原生不?现在想起来,十几岁的一个人,背起枪来,一出去就是七年八年,才真是个好样儿的哩!"

"原生倒是不错,"一个姑娘笑了,"可是你也不能等着人家呀!""我不是等着他,"秀梅庄重地说,"我是等着胜利!"

小五到村外一块瓜园里去,这瓜园是村里一个粮秣先生尹大恋开的。这人原是村里一家财主,现在村中弄了名小小的干部当着,掩藏身体,又开了瓜园,为的是喝酒说落后话儿,好有个清净地方。

尹大恋正坐在高高的窝棚里摇着扇子喝酒,一看见小五来了就说:"拣着大个儿的摘着吃罢,你那离婚的事儿谈得怎样了?"

小五拨着瓜秧说:

"人家叫等到打败日本,谁知道哪年哪月他们才能打败本呀!"

"唉!长期抗战,这不是无期徒刑吗?喂,不是有说讲吗,五年没有音讯就可以。这是他们的法令呀,他们自己还不遵守吗?和他打官司呀,你这人还是不行!"

小五回来就又和公婆闹,闹得公婆没法,咬咬牙叫她离婚走了,老婆婆狠狠啼哭了一场。老头说:"哭她干什么!她是我一副牌赢来的,只当我一副牌又把她输了就算了!"

自从小五出门走了以后,秀梅就常常到原生家里,帮着做活。看看水瓮里没水,就去挑了来,看看院子该扫,就扫扫干净。伏天,帮老婆拆洗衣裳,秋天帮着老头收割打场。

日本投了降,秀梅跑去告诉老人家,老人听了也欢喜。可是过了好久,有好些军人退伍回来了,还不见原生回来。

原生的娘说:

"什么命呀,叫我们修下这样一个媳妇!"秀梅说:

"大娘,那就只当没有这么一个媳妇,有什么活我帮你做,你不是没有闺女吗,你就只当有我这么个闺女!"

"好孩子,可是你要出聘了呢?"原生的娘说,"唉,为什么原生八九年就连个信也没有?"

"大娘,军队开的远,东一天,西一天,工作很忙,他就忘记给家里写信了。总有一天,一下子回来了,你才高兴呢!"

"我每天晚上听着门,半夜里醒了,听听有人叫娘开门哩,不过是想念的罢了。这么些人全回来了,怎么原生就不回来呀?"

"原生一定早当了干部了,他怎么能撂下军队回来呢?"

"为国家打仗,那是本分该当的,我明白。只是这个媳妇,唉!"

今年五月天旱,头一回耩的晚田没出来,大庄稼也旱坏了,人们整天盼雨。晚上,雷声忽闪地闹了半夜,才淅沥淅沥下起雨来,越下越大,房里一下凉快了,蚊子也不咬人了。秀梅和娘睡在炕上,秀梅说:

"下透了吧,我明天还得帮着原生家耩地去。"娘在睡梦里说:

"人家的媳妇全散了,你倒成了人家的人了。你好好地把家里的活做完了,再出去乱跑去,你别觉着你爹不说你哩!"

"我什么活没做完呀!我不过是多卖些力气罢了,又轮着你这么嘟哝人!"娘没有答声。秀梅却一直睡不着,她想,山地里不知道下雨不,山地里下了大雨,河里的水就下来了。那明天下地,还要过摆渡呢!她又想,小的时候,和原生在船上玩,两个人偷偷把锚起出来,要过河去,原生使篙,她掌舵,船到河心,水很急,原生力气小,船打起转来,吓哭了,还是她说:

"不要紧,别怕,只要我把得住这舵,就跑不了它,你只管撑吧!"

又想到在芦苇地卡枪,那天黑间,两个人回到河滩里,寻找草筐和手巾,草筐找到了,寻了半天也寻不见那块手巾,直等月亮升上来,才找到了。

想来想去,雨停了,鸡也叫了,才合了合眼。

起身就到原生家里来,原生的爹正在院里收拾"种式",一见秀梅来了,就说:

"你给我们拉砘子去吧,叫你大娘旁耧。我常说,什么活也能一个人慢慢去做,惟独锄草和耩地,一个人就是干不来。"

秀梅笑着说:

"大伯,你拉砘子吧,我拿耧,我好把式哩!我几亩地,都是我拿的'种式'哩!"

"可就是,我还没问你,"老头说,"你那地全耩上没有?"

秀梅说:"我前两天就耩上了,耩的'干打雷',叫它们先躺在地里去求雨,我的时气可好哩!"

老头说:

"年轻人的时运总是好的,老了就倒霉,走吧!"

秀梅背上"种式"就走。她今天穿了一条短裤,光着脚,老婆子牵着小黄牛,老头子拉着砘子胡卢在后边跟着,一字长蛇阵,走出村来。

田野里,大道小道上全是忙着去种地的人,像是一盘子好看的走马灯。这一带沙滩,每到春天,经常刮那大黄风,刮起来,天昏地暗人发愁。现在大雨过后,天晴日出,平原上清新好看极了。

耩完地,天就快晌午了,三个人坐在地头上休息。秀梅热得红脸关公似的摘下手巾来擦汗,又当扇子扇,那两只大眼睛也好像叫雨水冲洗过,分外显得光辉。她把道边上的草拔了一把,扔给那小黄牛,叫它吃着。

从南边过来一匹马。

那是一匹高大的枣红马,马低着头一步一颠地走,像是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又像是刚刚经过一阵狂跑。马上一个八路军,大草帽背在后边,有意无意挥动着手里的柳条儿。远远看来,这是一个年轻的人,一个安静的人,他心里正在思想什么问题。

马走近了,秀梅就转过脸来低下头,小声对老婆说:"一个八路军!"老头子正仄着身子抽烟,好像没听见,老婆子抬头一看,马一闪放在道旁上的石砘子,吃了一惊,跑过去了。

秀梅吃惊似的站了起来,望着那过去的人说:"大娘,那好像是原生哩!"

老头老婆全抬起头来,说:"你看差眼了吧!"

"不。"秀梅说。那骑马的人已经用力勒住马,回头问:"老乡,前边是尹家庄不是?"

秀梅一跳说:

"你看,那不是原生吗,原生!""秀梅呀!"马上的人跳下来。

"原生,我那儿呀!"老婆子往前扑着站起来。"娘,也在这里呀!"

儿子可真的回来了。

爹娘儿女相见,那一番话真是不知从哪说起,当娘的嘴一努一努想把媳妇的事说出来,话到嘴边,好几次又咽下去了。原生说:

"队伍往北开,攻打保定,我请假家来看看。""咳呀!"娘说,"你还得走吗?"

原生笑着说:

"等打完老蒋就不走了,"秀梅说:

"怎么样,大娘,看见儿子了吧!"

"好孩子,"大娘说,"你说什么,什么就来了!"

远处近处耩地的人们全围了上来,天也晌午了,又围随着原生回家,背着耧的,拉着砘子的。

刚到村边,新农会的主席手里扬着一张红纸,满头大汗跑出村来,一看见原生的爹就说:

"大伯,快家去吧,大喜事!"

"什么事呀?" "大喜事,大喜事!"

人们全笑了,说:

"你报喜报的晚了!"

"什么呀?"主席说,"县里刚送了通知来,我接到手里就跑了来,怎么就晚了!"

人们说:

"这不是原生已经到家了!"

"哈,原生家来了?大伯,真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呀!"主席喊着笑着。人们说:

"你手里倒是拿的什么通知呀!"

"什么通知?原生还没对你们大家说呀?"主席扬一扬那张红纸,"上面给我们下的通知:咱们原生在前方立了大功,活捉了蒋介石的旅长,队伍里选他当特等功臣,全区要开大会庆祝哩!"

"哈,这么大事,怎么,原生,你还不肯对我们说呀,你真行呀!"人们嚷着笑着到了村里。

第二天,在村中央的广场上开庆功大会。

天晴的很好,这又是个热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换了新衣裳,先围到台下来,台上高挂全区人民的贺匾:"特等功臣。"

各村新农会又有各色各样的贺匾祝辞,台上台下全是红绸绿缎,金字彩花。全区的小学生,一色的白毛巾,花衣服,腰里系着一色的绸子,手里拿着一色的花棍,脸上搽着胭脂,老师们擦着脸上的汗,来回照顾。

区长讲完了原生立功的经过,他号召全区青壮年向原生学习,踊跃参军,为人民立功。接着就是原生讲话。他说话很慢,很安静,台下的人们说:老脾气没变呀,还是这么不紧不慢的,怎么就能活捉一个旅长呀!原生说:自己立下一点功。台下就说:好家伙,活捉一个旅长他说是一点功。原生又说:这不是自己的功劳,这是全体人民的功劳。台下又说:你看人家这个说话。

区长说:老乡们,安静一点吧,回头还有自由讲话哩,现在先不要乱讲吧。人们说:这是大喜事呀,怎么能安静呢!

到了自由讲话的时候,台下妇女群里喊了一声,欢迎秀梅讲话,全场的人都嚷赞成,全场的人拿眼找她。秀梅今天穿一件短袖的红白条小褂,头上也包一块新毛巾,她正愣着眼望着台上,听得一喊,才转过脸东瞧瞧,西看看,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好像不够使,脸绯红了。

她到台上讲了这段话:

"原生立了大功,这是咱们全村的光荣。原生十五岁就出马打仗,那么一个小人,背着那么一枝大枪。他今年二十五岁了,打了十年仗,还要去打,打到革命胜利。

"有人觉着这仗打的没头没边,这是因为他没把这打仗看成是自家的事。人们光愿意早些胜利,问别人:什么时候打败蒋介石?这问自己就行了。我们要快就快,要慢就慢,我们坚决,我们给前方的战士助劲,胜利就来得快;我们不助劲,光叫前方的战士们自己去打,那胜利就来得慢了。这只要看我们每个人尽的力量和出的心就行了。

"战士们从村里出去,除去他的爹娘,有些人把他们忘记了,以为他们是办自己的事去了,也不管他们哪天回来。不该这样,我们要时时刻刻想念着他们,帮助他们的家,他们是为我们每个人打仗。

"有的人,说光荣不能当饭吃。不明白,要是没有光荣,谁也不要光荣,也就没有了饭吃;有的人,却把光荣看得比性命还要紧,我们这才有了饭吃。

"我们求什么,就有什么。我们这等着原生,原生就回来了。战士们要的是胜利,原生说很快就能打败蒋介石,蒋介石很快就要没命了,再有一年半载就死了。

"我们全村的战士,都会在前方立大功的,他们也都像原生一样,会带着光荣的奖章回来的。那时候,我们要开一个更大更大的庆功会。

"我的话完了。"

台下面大声的鼓掌,大声的欢笑。接着就是游行大庆祝。

最前边是四杆喜炮,那是全区有名的四个喜炮手;两面红绸大旗;一面写"为功臣贺功",一面写"向英雄致敬"。后面是大锣大鼓,中间是英雄匾,原生骑在枣红马上,马笼头马颈上挂满了花朵。原生的爹娘,全穿着新衣服坐在双套大骡车上,后面是小学生的队伍和群众的队伍。

大锣大鼓敲出村来,雨后的田野,蒸晒出腾腾的热气,好像是叫大锣大鼓的声音震动出来的。

到一村,锣鼓相接,男男女女挤得风雨不透,热汗齐流。

敲鼓手疯狂地抡着大棒,抬匾的柱脚似的挺直腰板,原生的爹娘安安稳稳坐在车上,街上的老头老婆们指指画画,一齐连声说:

"修下这样好儿子,多光荣呀!"

那些青年妇女们一个扯着一个的衣后襟,好像怕失了联络似的,紧跟着原生观看。

原生骑在马上,有些害羞,老想下来,摄影的记者赶紧把他捉住了。

秀梅满脸流汗跟在队伍里,扬着手喊口号。她眉开眼笑,好像是一个宣传员。她好像在大秋过后,叫人家看她那辛勤的收成;又好像是一个撒种子的人,把一种思想,一种要求,撒进每个人的心里去。她见到相熟的姐妹,就拉着手急急忙忙告诉说:

"这是我们村里的原生,十五上就当兵去了,今年二十五岁,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胸前挂的那金牌子是毛主席奖的哩。"

说完就又跟着队伍跑走了。这个农民的孩子原生,一进村庄,就好把那放光的奖章,轻轻掩进上衣口袋里去。秀梅就一定要他拉出来。

大队也经过小五家的大门。一到这里,敲大鼓的故意敲了一套花点,原想叫小五也跑出来看看的,门却紧紧闭着,一直没开。

队伍在平原的田野和村庄通过,带着无比响亮的声音,无比鲜亮的色彩。太阳在天上,花在枝头,声音从有名的大鼓手那里敲打,这是一种震动人心的号召:光荣!光荣!

晚上回来,原生对爹娘说:"明天我就回部队去了。我原是绕道家来看看,赶巧了乡亲们为我庆功,从今以后,我更应该好好打仗,才不负人民对我的一番热情。"

娘说:"要不就把你媳妇追回来吧!"

原生说:"叫她回来干什么呀!她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能等待,要这样的女人一块革命吗?"

爹说:"那么你什么时候才办喜事呢?以我看,咱寻个媳妇,也并不为难。"原生说:"等打败蒋介石。这不要很长的时间。有个一年半载就行了。"娘又说:"那还得叫人家陪着你等着吗?"

"谁呀?"原生问。

"秀梅呀!人家为你耽误了好几年了。"娘把过去小五怎样使歪造耗,秀梅怎样解劝说服,秀梅怎样赌气不寻婆家,小五走了,秀梅怎样体贴娘的心,处处帮忙尽力,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在原生的心里,秀梅的影子,突然站立在他的面前,是这样可爱和应该感谢。他忽然想起秀梅在河滩芦苇丛中命令他去卡枪的那个黄昏的景象。当原生背着那枝枪转战南北,在那银河横空的夜晚站哨,或是赤日炎炎的风尘行军当中,他曾经把手扶在枪上,想起过这个景象。那时候,在战士的心里,这个影子就好比一个流星,一只飞鸟横过队伍,很快就消失了。现在这个影子突然在原生的心里鲜明起来,扩张起来,顽强粘住,不能放下了。

在全村里,在瓜棚豆架下面,在柳荫房凉里,那些好事好谈笑的青年男女们议论着秀梅和原生这段姻缘,谁也觉得这两个人要结了婚,是那么美满,就好像雨既然从天上降下,就 一定是要落在地上,那么合理应当。

一九四八年七月十日饶阳东张岗

得胜回头

孙犁(1913年5月11日—2002年7月11日),原名孙树勋,河北省衡水市安平人,现当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荷花淀派”的创始人,又先后担任过《平原杂志》《天津日报》文艺副刊、《文艺通讯》等报刊的编辑,[1] 并著有关于编辑的作品。12岁开始接受新文学,受鲁迅和文学研究会影响很大。“孙犁”是他参加抗日战争后于1938年开始使用的笔名。194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建国后,历任中国作家协会天津分会副主席、主席,天津市文联名誉主席,中国作协第一至三届理事、作协顾问,中国文联第四届委员。

『柒』 冰心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集《超人》、《去国》、《冬儿姑娘》,诗集《繁星》、《春水》,散文集《寄小读者》、《往事》、《关于女人》等。

『捌』 求余华的作品集txt

链接: https://pan..com/s/1OBdzo4gONZGi4q6spvzkgg

?pwd=deus 提取码: deus

『玖』 茅盾短篇代表作

茅盾短篇代表作:

1、《林家铺子》

简介:

《林家铺子》是茅盾1932年7月创作的短篇小说,原名《倒闭》。载《申报月刊》第一卷第一期,后收入短篇小说集《春蚕》。

讲述的是当时江南杭嘉湖地区一个小店铺的主人林老板,在时局动荡、经济萧条的社会背景下,虽再三苦苦挣扎,但在黑暗势力的盘剥下终于破产的故事。

2、《野蔷薇》

简介:

《野蔷薇》,是茅盾先生最早的短篇小说集。1929年7月由上海大江书铺初版印行,内收茅盾写于1928年至1929年的五篇小说,分别为《创造》、《自杀》、《一个女性》、《诗与散文》、《昙》,书前有《写在前面》序文。

3、《农村三部曲》

简介:

《农村三部曲》包括《春蚕》、《秋收》、《残冬》,作者茅盾。从《春蚕》写蚕丝业萧条所引起的农村破产,到《秋收》写农民在饥饿中的抢粮风茅盾潮,到《残冬》写农民在一年生计完全绝望以后,终于自发起来进行武装斗争的故事。

4、《大鼻子的故事》

简介:

《大鼻子的故事》作者是茅盾。本书主要讲述了从孩子的角度描绘了民国时期贫苦人家孩子生活的困苦及生存的艰辛等有关内容。

5、《水藻行》

简介:

《水藻行》全文共六节,是茅盾(原名:沈德鸿)创作于上世纪30年代唯一一部在国外发表的短篇小说。

『拾』 2010中国小说排行榜中篇和短篇分别是哪十部

2010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 (中国小说学会)

长篇小说

《少年张冲六章》 杨争光(作家出版社2010年3月)

.《麦河》 关仁山(作家出版社2010年11月)

《知青变形记》 韩东(花城出版社2010年4月)

《布偶》 陈河(《人民文学》2010年第11期)

《身体课》 秦巴子 (《花城》2010年第4期)

短篇小说

《春风夜》 铁凝(《北京文学》2010年第9期)

《香草营》 苏童(《小说界》2010年第3期)

《六月半》 付秀莹(《人民文学》2010年第12期)

《赤裸着晚餐》 于坚(《人民文学》2010年第5期)

《我们都在服务区》 范小青(《人民文学》2010年第4期)

《铁血信鸽》 鲁敏(《人民文学》2010年第1期)

《白草地》 盛可以(《收获》2010年第2期)

《低保》 石舒清(《人民文学》2010年第6期)

《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 徐则臣(《收获》2010年第4期)

《地下室里的猫》 张玉清(《人民文学》2010年第6期)

中篇小说

《沿河村纪事》 魏微(《收获》2010年第4期)

《刀锋上的蚂蚁》 方方(《中国作家》2010年第5期)

《义薄云天》 须一瓜(《人民文学》2010年第9期)

《顾博士的婚姻经济学》 阿袁(《十月》2010年第4期)

《田园将芜》 夜子(《长城》2010年第3期)

《长江为何如此远》 林白(《收获》2010年第2期)

《玫瑰的岁月》 叶兆言(《收获》2010年第5期)

《白猫》 东紫 (《人民文学》2010年第10期)

《美丽的日子》 滕肖澜(《人民文学》2010年第5期)

《阿喜上学》 张翎(《江南》2010年第1期)

评委:
雷 达(中国作协创研部原主任)
何向阳(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副主任、研究员)
杨剑龙(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博导)
朱小如(《文学报》编审)
夏康达(天津师大文学院教授)
卢 翎(天津师大文学院教授)
林 霆(天津师大文学院副教授)
段守新(天津师大文学院讲师)
李 星(贾平凹文化艺术研究院院长)
谭 湘(河北教育出版社编审/教授)
王春林(山西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王达敏(安徽大学中文系教授)
汪 政(江苏省作家协会创研室主任)
洪治纲(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
江 冰(广东商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
李运抟(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
毕光明(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特邀评委:
陈公仲(南昌大学中文系教授)
陈骏涛(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教授)

列席评委:
续小强(《名作欣赏》执行主编)
颜敏(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
郭宝亮(河北师大文学院教授)
王侃(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刘阶耳(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黄万华(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
张 明(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编审)

本人已阅读了所有获奖的中篇与短篇。本人以为写得很好的是:短篇:1、《地下室里的猫》;2、《低保》;3、《春风夜》。中篇《顾博士的婚姻经济学》。如果想挑几篇读,那就挑这四篇吧。至于其他的,我以为很一般。

热点内容
高考迟到的言情小说 发布:2025-07-27 06:27:57 浏览:27
悲伤逆流成河大结局小说 发布:2025-07-27 06:21:02 浏览:406
受穿越原始人攻小说免费下载 发布:2025-07-27 06:21:00 浏览:141
京城军少言情小说 发布:2025-07-27 06:18:38 浏览:478
都市单女主总裁小说 发布:2025-07-27 06:16:27 浏览:254
米阅小说免费旧版下载 发布:2025-07-27 05:59:26 浏览:242
网络小说和谐规范 发布:2025-07-27 05:59:22 浏览:4
女主叫总裁唱歌的小说 发布:2025-07-27 05:53:41 浏览:355
霸道总裁的五十亿娇妻小说 发布:2025-07-27 05:53:37 浏览:347
超级甜的小说总裁 发布:2025-07-27 05:45:28 浏览:5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