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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荡乳情欲奶水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 2023-08-21 13:27:47

① 短篇言情小说 男主角是老师,女主角是学生,姓乔,还有个双胞胎妹妹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热爱土豆热爱白日梦的女主一步步打破男主完美人生计划的历程 这是一个单纯无暇的宅女被报复心强的男主一步步拖出宅门的血泪史。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橙若,褚青菥 ┃ 配角:叶蓝菲,赵红莲,秦紫藤,黄艾,肖绿芽 ┃ 其它:邪恶的师生恋

② 跪求短篇师生恋言情小说,老师一定要男的。拜托了

《你是我的学生又怎样》

《我靠被潜了》(文艺地金刚芭比):宋子言、苏亚文、秦卿

此文记录了一个小白猥亵女被某腹黑上司一步步鲸吞蚕食完全潜规则的血泪史,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步步惊心,字字泣血。主角也是老师来的说~

《毒女de秘密情事》(桃桃一轮):易丞、古以箫

人前人后两面派的副教授易丞遭遇世间第一顽劣女古以箫,在她三番两次的调教与作弄下,易丞觉得自己越来越猥琐,买卫生巾、敞开裤头拉链漫步……敢问他现在什么囧事没干过?什么丑没出过?啊!人生处处是猥琐啊!
遇见古以箫,易丞很囧很郁闷,自己聪明N年,最终栽倒在她手里。
道貌岸然的熟男讲师遭遇古灵精怪的顽劣学生,很囧很强大~~男主魅力无边,号称白天教授晚上禽兽(擦口水ING)
《衾何以堪》(木浮生):苏念衾、桑无焉 一个视力障碍的代课老师和女学生。。感人啊!~~~~~

“什么东西?”
“芦荟。”
食指根部似乎已经冒了一个水泡起来,芦荟划过上面的时候,他的手轻轻地颤了下。
大概是很疼吧。
男人的十指修长,隐隐看到皮肤下青色的静脉。大概由于常年弹琴的故,他的手显得不是那么非常完美,指节略粗,指尖变得有些上翘,指腹上有茧子。
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绝大部分是靠这双手,所以也许比普通人的触感要敏感。
“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桑无焉内疚地说,“你别生气。”
“是么?”他不经意地反问。
桑无焉急道:“我发誓!”
透明粘稠的芦荟汁水触到皮肤,立刻就有种清凉的感觉。窗户开着,带着湿润水气的风微微拂过,两人之间那缕淡雅的植物清香便由此散在空气里。
苏念衾浅浅地吸了口气。
原来芦荟就是这么一种气味,他想。

一个俊美绝伦的瞎子,一个著名填词人瞎子,一个出身豪富的瞎子。
倘若说这是同一个人,会不会让人好奇呢?桑无焉就对他意兴盎然。
从一步步知晓他身份后的惊讶,到死乞白赖地跟着他,爱上他,偷吻他,她一边骂着他冷漠、自私、脾气坏,一边任自己沉沦于他给予的盛大如花的爱情。
跋涉三年的逝水年华,他始终默默地在原地等她回来,他说,在哪儿走失的,我一定会在哪儿一直等到你回来。
那一刻她才知道,也许,正是为着他的不完美,她才更爱他。

《兽类辅导员》(撒空空):屈云、李悠然

我那销魂的唇红齿白的玉树临风的斯文秀气的英俊至极的气质不凡的桃花灿烂的前途无量的辅导员,您如此腹黑地残酷地残忍地折磨我,究竟是为哪般?

③ 学校小学有一章是男学生吃女老师乳房的

儋州市中和东坡中学初二学生林某(15岁)、某小学六年级学生汤某(13岁)和辍学在家的何某(15岁)3人闯进中和镇某小学,以有事报告为由,骗该小学一名年轻女教师开门后,3人对该女老师进行非礼,其中何某还将女老师摁倒在床上,欲强行与女老师发生性关系,后在女老师奋力反抗之下,未得逞,之后逃跑.14日上午,案发所在地小学校长告诉南国都市报记者,4月8日晚9点多钟,趁该校下晚修之际,林某等3名少年偷偷溜进了学校。10点左右,3人窜到教学二楼,并软磨硬泡骗开年轻女教师阿紫(化名)的宿舍门。
一开门,有两个少年立即跑开了。阿紫老师对着站在门口处较高个的少年批评了几句后,就返回房中关上了门。一会,该3少年又敲门。阿紫一打开门,三名少年一下冲进去,抱住阿紫乱抱乱摸。阿紫一边挣扎一边警告他们快走,否则男老师来了,他们就麻烦了。林某和汤某害怕了,便跑了,但何某不跑,凭着一米六几的身高,硬是将阿紫摁倒在床上,亲吻其脸颊等,欲强行与女老师发生性关系,后在女老师奋力反抗之下,未得逞,之后逃跑。
14日上午,案发所在地小学校长告诉南国都市报记者,4月8日晚9点多钟,趁该校下晚修之际,林某等3名少年偷偷溜进了学校。10点左右,3人窜到教学二楼,并软磨硬泡骗开年轻女教师阿紫(化名)的宿舍门。
一开门,有两个少年立即跑开了。阿紫老师对着站在门口处较高个的少年批评了几句后,就返回房中关上了门。一会,该3少年又敲门。阿紫一打开门,三名少年一下冲进去,抱住阿紫乱抱乱摸。阿紫一边挣扎一边警告他们快走,否则男老师来了,他们就麻烦了。林某和汤某害怕了,便跑了,但何某不跑,凭着一米六几的身高,硬是将阿紫摁倒在床上,亲吻其脸颊等,欲强行与女老师发生性关系,后在女老师奋力反抗之下,未得逞,之后逃跑。
当时,阿紫的叫喊声响惊动了还在旁边教室里晚修的六年级学生。有学生赶紧跑去向校长报告。待校长与校警赶到时,该3名少年已逃走了。

④ 我想找一篇短篇小说

(啊木)?(蓝颜)?两个男一个女。
啊木炫蓝颜。蓝颜怎么一开始说是男最后说是女。搞不明物体。
小河湾湾

⑤ 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班主任》原文是什么

你愿意结识一个小流氓,并且每天同他相处吗?我想,你肯定不愿意,甚至会嗔怪我何以提出这么一个荒唐的问题。

但是,在光明中学党支部办公室里,当黑瘦而结实的支部书记老曹,用信任的眼光望着初三(3)班班主任张俊石老师,换一种方式向他提出这个问题时,张老师并不以为古怪荒唐。他只是极其严肃地考虑了一分钟左右,便断然回答说:"好吧!我愿意认识认识他……"

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公安局从拘留所把小流氓宋宝琦放了出来。他是因为卷进了一次集体犯罪活动被拘留的。在审讯过程中,面对着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与政策感召,他浑身冒汗,嘴唇哆嗦,作了较为彻底的坦白交代,并且揭发检举了首犯的关键罪行。因此.公安局根据他的具体情况--情节较轻而坦白揭发较好,加上还不足十六岁--将他教育释放了。他的父母感到再也难在老邻居们面前抛头露面,便通过换房的办法搬了家,恰好搬到光明中学附近。根据这几年实行的"就近入学"办法,他父母来申请将宋宝琦转入光明中学上学。他该上初三,而初三(3)班又恰好有空位子,再加上张老师有十几年的班主任工作经验,又是这个年级班主任里唯一的党员。因此,经过党支部研究,接受了宋宝琦的转学要求,并且由老曾直接找到张老师,直截了当地摆出情况,问他说:"怎么样?你把宋宝琦收下吧?"

正象你所知道的那样,张老师思忖的目光刚同老曹那饱含期待、鼓励的目光相遇,他便答应下来了。

张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趁他顶着春天的风沙,骑车去公安局了解宋宝琦情况的当日,我们可以仔细观察他一番。

张老师实在太平凡了。他今年三十六岁,中等身材,稍微有点发胖。他的衣裤都明显地旧了,但非常整洁。每一个纽扣都扣得规规矩矩,连制服外套的风纪扣,也一丝不苟地扣着。他脸庞长圆,额上有三条挺深的抬头纹,眼睛不算大,但能闪闪放光地看人,撒谎的学生最怕他这目光;不过,更让学生们敬畏的是张老师的那张嘴,人们都说薄嘴唇的人能说会道,张老师却是一对厚嘴唇,冬春常被风吹得爆出干皮儿;从这对厚嘴唇里迸出的话语,总是那么热情、生动、流利,象一架永不生锈的播种机,不断在学生们的心田上播下革命思想和知识的种子,又象一把大条帚,不停息地把学生心田上的灰尘无情地扫去……

一路上,张老师的表情似乎挺平淡。等到听完公安局同志的情况介绍、翻完卷宗以后,他的脸上才显露出强烈的表情来--很难形容,既不全是愤慨,也不排除厌恶与蔑视,似乎渐渐又由决心占了上风,但忧虑与沉重也明显可见。

张老师从公安局回到学校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他掏出叠得很整齐的手绢,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走进年级组办公室。显然同组的老师们都已知道宋宝琦将于明天到他班上课的事了。教数学的尹达磊老师头一个迎上他,形成了关于宋宝琦的第一个波澜。

尹老师和张老师同岁,同是一个师范学院毕业,同时分配到光明中学任教,又经常同教一个年级。他们一贯推心置腹,就是吵嘴,也从不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总是把想法倾巢倒出,一点"底儿"也不留。

尹老师身材细长,五官长得紧凑,这就使他永远摆脱不了"娃娃相",多亏鼻梁上架着副深度近视镜,才使他在学生们面前不至有失长者的尊严。

在这1977年的春天,尹老师感到心里一片灿烂的阳光。他对教育战线,对自己的学校、所教的课程和班级,都充满了闪动着光晕的憧憬。他觉得一切不合理的事物都应该而且能够迅速得到改进。他认为"四人帮"既已揪出,扫荡"四人帮"在教育战线的流毒,形成理想的境界应当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不过,最近这些天他有点沉不住气。他愿意一切都如春江放舟般顺利,不曾想却仍要面临一些复杂的问题。

关于宋宝琦即将"驾到"的消息一入他的耳中,他就忍不住热血沸腾。张老师刚一迈进办公室,他便把满腔的"不理解"朝老战友发泄出来。他劈面责问张老师:" 你为什么答应下来?眼下,全年级面临的形势是要狠抓教学质量,你弄个小流氓来,陷到作他个别工作的泥坑里去,哪还有精力抓教学质量?闹不好,还弄个'一粒耗子屎坏掉一锅粥'!你呀你,也不冷静地想想,就答应下来,真让人没法理解……"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有的赞同尹老师的观点,却不赞同他那生硬的态度;有的不赞成他的观点,却又觉得他的确是出于一片好心;有的一时还拿不准道理上该怎么看,只是为张老师凭空添了这么副重担子,滋生了同情与担忧……因此,虽然都或坐或站地望着张老师,却一时都没有说话。就连搁放在存物架上的生理卫生课教具 --耳朵模型,仿佛也特意把自己拉成了一尺半长,在专注地等待着张老师作答。

张老师觉得尹老师的意见未免偏激。但并不认为尹老师的话毫无道理。他静静地考虑了一分钟,便答辩似地说:"现在,既没有道理把宋宝琦退回给公安局,也没有必要让他回原学校上学。我既然是个班主任老师,那么,他来了,我就开展工作吧……"

这真是几句淡而无味的话。倘若张老师咄咄逼人地反驳尹老师,也许会引起一场火爆的争论,而他竟出乎意料地这样作答,尹老师仿佛反被慑服了。别的老师也挺感动,有的还不禁低首自问:"要是把宋宝琦分到我的班上,我会怎么想呢?"

张老师的确必须立即开展工作,因为.就在这时,他班上的团支部书记谢惠敏找他来了。

谢惠敏的个头比一般男生还高,她腰板总挺得直直的,显得很健壮。有一回,她打业余体校栅栏墙外走过,一眼被里头的篮球教练看中。教练热情地把她请了进去,满心以为发现了个难得的培养对象。谁知让这位长圆脸、大眼睛的姑娘试着跑了几次蓝后,竟格外地失望--原来,她弹跳力很差,手臂手腕的关节也显得过分僵硬,一问,她根本对任何球类活动都没有兴趣。

的确,谢惠敏除了随着大伙看看电影、唱唱每个阶段的推荐歌曲,几乎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她功课中平,作业有时完不成,主要是由于社会工作占去的精力和时间大多了--因此倒也能获得老师和同学们的谅解。

头年夏天,张老师接任这个班的班主任时,谢惠敏已经是团支部书记了。张老师到任不久便轮到这个班下乡学农,返校的那天,队伍离村二里多了,谢惠敏突然发现有个男生手里转动着个麦穗,她不禁又惊又气地跑过去批评说:"你怎么能带走贫下中农的麦子?给我!得送回去!"那个男生不服气地辩解说:"我要拿回家给家长看,让他们知道这儿的麦子长得有多么棒!"结果引起一场争论,多数同学并不站在谢惠敏一边,有的说她"死心眼",有的说她"太过分"。最后自然轮到张老师表态,谢惠敏手里紧紧握着那根丰满的麦穗,微张着嘴唇,期待地望着张老师。出乎许多同学的意料,张老师同意了谢惠敏送回麦穗的请求。耳边响着一片扬声争论与喁喁低议交织成的音波,望着在雨后泥泞的大车道上奔回村庄的谢惠敏那独特的背影,张老师曾经感动地想:问题不在于小小的麦穗是否一定要这样来处理:看哪,这个仅仅只有三个月团龄的支部书记,正用全部纯洁而高尚的感情,在维护"绝不能让贫下中农损失一粒麦子"的信念--她的身上,有着多么可贵的闪光素质啊!

但是,这以后,直到"四人帮"揪出来之前,浓郁的阴云笼罩着我们祖国的大地,阴云的暗影自然也投射到了小小的初三(3)班。被"四人帮"那个大黑干将控制的团市委,已经向光明中学派驻了联络员,据说是来培养某种"典型",是否在初三(3)班设点,已在他们考虑之中,谢惠敏自然常被他们找去谈话。谢惠敏对他们的"教诲"并不能心领神会,因为她没有丝毫的政治投机心理,她单纯而真诚。但是,打从这时候起,张老师同谢惠敏之间开始显露出某种似乎解释不清的矛盾。比如说,谢惠敏来告状,说团支部过组织生活时,五个团员竟有两个打瞌睡。张老师没有去责难那两个不象样子的团员,却向谢惠敏建议说;"为什么过组织生活总是念报纸呢?下回搞一次爬山比赛不成吗?保险他们不会打瞌睡!"谢惠敏瞪圆了双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隔了好一阵,才抗议地说:"爬山,那叫什么组织生活?我们读的是批宋江的文章啊……"再比如,那一天热得象被扣在了蒸笼里,下了课,女孩子们都跑拢窗口去透气,张老师把谢惠敏叫到一边,上下打量着她说:"你为什么还穿长袖衬衫呢?你该带头换上短袖才是,而且,你们女孩子该穿裙子才对啊!"谢惠敏虽然热得直喘气,却惊讶得满脸涨红,她简直不能理解张老师在提倡什么作风!班上只有宣传委员石红才穿带小碎花的短袖衬衫,还有那种带褶子的短裙,这在谢惠敏看来,乃是"沾染了资产阶级作风"的表现!

"四人帮"揪出来之后,张老师同谢惠敏之间的矛盾自然可以解释清楚了,但并没有完全消除。

现在,谢惠敏找到张老师。向他汇报说:"班上同学都知道宋宝琦要来了,有的男生说他原来是什么'菜市口老四',特别厉害;有些女生害怕了,说是明天宋宝琦真来,她们就不上学了!"

张老师一愣。他还没有来得及预料到这些情况。现在既然出现了这些情况,他感到格外需要团支部配合工作,便问谢惠敏:

"你怕吗?你说该怎么办?"

谢惠敏晃晃小短辫说:"我怕什么?这是阶级斗争!他敢犯狂,我们就跟他斗!"

张老师心里一热。一霎时,那在泥泞的大车道上奔走的背影活跳在记忆的屏幕上。他亲热地对谢惠敏说:"你赶紧把团支部和班委会的人找齐,咱们到教室开个干部会!"

四点二十左右,干部会结束了。其他干部们都走了,教室里只剩下张老师、谢惠敏和石红三个人。

石红恰好面对窗户坐着,午后的春阳射到她的圆脸庞上,使她的两颊更加红润;她拿笔的手托着腮,张大的眼眶里,晶亮的眸子缓慢地游动着,丰满的下巴微微上翘 --这是每当她要想出一个更巧妙的方法来解决一道教学题时,为数学老师所熟悉、所喜爱的神态。可是此刻她并不是在解数学题,而是在琢磨怎么写出明天一早同大家--也包括宋宝琦--见面的"号角诗"。

张老师同谢惠敏在一旁谈着话。围绕着接收宋宝琦需要展开的工作,已经全部落实。男生干部们分头找男生们做工作去了,跟他们讲宋宝琦并不是什么威震菜市口的 "英雄",而是个犯了错误的需要帮助的人。对他既别好奇乃至于敬畏,也不能歧视打击,大家要齐心合力地帮助他。女生干部将分头到那几个或者是因为胆小,或者是出于赌气,宣布明天不来上学的女生家去,对她们和她们的家长讲清楚,学校一定会保证女孩子们不受宋宝琦欺侮;对宋宝琦这样的小流氓,消极躲避只能助长他的恶习,只有团结起来同他斗争,进行教有,才能化有害为无害,并且逐步化无害为有益。张老师则要对宋宝琦进行家访,对他以及他的家长进行初步了解,并进行第一次思想工作,石红的"口角诗"明天一早将向大家强调:"让我们的教室响彻向'四化'进军的脚步声!"

当石红的"号角诗"快要写完的时候,张老师同谢惠敏的谈话结束了。张老师把摊在桌上、刚给干部们看过的几件东西往一块敛。那是张老师从派出所带回来的、宋宝琦犯案后被搜出的物品:一把用来斗殴的自行车弹簧锁,一副残破油腻的扑克牌,一个式样新颖附有打火机的镀镍烟盒,还有一本撕掉了封皮的小说。小干部们面对这些东西都厌恶得皱鼻子、撇嘴角。谢惠敏提议说:"团支部明天课后开个现场会,积极分子们也参加,摆出这些东西,狠狠批判一顿!"大伙都同意,张老师也点头说:

"对,要利用这个机会,进一步抓好反腐蚀教育。"

没曾想,临到张老师收敛这几件物品时,突然出现了矛盾,还闹得挺僵。

别的东西都收进书包了,只剩下那本小说。张老师原来顾不得细翻,这时拿起来一检查,不由得"啊!"了一声。原来那是本文化大革命以前,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牛虻》。

谢惠敏感到张老师神情有点异常,忙把那本书要过来翻看。她以前没听说过、更没看见过这本书,她见里头有外国男女讲恋爱的插图,不禁惊叫起来:"唉呀!真黄!明天得狠批这本黄书!"

张老师皱起眉头,思索着。他回忆起自己中学时代的情况。那时候,团支部曾向班上同学们推荐过这本小说……围坐在篝火旁,大伙用青春的热情轮流朗读过它;倚扶着万里长城的城堞,大伙热烈地讨论过"牛虻"这个人物的优缺点……这本英国小说家伏尼契写成的作品,曾激动过当年的张老师和他的同辈人,他们曾从小说主人公的形象中,汲取过向上的力量……也许,当年对这本小说的缺点批判不够?也许,当年对小说的精华部分理解得也不够准确、不够深刻?……但,不管怎么说- -张老师想到这儿,忍不住对谢惠敏开口分辨道:

"这本《牛虻》可不能说成是黄书……"

谢惠敏的两撇眉毛险些飞出脑门,她瞪圆了双眼望着张老师,激烈地质问说:"怎么?不是黄书?!这号书不是黄书什么是黄书!"在谢惠敏的心目中,早已形成一种铁的逻辑,那就是凡不是书店出售的、图书馆外借的书,全是黑书、黄书。这实在也不能怪她。她开始接触图书的这些年,恰好是"四人帮"搞法西斯文化专制主义最凶的几年。可爱而又可怜的谢惠敏啊,她单纯地崇信一切用铅字新排印出来的东西,而在"四人帮"控制舆论工具的那几年里,她用虔诚的态度拜读的报纸刊物上,充塞着多少他们的"帮文",喷溅出了多少戕害青少年的毒汁啊!倘若在谢惠敏最亲近的人当中,有人及时向她点明:张春桥、姚文元那两篇号称"阐述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重要文章"大可怀疑,而"梁效"、"唐晓文"之类的大块文章也绝非马列主义的"权威论著"……那该有多好啊!但是,由于种种主观和客观上的原因,没有人向她点明这一点。她的父母经常嘱咐谢惠敏及其弟妹,要听毛主席的话,变认真听广播、看报纸;要求他们遵守纪律、尊重老师;要求他们好好学功课……谢惠敏从这样的家庭教育中受益不浅,具备了强烈的无产阶级感情、劳动者后代的气质;但是,在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白骨精化为美女现形的斗争环境里,光有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就容易陷于轻信和盲从,而"白骨精"们正是拼命利用一些人的轻信与盲从以售其奸!就这样,谢惠敏正当风华正茂之年,满心满意想成为一个好的革命者,想为共产主义这个大目标而奋斗,却被"四人帮"害得眼界狭窄、是非模糊。岂止《牛虻》这本书她会认为是毒草,我们这段故事发生的时候,《青春之歌》已经进行再版了,但谢惠敏还保持着"四人帮"揪出前形成的习惯--把那些热衷于传播"文艺消息",什么又会有某个新电影上演啦,电台又播了个什么新歌呀这样的同学们,看成是"沾染了资产阶级思想"。就在前几天,她发现石红在自习课上看一本厚厚的小说,下课她便给没收了。那是1959年出版的《青春之歌》,她随便翻检了几页,把自己弄得心跳神乱--断定是本"黄书",正想拿来上交给张老师,石红笑嘻嘻地一把抢了回去,还拍着封面说;"可带劲啦!你也看看吧!"结果两人争吵了一场;后来她忙着去团委开会,倒忘记向张老师反映了,没想到今天张老师竟比石红还要石红--亲口否认这本外国"黄书"不黄!在谢惠敏心中,外国的"黄书"当然一律又要比中国的"黄书"更黄了。面对着这样一位张老师,她又联想起以前的许多细琐冲突来。于是,往常毕竟占据支配地位的尊敬之感,顿然减少了许多。她微微噘起嘴,飞走的眉毛落回来拧成了个死疙瘩。

这时候,石红写完"号角诗",正准备给张老师和谢惠敏朗

诵,突然听到张老师说:"这本《牛虻》可不能说成是黄书……"她这才知道那本被书原来就是《牛虻》,赶忙凑拢谢惠敏身边去看,谢惠敏大声质问张老师的话刚一出口,她便热情地晃动着谢惠敏胳膊说:"别这么说!我听爸爸妈妈讲过,《牛虻》这本书值得一读!这两天我正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头的保尔·柯察金是个无产阶级英雄,可他就特别佩服'牛虻'……"石红早就想找本《牛虻》来看,一直没有借到,所以她从谢惠敏手中拿过书来翻动时,心里翻腾着强烈的求知欲:这本书写的是什么时代的事儿?故事发生在什么地方?"牛虻"究竟是个啥样的人?真的有值得佩服的地方吗?……当她把破书还到张老师手上时,不禁问道: "读这本书,该注意些啥?学习些啥?"谢惠敏咬住嘴唇,眯起眼睛,不满地望着石红,心里怦怦直跳。张老师翻动着那本饱经沧桑的《牛虻》,他本想耐心地对谢惠敏解释为什么不能把它算作"黄书",但是这本书是从宋宝琦那儿抄出来的,并且,瞧,插图上,凡有女主角琼玛出现,一律野蛮地给她添上了八字胡须。又焉知宋宝琦他们不是把它当成"黄书"来看的呢?生活现象是复杂的。这本《牛虻》的遭遇也够光怪陆离了。对谢惠敏这样实际上还很幼稚的孩子。分析过于复杂的生活现象和精华糟粕并存的文艺作品,需要充裕的时间和适宜的场合。

想到这些,我们的张老师便把破旧的《牛虻》放入书包,和蔼地对谢惠敏说:"关于这本书的事儿,咱们改天再谈吧。看,快五点了,咱们赶紧听听石红写的'号角诗'吧,听完分头按计划行动。"

石红念的诗,谢惠敏一句也没装进脑子里去。她痛苦而惶惑地望着映在课桌上的那些斑驳的树影。她非常、非常愿意尊敬张老师,可张老师对这样一本书的古怪态度,又让她不能不在心里嘀咕:"还是老师呢,怎么会这样啊?!……"

五点刚过,张老师骑车抵达宋家的新居。小院的两间东屋里东西还来不及仔细整理,显得很凌乱。比如说,一盆开始挂花的

"令箭",就很不恰当地摆放在歪盖着塑料布的缝纫机上。

宋宝琦的母亲是个售货员,这天正为搬家倒休,忙不迭地拾缀着屋子。见张老师来了,她有点宽慰,又有点羞愧,忙把宋宝琦从堂屋喊出来,让他给老师敬礼,又让他去倒茶。我们且不忙随张老师的眼光去打量宋宝琦,先随张老师坐下来同宋宝琦母亲谈谈,了解一下这个家庭的大概。

宋宝琦的父亲在园林局苗圃场工作,一直上"正常班",就是说,下午六点以后就能往家奔了。但他每天常常要八、九点钟才回家。为什么?宋宝琦母亲说起来连连叹气,原来这些年他养成了个坏习惯:下班的路上经过月坛,总要把自行车一撂,到小树林里同一些人席地而坐,打扑克消遣,有时打到天黑也不散,挪到路灯底下接茬打,非得其中有个人站起来赶着去工厂上夜班,他们才散。

显然,这样一位父亲,既然缺乏丰富而有意义的精神生活,那么,对宋宝琦的缺乏教育管束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当母亲的,从她含怨的叙述中,不难看出她是怎样自食了溺爱与放任独生子的苦果。

绝不要以为这个家庭很差劲。张老师注意到,尽管他们还有大量的清理与安置工作,才能使房间达到窗明几净的程度,但是一张镶镜框的毛主席像,却已端正地挂到了北墙,并且,一张稍小的周总理像,装在一个自制的环绕着银白梅花图案的镜框中,被郑重地摆放在了小衣柜的正中。这说明这对年近半百的平凡夫妇,内心里也涌荡着和亿万人民相同的感情波澜。那么,除了他们自身的弱点以外,谁应当对他们精神生活的贫乏负责呢?……

差一刻六点的时侯,张老师请当母亲的尽管去忙她的家务事,他把宋宝琦带进里屋,开始了对小流氓的第一次谈话。

现在我们可以仔细看看宋宝琦是个什么模样了。他上身只穿着尼龙弹力背心,一疙瘩一疙瘩的横肉,和那白里透红的肤色,充分说明他有幸生活在我们这个不愁吃不愁穿的社会里,营养是多么充分,躯体里蕴藏着多么充沛的精力。唉,他那张脸啊,即便是以经常直视受教育者为习惯的张老师,乍一看也不免浑身起栗。并非五官不端正,令人寒心的是从面部肌肉里,从殴斗中打裂过又缝上的上唇中,从鼻翅的神经质扇动中,特别是从那双一目了然地充斥着空虚与愚蠢的眼神中,你立即会感觉到,仿佛一个被污水泼得变了形的灵魂,赤裸裸地立在了聚光灯下。

经过三十来个回合的问答,张老师已在心里对宋宝琦有了如下的估计:缺乏起码的政治觉悟,知识水平大约只相当初中一年级程度,别看有着一身犟肉,实际上对任何一种正规的体育活动都不在行。张老师想到,一些满足于贴贴标签的人批判起宋宝琦这样的小流氓来,一定会说他是"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但是,随着进一步地询问,张老师便愈来愈深切地感到,笼统地说宋宝琦这样的小流氓具有资产阶级思想,那就近乎无的放矢,对引导他走上正路也无济于事。

宋宝琦的确有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但究竟是哪一些资产阶级思想呢?

资产阶级标榜"自由、平等、博爱",讲究"个人奋斗"、"成名成家",用虚伪的"人性论"掩盖他们追求剥削、压迫的罪行。而宋宝琦呢?他自从陷入了那个流氓集团以后,便无时无刻不处于森严的约束之中,并且多次被大流氓"扇耳茄子"与用烟头烫后脑勺。他愤怒吗?反抗吗?不,他既无追求"个性解放"、呼号"自由、平等"的思想行动,也从未想到过"博爱";他一方面迷信"哥儿们义气",心甘情愿地替大流氓当"炊拨儿",另一方面又把扇比他更小的流氓耳光当作最大的乐趣。什么"成名成家",他连想也没有想过,因为从他懂事的时候起,一切专门家--科学家、工程师、作家、教授……几乎都被林贼、"四人带"打成了"臭老九",论排行,似乎还在他们流氓之下,对他来说,何羡慕之有?有何奋斗而求之的必要?资产阶级的典型思想之一是"知识即力量",对不起,我们的宋宝琦也绝无此种观念。知识有什么用?无休无止地"造反"最好。张铁生考试据说得了个"大鸭蛋",不是反而当上大官了吗?……所以,不能笼统地给宋宝琦贴上个"满脑袋资产阶级思想"的标签便罢休,要对症下药!资分阶级在上升阶段的那些个思想观点,他头脑里并不多甚至没有,他有的反倒是封建时代的"哥儿们义气"以及资产阶级在没落阶段的享乐主义一类的反动思想影响……请不要在张老师对宋宝琦的这种剖析面前闭上你的眼睛,塞上你的耳朵,这是事实!而且,很遗憾,如果你热爱我们的祖国,为我们可爱的祖国的未来操心的话,那么,你还要承认,宋宝琦身上所反映出的这种问题,在一定程度上还并不是极个别的!

请抱着解决实际问题、治疗我们祖国健壮躯体上的局部痈疽的态度,同我们的张老师一起,来考虑考虑如何教育、转变宋宝琦这类青少年吧!

⑥ 求一篇叫做《青春是一段淋漓尽致的旧时光》短篇小说,布月童写的,是意林小小姐里面的文章

青春是一段淋漓尽致的旧时光
文/布月童

/////每个人都有三种面孔

我不喜欢跟周围的人变成完全一样的。身边这群人像聒噪的鸟群,千篇一律,爱凑热闹,爱做白日梦,爱追随年级最出风头的人物,爱讨论肤浅的电视剧和偶像派明星。惟一的青春期过后,他们将再无可骄傲。
我向往电影或小说里那些别致的女孩,她们总是单独地穿梭在城市里,眼角眉梢挑起来,狡黠的目光比湖水还要粼粼动人,像只消失在晨雾中的白毛狐狸,让追捕不到它的猎人怅惘兴叹。她们常常让成年人还深感恐惧,占据了青春,还占据了智慧。
语文课本上苏东坡写“遗世独立”,我特意用红笔勾出来。
在学校,没有几个人准确地记得住我的名字,因我并不常常像班长一样愚蠢地站在讲台上哗众取宠;也没有几个人听说过我的心事,因为我觉得把敏感的情怀讲给太多人听是种矫情的事。
有次停电,大家点起蜡烛玩不留名游戏,发言人收到的其中一张纸条是留给我的,他念:“周生生。你是一个傲慢、神秘、不一般的女生。你能不能剖析一下你自己?”
所有人望向我,那时,我正蹙着眉嗅班上某位女生的气味,我不是欣赏她的香水,我只是热中于玩猜前味、中味和后味的游戏。
好多双眼睛一下子期待地看着我,可是,我只是说:“每个人都有三种面孔,一个是自己眼中的自己,一个是他人眼中的自己,还有一个是,真正的自己。你要听哪一个呢?”
我凛凛地扫过每一个人,果然没有一个人敢接住我的目光,敢回答我的话。
既然是不留名游戏,当然是胆小鬼才敢在这时候不负责地发问。
我笑了笑,又继续猜着白麝香和紫罗兰到底有没有在香气里面。
灯光重新亮起来,大家都把蜡烛当生日蜡烛一样许愿后再吹息,我也一样,我希望我自己,把最好最年轻的年华,不庸碌不媚俗地过完整。
然后,我吹灭它,带着一层笑容。

/////为什么必须是我?

期中考的成绩发榜了,我不意外自己又是年级前五十名以内,我不想像书呆子一样天天熬夜看书辜负风景,也不想像无知少女天天幻想少年和未来,我认真上课做笔记,考试前抓紧复习一下,这样稳定的优良成绩理所应当。
路过教导室,我被班主任叫住,他先是赞扬我稳定发挥,又挥了挥手,招过站在墙角像松柏一般挺立存在的俊秀人物。
我记得他。林迦南。
他是前两天才被全校通报批评的人物。早会上被罚在全年级面前念悔过书,他吞吞吐吐念到一半,突然不耐烦地吼:“张新群。后面这个字怎么念?写得这么潦草我怎么看!”
学生们哗然大笑。
张新群被班主任揪着耳朵揪出来,求饶:“是他逼我写这一千字的悔过书的!我不写他就会揍我的。”
那时候他在台上,眼眸如没有云层遮挡的星光,闪耀着逼人的灼亮。周围人气急败坏,他反而笑起来,嘴唇卷着彩虹一般弯弯的弧度,他不怕天塌下来,不怕地陷下去。
那副什么都不怕的模样,竟然让他成了学生心目中的英雄。青春事太少,所以要自己生事。好像每个学生都藏着动乱的心事,只是有些人胆小地压下去,就像穿着统一校服一样毫无性格,而有些人却火山爆发。
但是他会关我什么事呢?
我疑惑地看老师,他局促不安地抿了抿嘴唇,似乎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把林迦南推到我面前,说:“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以后你利用课余时间辅导林迦南的同学学习好吗?”
让这样一颗定时炸弹跟着我?这种事平常不是落在班长或学习委员的头上吗?
我才刚要摇头,老师却果断地说:“周生生。必须是你!”
必须是我?
我惊讶地看着老师,那种复杂的神色我猜不透,而林迦南太过靠近的气息更令我心烦意乱。我抱着书本,满腹狐疑地离去。

/////我的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我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听话的人太像提线木偶,优柔寡断,毫无主见。林迦南当然更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否则为什么没有一天他不惹事生非?老师吩咐下来的事,我们俩都听过便忘。
他翘课,上课趁老师板书的时候从后门溜出去,就在我面前,甚至近得我能闻到他头发里的青草香。但是我没理他。
只是下课的时候,班长敲敲我桌子说:“周生生,老师让你进办公室。”
我一向不进去打小报告,也不进去论功讨赏,更不进去低头认错,我几乎从不涉足这个官方场所。
我满腹疑惑地去了,然后像被一道闪电给劈焦了。
因为老师跟我说:“周生生,林迦南的学习是你负责的。他现在逃学了,你去把他找回来!”
只要他打架的对象不是我,只要他考试作弊没有牵连我,只要他惹事生非没有连累我,我本来完全可以把他当作一场青春叛逆剧场来观赏,看后记得评论一句幼稚。
我郁闷地走出校门,路过商店时看到一对亲吻鱼,你把它们拉开,但是它们还是会被一根线“噗噗”拽着亲到一起。我和林迦南竟然也有一条这么线,他走我也得走,只不过我们是撞到一起!
我在桌球室找到林迦南。他潇洒地一球入袋,然后扔掉杆,陪我走出来。从烟雾缭绕的室内到空气清新的室外,我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你喜欢我?”他带着窃喜的神色。
本来老师说得那番话已令我像个荷包蛋一样外焦里嫩,现在他这一句话更让我连心都焦得冒烟了!
他以为我是那些单蠢女生,迷恋他敢于反抗的男子气概,着迷他精于耍坏的叛逆风姿,我竟然不惜跟他一起翘课,追他到天涯海角。
“当然不是!”我大声地否认,“老师逼我的!”
林迦南想起上次的协议,露出被吓一跳的样子。我们都没想到老师居然履行得这么彻底。
回到学校后,老师吩咐爬墙逃校的他写英文悔过书,吩咐我一同留校纠正他的语法错误。
太阳便渐渐地西斜了,最后落下去,换了一片月光与星光。
林迦南的英文实在有够烂,连什么时候用be动词都不清楚。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画画消磨时间,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不允许自己轻易受影响。
大概是我频频看表让他看出端倪,他咬着笔杆子问我还有事吗?
我不情愿地回答:“小提琴课,所以你快点搞定。”
林迦南走过来,坐在我的桌子上,从高处看我。“你会小提琴?”他又抢了我的本子,看了几眼吹声口哨,“你画画也很好!为什么大家从来都不知道这些?”
我平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而他让他大拇指的银戒指在空中漂浮和移动起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
他收回他的戒指,眨眨眼,说:“以物易物。告诉我原因,我就把悬浮魔术的秘诀告诉你。”
我受不了诱惑,只能回答:“像个猴子一样对众人迫不及待的耍宝献艺有什么好呢?总让我觉得像孔雀开屏,有种谄媚的态度在里面。”
我喜欢自娱自乐,当别人的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时,我的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这是一种藏在心底的骄傲,就算别人看不见,却可以支撑着你挺直背穿行过人群,如同锦衣夜行。
而林迦南,他的戒指再浮起来,眼角眉梢也都一起愉快地浮起一个笑容。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若为自由故

班主任教的科目是数学,这次数学小测,看着他坐在讲台上怡然自得的模样,我真的很想很想故意答错题,故意考糟了,然后以林迦南拖累我学习的理由和他重归生疏。
但是,我又深深吸口气,痛恨自己的孩子气和不成熟。对于这种不合心意的小事我何必在意呢,生活中常有人令我怒,令我忧,令我的节奏乱糟糟。很小的时候我跟爷爷学茶道,耐心地等待茶叶醒过来,芬芳四溢,只为了修炼宠辱不惊的心态。
于是,该怎样答还怎样答,得一个真实的分数。
但是我在试卷的右上角用大一号的字写:“老师,如果我让林迦南门门功课都及格,你就要免掉我对他的责任。”
试卷发下来,我有一个高分,以及一个“OK”。
我回头望了林迦南一眼,恰好,他的目光也等着我,他竟是常常这样莫名其妙地看我么?
先把这些放一边,当务之急是怎样把我们两个解脱出来。
放学后,我跟林迦南说只要他考一次门门及格,我不用再辅导他,他也不用再被我管。我打个响指,容颜罩上一层光,像看见了重归正轨的以后,我说:“若为自由故,你暂且收起你的肆意妄为吧!”
林迦南看了我许久许久,那种表情我再熟悉不过,像我受伤的小弟弟,关了灯躲在床下,我伸手去捞他,他身子反而越往里缩,黑亮亮的眼睛有种蝶翼轻拍的脆弱。
不管怎样他说了好。
我把我精心准备的笔记递给他,声音忍不住欢快起来:“熬几次夜吧,以后你就不用管我了。”
“你也不用管我了是吗?”他收好资料,轻轻地笑着,却听不出阳光或彩虹,反而似下雨的小巷。
而后,他离开,我愣了半晌,也离开。
这样一个林迦南,莽撞冒失而荒唐,挥霍了青春之后一贫如洗,实在没资格侵占我太多思想。
值得我在意的是什么呢?我的未来,我的生活,还有我的李明夏。
李明夏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我记得他是因为在512大地震的时候,大地晃荡不安,我们像一群受惊的雏鸡一样,唧唧喳喳又浑身颤抖。可那时候全校都在自习,老师都在开例行教职工大会。
高一级的李明夏最先一个人反应过来,他指挥所有人先钻到桌子底下,然后等震况稍微平静的时候,让所有人到宽旷的操场上集合。大家都慌不择路,他却一直很镇定地沿班组织,直到老师前来。
他到我的班级时,我的班级乱成一团,他一瞬间看到冷静的我,说:“把你们全班人马上组织到操场好吗?”
时间匆忙得不容我点头,他就已经相信了我。
事后,我在荒芜的景色里找到面色苍白却眼神坚毅的他,那些平时敢斗狠的坏学生在此刻都还颤栗不安,独有他巍峨如青山。
“周生生。我叫周生生。你呢?”
后来,常常听见人谈起他,大家充满了惊叹,平日里毫不起眼的他竟然在危难时候最有担当。大家翻出缄默的他从不谈起的荣耀,攀岩冠军或野外生存挑战赛资格。他听到,不否认不吹嘘,一笑而过。
已和他熟悉的我坐在他的单车后座上,怀有一种骄傲的心情。
9月之后,李明夏去上本城的大学,只在高中留下传奇。我依然少有社交活动而欢喜看书。我听信亦舒在书中写的:“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从不告诉人她读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裳,买过什么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我渴望《傲慢与偏见》里的场景,伊丽莎白不惧地位悬殊,与达西先生在光影交错里优雅地翩翩起舞。

/////你喜欢锦衣夜行

虽然李明夏的生活轨迹已与我不再重合,可我常常去他的学校找他,他依然光芒内敛,认识他的人都说他给他们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他的生日,我破例走到餐厅的舞台上,借了演奏手的小提琴,低低说:“献给李明夏。”然后流畅地拉奏起来。
他高兴地接受了我的礼物,问我最近高中生活怎么样。
我皱着眉,只回忆起一个林迦南。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背书,虽然他的确有勤快地找我问学习上的问题,可是每次和他单独留校辅导很久,我总觉得他并没有专心在书本上,反而时不时想像个熟人一样和我开玩笑。
接下来的一次月考,果然证明我的顾虑。
他不仅没有及格,而且有一道题明明前一天我才特意教过他,他居然一样错得离谱。
我忍耐了许久的怒气还是发作了。
而看着我的愤怒,他踢倒了桌椅,在夜色里如呼啸寒风,冷冰冰地问我:“你喜欢锦衣夜行,那为什么又要在餐厅里为一个人拉小提琴呢?”
为什么?
而他又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个“为什么”吗?
我沉默地走出去,却遇见老师,他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某种信任,某种责任,某种期待,某种我说不清的东西。
即是说,我和林迦南再怎么不情愿,还是得被绑在一起。
于是,我和林迦南依然貌合神离,我给他补习,补习时他什么都懂,而考试时他什么都不懂。他找一百种借口来敷衍我的不满,而每一次,他的忧伤都比从前要漫上来一点。
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我和林迦南今天还在继续死磕。
有人敲窗,我抬头一看,是李明夏,他要带我跟着他的社团一起到海边露营,看流星雨。我说很快,只剩一道题了。
而那一道题,已看得出思路清晰的林迦南突然又混乱起来,求到了一个不可能的数值。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古怪而固执地要我讲解一次又一次。
“明夏,你和他们约的时间快到了。那你先走吧。我可能去不了了。”我带着微笑送走李明夏,然后失去从容地回过头。
“你故意的!故意不会做,故意不及格!你都是有意要捉弄我是不是?”
我终于想了林迦南的臭名昭著,他擅长叛逆,擅长的是走到与所有人的期望相背的一个极端,他以为这样挑战别人的底线就是在昭示自己的力量。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没有得意,却泛起雾气般的朦胧,然后声音穿过云雾,抵达这寂静的星球。
“没错。我都是故意的。我故意不会做。我故意不及格。”
很好!
我亮出手机,刚刚我按了录音键,这时候耍点小聪明拯救自己,是我无可奈何。
听到这段录音的老师,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再勉强我。
事情平息以后,我长长地吐一口气,终于觉得这世界像新鲜剥壳的荔枝,柔润甜美。

/////我的沉默,等于默认

我身边少了一个林迦南,而李明夏的身边多了一个少女,就是在那次我没有遇见的流星雨他遇到的。
曾经,我想考到他的大学,和他在一起在夜色里走过校园的香樟树林,闻蓊郁的香气,说年少时期的惊鸿一瞥。
我去找李明夏还书,却看见李明夏身边的少女,我慌张地转身离去,茫然不知何处去,在等红绿灯并喘息的时间里,脸上带着要哭不哭的表情,心里反复跟自己说没什么,把一切放下来,地球会继续转动,时间也会抹平伤口,而我会清醒地活过每一日。
我眼前开始模糊的时候,前方突然不断地传来辱骂,我看清了,有一个影子像彗星撞地球一样朝我袭来。林迦南,他在对面就遥远地看见我不对劲,于是急匆匆闯了红灯,很多司机慌张地急刹车,骂是哪个不要命的小鬼。
他停在我面前,然后抓起我就跑。
我们跑太快,风不断地涌进我眼睛,风干我蓄满的眼泪。它们最终没有一颗掉落。
林迦南说:“这样就不会哭了。”
他又问:“是李明夏吗?”
我的沉默,等于默认。
本来这时候,他可以落井下石,以牙还牙,比如嘲笑我。可是他竟然没有,他竟然是善良地陪我走过很长一段路,坐一程城市的摩天轮,原地站着听一个流浪歌手唱很久很久的歌,直到我终于因为他的冷笑话而笑出来。
“我该怎么谢谢你呢?”他送我回家,我在家门前转身,看着他,问。
“如果你不可以在人前为我拉一次小提琴,那么给我画一幅画吧。我会收起来,保密的。”他小心翼翼地提出。
我点头,然后他下楼的时候,声控灯灭掉,又因为他一声愉快的口哨而亮起。
上一次逃掉没还的书,三天后我终于觉得自己可以以平常心应对,只是看见的李明夏浑身是伤。他不好意思地说走在巷子里,突然就有人像猛兽一样扑过来,乱拳揍过来,他终是不敌。
突然间,我脑海里浮现的只有林迦南,他曾握起又松开的拳头。
第二天他打开的课本,夹着一张A4纸。
我侧眼见他兴奋地拿起来,像个拆圣诞礼物的小孩,可是他的面色却渐渐枯萎,无可奈何花落去。
那一张夸张可笑的漫画,画尽了和放大了他所有的小缺点。
他看我,我不看他,我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我和他注定是不同的人,本来是两条平行线,意外变成了相交线,可也会一旦过了那个相交点,就奔赴不同的远方。

/////一旦拥有,别无所求

李明夏跟我说,查出来了,原来那个女生本来有男朋友,却瞒着两个男生,分路进行。男生知道了,气不过。
他看着我铁青的脸色,问我怎么了。
我无法告诉他我错怪了林迦南,而他又是如何默默地忍耐了我的无礼。而我也办法开心,从以为失去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开始照顾自己直到痊愈,把一颗曾经为谁疯狂的心抛到时光里。
后来我试图道歉,而打桌球的林迦南淡淡然一球入袋,他擦球杆的时候,平静地说:“周生生,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而已啊。”那一晚,他再也没有打进一个球,一般人会焦躁不安,而他只是满目悲凉。
但这些都是我不必记挂的事,因为在经年岁月以后,这些事只如微尘,想起来只会笑那时会在意的自己傻气。我从来以这样的想法宽慰自己,不必在乎。
就像高中同学怀念初中同学,大学同学怀念高中同学,人总介意过去是不会成长的。
我们迎接了高考后也要变成大学生。
放榜那天我走到学校,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露出一个笑容。我没想到我的名字变成了横幅上全校第一名的名字。
一路上不断有人祝贺我,他们倒比我更狂喜。有人跟我分析,多半是很多学生心态不好,太看重考试,太焦虑,导致发挥失常,倒是我轻松迎战,竟然第一次成了第一名。我们是考后填志愿,按照学校以往的记录来看,我报北大和清华都没有问题。
我坐回座位上,打开了柜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封信和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我打开信,密密麻麻的字覆盖了整整一页纸,不知道有谁对我有这么多的话要说。想一想,也只可能是林迦南。
我看着他空空的座位,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想看看他不羁的面容。他是不是像洋葱一样呢?要一层层剥开,才看得见内里。
周生生。你是一个傲慢、神秘、不一般的女生。你能不能剖析一下你自己?
你还记得这句话吗?那一次停电时的不留名游戏,我以为我总算有机会来了解你了,可是你却没有松口。你就是这样了断了许多人想要通往你的桥梁。
我们从初中就一直同班,你总是一个人,可是你好像又不觉得孤单,我总看见你一个人突然就笑起来,我却又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些年,我从来都看不透你。起先没什么,可后来我好奇了,我努力地拐弯抹角想要了解你多一些,可是我总是失败,就算我故意不及格想要把你留下来,你依然离去。
我不能大大咧咧地接近你,因为就算你不说,我却直觉感到你看我的眼神就是对我说“不”。你大概讨厌我不识时务的叛逆,没有自知之明的疯狂,或是不负责任的人生态度。而你所抵达的境界,是我不可期望的疆域。
盒子里是我送你的毕业礼物,是一只表,有一天我路过钟表店,它的广告语是“一旦拥有,别无所求。”
周生生,就算我和大多数人一样,青春期混沌未明,浑噩不知,可是这份单纯的狂妄的快乐,一旦拥有,别无所求。
周生生。有一句话,你要听吗?
周生生,我林迦南对你,也是一旦拥有,别无所求的。
只是可惜,我永远拥有不了。

/////我们少年时便踮脚张望

我戴上那只手表,开始计算林迦南离开我的时间,无比漫长。
他没有再露面。
我本来以为他至少会来学校领通知书,他考得不错,上了本科,考到一个与我不一样的城市。
所以我天天去学校,期望能碰上他一次,可是他连通知书都是他弟弟来代领的。我站在办公室,听他弟弟说他骑了一辆摩托车去公路旅行,就像历史里著名的英雄切格瓦拉骑着一辆摩托车,沿着安第斯山脉穿越整个南美洲,在旅途的过程中切格瓦拉确定了自己的理想,拯救贫穷与苦难。林迦南决定认真起来,无可阻挡。
他弟弟走了,我慢慢地慢慢地哭出来,这次没有人帮忙阻止,于是平生第一次有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有些人可以不期而遇,有些人可以狭路相逢,而有些人却会渐行渐远,终成回忆。
我努力使自己从难过中恢复平静,转身要离开。
一直沉默的老师却叫住我。
“周生生,老师想要的不是一个北大生,老师一直想要的只是一个快乐的学生。你快乐吗?”
我看着老师,他认真得像守着昙花的人,屏息凝视,只怕错过一瞬花期。
“当初我要求必须是你来负责林迦南,是因为我觉得他过度放纵自己,你又过度控制自己,如果中和起来,倒是个妙极了的化学式。”
竟然有那么多人,悄悄地担心我。
我像个在夜色里行走太久的人,突然被放到阳光下,有无所适从,还有感受到旷久未见的温暖。
为此,我回以一个微笑。
“谢谢。我会从今天好好体会的。”
我才知晓,有朝一日,我们将成为必须承担起某些重量的男子与女子,生活自会教会那些我们少年时便踮脚张望、伸手盼摘的成熟情怀。而现在,在每时每刻都在流逝的年少时光,年华是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不极度浪漫不痛快,不哭到微笑不痛快。这是许久以后,我们终将失去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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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行吗

⑦ 首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哺乳期的女人》原文及赏析

图/文:来自网络

【赏析】 在《哺乳期的女人》中,既有对美好情感的呼唤与赞颂,同时也具有鲜明的批判思想。文本中表现为双重的批判指向。

其一是批判商品经济对人间真情至爱的扼杀。不可否认,随着社会转型,各种价值观念都经受着商品大潮的猛烈冲击,令人震惊与悲哀的是,包括母爱在内的人性美与人情美都遭到空前的冷落与裹读。旺旺的父母正是为了发财致富才狠心地抛下孩子。让他生下后就孤儿般地承受着无爱的荒凉与孤苦。物质的富有与情感的缺失成为这个时代触目惊心的反差与错位,作家意在呼吁,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千万不要践踏人类社会中最宝贵的尊严、情感与精神。

其二是把批判的锋芒指向了断桥镇人的精神领域。在断桥镇的文化空间中至今还弥漫着封建思想的陈腐气息。在人们的文化心理结构中还没有彻底清除卑劣与驱逐阴暗,并自在断桥镇形成了浓厚的思想舆论氛围,成为谋害情与爱的看不见的杀手。当旺旺咬了惠嫂的乳房之后,人们不仅缺乏应有的理解和同情,竟然把一个年仅七岁的男孩非常荒唐地与性连在一起,以至于连溺爱旺旺的爷爷为履行管教的责任,不得不让孙子承受皮肉之苦。也许,人们在戏谑旺旺的同时,释放了心中被压抑的情欲,然而,却不知道这种伤害儿童的行为是多么的卑劣与残忍!因此,为了培养儿童的健康心理,读者不仅需要建设高度的物质文明,同时更需要建构一个纯洁的精神空间。

文/毕飞宇

断桥镇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三米多宽的石巷,一条是四米多宽的夹河。三排民居就是沿着石巷和夹河次第铺排开来的,都是统一的二层阁楼,楼与楼之间几乎没有间隙,这样的关系使断桥镇的邻居只有“对门”和“隔壁”这两种局面,当然,阁楼所连成的三条线并不是笔直的,它的蜿蜒程度等同于夹河的弯曲程度。 断桥镇的石巷很安静,从头到尾洋溢着石头的光芒,又干净又安详。夹河里头也是水面如镜,那些石桥的拱形倒影就那么静卧在水里头,千百年了,身姿都龙钟了,有小舢板过来它们就颤悠悠地让开去,小舢板一过去它们便驼了背脊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不过夹河到了断桥镇的最东头就不是夹河了,它汇进了一条相当阔大的水面,这条水面对断桥镇的年轻人来说意义重大,断桥镇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在这条水面上开始他们的人生航程的。他们不喜欢断桥镇上石头与水的反光,一到岁数便向着远方世界蜂拥而去。断桥镇的年轻人沿着水路消逝得无影无踪,都来不及在水面上留下背影。好在水面一直都是一副不记事的样子。

旺旺家和惠嫂家对门。中间隔了一道石巷,惠嫂家傍山,是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土丘;旺旺家依水,就是那条夹河。旺旺是一个七岁的男孩,其实并不叫旺旺。但是旺旺的手上整天都要提一袋旺旺饼干或旺旺雪饼,大家就喊他旺旺,旺旺的爷爷也这么叫,又顺口又喜气。旺旺一生下来就跟了爷爷了。他的爸爸和妈妈在一条拖挂船上跑运输,挣了不少钱,已经把旺旺的户口买到县城里去了。旺旺的妈妈说,他们挣的钱才够旺旺读大学,等到旺旺买房、成亲的钱都回来,他们就回老家,开一个酱油铺子。他们这刻儿正四处漂泊,家乡早就不是断桥镇了,而是水,或者说是水路。 断桥镇在他们的记忆中越来越概念了,只是一行字,只是汇款单上遥远的收款地址。汇款单成了鳏父的儿女,汇款单也就成了独子旺旺的父母。

旺旺没事的时候坐在自家的石门槛上看行人。手里提着一袋旺旺饼干或旺旺雪饼。旺旺的父亲在汇款单左侧的纸片上关照的,“每天一袋旺旺”。旺旺吃腻了饼干,但是爷爷不许他空着手坐在门槛上。旺旺无聊,坐久了就会把手伸到裤裆里,掏鸡鸡玩。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捏住饼干,就好了。旺旺坐在门槛上刚好替惠嫂看杂货铺。惠嫂家的底楼其实就是一铺子。有人来了旺旺便尖叫。旺旺一叫惠嫂就从后头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惠嫂原来也在外头,一九九六年的开春才回到断桥镇。惠嫂回家是生孩子的,生了一个男孩,还在吃奶。旺旺没有吃过母奶。爷爷说,旺旺的妈天生就没有汁。旺旺衔他妈妈的奶头只有一次,吮不出内容,妈妈就叫疼,旺旺生下来不久便让妈妈送到奶奶这边来了,那时候奶奶还没有埋到后山去。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只不锈钢碗和不锈钢调羹。奶奶把乳糕、牛奶、亨氏营养奶糊、鸡蛋黄、豆粉盛在锃亮的不锈钢碗里,再用锃亮的不锈钢调羹一点一点送到旺旺的嘴巴里。吃完了旺旺便笑,奶奶便用不锈钢调羹击打不锈钢空碗,发出悦耳冰凉的工业品声响。奶奶说:“这是什么?这是你妈的奶子。”旺旺长得结结实实的,用奶奶的话说,比拱奶头拱出来的奶丸子还要硬铮。不过旺旺的爷爷倒是常说,现在的女人不行的,没水分,肚子让国家计划了,奶子总不该跟着瞎计划的。这时候奶奶总是对旺旺说,你老子吃我吃到五岁呢。吃到五岁呢。既像为自己骄傲又像替儿子高兴。

不过惠嫂是例外。惠嫂的脸、眼、唇、手臂和小腿都给人圆嘟嘟的印象。矮墩墩胖乎乎的,又浑厚又溜圆。 惠嫂面如满月,健康,亲切,见了人就笑,笑起来脸很光润,两只细小的酒窝便会在下唇的两侧窝出来,有一种产后的充盈与产后的幸福,通身笼罩了乳汁芬芳,浓郁绵软,鼻头猛吸一下便又似有若无。 惠嫂的乳房硕健巨大,在衬衣的背后分外醒目,而乳汁也就源远流长了,给人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印象。惠嫂给孩子喂奶格外动人,她总是坐到铺子的外侧来。惠嫂不解扣子,直接把衬衣撩上去,把儿子的头搁到肘弯里,尔后将身子靠过去。等儿子衔住了才把上身直起来。惠嫂喂奶总是把脖子倾得很长,抚弄儿子的小指甲或小耳垂,弄住了便不放了。有人来买东西,惠嫂就说:“自己拿。”要找钱,惠嫂也说:“自己拿。”

旺旺一直留意惠嫂喂奶的美好静态,惠嫂的乳房因乳水的肿胀洋溢出过分的母性,天蓝色的血管隐藏在表层下面。旺旺坚信惠嫂的奶水就是天蓝色的,温暖却清凉。 惠嫂儿子吃奶时总要有一只手扶住妈妈的乳房,那只手又干净又娇嫩,抚在乳房的外侧,在阳光下面不像是被照耀,而是乳房和手自己就会放射出阳光来,有一种半透明的晶莹效果,近乎圣洁,近乎妖娆。惠嫂喂奶从来不避讳什么,事实上,断桥镇除了老人孩子只剩下几个中年妇女了。 惠嫂的无遮无拦给旺旺带来了企盼与忧伤。旺旺被奶香缠绕住了,忧伤如奶香一样无力,奶香一样不绝如缕。

惠嫂做梦也没有想到旺旺会做出这种事来。

惠嫂坐在石门槛上给孩子喂奶,旺旺坐在对面隔着一条青石巷呢。惠嫂的儿子只吃了一只奶子就饱了,惠嫂把另一只送过去,她的儿子竟让开了,嘴里吐出奶的泡沫。但是惠嫂的这只乳房胀得厉害,便决定挤掉一些,惠嫂侧身站到墙边,双手握住了自己的奶子,用力一挤,奶水就喷涌出来了,一条线,带着一道弧线。旺旺一直注视着惠嫂的举动。旺旺看见那条雪白的乳汁喷在墙上,被墙的青砖吸干净了。旺旺闻到了那股奶香,在青石巷十分温暖十分慈祥地四处弥漫。旺旺悄悄走到对面去,躲在墙的拐角。惠嫂挤完了又把儿子抱到腿上来,孩子在哼唧,惠嫂又把衬衣撩上去。但孩子不肯吃,只是拍着妈妈的乳房自己和自己玩,嘴里说一些单调的听不懂的声音。

惠嫂一点都没有留神旺旺已经过来了。旺旺拨开婴孩的手,埋下脑袋对准惠嫂的乳房就是一口。咬住了,不放。 惠嫂的一声尖叫在中午的青石巷里又突兀又悠长,把半个断桥镇都吵醒了。 要不是这一声尖叫旺旺肯定还是不肯松口的。旺旺没有跑,他半张着嘴巴,表情又愣又傻。旺旺看见惠嫂的右乳上印上了一对半圆形的牙印与血痕,惠嫂回过神来,还没有来得及安抚惊啼的孩子,左邻右舍就来人了。惠嫂又疼又羞,责怪旺旺说:“旺旺,你要死了。”

旺旺的举动在当天下午便传遍了断桥镇。

这个没有报纸的小镇到处在口播这条当日新闻。人们的话题自然集中在性上头,只是没有挑明了说。人们说:“要死了,小东西才七岁就这样了。”人们说:“断桥镇的大人也没有这么流氓过。”当然,人们的心情并不沉重,是愉快的,新奇的。人们都知道惠嫂的奶子让旺旺咬了,有人就拿惠嫂开心,在她的背后高声叫喊电视上的那句广告词,说:“惠嫂,大家都‘旺’一下。”这话很逗人,大伙都笑,惠嫂也笑。但是惠嫂的婆婆显得不开心,拉着一张脸走出来说:“水开了。”

旺旺爷知道下午的事是在晚饭之后。尽管家里只有爷孙两个,爷爷每天还要做三顿饭,每顿饭都要亲手给旺旺喂下去。那只不锈钢碗和不锈钢调羹和昔日一样锃亮,看不出磨损与锈蚀。爷爷上了岁数,牙掉了,那根老舌头也就没人管了,越发无法无天,唠叨起来没完。往旺旺的嘴里喂一口就要唠叨一句,“张开嘴吃,闭上嘴嚼,吃完了上床睡大觉。”“一口蛋,一口肉,长大了挣钱不发愁。”诸如此类,都是他自编的顺口溜。但是旺旺今天不肯吃。调羹从右边喂过来他让到左边去,从左来了又让到右边去。爷爷说:“蛋也不吃,肉也不咬,将来怎么挣钞票?”旺旺的眼睛一直盯住惠嫂家那边。惠嫂家的铺子里有许多食品。爷爷问:“想要什么?”旺旺不开口。爷爷说:“克力架?”爷爷说:“德芙巧克力?”爷爷说:“亲亲八宝粥?”旺旺不开口,亲亲八宝粥旁边是澳洲的全脂粉。

爷爷说:“想吃奶?”旺旺回过头,泪汪汪地正视爷爷。爷爷知道孙子想吃奶,到对门去买了一袋,用水冲了,端到旺旺的面前来。说:“旺旺吃奶了。” 旺旺咬住不锈钢调羹,吐在了地上,顺手便把那只不锈钢碗也打翻了。不锈钢在石头地面活蹦乱跳,发出冰凉的金属声响。 爷爷向旺旺的腮边伸出巴掌,大声说:“捡起来!”旺旺不动,像一块咸鱼,翻着一双白眼。爷爷把巴掌举高了,说:“捡不捡?”又高了,说:“捡不捡?”爷爷的巴掌举得越高,离旺旺也就越远。爷爷放下巴掌,说:“小祖宗,捡呀!”

是爷爷自己把不锈钢餐具捡起来了。爷爷说:“你怎么能扔这个?你就是这个喂大的,这可是你的奶水,你还扔不扔?啊?扔不扔?——还有七个月就过年了,你看我不告诉你爸妈!”

按照生活常规,晚饭过后,旺旺爷到南门屋檐下的石码头上洗碗。隔壁的刘三爷在洗衣裳。刘三爷一见到旺旺爷便笑,笑得很鬼。刘三爷说:“旺爷,你家旺旺吃人家惠嫂豆腐,你教的吧?”旺旺爷听不明白,但从刘三爷的皱纹里看到了七拐八弯的东西。刘三爷瞟他一眼,小声说:“你孙子下午把惠嫂的奶子啃了,出血啦!”

旺旺爷明白过来脑子里就轰隆一声。可了不得了。这还了得?旺旺爷转过身就操起扫帚,倒过来握在手上,揪起旺旺冲着屁股就是三四下,小东西没有哭,泪水汪了一眼,掉下来一颗,又汪开来,又掉。他的泪无声无息,有一种出格的疼痛和出格的悲伤。 这种哭法让人心软,叫大人再也下不了手。旺旺爷丢了扫帚,厉声诘问说:“谁教你的?是哪一个畜生教你的?”旺旺不语。旺旺低下头泪珠又一大颗一大颗往下丢。旺旺爷长叹一口气,说:“反正还有七个月就过年了。”

旺旺的爸爸和妈妈每年只回断桥镇一次。

一次六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旺旺的妈妈每次见旺旺之前都预备了好多激情,一见到旺旺又是抱又是亲。旺旺总有些生分,好多举动一下子不太做得出。这样一来旺旺被妈妈搂着就有些受罪的样子,被妈妈摆弄过来又摆弄过去。有些疼。有些别扭。有些需要拒绝和挣扎的地方。后来爸爸妈妈就会取出许多好玩的好吃的,都是与电视广告几乎同步的好东西,花花绿绿一大堆,旺旺这时候就会幸福,愣头愣脑地把肚子吃坏掉。 旺旺总是在初三或者初四开始熟悉和喜欢他的爸爸和妈妈,喜欢他们的声音,气味。一喜欢便想把自己全部依赖过去,但每一次他刚刚依赖过去他们就突然消失了。旺旺总是扑空,总是落不到实处。这种坏感觉旺旺还没有学会用一句完整的话把它们说出来。 旺旺就不说。

初五的清早他们肯定要走的。旺旺在初四的晚上往往睡得很迟,到了初五的早上就醒不来了,爸爸的大拖挂就泊在镇东的阔大水面上。他们放下一条小舢板沿着夹河一直划到自家的屋檐底下。走的时候当然也是这样,从窗棂上解下绳子,沿夹河划到东头,然后,拖挂的粗重汽笛吼叫两声,他们的拖挂就远去了。他们走远了太阳就会升起来。旺旺赶来的时候天上只有太阳,地上只有水。旺旺的瞳孔里头只剩下一颗冬天的太阳,一汪冬天的水。太阳离开水面的时候总是拽着的,扯拉着的,有了痛楚和流血的症状。然后太阳就升高了,苍茫的水面成了金子与银子铺成的路。

由于旺旺的意外袭击,惠嫂的喂奶自然变得小心些了。

惠嫂总是躲在柜台的后面,再解开上衣上的第二个钮扣。但是接下来的两天惠嫂没有看见旺旺。 原来天天在眼皮底下,不太留意,现在看不见,反倒格外惹眼了。 惠嫂中午见到旺旺爷,顺嘴说:“旺爷,怎么没见旺旺了?”旺旺的爷爷这几天一直羞于碰上惠嫂,就像刘三爷说的那样,要是惠嫂也以为旺旺那样是爷爷教的,那可要羞死一张老脸了。旺旺的爷还是让惠嫂堵住了,一双老眼也不敢看她。旺旺爷顺着嘴说:“在医院里头打吊针呢。”惠嫂说:“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去打吊针了?”旺旺爷说:“发高烧,退不下去。”惠嫂说:“你吓唬孩子了吧?”旺旺爷十分愧疚地说:“不打不骂不成人。”惠嫂把孩子换到另一只手上去,有些责怪,说:“旺爷你说什么嘛?七岁的孩子,又能做错什么?”旺旺爷说:“不打不骂不成人。”惠嫂说:“没有伤着我的,就破了一点皮,都好了。”这么一说旺旺爷又低下头去了,红着脸说:“我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那些,从来没有。都是现在的电视教坏了。”惠嫂有些不高兴,甚至有些难受,说话的口气也重了:“旺爷你都说了什么嘛?”

旺旺出院后人瘦下去一圈。眼睛大了,眼皮也双了。嘎样子少了一些,都有点文静了。惠嫂说:“旺旺都病得好看了。”旺旺回家后再也不坐石门槛了,惠嫂猜得出是旺爷定下的新规矩,然而惠嫂知道旺旺躲在门缝的背后看自己喂奶,他的黑眼睛总是在某一个圆洞或木板的缝隙里忧伤地闪烁。旺爷不让旺旺和惠嫂有任何靠近,这让惠嫂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旺旺因此而越发鬼祟,越发像幽灵一样无声游荡了。惠嫂有一回抱着孩子给旺旺送几块水果糖过来,惠嫂替他的儿子奶声奶气地说:“旺旺哥呢?我们请旺旺哥吃糖糖。”旺旺一见到惠嫂便藏到楼梯的背后去了。爷爷把惠嫂拦住说:“不能这样没规矩。”惠嫂被拦在门外,脸上有些挂不住,都忘了学儿子说话了,说:“就几块糖嘛。”旺爷虎着脸说:“不能这样没规矩。”惠嫂临走前回头看一眼旺旺,旺旺的眼神让所有当妈妈的女人看了都心酸,惠嫂说:“旺旺,过来。”爷爷说:“旺旺!”惠嫂说:“旺爷你这是干什么嘛!”

但旺旺在偷看,这个无声的秘密只有旺旺和惠嫂两个人明白。这样下去旺旺会疯掉的,要不就是惠嫂疯掉。许多中午的阳光下面狭长的石巷两边悄然存放着这样的秘密。瘦长的阳光带横在青石路面上,这边是阴凉,那边也是阴凉。阳光显得有些过分了,把傍山依水的断桥镇十分锐利地劈成了两半,一边傍山,一边依水。一边忧伤,另一边还是忧伤。

旺爷在午睡的时候也会打呼噜的。

旺爷刚打上呼噜旺旺就逃到楼下来了。趴在木板上打量对面,旺旺就是在这天让惠嫂抓住的。惠嫂抓住他的腕弯,旺旺的脸给吓得脱去了颜色。惠嫂悄声说:“别怕,跟我过来。”旺旺被惠嫂拖到杂货铺的后院。后院外面就是山坡,金色的阳光正照在坡面上,坡面是大片大片的绿,又茂盛又肥沃,油油的全是太阳的绿色反光。旺旺喘着粗气,有些怕,被那阵奶香裹住了。惠嫂蹲下身子,撩起上衣,巨大浑圆的乳房明白无误地呈现在旺旺的面前。旺旺被那股气味弄得心碎,那是气味的母亲,气味的至高无上。惠嫂摸着旺旺的头,轻声说:“吃吧,吃。”旺旺不敢动。那只让他牵魂的母亲和他近在咫尺,就在鼻尖底下,伸手可及。旺旺抬起头来,一抬头就汪了满眼泪,脸上又羞愧又惶恐。惠嫂说:“是我,你吃我,吃。——别咬,衔住了,慢慢吸。”旺旺把头靠过来,两只小手慢慢抬起来了,抱向了惠嫂的右乳。但旺旺的双手在最后的关头却停住了。旺旺万分委屈地说:“我不。”

惠嫂说:“傻孩子,弟弟吃不完的。”

旺旺流出泪,他的泪在阳光底下发出六角形的光芒,有一种烁人的模样。 旺旺盯住惠嫂的乳房拖着哭腔说:“我不。不是我妈妈!”旺旺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回头就跑掉了。惠嫂拽下上衣,跟出去,大声喊道:“旺旺,旺旺……”旺旺逃回家,反闩上门。

整个过程在幽静的正午显得惊天动地。惠嫂的声音几乎也成了哭腔。她的手拍在门上,失声喊道:“旺旺!”

旺旺的家里没有声音。过了一刻旺爷的鼾声就中止了。响起了急促的下楼声。再过了一会儿,屋里发出了另一种声音,是一把尺子抽在肉上的闷响,惠嫂站在原处,伤心地喊:“旺爷,旺爷!”

又围过来许多人。人们看见惠嫂拍门的样子就知道旺旺这小东西又“出事”了。有人沉重地说:“这小东西,好不了啦。”

惠嫂回过头来。她的泪水泛起了一脸青光,像母兽。有些惊人。惠嫂凶悍异常地吼道:

“你们走!走——!你们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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