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其然短篇小说
⑴ 短篇小说丨选择
漆黑夜空,霓虹闪烁。
喧闹长街,光影交错。
嘤呜!嘤呜!嘤呜!
伴随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广场中央迅速裂开一条道,一辆蓝色警车自人群中穿过,驶向残破的第七十三街区。
警车远去,众人轻描淡写地回过头,继续前行,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昏暗的街巷,阴冷的月光。
路灯下,一群人围着一名衣衫破旧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全身被一条发光的绳子绑着,动弹不得。
嘤呜!
警车从街道尽头疾驰而来,哧啦一声急刹停在中年男子面前。
车门开启,两名肩戴警徽的警察缓缓从车里走出,在他们右臂制服上分别竖印着一列数字:A012、A013,看起来就像是编号。
除中年男子以外,在场所有人左前额处都亮着一块透明的蓝色芯片。
二人环视一眼众人,问道,“是你们报的警?”
“是的,警官,这位人类在废弃的纺织厂里制造爆弹,幸好我们及时发现。”一名年轻的人造人将手中光绳递给其中一名警察。
那名警察接过光绳轻轻一抖,捆绑在中年男子身上的绳子立刻松开,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如释重负,在深吸一口气后,忽然开口骂道,“我要炸死你们这群人造人……”
话音未落,那名警察轻抖手腕,光绳再度紧缚,中年男子身子一颤,喉咙像卡了鱼刺一般,不能言语。
“看来没有抓错。”
另一名警察点点头,朝众人行了个礼,道,“多谢各位!”
“哪里哪里!”年轻的人造人笑了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就在这时,一道红光从他的斜后方射出,穿透他的咽喉,打在手握光绳的A012身上,A012应声倒地。
“统统蹲下!”A013掏出插在腰间的等离子手枪,警觉地望向四周。
眼前,破败的街道空空荡荡,满地都是被月光撕扯坏的大楼影子。
一旁倒地不起的A012胸门大开,破损的金属骨架裸露在外,金属断裂处滴着如鲜血一般浓稠的蓝色液体,那被红光射穿喉咙的人造人亦是如此。
众人抱头蹲在地上,A013拿枪指着街道一侧的阴影,斜眼望向A012,喊道,“A012!”
A012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流淌在身体里的浓稠液体由蓝转黑,慢慢静止。
A013收回目光,持枪缓缓向阴影挪去,“谁在那?!快出来!我数三声,你再不出来,我就启动清扫模式!”说着,他将手伸向左前额的蓝色芯片。
一听这话,众位人造人纷纷捂起耳朵,他们知道清扫模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躲在阴影里的那人将会受到警官猛烈的激光扫射。
A013的手触摸到芯片,双眼立刻射出一道红外线扫描阴影。
就在这时,一位人造人突然站起,从怀中掏出一把离子短匕刺向A013的后颈。
一拉一拽,A013人头分离,蓝色液体自金属喉管喷涌而出,洒落满地。
那名人造人取下粘在左前额处的蓝色芯片,怒摔在地。
“你是人类?!”看着象征人造人生命的蓝色芯片四分五裂,众人霍然起身,指着他的背影惊道。
那名“人造人”二话不说,蹲下身子一拍鞋边,看似平淡无奇的帆布鞋底立刻泛起白光。
众目睽睽之下,“人造人”轻轻一跳,跃过众人头顶,落至中年男子身前。
年轻的人造人率先反应过来,转身探手,欲拉住他,谁知那名“人造人”更快,在他回眸瞬间,已是拉起中年男子奔出10米。
正当他恼怒之时,却发现手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一款老式闹钟。
“2……1……叮!”
轰的一声巨响,“人造人”身后的街区化作一片火海。
“哈哈!爽吗!”此刻已被松绑的中年男子望着粉身碎骨的人造人们,拍手叫绝,而跑在前头的那位“人造人”仍旧是一言不发。尽管危险暂时解除,但他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就在爆炸声响起之后没多久,他身后飞来数十架小型无人机,每架无人机上都装着一门无限量离子火炮。
“清扫模式已启动!开始扫射!”话音一落,无数道离子光束像五彩的夜店灯光射向二人。
“人造人”拉着中年男子上蹿下跳,身子周围尽是被离子光束炸裂的墙体碎块。
行进间,“人造人”抽出离子短匕向上一抛,待短匕飞至空中,他伸出食指对着身前空气比划一番,谁知那空中短匕竟自己动了起来,按照先前比划的轨迹穿梭在无人机群间。
砰砰砰!
三架无人机被短匕击中,撞墙坠毁。
夜空中,银光闪烁,短匕所到之处,火星四溅。
看着紧跟在身后的无人机一架架坠落,中年男子扭头望向“人造人”,喜道,“松本,你这小子的遥控术越来越厉害了!”
松本嘴角一扬,头也不回道,“哪有你北村特制的量子爆弹厉害!”
“那是!我的量子爆弹世界第……”
咻!
说话间,二人左侧的砖墙突然爆裂,一道紫光穿透墙体照在北村胸口,他厚实的胸膛瞬间燃开一个大洞!
“北村!”松本一个急刹,转身按住中年男子的胸口。
鲜血从他指缝间缓缓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松本扬起头,只见月光之下,一名人造人站在楼顶,他头戴面罩,眼冒蓝光,左半脸印着一个大大的字母S,右边脸印着警徽。
“S级特警!”惊诧之余,松本愤然起身,接过空中飞舞的短匕,挺身向前,谁知就在这时,北村拽住了他的胳膊,“你打不过他的!快走!”
“不试试怎么知道!”松本攥紧手中短匕,目光紧紧地盯着楼顶上的S级特警。
“你还年轻!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北村从身下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松本,“这是赛博大楼的钥匙,同时也是一颗量子爆弹!”
“你改造的?”
北村点点头,继续道,“你用它潜进大楼炸掉人造人总部……”
砰!
S级特警纵身一跃落在二人身前,北村强忍着剧痛推开松本,嘶吼道,“人类的未来就靠你了!”
“北村!”松本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发现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身子在下坠,景象在颠倒,北村冲他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颗金属球……
咚!
巨响灌耳,火光震天,在爆弹的强大冲击之下,松本如同炮弹一般打入高楼。
砰砰砰!连续几声闷响,他的身子砸穿砖墙飞出窗外,撞在街边的铁栏杆上,瞬间失去知觉……
“消灭人造人!夺回世界主宰权!”
“对!消灭人造人!”
开阔的广场,涌动的人潮,松本游荡在人群末端,耳边尽是怒吼。
他们在干嘛?
正当他疑惑之际,站在他面前的驼背老头突然转过身指着他的鼻子喊道,“这里有一位人造人!”
话音一落,众人齐刷刷地回过头。
望着面前这一双双充满怨念的眼神,松本身子一颤,双脚不自觉地往后退,边退边道,“我不是人造人!”
驼背老头咧开嘴,露出一对獠牙,狰狞道,“你就是!”
松本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
“你醒啦?”
松本侧过脸,只见床边坐着一位少女,在她左前额处镶着一块蓝色透明芯片。
“人造人!”松本脸色一变,伸出手掐住少女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地。
“我……我没有恶意……”少女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管你有没有恶意!人造人都该死!”说着,他又增加了几分力道,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人造人少女的脖子被他硬生生地拧断,浓稠的蓝色液体从她嘴边缓缓流出。
松本冷哼一声,直起身,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粉色,床是粉的,桌是粉的,墙是粉的,连天花板也是粉的,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洋溢着青春少女的气息。
他走到桌边,只见上面摆着电磁笔,量子复苏刀,缝合针等一系列手术器具,除了这些,还有他的离子短匕和钥匙。
松本收好装备,瞥了一眼地上已经死去的人造人少女,破窗而出,朝着城市中央的赛博大楼奔去。
赛博大楼是这座城市最高的楼,共有307层,站在楼底向上望,楼身直插云霄,高不见顶。
夜风轻轻吹,松本坐在窗台边,俯瞰这个世界。
今日的街区和往常一样,灯红酒绿,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与人造人,人占少数,人造人占多数。在松本眼里,那些人类已经死了,尽管他们身体还活着,但心已经死了,从他们融入人造人社会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在他看来,和人造人生活在一起,是可耻的,因为人造人是人类研发出来的东西,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机器,他们只配做人类的奴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痛恨人造人,只知道所有人都让他消灭人造人。
嗒,一点雨滴落在松本头上,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他走入房间,缓缓向最高层移动。
赛博大楼没有想象中那样戒备森严,一路上,他一个人造人警察都没遇到,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登上了307层。
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扇黑色大门。
松本掏出钥匙插入门锁,还未转动,这时门突然咔擦一声,自己开了。
“进来吧!”
大门后是一座殿堂,说话之人是一位人造人老头,就坐在殿堂中央的王座上。
一看是人造人,松本警觉地把钥匙横在胸前。
“我知道你此行来的目的是要炸毁赛博大楼,我身下的这尊王座就是人造人的数据源,只要把它毁了,人造人就完了。”
松本没想到老头会说这种话,一时间竟是呆了,“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痛恨人造人?”
“因为我们人类才是这世界的主宰……”话还没说完,他眼前忽然出现一块电子屏幕,画面上播放的正是人造人少女医治他的影像,当看到少女拿着电磁笔从他身上取出金属碎块时,松本愣住了,脑袋像是丢失重要文件的系统,再也无法运转。
老头轻叹一口气,“孩子,你知道吗?其实你是人造人……”
话音一落,松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小声呢喃道,“你骗人……”
“一直被骗的人是你!人类创造我们,却又害怕我们,一面给我们制定规则,另一面又因为自己的私欲,不停地破坏规则,我们一直都是按照规则做事,从来没有违背他们的意愿。之所以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全是因为人类自己!”
“胡……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是人造人!”松本猛地站起,抽出腰间短匕在手臂上使劲一划,殷红的鲜血从刀下喷涌而出,“你看!”他指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笑道,“我的血是红色的!而你们人造人的血是蓝色的!”
“因为你是我们最新研发出来的X型人造人!没有芯片,没有蓝色血液,拥有自我成长金属和系统!”
“什……什么?!”松本愣道。
“我们还没来得及激活你的系统,你就被人类盗走了,他们故意篡改你的程序,让你以为自己是人类,再不断给你灌输人造人有害的思想,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替他们卖命!让人造人自相残杀!”
哐当一声轻响,短匕掉落在地,松本双手捂着耳朵,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
“你若不信,可以将左手放在胸口心脏位置。”
听了这话,松本低下头望向自己的手掌。
我真的不是人类?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按住心脏。
嘀!
提示音响起,他的胸腔缓缓打开。
“我们去掉芯片改造体液,就是为了让人造人看起来更像人类,为了让人类不再排斥我们。”
一颗跳动的能量核心出现在松本面前。
“我们已经很努力了,但人类依旧不领情,他们把我们当做敌人,当做必须消灭的对象,如果是这样,当初为什么又要发明我们呢?!”
松本盯着能量核心沉默不语。
“如今你已知道真相,打算怎么做?是选择复仇人类?还是消灭人造人?”
⑵ 【原创短篇小说】货车
我在镇上生活多年,观察过不少人。他们通常以家庭为单位,一辈子靠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他们做事诚实守信,从不弄虚作假,只是没有钱,过得太艰辛,而且也不懂感情。生活上,他们吃的简朴,还穿着好几年的衣服,长年累月极少见他们笑过。
这当中就有一家子的故事。
这家的男主人今年47岁,正直壮年。二十年来,他就靠帮别人拉货运东西赚钱。他开车小心谨慎、处处避让,家里人从不担心。他的妻子初中毕业,在镇上一家酒楼里做服务员,每月拿1200块薪水。
他们的儿子刚满25岁,在外面闯荡几年后,又灰溜溜的折回了乡下。他没有什么出色手艺,在镇上也找不到合适工作,只得跟着父亲干起了老本行。
再过几年,老父亲打算把货车留给儿子,将来好让年轻人有个谋生之道,何况儿子也到了该娶老婆的年纪。他们相中了附近一个乡下姑娘,计划再赚点钱,年底前就把儿子的婚事定了。
平日里,父子俩轮流开车,替人运送货物。他们四处落脚、没有归宿,就如同心灵一样。
当地人谈到这一家子时,总会说:这对父子都是老实人,平时就靠送货维持生计。而且他们说到做到,答应了哪个时间就绝不拖延。
谁知有一天早上,噩耗传到了家里,老头子被人发现躺在驾驶室,人没了呼吸。货车停在离家30公里的地方,里面装满了物品。
这笔生意是几天前接的,要求送到两百公里外的地方。
根据头一个发现此事的人说,货车司机在当地餐馆吃了个中饭,然后准备上车休息,可趟下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大家纷纷传言司机是劳累过度而死,围观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很快消息便传回了老婆子耳中。那时候她刚好在拖地,在听到这个晴天霹雳后,受了很重的打击,一下子失去了拿东西的力气。
她找了个附近的凳子坐下,准备大哭一场。眼皮不停的眨动,可就是不见有一滴眼泪出来,泪腺这个器官早在这些乡下人身体上退化了。
现在丈夫死了,那她昼夜不停的忙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接着她想起了很多事,自然是跟丈夫有关的那些回忆。他们是如何经人介绍的,她第一次见公婆时的场景……后来,她记起了在娘家时过的那些日子,以及她的兄弟姐妹……各种杂乱回忆全都涌了出来。
如今,她的男人死了,也就是说今后再也见不到了,听不到对方说话,两人也没法吵架。晚上她只能一个人看电视,不必再等他回家,每餐做饭时只需准备两个人的菜……
两个人!她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个儿子,家里面还住着另外一个男人。
想到这,她立刻清醒过来。
虽然老的死了,但小的还在,何况儿子至今还没有结婚。为此,她不免有些惊慌失措,尤其在盘算袋子里的那点拮据钱财后,恐惧立刻盖过了悲伤。在乡下,即便办一场最简单的丧事,也得花上两万块,那么原本计划好的婚事也必定会推迟。这对她们母子来说,真是雪上加霜。
这一下,老婆子彻底不高兴了。关于丈夫的一切,以及这段平淡无奇的婚姻,她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个男人一辈子没对她好,现在就是到死,也还要继续折磨她。
傍晚,前来赶丧的人挤满了屋子。人们吵吵嚷嚷,争执不休。四个小时过去了,老婆子精疲力尽。她接待了无数的人,同这些人来回诉苦,哭的撕心裂肺,听的最多的话就是他们孤儿寡母今后该怎么办。
是啊,当家的死了,要他们母子靠什么生活呢?她并不为自己担心,因为在镇上随便就能找份活干。可是儿子呢,眼下只能继续靠开车运货来讨要生活。
她哭的很伤心,流了不少眼泪,心里却始终藏着另外一件事,让她隐隐不安,那便是停在门口的货车。丈夫死后,她嘱咐儿子把货车开了回来,因为那里面装满了客户的东西。可是车子不能一直停在乡下,儿子以后的生活就全指望在这台货车上。
她这辈子胆小谨慎惯了,一想到此,就不免全身发抖。
丈夫去世了,她自然是很悲痛的,但最多流3天眼泪。可要是货送不到指定地点,换来买家的责骂,甚至让儿子失去生意,那才是更大的灾难。
等到晚上11点后,人稍微少点,老婆子终于逮着了机会,凑到儿子耳边问,
“外面这车货你打算怎么办?”
做儿子的诧异的望着她。
接着,母亲表明了意思:
“你应该去送货,明天清早5点就走”
儿子再也坐不住了。对于母亲的这个决定,他很是不解,因为父亲刚死,陪伴一生的母亲却逼着他去给别人送货。
为吐露苦衷,母亲向他说明了这么做的理由:
“那里面的东西是别人的,既然答应了就得办到,要不然会出大问题的”
“可是……”
“听我的话,你明天早上5点就走,趁没人的时候把车子开出去,大概中午12点前就能回来”
“那守灵的事呢?”
一提到躺在棺材里的人,老婆子顿时气红了眼,
“他都已经死了,你就算哭的再伤心,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是留下来守丧还是继续送货,做儿子的摇摆不定。
老婆子瞧见儿子唯唯诺诺,赌气式的说:
“你要是不把这些东西送过去,以后就别想赚钱了,我们两个就等着饿死吧”
年轻人被这句话吓的不轻。
之后,老婆子把儿子拉到里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道理讲通。
五分钟后,老婆子第二次催促儿子去睡觉!做儿子的完全没了主见,脑袋一团乱,稀里糊涂上了楼。
丧事开始时,儿子只是感到难过,心想父亲去世了,家里无非是少了一个人,再无其它担忧。可自从被母亲教训之后,他反倒有些害怕了,因为他从未考虑过将来。以前跟着父亲开车,他只管搬运东西打打下手,可要是父亲不在了呢,那么所有的重担就全落在了他的肩上。
一辈子还长,接下来他靠什么生活呢?
整个晚上他压根就没睡着。
凌晨四点,老婆子蹑手蹑脚上了楼,催促儿子起床。
临走前她还特意嘱咐儿子,
“你把货送到后就立马回来。要是客户嘴里说什么,你就只管赔礼道歉,其它什么话也不要多讲”
外面黑漆漆的,年轻人带着一种五味杂陈的念头上路了。
他脑袋始终晕沉沉的,身子就像一部机器那样,操控着方向盘,却根本不去想自己在干什么。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把货物送到目的地。可是偶尔,又有另一个念头闪过:他的父亲昨天去世了,还不到24小时。
这两个念头此起彼伏,纠缠不休,简直令他痛不欲生。
他的父亲,昨天就是在他所坐的这个椅子上去世的。死之前父亲经历了什么,最后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舍不得他们母子,这辈子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这些永远都只能靠猜测了。
一个人死了,就表示再也看不见了。听不到对方说话,不能再跟他同一张桌子吃饭,不能一块散步,一起商量事情。一个人去世了,就代表在所有人的记忆里,那个人永远永远的消失了。
是这辆车将父亲拖累死了,让他们父子二人阴阳相隔,可是做儿子的却要继续行驶。并且就坐在父亲死去的地方,亲手操控着父亲摸过的一切。一边痛苦回忆,一边讨要生活。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驾驶这令人绝望的汽车呢?他的亲生父亲,就死在这儿。昨晚他还巴不得把这辆车撞毁、烧掉或是卖掉,一刻也不愿看到它。
这一切就如同做梦一样。
天边逐渐明亮,阳光照进车厢,把内饰照的一清二楚。此时,从车内忽然冒出来一股强烈的香烟味,扑鼻而来,让年轻人困惑不解。他停车扭头去找,很快便在中控台上发现了半包未抽完的香烟。
接下来,他又在驾驶室里瞧见了其它东西。夹在玻璃间的名片,杂乱的收据和发票,以及到处乱扔的餐纸巾。在隔层里,他翻出来一本写满账目的日记;在门缝里找到了嚼碎的槟榔渣……
要是仔细闻,他还能嗅到一丝刺鼻的腐酸味,那是因为他们父子经常在车里吃东西。最后,他俯身在副驾驶座下的地毯上,捡起来一小截红色鞭炮碎屑,那是三周前他们父子曾开车去参加了一场婚礼。
各种往事回忆不断袭来。
年轻人睁大眼,努力去寻找驾驶室里的各种蛛丝马迹。父亲的音容笑貌仿佛正从另一个空间传来,是那样分明,强烈,触手可及。
你说一个人怎么就会无缘无故走了呢,让身边人连个准备都没有。明明才几天前,他还曾跟父亲一起出车,但仅仅几个白天黑夜,一切却变得物是人非。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父亲一死,他忽然感觉生命好像完蛋了一样。以后开车再没人陪他说话,没人教他经验,旁边那个人是永远消失了,再也瞧不见看不着了。今后他只能像根木头一样,拉着车子来来回回。
父亲在世时,他觉得生活无非是艰难点,但跟着父亲开车,至少有个依靠。可如今脑袋空空,绝望滋生,总是担心明天该怎么过。因为他要一个人负担整个家庭,没人再教他如何生存。他自认为还不够成熟,诸多事情未考虑清楚。
年轻人趴在方向盘上大哭起来,
“现在要我怎么办?难不成当真要把车子卖掉吗?可是卖掉之后呢,我靠什么生活?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做”
几乎每走一段路,他就不得不因为眼睛湿润而停车休息。好几次路过服务区时,他都想一头撞到哪个地方,就这么一死百了。他坐在驾驶室里,就如同坐在一个无穷无尽的悲痛之上。
这段原本只需开4个小时的车程,结果开了7个小时,直到中午才到。不过事情总算结束了,货车停到了指定地点。
年轻人从车上下来,脸色苍白,却并不觉得委屈。虽然货晚到了一天,但是他的父亲死了,这总不能归罪于他们不讲诚信。要是父亲没有去世,东西早该送到了。一旦收货人埋怨起来,他就原原本本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只要是个人,但凡有点良心,都会选择闭口原谅的。
许多人走过来了,有穿着白寸衫的,有带着工人帽的,他们将车子团团围住。
这些人脸上全都带着一股怨气。尤其是走在最前头的人,怒气冲冲,就在快靠近货车的时候,那人用十分严厉的口气大声呵斥:
“你是怎么开车的,现在那批货在哪?”
年轻人用手指着车厢,
“在里面,一个也没少”
接着此人下了第一道命令,要求带帽子的工人将货品全部卸下来并仔细查看,但凡发现任何异常,立即跟他汇报。
在场者都把司机看作了一个失信者,个个怀着戒备之心。
这些人忙忙碌碌,一件接一件的从车上搬东西下来。每卸下一件,工人们就在现场开箱核验。他们几个人先是合力把货物抬到地面,接着用锤子敲开木板。在确定内饰完好无误后,最后再小心翼翼的拼装回去。
年轻人瞧着这一切,总觉得该为自己做些辩解,于是很小声的说,
“这批货是我父亲接的,他原本在昨天下午就送到,可是……”
还未说完,那个带头者更为恼羞成怒了:
“他就是个骗子,求我送东西时保证一定按时送到。还说自己开了20年车,诚信经营,从不拖延时间。现在人不见了,就连电话也不接了。骗子,毫无信用”
年轻人受了莫大的冤屈。但他想起母亲的叮嘱,不要同客户做任何争辩。
那批货总算卸完了。
带头者下了第二道命令。紧接着,戴帽子的工人像羊群入圈一样,三个人一组,吃力的抬着设备返回车间。等到这些人走远后,对方转过身冲着年轻司机说:
“你们比规定的时间晚了一天,回去就跟你父亲说,这笔钱至少两个月之后再来找我”
这时候年轻人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⑶ 短篇小说*幸福茶店
“幸福茶店”是一间奶茶店的店名。在它的旁边是一家百货商场,每晚我都会如期来到这里,叫上一杯加热的“珍珠奶茶”,在靠玻璃橱窗的位置,等候在百货商场工作的女友,叶子下班回家。偶尔也会同这里的老板娘聊上几句。
这里的老板娘是一位30岁上下,身形瘦小,看上去十分精明能干的女人。她总是带着一脸温暖的笑容,使人如沐春风。
店内的墙壁被装饰成家一般温柔的粉红色,头顶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千纸鹤。我总会在坐下后双手合十,祈祷我与叶子之间的关系能一直维持下去。
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将折叠妥当的一千只只纸鹤串连在一起,然后双手合十,你的愿望就会被一千只只纸鹤送达给万能的神,神就会助你如愿以偿。
我忽然有点好奇,于是起身来到吧台前坐下,对正在整理柜台的老板娘说:“折这些纸鹤,一定花了您不少心思吧?”
老板娘闻言停下手里的工作,回转身子,像少女般忸怩地笑道:“也没花多少心思,每天折一两只,时间一长就多了。”
“哦。”我点一点头,报之以笑,“要换作是我,肯定没这耐心。”
“或许,是因为您还没有特别强烈的愿望吧。”她这样回答。
“特别强烈的愿望?”我注意到她的眼光温柔的落在吧台一角的照片上。
照片上个头矮小的她正顶着个大肚子,幸福地依偎在一位朝气蓬勃的青年男人怀里。
“照片里的男人是孩子的父亲吗?”
尽管发觉自己的问题未免有些多此一举,可我还是开了口。
“嗯。”她抿着嘴唇,点一点头。
“怎么我从没见他来店里帮忙?”我端正坐姿,以一名探究者的身份看着她。
“他……”她欲言又止,“他没在这里。”
这时叶子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身后,捂住我的眼睛,用老掉牙的把戏变音道:“猜猜我是谁?”
我反手去挠她的腰间,然后她又一次毫无意外地落慌而逃了。
随后我揽住叶子的肩膀,向老板娘付诸一笑,挥手道别。
回到房间,在女友的极力配合下我再度进入高潮,精疲力尽地靠在床头。
“叶子,一个女人在怎样的情况下,会不间断地折叠纸鹤,以求如愿以偿呢?”我问叶子。
“你指的是幸福茶店里的老板娘吗?”
“嗯,是的。”
她靠在我的胸口,努着嘴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我想,应该是在爱上一个人,或者失去一个最爱的人的时候吧。”
往后的夜里,在等待爱情的时光里,我都会麻烦老板娘送我一张彩纸,然后以一颗虔诚的心叠一只纸鹤。当叶子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便起身来到吧台前,将纸鹤与“茶费”一同搁在吧台上。
每当这时,老板娘总会深深地向我鞠一个躬,然后温柔地道一声“谢谢”。
突然有一晚,我又一次来到百货商场外,幸福奶茶店竟大门紧锁,只剩下黑洞洞的玻璃墙。仿佛我与叶子之间的爱情就要走到尽头一般,我失魂落魄地游走在街头上。
在一座桥头上停了下来,我低下头望着月光下流水潺潺,忽然心血来潮,想看看桥下的河水流向何处。
于是我跟随着河流来到江岸,清冷的风拍打着我的耳际,四周一片昏黑。我这才发现,原来没有白色墙体挡风遮雨的世界,竟是如此的荒凉寂寞。
黑暗使我感到恐慌,我开始四处寻找光亮。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在不远处的江岸上发现一丝光点。我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灯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那里,一丝不苟地将一只又一只彩色纸鹤放入河面,随着流水渐渐漂远。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道:“我刚去幸福茶店,见店门紧锁,没想到您竟然在这。”
她很明显对我的突然出现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又露出温柔的招牌笑容。“是你呀,真巧!”
“是呀,真巧。”我说。然后便在她身边坐下,鼻息间传来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奶茶香味。
“让我帮你吧,可以吗?”我说。
“好啊,谢谢你。”
得到她的应允后,我便学着她的模样将纸鹤摊在手心里撑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搁在河面上。
我们合力将剩下的十几只纸鹤都送向远方,并肩在一旁的草坪上坐下。她似乎感觉到这样的夜晚不应该被科学光照打扰,于是她关掉了手电。
我们在某种奇怪的氛围里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开口说到:“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将店里的所有纸鹤取来这里,让它们随着流水漂向远方。”
我想,我终于要知道那个秘密了。然而,我并未感到预想之中的激动,而是无以复加的凝重与不安。
“十年前的今天……”她像是在努力回忆,但又不忍回忆,“就在孩子即将出世的那晚,他被警方带走了。”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因为倒卖毒品,被判死刑。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在那晚因为难产,在我的肚子里停止了心跳。”
她将头轻轻地贴在我的肩膀上,身子微微颤动。“我真没用,没能保护好他的孩子。”
我未能找到一句安慰她的话语,于是只得扬起手,一遍又一遍轻抚她的发际。因为每当叶子负气难过的时候,拙口笨舌的我都会这样地安抚着她。
“这座城市,正是我与他相知相恋的城市。而这里……”她低下头,略显羞涩,“是他将孩子送给我的秘密基地。每一次坐在这里,我总能感觉他们离我很近很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他们父子俩的一呼一吸。”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总是祈祷,那一只只漂向远方的纸鹤,能为他们引路,使他们再一次回到我的身边。”
聆听完她的倾诉,我默默地陪伴着她沉浸在黑夜里,胸口像缺了很大一个洞。
我不明白,像她这样一位精明能干的女人,怎会对一个已被处死的毒犯死心塌地。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已经怀上那个男人的孩子吗?
于是我将这样的疑问带回了家。在迫切地与叶子行房后,我发出询问:“一个女人,该有多爱一个男人,才能维持十年、二十年初心不改呢?”
“或许只需要一句问候,一个眼神,甚至一个拥抱的时间。”叶子回答,“可是又有一些人,就算你相处了一辈子,仍然无法爱上他,或者恨他。”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深爱着的我,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或者毒犯,你还会一如既往地爱我吗?”
“只要你仍然疼我、爱我。”她回答得很干脆。
我胸口一热,又一次温柔地进入她的身体。“嫁给我,好吗?”我低下头,在她的嘴角上深深一吻。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深情而温婉地点一点头。于是我们第一次干脆而完美地结合了,怀着一颗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心。
第二天夜里,我如约走进“幸福茶店”。果不其然,店里的纸鹤已被一扫而空。一头齐肩卷发的老板娘正埋头收拾茶桌上客人留下的残余物品。
我微微一笑。“嗨,老板娘。”
“您来了。”她回转身子,露出温暖的笑容。
“一杯加热的珍珠奶茶,谢谢!”我说。然后径直从吧台上取过一张彩纸,在靠玻璃窗的位置坐下。
“好的,请稍等。”
她深深地鞠一个躬,转身回到吧台前操作起来。
很快,一杯新鲜的加热奶茶便呈现在我的面前。
“需要帮您插上吸管吗?”她问。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谢谢!”
我有些伤感地抬四头望一眼空空如也的头顶。“这里,什么时候能再挂满美丽的千纸鹤呢!”我本想趁机让她知道:“我还指望着它们,助我的爱情地久天长呢。”但这样的话,未免让人笑话,于是我就此打住了。
“总有一天吧。”她露出招牌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回答。
那一刻,牵绊在我胸口的某个莫可名状的结,登时消散不见。我感到无比的愉悦,对她露出诚挚的笑容。“那,祝您幸福!”我说。
“谢谢!”她再次向我露出招牌的笑容。
“那,不打扰您工作了。”
她礼貌性地付诸一笑,回身继续自己的工作,我便全身心开始折叠纸鹤。
叶子挂着一件紫色睡裙迈出浴室、攀上床,灵动的身姿就像是一只传说中的美人鱼。沐浴露的香味使我不禁心驰神摇。
我合上小说,喜出望外地翻转身子,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攀上她柔软如玉的胸脯。
她登时像受惊的小鸟,制止住我游走的手。“那个,树,不可以。”
我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感到郁闷无比,可还是耐着性子问她:“为什么?那个……不是没有来吗?”
“我……”她垂下眼睑,抿着嘴唇嗫嚅道,“我怀上了。”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可我仍听得清楚明白,且如同五雷轰顶,震撼着我的每一个细胞。
我登时喜出望外,高兴得像一个孩子,将头贴在她的肚腹上,与里面的新生命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起来。
第二天早晨,在送叶子去工作后,我便走进“幸福茶店”,将这一惊人的消息告诉了老板娘。老板娘比我想象中的要显得更加惊喜,红着眼眶,一个劲地对我说“恭喜恭喜!”
当“幸福茶店”的天花板上再次挂满五颜六色的纸鹤时,我与叶子已经开始收拾行囊,计划离开这座城市,回到家乡举办婚礼。因为她一天一天凸显的身体,在催促着我,已经无法再拖延下去。
但这几日我意外的发现,一位成熟的中年男人,像是有预谋似的每晚都会坐在店里的一角,时不时拿眼偷瞧老板娘。我想她一定也所发现吧,所以我并未点破。
在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晚,我与日渐丰腴的叶子一同走进“幸福茶店”,径直来到吧台前,将一只叠好的纸鹤搁在吧台上。
我望一眼店内,今晚角落里的中年男人好像还没到;或者临时有事耽搁了也未可知。
“老板娘,明天我们就会回去。”我说。
“真的吗?是回去筹办婚礼吗?”她说,然后露出温暖的笑容。
“是的,我真心希望您能去参加我们的婚礼。可是路途遥远,一定会给您添不少麻烦。不过,还是希望您能收下这份请贴。”
叶子随即从包里取出一份红色婚贴,递进她手里。“请收下,谢谢!”
老板娘登时露出爽朗的笑容。“我一定会去的。”
“对了,可以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吗?”我挠一挠头,“都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没关系,一个称呼而已。”老板娘无所谓地笑道,“我叫‘陈雨琴’。陈年旧时的‘陈’;雨雪纷飞的‘雨’;琴声悠悠的‘琴’。”
“真不错的名字!”我说。
“嗯,谢谢!”
“那新郎新娘呢?”老板娘难得地开玩笑道,“叫什么名字呀?”
“她是叶子,”我搂过女友,向她介绍道,“叫我树就好了。”
在我们转身迈出店门那一刻,正巧碰上那位中年男人装扮整洁地走进店门。我会心一笑。当一个男人开始对一个女人产生好感时,必定会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
我见老板娘取过吧台上的纸鹤,向他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笑容。我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与她之间的一段对话……
“这里,什么时候能再挂满美丽的千纸鹤呢?”
她露出招牌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回答: “总有一天吧。”
于是我在那一只纸鹤的翅膀上写下:当你摊开双手的时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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