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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头好大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 2022-11-27 22:14:50

⑴ 【短篇小说】凉城

  施施一动不动地躺在去扬州的火车上,就像根毫无生气的枯枝,已经离开凉州快三个小时了吧。

同一个厢房里有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母亲抱着六个月大的小孩子睡在临床。她在发呆的空隙转过头去时,借着走道里微弱的光,看见那个孩子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这样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只是眼睛被不知名物袭击了一下,促使她在短暂的时间里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那个小宝宝就像是得到了对视期间的最大满足,眼底迅速地聚集了一汪水润的,带着强大生机的笑意,然后张铺向婴儿肉感饱满的脸上。

这种昂扬生气向施施铺天盖地般压来,让她在有一瞬间内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呼吸。

可她并没有死,她还是拖着沉重的躯壳活着,她想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为她注入那种强大的生命力了。

或许性可以吧,她脑子里忽然奇异地蹦出来了这样的念头。

许婷说性是一件能给人带来极大满足的事情,会在某一瞬间能让你像是灵魂出窍一样俯视众生百相,然后在碧海云天处磐涅新生。听起来美好到像是玄幻小说里的脱胎换骨。

在想到性时,黑暗里的感官都像是忽然敏锐又迅猛了起来。

那个小小的孩童,已经对看她失去了兴趣,转头拱向了母亲的怀里,年轻的少妇在迷糊间也像是感觉到了怀里的动静,掀起衣襟露出宝宝的食粮后又沉沉地睡去。

只余了幼儿吮吸奶头发出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李春年的掌心抚过她头发时的触觉。

施施睁着眼睛回想那个感觉。春年温暖的手揉乱了她的头发,然后将她搭在了他瘦削的背上。她的春年背着她,在凉州城的雪地里一步一步地向他的出租房走去,像是她最爱的爱情电影里那样一步一白头。

春年的出租房逼仄狭小,一张单人床一只板凳一个插电的小太阳,就堆满了整间屋子,但是小太阳暖黄色的光却烤暖了狭小的空间。

晚上睡觉时,她一个人躺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春年坐在小板凳上伏在床边侧卧着睡觉,鼻尖贴在她的耳朵跟前。

春年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耳尖处,那种温热的酥麻如电流般擦过神经末梢直击心脏,像是一瞬间里被点到了某个奇异的穴位,她忽然转身面向春年,认真而执拗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春年,我们做吧。”

春年一惊,有些定定地看着她,但最终还是眯了眯眼,轻声叹了口气,抬头含住了她的唇。

有什么涩涩的东西盖在了她的唇上和心上。

2.

施施是一个人来凉州的。也说不好是偷渡还是背叛,她瞒着家里跑来见春年,带着如井喷式的难得叛逆,决绝地踏上北上的火车。

到现在施施依旧觉得,她那时踏上火车的样子一定像极了手握着宝剑,悲壮无畏的英雄,骑着白毛的大马走上荆棘路,去见爱人。

到凉州的时候,已是深夜。

冬夜的凉州城不算繁华,但下起雪来依旧有书本里西北壮烈如空谷战歌的风范。施施生在南方,难见这样的大雪,春年还没到坐在火车站,她也索性坐在火车站前的花坛上托着腮看起雪。

纷扬的雪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积了不薄的一层雪,将北方城市的粗狂棱角都柔和了,可大抵是司空见惯了这样的景,雪夜里的街空荡而冷清,所以春年来接她时,施施一眼就看到了他。

春年依旧是瘦削的身形,双手插在兜里,走得不急步子却迈得很大。他在施施面前站定时,肩头已经落了一层雪,施施仰面看着他,忽然想起了那句“风雪夜归人”,她的春年披风戴雪,归到了她的心口上。

“去吃点东西吧。”春年拉她站了起来,拍了拍她肩头的雪,看了她半晌才轻轻的似是叹气般地开了口。

“嗯。”施施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见到了春年好像又忽然失语。其实沉默也好,安静在很多时候都算不上是坏事。

雪还在下,落在地上像是雪白柔软的轻薄鹅羽被。那种如虚空般的柔软让施施有瞬间的眩晕,她想抬手去拉春年的手来维持她在地面行走的真实感,但春年只是双手插兜埋头向前走。

施施有点难过,可也还是依旧带着自己单方面臆想的服软,轻轻拉住了春年的衣角。春年只是顿了顿放缓了脚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但施施还是因为他的那一点而反应觉得安心,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地面,鞋子在雪地上踩踏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春年带施施到了一家小面馆,店里零散地坐着几个人在埋头吃面,他们进店的动静,就只是惊动了正在打盹的老板。店里的灯不是敞亮的白光,而是带着橘色的暖光,让破旧的小面馆更加压抑。

施施忽然很想逃离这里,很想就在铺天盖地的雪里狂奔,然后吼一嗓子“李春年,去你妈的!”。但是最后她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了那缺了一个角的木质板凳上。

春年倔气的在西北的面馆里要了一碗不正宗的扬州炒饭,摆在了施施面前。米有点硬,没有虾仁又没有肉丁,为数不多的火腿丁拌在大半碗盐里,叫施施有些难以下咽,只是草草的扒拉了几口就停了筷。

临出门前,施施回头看到老板黑着一张脸倒了碗里基本没怎么动过的米饭,那句“以后吃面也行。”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出口就变成了:“春年,我们和好吧。”

我们和好吧,春年。施施一路都揣在胸口的话,淌出口了却没点松口气的意思,倒像是溺水的人撒手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绝望和自暴自弃。

她还是想喊一句“李春年,去你妈的。”

3.

施施和春年的初识时正是扬州的烟花三月,施施总爱回味她第一眼看到春年时的样子。

春年是插班生,他来班里的那个早晨天气很好,新生的朝阳从窗外投进暖黄色的光,在满教室的背书声中,春年搬着自己的桌子迎着光走了进来。

他的校服也是新的,胸前的拉链只拉到了一半,衣服垮垮地搭在他修长的身板上,阳光里他的轮廓模糊却又像是镀上了金边,他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秀气少年。

他那个样子真是好看极了,施施想。

那一刹那的念头就像是一阵狂风,心如崖边顽石,坠入深谷,空谷无声,这是爱情,施施执着地这样认定。

所以当施施站在春年面前,用力一字一顿地说出“李春年,我喜欢你。”这句话时,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感,让她满心都充斥了通向爱情的战歌,激昂又奋进。

“不好意思。”春年的回复简短而吝啬,吝啬到也不愿再多一句话来当理由,可施施是个肤浅的人,她一眼喜欢上李春年那副好看的皮囊,就入骨入髓地喜欢了这皮囊下的心肺,被冷漠地拒绝了也还是一脸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那就做朋友吧!”她笑着说。

打着朋友的名号能百无禁忌地示好,这是施施私心里的有所企图。大多数时候有所企图的执念都会成真,何况施施的执念并非不怀好意。

后来施施也会想到企图成真的那天。

记忆里的那天,天敞亮而宽阔,带着热烈的晴朗,大片橘红的晚霞像是一把大火远远地从天边烧过来,染着颜色的云又像是鱼鳞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直到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她向前走了一步,踮起脚把那颗高高仰着的头压进了自己的颈窝。带着体温的眼泪从脖子上滑下来淌过锁骨,濡湿了校服的半个衣领。

眼泪流过皮肤时有种酥麻的痒,就像她心里熙熙索索的窃喜,耳朵里一直荡着他的那句“施施,我们在一起试试吧。”

“好。”施施在心底很大声地回答道,眯着眼睛笑时都挤出了梨涡来。

她是真的很开心啊,因为天气晴朗,因为明天也会有大太阳。

至于他的眼泪,他的初恋,他死去的爱情,他濡湿的一片衣领,施施没有想这些,求仁得仁的欢喜,压过了这些。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考量他们的这段感情了呢?施施也不太清楚了。大概人本来就贪心吧,得到了人就想要真心。

只是那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试试看”的意思。

就像是一张白纸,被揉成一团后再展开就不平整了,所以白纸对另一张白纸说,你揉成一团试试看能不能把我捋平整。

大概就是那个意思了。

那段潦草结束的感情依旧像是黏人的苍耳牢牢地抓着春年心,也像只钢针,一寸一寸地推向施施的心。苍耳黏得越牢,针扎得就越深。针多扎一寸,她多疼一分。多疼了一分,又觉得再放弃显得十分不值得。

施施深陷于这样的恶性循环里,可她对这段潦草开始的感情认真地不能再认真,又该怎么跳出这样的循环圈呢?

4.

春年没有在学校呆多久,他像是天生地就缺了那条能用来学习的神经,没捱到高考就索性北上去闯荡社会了。

春年走时,来送春年的那些男生施施一个都不认识。他们朝春年嚷嚷着“哥儿几个会好好照料着你的小媳妇儿”时,施施也没有笑,不安像是蛛丝像是渔网,紧紧勒着她的心。有一瞬间,那句“春年,带我一起走吧”差点从她的舌下滚出来,蹦到地上,可其实最后她也只是轻轻说“一路顺风”。

能说的话都压在了心里,那些勇敢,热烈,无所畏惧都悄悄收起来放在了过去的日子里,不敢拿出来了。

“施施,你要好好学习。”春年说。也没有展望,也没有承诺,就只是拿手在施施的头顶上抚了抚,然后转身。

火车开走时车轮碾过轨道轰轰声,就像是施施腹腔里滴泪的声音,但那天的天出奇地蓝,风的味道晴朗又温和,在风和日丽里的离别,诗意又温柔。

春年

1.

春年靠在火车车窗上发呆,火车还没开,过道里人来人往,闹闹哄哄的叫人烦躁。

来送他的那一堆大概是已经散了吧,春年想。自己的背井离乡其实并没有给别人造成刻骨的动荡。家里的两位祖宗最终也还是没来送他,也罢,看他们无时无刻地争吵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

他忽然有点舍不得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小个子的女孩,那大概是他离开后唯一一个会认认真真想念的人了吧。

春年一直觉得施施是个柔软的孩子,小巧又温驯,像是某种长毛的动物,能治愈和抚慰人心。

有时候春年也觉得自己真是个渣男,自私地拿别人的真心来堵自己的漏洞,但他深陷于那种抚慰圈出的安全区域带给他的舒适感。所以那样恬不知耻地说出“试试看”的时候,心就像疲了一样安稳地躺在了安全区域里,不想再动,不想再付出,也不想再认真去爱。

她来送站时,他什么也没做,没有承诺,没有展望。放不下之前的感情,又自私想收到货更多的爱,总用她的喜欢这种拙劣的借口,有恃无恐地浪荡。

他在不觉里变成了这样烂的人。

2.

北方的秋天来得迅猛,干燥的空气逼出了树叶里的最后一丝水分,然后寒冷和烈风一起抵达,秋天开始变得萧索。

带来的最后一根苏烟抽完时,春年依旧在工厂干着最基础的工作,不足十平米的小出租屋里没有暖气,春年扛了些日子,最后还是紧紧巴巴地买了一个插电的小太阳回来。

有时在萧索的秋风里,春年会嗅到那种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干枯腐朽的味道,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只苦苦挣扎的蝼蚁,天是空荡的晴朗,但春年却觉得整个城市都蒙着灰尘,带着对外乡人的不怀好意,陌生又苍凉。

入冬的时候,春年见到了初恋,她跑来写生凉州城的“一片孤城万仞山”。

原来对初恋一直都是避而不见的,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因为热烈过,因为怕余情未了,但是如今再见,却忽然没有了什么感想,只是未曾邀约就在离家千百里的地方遇见故人,会让他觉得有些欢喜罢了。

和初恋去吃饭,春年没看菜单就点了一份扬州炒饭。初恋打趣他在北方的面馆里吃着即使在家也不喜欢吃的扬州炒饭,春年有些愣神。抬头看向初恋时,忽然想到了那个吃炒饭时如仓鼠屯食般的幼稚孩子。

像是句玩笑话一样,春年猛然发现那个用来填补缺口的补丁,已经和原来的破洞贴合得严密无缝了。

那天春年一夜未睡,一夜的兵荒马乱。

施施的脸在他的脑子里扎了根似的赶也赶不走,他在安全区域待了太久,像是忽然才醒悟是要认真理一理那些屯在脑子里的复杂事情了。

春年从来只当施施于他只是个合适的人,不瘟不火地相互陪伴,就好比他原来有一只用得十分趁手的茶碗,样式和容量都是得他心意的,所以先前的茶碗碎了后他便惯用那只茶碗了。

但忽然有天他发现那只茶碗是只有些年头的优质宋瓷,他就怯了,不敢再随意动用。

春年从兜里翻出来一包软红,点了一根衔在嘴边。他第一次抽这么劣质又烈的烟,入口的焦烟味让他觉得有些反胃,但他硬是将这股味道吞进了肺里,任由那些杂质沉淀在身体里。

他如今哪还有什么硬气的资本能好好守着那个柔软的小姑娘了,她明朗优秀,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可以奔赴,在自己身上只有羁绊,没有什么能让她变得优异的东西了。

所以李春年,你发发善心,饶过她吧。

3.

“施施,我们分手吧。”春年对着电话沉静地说。

其实他以为他会流眼泪的,至少能用些金贵的男儿泪显示一下他那点后知后觉的深情。

但他却异常冷静,那些类似于粉饰的哽咽都没有。

他想起来和初恋分手的时候,窝在施施的颈窝里哭得矫情至极,那时倒是能像是演戏一样把自己感动得要死要活了。

“怎么忽然说这个?”施施问。

她的声音很轻,也没有惊讶也没有质问,带着一早就有预感的语气,淡淡地问,怎么忽然说这个。

“她来找我了。”撒谎好像是下意识的事情。

在那个瞬间里,春年觉得他的那点肮脏又丑陋的爱情,实在是拿不出手来。

“嗯。”

施施没有挂电话,却只是在那头长久地沉默。春年睁着眼盯着灰蒙的天空,许久才冷冷地说:“我和初恋和好了,我们分手吧。”

施施没有回答好,也没有回答不好,十分钟的电话,从头到尾的沉默。沉默,这是施施独有的声嘶力竭。

春年率先挂了电话。他没有再等施施开口,他觉得他已经撑不住这样的沉默了,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在干涸的渠里等死的鱼。

5.

春年没想到施施会来。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跨山跨水地来找他。

她对他说:春年,我们和好吧。

施施说完了挽留的话就越过了春年,向前走去,一路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没有回头。

施施向前走过了一个路口,从左手边转了个弯后就消失在了春年的视野里,可春年一直盯着她到看不见了,也还是没有跟上去,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小面馆的门口。

天灰蒙蒙地压下来,像是要漏了般,如今的自己能拿什么,又能许个什么诺言呢?

春年从兜里摸出了一支烟,他不太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像个北方汉子一样,习惯于吸烈性的烟,然后粗糙地沉默。

有雪飘在烟头上,被橘红色的火星子烫化了,在夜幕里不知所踪。春年大口地吸烟,让带起的烈急剧地挤进肺里,然后再恶狠狠地咳出来,呛出一丝泪花。

他说不好为什么,在听到施施说和好时有一刹那的放空。也不是不因为舍,也不是因为爱情,就只是在那一刹那觉得应该要有仪式感一般的瞬间放空。

一只烟燃到尾了他才寻着脚印大步跟了上去。

其实施施也没走多远,她就蹲在拐弯后不远的过街天桥上,头埋在双腿间轻声呜咽。

就好像无声里风在嘶吼,喧嚣的声音让春年无端地生出无助和茫然来,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抚眼前这个有些傻气的女孩子。

最后他还是用了一贯用的方式,揉了揉她浸了墨一样的柔软长发,像是安抚某种长毛的温顺动物,然后将她拾起搭在了背上。

施施很轻,就像是轻柔的飘雪。她的眼泪蹭到他的颈间,像是化雪般消瘦。他就背着她,在凉州城的雪夜里向他的出租房走去,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像凄凉的爱情剧,一步一离别。

他的出租房很小,逼仄而又狭隘,一张单人床一只板凳一个插电的小太阳,就堆满了整间屋子,可插了小太阳,房间里却依旧很冷。

睡觉时春年拿出了他最厚的被子,把施施塞在了床上,然后自己坐着板凳侧卧在床边。

施施是背对着他睡的,头发散落在身后,蹭着他的鼻尖,她惯用的洗发水的味道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脑子开始变得迷糊又清醒,他闭上眼睛试图平复心情,却又愈发躁动。

施施忽然转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春年,我们做吧!”他有些许愣神,脑子在忽然放空后又开始百转千回,他像是什么都考虑过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到,最后还是轻叹了一声,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施施的嘴唇也是柔软的,像是扬州三月里的早梅,清香又浓烈。

但春年还是在唇齿间尝到了涩涩的苦咸味,不知是混了她的泪,还是自己的。他咽下快溢出口长叹,又抬头抿了抿嘴才轻轻说,施施,回去吧。

6.

雪还在下,火车已经开出凉州城快三个小时了。

春年站在雪地里,看着地上被来往车辆碾得泥泞的雪,昨夜还是纯白得像羊脂玉,脑子里都是施施的那句“你看,你心里我和她终归还是不一样。”

烟过肺又呼出时,春年忽然有点后悔。后悔对施施说回去吧,后悔没有告诉施施他才发现他挺喜欢她的,后悔没有抱抱她对她说你很好,不要那么敏感。但他却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哑巴。

春年起身将烟蒂丢在了雪堆上,拿脚狠狠地碾灭,掸了掸衣服上的烟灰后,将双手掏进了口袋,垂着头弯了腰向他的小出租屋走去。

北方的冬天真是干啊,干燥到像是身体里的水分都要被抽走了,就剩了一副干涸的躯壳。

⑵ 泼妇传(短篇小说)

1
两千年的时候,我刚通过竞选在某国有企业做综合办公室主任,手下管着三四十号人。
有一天,我的助理老喷突然小声对我说,江主任,周桂英来了,你心里有个准备,不好惹。
我狐疑的目光,看向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大门口的老喷,是吗?
老喷笑着说,真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同时,我扫一眼办公室里几个人复杂的眼神,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但是表面上又不能露出什么。
约莫十分钟之后,正读生产报表的我听到一个大嗓门喊我,江主任,我找雷霆(经理)门锁着,敲了半天没动静,来借你的地盘歇歇。我抬眼看去,一个大块头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因年龄有些下垂,一张起了皱纹刻满沧桑的大脸,右手手指夹着纸烟,一瘸一拐地晃进门来。
我连忙站起来,笑着说,桂英姐您请坐。喷助理倒杯茶。

您找雷经理有事吗?有事就跟我说。
你又不当家,找你有啥用?我直接找雷霆,不麻烦你了。嘙地往地上吐了一口。
我似乎是有洁癖的,原本正对大门二楼三间会议室改成的综合办公室,让老喷排好表,本室人员每天轮值打扫干净,必须全天候保持卫生。当时是夏天,周桂英穿一件短袖棉汗衣儿,一眼就能看出没戴文胸,下垂的两个奶头很清晰地在胸前凸显出来。随着她走路一瘸一拐,身体左右摆动达到90度以上,两个奶子铃铛一样大幅度摆动着。不一会儿,她坐着的连椅附近,就是一地烟头和吐沫。我暗自压住自己的一丝厌烦,竭力不露出心中的不快。
是肖师傅的事吗?
肖师傅是属于综合办公室属下的老司机,今年五十六岁,大西北导弹部队转业的退伍兵。因企业改制,凡是55岁以上年龄的老同志,按公司改制方案一律下岗,到退休年龄再办退休。
不是那个死鬼的事,还有哪个龟孙的事呀!麻辣隔壁的,没一点儿熊本事,老了老了饭碗都给混丢了。说着,又嘙地吐了一大口痰,似乎要把心中的不快尽数都吐出来。
桂英姐,其实肖师傅办个下岗,每个月不上班能领195块钱下岗工资,你也知道,就是上班也多挣不了几个钱,关键是想干点啥就干点啥,到60岁办退休不是很划算吗?
下岗三年,剩下的二年喝西北风啊?
到时候再想办法呀?
想啥办法?三年以后找哪个龟孙去呀?我就不信空头支票!嘙!
我一时无语。
江主任你忙吧,我去看看雷霆回来没有。说罢斜着身子使劲站起来,大幅摇摆着,出门走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2
大概半个小时的功夫,老喷一阵风一样走到我办公桌跟前悄声说,江主任,快去,周桂英在雷经理办公室闹起来了。
老喷四十七八岁,中等个头,部队营职干部转业,已经在办公室干了好多年秘书。曾是我的竞选对手之一。他有个非凡的本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消息。
我丢下手中的事,匆匆去了经理办公室。一边心里想着怎样尽到参谋助手的职责。
门敞开着。
周桂英在靠门口的一张沙发上四仰八叉地半坐半躺着,手里捏着的纸烟青雾缭绕,地上照例吐得一片狼藉。
雷经理比我大一岁,高大威武,此刻手里照例夹着烟,站在南窗前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显得很沉静。
省纺校毕业,专业对口,业务精熟。一笔狂草,龙飞凤舞。总之,能文能武。再加上是从车间基层,一步一步摸爬滚打脱颖而出的将才。前几年,又在总厂若干职能部门镀金历练过,是上级领导重点培养的优秀干部。这不,企业改制第一个试点公司就交给了他。在我心里,雷经理很有大将风度,似乎没有他对付不了的局面。

桂英姐,有话慢慢说嘛。我劝她。
慢慢说人家不理你呀,咋慢慢说?咋说也不给解决问题,我慢的了吗?嘙!
雷经理这几天特别忙,厂里生产······
我知道雷大经理很忙,但他再忙,俺家老肖的事得解决,我们一家得吃饭。
肖师傅的事儿厂里再商量商量,等几天给你答复。
我已经等了太久了,不想等了,我今天就要个说法。
不是给你说法了吗?雷经理说话一板一眼。
啥说法?不还是让俺下岗吗?俺就是不下岗!
你去打听一下,这政策又不是针对你家老肖一个人,全厂都一样。
我不管别人咋样,反正俺家老肖就不能下岗,俺得上班。
你不能搞特殊吧?
俺就搞特殊了,你吸我的蛋啊!
顿时,屋子里空气紧张起来。没想到周桂英会突然说出连男人都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脏话。
雷经理不愧是久经战阵历练的人,不紧不慢地轻声对我说道,江东把门关上。
我随手关上了门。
雷经理依旧不紧不慢地对着周桂英说了一句,我就不允许他上岗,你吸我的蛋呀?我暗自诧异于雷经理出人意外的应对,这是以毒攻毒啊!
周桂英愣了几秒钟,没想到对方能接得了她的邪招,比她更邪乎。但是随即爆发出来,提高了嗓门,声震屋宇地喊道,您都听听呀,大经理骂人啊,雷霆骂人了啊······
你先骂我的。雷经理本来站着,此时坐下去,语气反倒进一步缓慢下来。
俺是平头百姓素质低,你是大经理大领导是党 员,能跟老百姓一样随便骂人吗?不觉得丢身份吗?你丢共 产*党的脸!我要去总厂告你,你骂人,不配做领导。
我没骂人。谁听见我骂你了?雷经理平静地说,你耍混使横,胡闹不讲理,你以为我怕你呀?你这招在我这里不灵。
桂英姐,您听我一句劝,这样子激动办不了事。您听我的劝先回去,您的情况厂里研究一下,等几天给你答复,你看如何?
我叫来老喷,他就站在走廊那头,我们一起半拉半架,周桂英半推半就地出了经理室。
临出门,还大声放出一句话来,如果不安排俺家老肖的工作,等几天我还会来,这事不结局。

3
周桂英年轻时并不瘸,在女人中是大个头,身材丰满,脸蛋还算漂亮。说话嗓门高,很强势,一般人都不敢惹她。因为脾气不好,错过了最佳婚嫁年龄。老肖是个老实人,老伴死的早,撇下两个儿子。有人撮合,两人就结婚成了一家。成家以后,老肖本就老实,加上觉得人家桂英黄花大闺女,自己二婚还带着两个儿子,所以大事小事桂英一人说了算。一年以后有了两人共同的女儿。桂英能干,也顾家,那时代家家都不富裕,俩人都有工作,虽然工资不高,比较而言,日子还过得去。
人说,山难改性难移,老肖一味地忍让,更加助长了桂英的强势脾气。
而且,不仅在家里,在单位也一样,没理赖三分,得理不让人。背地里人都称她泼妇,几乎是全厂闻名。桂英是厂子弟幼儿园老师,到了四十五岁以后,老园长退休,厂里换了一位年轻的幼儿园园长。桂英仗着资格老,更不把年轻园长放在眼里。一点不如意,就能惹火起来,一点不顾园长面子。园长无奈,汇报上级又担心领导怪自己无能,只有隐忍。
有一天,园长把桂英请到办公室,对她说,桂英姐,我考虑了许久,看您年龄也不小了,身体也不老好,家里事又多,肖大哥整天出车顾不了家,不如您就在家歇着,不用每天来园里上班了,工资一分不少您的,您看如何?
那怎么行?我不能不劳而获啊!
那不会,园里如果有需要您帮忙的,我会随时请您过来。你如果过意不去,就每星期一过来报个到。
就这样,桂英就不去上班了落得清闲,园长落得工作顺溜,其他几位教师也没异议,三全其美。

4
孩子们慢慢长大,两个儿子脚赶脚高中毕业都没能考上大学,工作和婚姻的难题就摆在了桌面上。
每当这个家庭面临难题的时候,老肖除了叹息,就是沉默。桂英就骂老肖,你个龟孙,瞎披着一张男人皮,还得老娘出面。老肖只得怯怯地笑着。
桂英虽说是个娘们,干起事来却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婆婆妈妈。头天晚上在心里打好腹稿,第二天早早吃了饭,换了身平时不舍得穿的衣服,稍事打扮,就出了门。
提前都打听好了,招待所二楼,最尽头201房间,就是厂长办公室。
咚咚咚,敲了几回门,一直没动静。再敲,从前台风姿绰约地走过来一位穿高跟鞋打扮入时相貌好看的女服务员,说,你找万厂长吗?他不在。
哦,您好,请问您,万厂长干啥去了?啥时候回来?此时,桂英也会说好听话。
不知道。你改天再来吧。女服务员淡淡地回答。
那我在这里等他。
结果等了一天,没等着人。也不气馁,回家明天再来。一连三天,愣是没见厂长的面。桂英纳闷,难道躲着不见?不至于吧?
第四天,惊喜地发现厂长室开着门,万厂长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另有二人在对面沙发上说着什么。
桂英就站在门外,终于等到两人谈完话出去,急忙奔进屋里去,万厂长您好!
你有事吗?
有点事。
啥事呀?
于是,一五一十说了自己家庭情况,如何如何困难之类。最后说,老肖前妻留下的俩鳖孙儿子不争气,都没考上大学,只能请万厂长可怜可怜,帮忙给他俩在厂里安排个工作!
工作哪那么好安排?
万厂长,您是一厂之长,安排个工作不是一句话的事吗?况且,俺这俩孩子都是厂里子弟,厂里不是每年都有内招指标吗?又不让您违反规定。万厂长您就开恩照顾一下吧,不然的话,这俩孩子一点出路都没有,将来连对象都找不到。
才上任不到半年的万自若厂长,是个实诚人,技术干部出身,不善言辞。冷不丁说了句,人家孩子都能考上大学,找到工作,你是咋教育的孩子啊?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周桂英反唇相讥,你教育的好,不是用公款保送儿子去上的大学吗?你以为工人都不知道吗?
万自若猝不及防,没想到周桂英会这么泼皮,直接捅了自己的老底,你,你咋咬人呢?
你是狗官还是人官?周桂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针锋相对。
你你······噎得万自若说不出话来。
你啥你?我咬人我不就是狗吗?我是狗,你不是狗官吗?会说话不会,还当厂长呢?
万自若眼冒金星,一拍桌子吼道,那你来当这个厂长?!
周桂英不甘示弱,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双脚蹦起来,又大又沉的屁股,一下子坐到厂长办公桌上,咄咄逼人地大声喊道,我当厂长就比你强!

5
这时,恰巧走进一个瘦高个40多岁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说,大嫂,您消消气,万厂长工作特别忙,你想想一万多人的大厂,有多少事等着他拍板定夺。有啥话请到我办公室来,跟我说,我给你解决,如何?
您是哪个?我不认识你。
我是新来的党委书记,我姓吴。
你能帮我解决问题?
能。
那好,我就找你。周桂英气哼哼地被请进了对面吴书记的办公室。就这样,吴书记算是解了万厂长的围,当然,按分工,这也是党委书记的分内之事。
从这一天开始,桂英就黏上了吴书记。反正就抱定一个想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每天吃罢饭,和上班一样,去找吴书记。吴书记多数不在办公室,就在门口抽着烟等。每天都会留下一地烟屁股和痰迹。负责卫生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知道桂英不是善茬,破例地对她忍气吞声。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终于等到了。
吴书记说话漫声漫语,声音不高,但是,句句能入耳入心,这就是水平。
吴书记好!桂英首先打招呼。
大嫂来了。我这几天格外忙,省里来检查,地区接连开几个会,还有外地客商洽谈会······哦,大嫂尽管放心,你的事我记着呢,不会忘。说着,进了办公室。桂英跟着进去,不等让座,自己一屁股就在沙发上坐下了。不一会儿,通信员报告说,几个部门负责人都通知过了,随后就到。
大嫂,报歉得很,你也看到了,马上有个重要会议,你再等等吧。
桂英知趣地说,中,不碍事,吴书记忙,我在外面等着。一等就是一天。

6
第二天一大早,招待所门口,吴书记刚拉开车门,桂英滋溜钻了进去。
吴书记一看,哭笑不得地说,大嫂,我这是去地委开会呢。
嘿嘿,吴书记,不要紧,我跟你一路去。
吴书记心里生气,也没办法。大嫂,您跟着有啥用,我去中原饭店顶楼会议室开会,人家也不会让你进去,得有出入证明。
不要紧,我在车里等你,让我也享受一下高级轿车的排场。
这一次,怎么劝桂英都不下车。吴书记无奈,看看时间,只有让司机开车。
吴书记去中原饭店开了一上午会,快12点时,从饭店大楼的旋转门里走出来。拉开车门,发现桂英还在车里睡着。也不吭气,摆手让司机开车回厂招待所。到了招待所,下了车,吴书记说,大嫂,走吧,咱一块去饭厅吃饭。桂英也不客气,说,中,今儿个沾沾吴书记的光。就一起去招待所领导专用饭厅吃饭。
就这样,两个儿子的工作,不到一个月时间,全给安排了。
到了1984年,中原纺印厂招收第一批全民合同制工人,厂子弟优先录用。桂英和老肖的女儿婵娟,也参加了考试,被录取进厂当了工人。

7
三个儿女都有了工作,后来也陆续成了家,有了第三代,桂英也到退休年龄办了退休。按说一家人应该好好享有幸福的日子了。
但是,人生一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幸福仿佛一直在明天,在隔壁,在远方;就是不在此刻,不在身边,不在自己家里。
一天,儿孙们都不在家,桂英,老肖,加上常来串门的邻居老匡,三个人围着小饭桌在一起喝酒。老肖嘁哩喀喳弄了四个菜,拿出两瓶中原大曲酒,摆上三双筷子,六个小酒杯,就喝了起来。边喝边说闲话,不知不觉的,桂英就已经半斤酒下了肚。
近来烦心事不少。婆媳关系不融洽,儿子窝囊,媳妇闹分家,要房子,还要接送孙子孙女上学,等等。一提起这些,桂英气不打一处来,加上有半斤酒在肚里,就又开始骂起了老肖。都是你个老龟孙,和以前那个短命的狐狸精,生了一窝子鳖鳖兔兔,都是催命鬼。你个有本事生没本事养的老龟孙,不是老娘给你撑着这个家,你能这么自在逍遥地灌猫尿吗?那个小妖精跟我置气,你就会落好人,也不帮老娘说话!你就是个废物,要你干啥?
按老肖的秉性,平常只会不吭声,让着桂英使劲儿说,怨气说完也就完了。可是,今天老肖也喝了三四两酒,又加上邻居在一旁,面子上下不来,就跟桂英顶了几句。
家里活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吗?我没有挣钱啊?
桂英没想到老肖喝二两酒敢顶撞自己,越发气恼起来。麻辣隔壁的,你个老龟孙铁(能)不是,你去给你儿子闺女要房子去,以后我不管了。
你爱管不管,有啥了不起,就你那熊脾气,人都让你给得罪完了。
桂英被老肖这几句话怼的愣怔了几秒钟,突然就吼了起来,一把掀翻了桌子,跟你个龟孙有啥过头,跟人家生气,你个龟孙除了不帮我说句话,还向着别人。有本事你和人家过去。老娘不活了!说着,就冲向东窗户。老肖也不甘示弱,这会儿也不知哪来的英雄胆,边走边说,你跳楼我也跳楼,我也不活了,说着就往西窗户走,他认为桂英是吓唬他。
老肖还没走到西窗户跟前,就听到邻居老匡声嘶力竭地一声惊呼,老肖——
老肖回头一看,东窗户两扇玻璃窗扇子敞开着,却不见了桂英的身影。
再看老匡睁大而又绝望的双眼,顿时魂飞魄散,酒劲立马醒了七分。他们家做的四楼,按桂英的脾气,一点没犹豫就翻了出去。

8
桂英命大,从四楼跳下去,并没有要命,却从此落下了终身残疾。
几年过去了,桂英的脾气依旧,老肖再也不敢喝酒。
听老喷说,前几天,住在桂英家楼上的总厂李书记,早饭后下楼去上班,刚走到桂英家门口,被桂英一把抱住了双腿。定了定神,李书记笑着问,桂英姐,有事吗?桂英说,请李书记给俺做主,俺家老肖被裁员下岗了,让俺一家老小咋过日子呀?李书记好说歹说,桂英才松开手,让他去上班。
从雷霆经理办公室出来,看着周桂英一瘸一拐下了楼,我叹了口气,回到综合办公室。
此刻,我站在二楼会议室宽大的窗户前,看着桂英九十度左右摇摆的身体,慢慢地晃出了工厂大门。

⑶ 短篇小说||滹沱河畔

文/朱朱哥弟弟

01

小开是我一个本家哥哥,从小一起读私塾、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熟悉他就如熟悉自己一样。

小开与我一样,都是农村普通子弟,本不该有什么故事流传。

你想啊,出生在上个世纪20年代那个生产力足够低下,且缺衣少食的年代,能生活下来就很不容易,哪里还有时间毫无忌惮地制造和生产故事。

小开是个有故事的孩子,随着时间流逝,人们也渐渐忘去了那个曾经在滹沱河畔长大的少年小开。当时乡下人物质文化生活贫乏单调,平时少有可耍、可乐的事,等到年关或重要节假日,人们才可以赶个庙会,看看西洋镜,开开洋荤,加上通讯不畅,信息都是口口相传,小开的事渐渐被遗忘也是自然。

小开天生身上毛发长得旺盛,据说刚生下来活像一只毛猴仔子,眼睛上下眼睑打不开,像一个瞎子,看不到母亲的奶头,两只毛茸茸的小手在本能嗅觉引导下,抓住奶子就拼命往嘴里放,使劲吮吸母亲的乳汁,像怪物一样的长相,又野蛮的动作,把小开母亲,我的大娘给吓死了。

其实,听在场一起帮着接生的三婶说:“都是谁在那里胡咧咧,明明是难产死的。”

小开生下后,因长相奇特,担心不成人,大伯原本是不想抚养了,在众人劝说下,大伯才回心转意,再说,好看歹看,小开毕竟是大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大娘在临终前遗言,取名“小开”吧,意思是这个老天赐予的男孩,那怕眼睛睁开一点点,瞧一瞧苦难的亲娘一眼就行。

只可惜,大娘临终,小开也没瞧上一眼,也算是个没良心的人。

关于小开的名字,还有一种说法。

说刚生下来这个毛孩子就克死了至亲,所以叫“小克”,后来眼睛睁开了,改名叫小开。

足足等了365天,小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第一声喊出来一个“爹”字,把小开的爹,我的大伯乐得十几天合不拢嘴。

小开很皮实,饭量很大,但吃的尽是些粗茶淡饭。

俗话说:“有苗不愁长。”眼看着小开身体渐渐结实起来,等到七、八岁时候,小开已经是一个比我高出一头,宽出六寸的半大小子了。

那时,我们的家境在当地算得上比较殷实,爷爷读过师范,毕业后到县上北苏镇盐店干了个账房,有些收入,奶奶家是个大财主,平日里被娘家不断接济,养活着一大家子人。

我父亲那辈都是儿子,奶奶一共生育四个儿子,等到我这一辈,生的是女娃多,男娃少,加上我和小开,就两个男孩,因此,小开也是家族的宝贝疙瘩。

小开相貌丑陋,平时少言寡语,经常被大孩子欺负。“小克,小克,克娘死,自己活。”一群泼皮的富家子弟们拿着树枝木条追撵着小开,有的还向小开身上吐口水、丢土块。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小开生来就有一股蛮力气,轻易不出手,一旦把他逼急了,也会恶言相对,四目冒出金星,挥起粗大的“铁榔头”,把带头的追赶者一通痛打。

不过,每次打完架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孩子家长都会找上门来告状。

小开长得五大三粗,不用狡辩,肯定是对方被打了。

小开就被大伯一顿收拾。不管大伯如何惩罚,有时候大伯也是心疼无奈,抄起棍棒一通乱打,小开一声不吭,就是不求饶。

小开越是不求饶,大伯打得越凶,几次都是小开被打得昏死过去。

我实在看不过去,就替小开求饶,大伯这才住手,嘴里骂骂咧咧地说:“打死你这个惹是生非的东西!”

02

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大伯便请了私塾先生,在西厢房辟出一间,就是我和小开的教室。

从《三字经》学起,到《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和《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等,私塾先生主要教授“四书”和“五经”儒家经典著作,有时候还教授学习算数,主要是打珠算。

私塾先生姓张,是邻村的一位四十几岁的先生,身高一米七左右,身穿打了补丁的蓝色长大衫,戴着一顶发旧的土黄色礼帽,说话和气,文质彬彬。

除了管饭以外,大伯每年付给张先生50块大洋作为酬谢。

就这样,前前后后,我和小开跟着张先生学习了五年“之乎者也!”。

我学习很用功,经常得到张先生表扬。

小开不爱学习,讨厌“之乎者也”,尤其对学习打珠算,也是心不在焉,打不准数据,时常被张老师责罚,站在门口听课。

张先生是位思想进步人士,曾经游历大江南北,见多识广,经常与我和小开一起谈论国家大事、国计民生。

刚开始,我们也不懂,为什么有的人天生下来就田无一分、地无一陇,贫穷人要给富人家做短工、打长活,还经常饿肚子?

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个社会公平吗?等等。

对这些问题,小开很是上心,与张先生也很投缘。

等到十五六岁时候,小开就长成大人的身姿骨架,一米八的大小伙子,除了浑身汗毛依然浓密,还留上了一个大络腮胡子,显得仪表堂堂、威风凛凛。

这个时候,我去县上的学校读寄宿初级中学。

由于我继续上学读书缘故,就与小开暂时分别。

大伯说:“小开生来不是读书的料。”

大伯找了一位看家护院的师傅,教授小开一些武艺,一是在家健身,二是将来出门防身。

日子就这样稳稳当当过着。

十五六岁,到了说媒娶亲的年纪,媒人们踢翻了门槛,相亲也相了一打儿,大都是女孩家第一眼看到小开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还听说小开浑身长毛,那要睡在一起,若不是把人吓死,也得是把人压死在床上。

其实,小开是娶过一门亲的。

第一次过门的嫂子吴琼花是奶奶家邻居的孙女,是个大户人家养大的小姐,眉清目秀,五官精致,一手好的针线活,还是个裹着小脚的女人,也是人见人爱。

据晚上在窗户下听洞房的几个后生讲,洞房之夜,就听得屋内女人吱哇乱叫,鬼哭狼嚎的。

等三天后,新嫂子吴琼花回门,就再也没有见她跟着小开回来。

从此以后,小开就闭口不提再婚的事,弄的大伯天天生闷气,骂骂咧咧地说:“败家孩子,不孝子孙。”

03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人开始大规模南下肆虐蹂躏华北大地。

村里时常有八路军和武工队经过,有时与日本鬼子还接过火,双方都有损伤。

爷爷在北苏镇的盐店被日本人强行接管。爷爷谎称身体有病不去再管理盐店,被日本人抓起来关了几天监狱,把身子也打烂了,最后爷爷撑不过毒打,在日本人的逼迫下,每天骑着毛驴行走在滹沱河沿岸大堤柳树林子里的小路上,早上去,晚上归,把盐店经营的大洋如数交给当地伪军治安大队。

其实,爷爷也痛恨自己,给日本人做事,那就是卖国、是汉奸。

一天傍晚,夜色深沉下来,爷爷骑着毛驴,沿着滹沱河大堤上的柳树林子小路往家赶,忽然被几位从树林背后窜出的蒙面人拦住去路。

一位大汉压低嗓门说:“想活命的话,就不要吭声。”

爷爷从毛驴上滚落下来,早已经魂飞魄散。

这位大汉手中端着个硬家伙,生生顶在爷爷腰部,肯定是支土造手枪!

大汉接着说:“我们知道你给日本人做事,你应该知道给日本人做事的下场。”

爷爷吓得哆哆嗦嗦,因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也不敢吱一声。

大汉继续说:“如果想立功,将来可以弥补你的罪过!”

“大汉,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愿意立功,你们想让我做什么?”爷爷终于接住了话茬,开始了两个人的对话。

“我们是武工队的,听说过吗?”

“听说过,你们是老百姓的队伍。”

“那就好,现在我们山里面的八路军被鬼子围剿扫荡,缺少食盐,你每天要从盐店里留下50斤咸盐,晚上我们派人去取,能做到就痛快说一声,不能做到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能做到,一定能做到!”爷爷吓得满头大汗,连忙应承着。

就这样,爷爷白天给小鬼子经营盐店,晚上偷偷留下50斤咸盐,由武工队派人来取走。

爷爷总算做了一件让自己骄傲后半生的事情,为中国人自己做事,支援中国人打鬼子的事。

有一天,武工队派人来找到爷爷说:“有三名武工队队员被日本人逮捕,其中两名你认识,一名叫张先生,曾经给你家做过私塾先生,一名是你的孙子小开,他们是袭击日本鬼子抢盐抢粮小队负伤,后被鬼子抓去,受尽毒打,没有招供,至今口风咬的很紧,他们都是我们的同志,是有骨气的中国人,因没有袭击日本人的证据,日本人拿他们没有办法,准备几天后执行枪决,看看能否利用关系营救出来?”

爷爷吃惊地问:“我的小开是你们武工队的人,张先生也是武工队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听说你与伪军治安大队队长龙大头熟悉,能不能通过这层关系,把人给救出来。”来人既严肃又急迫地说。

“平日里我没少给龙大头送过礼物,龙大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没有500块大洋,估计是不行的。”

“我们这里有100块大洋,也是组织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你去想办法。”

04

爷爷回到了家,把多年没有抽过的旱烟袋拿了出来。

他取出一撮烟叶,使劲按进铜质烟锅里,擦燃火石,坐在太师椅子上,吧嗒吧嗒抽了半天。

晚饭早已经做好,奶奶请了几次,爷爷愁眉不展只顾着抽烟,也不见挪动一点屁股。

一家人聚集在大厅门外的空地上,谁也不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爷爷终于发话说:“老大,你进来一下!”

大伯应声回答,一溜小跑来到爷爷跟前。

“老爹,你今天有事要说?”

爷爷将旱烟袋锅子在布鞋底子上磕了磕说:“老大,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只有你知道,旁的任何人不许讲。”

大伯恭敬地说:“老爹,你只管说,我不会告诉旁的人。”

爷爷接着说:“那就好,那就好!”

爷爷说:“你最近知道小开做过什么吗?”

大伯说:“最近小开晚上回来的晚,有时候不吃晚饭就溜回到西厢房,鬼鬼祟祟的。”

爷爷说:“小开是好样的,是我的好孙子,是你的好儿子。”

“老爹,此话怎么讲,我是越听越糊涂了。”大伯一脸懵相地问。

爷爷现在反而镇定下来,显得有些自豪地说:“老大,你知道吗?小开是武工队员,和八路军一样,干的是打鬼子的事。”

大伯有些急了,他很明白,在这个年头,谁敢跟日本人作对呀?杀一个日本人要10个中国人兑命啊!

大伯紧贴到爷爷跟前压着嗓门问:“啊,小开是武工队员,老爹,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开现在还没有回家,他在哪里?”

“现在小开在日本人的监狱里,还有给咱们家当私塾先生的老张,也是武工队员,也被日本人抓去了。”爷爷说。

大伯急的跺起了双脚,开始在北厢房大厅里团团转,等站定身子,又转向爷爷说:“老爹,小开是你的亲孙子,你得想法子救他!”

“我一定会救他!我刚才去了县上伪军治安大队,见到了龙大头,让他帮忙从日本人手里把小开他们捞出来。龙大头去了日本监狱,回来说,日本人拿不到证据,准备把他们三个可疑分子一并执行枪决。”

“老爹,小开从小就没了娘,你知道的,孩子活的很苦,你要救小开呀!”大伯一直催促着,要爷爷快拿主意。

“老大,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跟你说。”爷爷口中说的不着急,心里却很急。

“龙大头说,因日本人拿不到证据,那个长住县上的日本小队长铃木是个贪财的家伙,如果给日本人送上1000个大洋,可以把人捞出来。”

大伯说:“老爹,那狗X的龙大头和日本人也太狠了,吃人不吐骨头。可是,到哪里去拿出这1000个大洋呢?”

爷爷若有所思,停顿一下说:“所以,跟你商量,我准备把咱们这个四合院买喽,用1000个大洋去换那三个武工队员的命,值得?。”

大伯也没了主意,随口嘟囔了一句说:“卖了四合院,我们回乡下老宅?”

爷爷说:“院子卖了,只要人在,将来还可以再买回来。”

“老爹,你是一家之主,我们听你的。”大伯此时就听爷爷的主意。

爷爷站起身,清了清已经干哑的嗓子说:“老大,你把大家都喊进来吧,我要宣布这件事。”

一家人呼啦一下涌进北厢房大厅,奶奶站在最前面,大伯、二伯、三伯和我爹站在第二排,其她女眷站在第三排,剩下的晚辈站在门口,一共20多口子。

“我今天宣布一件大事,大家听后都不要激动!我和老大商量好了,决定把咱家四合院卖掉,去救小开和武功队员。”

“卖院子?小开?武工队员?日本人?”一下子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么多棘手的问题,北厢房大厅里炸开了锅,女人们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

爷爷从条案上拿起旱烟袋,双手颤抖,呲呲打了几次火石,才点燃了烟叶,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又开始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05

四合院由本县的大财主岳双财买了去,因为救命的事,岳财主也是给了个好价钱,1000个大洋。

其实,因为急着用钱救人,这个明代中期地方员外的四合院至少也值2000个大洋。

爷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等筹够了1000个大洋,爷爷和大伯就把大洋钱装进木箱,套上马车去县城,央求龙大头救人。

等到了伪军治安大队门口,门楼站岗的伪军甲去禀报龙大队长。

龙大头出门迎接爷爷和大伯,因为熟悉,大家寒暄客气少许,龙大头带着爷爷和大伯进入一个厢房,关上门说:“老朱,我的亲大哥,情况有变啦!”

“龙大队长,又发生什么变故了?”

“原来说好的,1000个大洋,保三个人出来。现在日本人反悔了,估计钱也不管用了。这次被八路军武工队杀死的六个皇军,呸,是六个小鬼子,正定驻军少佐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查到袭击日本人的主谋,查不到主谋,抓到一个可疑的中国人就杀一个,一直到查到主谋为止,铃木小队长也不敢违抗命令。你看,老朱,你我乡里乡亲的,我也是被逼给日本人做事,也不想让日本人害中国人。”

爷爷一时六神无主起来,央求龙大头说:“那怎么办,龙大队长,你得帮我想辙呀。”

龙大头看了看那堆放在屋脚旁一箱1000个大洋,摸着下巴,顿生一计策。

龙大头说:“办法到时有一个,我们用1000个大洋保两个人出来,让另外一个人顶包,这样主谋也抓到了,铃木小队长向上面也有个交代。”

“那怎么行,这三人都是我家至亲,少一个怎么回去给家人交代?”

龙大头也是急了,压低嗓子狠狠地说:“老朱,不行也得行,我也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在帮你,万一漏出个风声,一样被杀头。还有,如果这三个人有重大八路嫌疑,牵连你老朱全家,你们全家都得给陪葬,我们全家也跑不掉。”

爷爷也认为只能如此,还有什么办法呢?

因为是重犯,监狱由一个伪军小队看守,大门换成了双岗,由两名伪军值班。

看到龙大头带着爷爷和大伯过来,值班伪军小队长嬉皮笑脸迎上来,给龙大头递上香烟。

龙大头指了指监狱里面,命令伪军小队长说:“前几天抓来的那三个老百姓,是老朱他们村的邻居乡亲,你带他进去探视一下,别为难老朱。”

“是,队长!”伪军小队长一个敬礼,转身带爷爷进入监狱里面。

在3号监室内,有三个人躺在稻草垫子上。

伪军小队长打开3号监室铁门,告诉爷爷要抓紧时间,有话快说。爷爷从腰间布袋里拿出5个大洋,塞进伪军小队长手上。伪军小队长瞥了一下,用手捏了捏,吹着口哨摇晃着脑袋离开了。

爷爷进入3号监室。

第一个从稻草垫子上站起来的是张先生。

06

张先生迎上来,紧紧握住爷爷的手激动地说:“东家老爷,感谢你来探望我们。”

“张先生,你们吃苦了!”爷爷和张先生握了手说:“小开呢,小开怎么样?”

“小开,快醒一醒,爷爷来探望你啦!”一同被关押的马同志轻轻推搡着小开说。小开被鬼子的三八大盖子弹打中,子弹穿透了肚子,流了好多血,伤口已经化脓感染,发烧昏迷。

张先生在一旁歉意地说:“东家老爷,这次是我们连累小开了!小开不是我们武工队员。”

爷爷也是糊涂了,就急忙问张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先生一五一十讲了起来。

原来,驻扎在县上的铃木小队长是个贪财的家伙,来县上不久,就打起了倒卖粮食和食盐的主意。铃木偷偷成立了一个别动队,隔三差五安排别动队下村抢粮抢盐,抢来的粮食和食盐再高价卖给当地村民,附近几个村庄的百姓让他祸祸不轻。武工队接到区大队秘密通知,要求除掉这个小鬼子的别动队,给老百姓出口气。

小开很久就与张先生投缘,虽然大道理不懂,但很羡慕武工队杀鬼子为民除害的行为,多次缠着张先生,要张先生引荐加入武工队。

小开虽然还不到成年人,但身材魁梧,又有一身武艺,武工队又是缺少后备力量,张先生巴不得要小开加入武工队。

在此次行动前,张先生被小开纠缠不过,也是感到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就答应小开参加这次秘密行动,并提出一条,不准小开直接接触日本人,只能在树林里远处观望,只要大家完成任务,回来就介绍小开加入武工队。

小开高兴地满口答应。

围剿小鬼子别动队就在滹沱河畔沿河大堤上的杨树林里进行。

战斗开始后,小开第一个挥舞砍刀冲进鬼子队伍里,手起刀落,当场砍死两个小鬼子。

双方短枪长枪混战起来,黑灯瞎火的,小开也中了一枪。

大家打扫完战场,带着小开离开,躲进城北刘庄堡垒户家养伤,后来被小鬼子搜查中撞上。

张先生接着说:“东家老爷,小开是好样的,小鬼子用刑也扛过去了!”

爷爷把张先生拉倒一旁,把与龙大头一起救人的打算计划一五一十合盘托出。

爷爷低声对张先生说:“张先生,你们八路的规矩我不懂,但这次日本人咬定要找出幕后主谋,看来你们三个要让一个留下来,我这次只能帮两个人出去。”

“东家老爷,我留下,你一定把老马和小开带走!我老张一个人无牵无挂,老马家中还有老人孩子,小开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张先生坚定地说。

小开咳嗽了几声,慢腾腾从稻草垫子上挣扎起来。爷爷上前,半蹲下,抱着小开,满眼的泪水模糊了眼眶。

小开有气无力咧着嘴笑着对爷爷说:“爷爷,刚才你和张先生的话我都听到了,很过瘾,我干掉了两个小鬼子。”没等说完,小开又开始严重咳嗽起来。

07

小开一边咳嗽,一边对爷爷说:“时间不多了,爷爷,这次我伤的很重,流了很多血,伤口已经感染化脓,就是能从这里出去,也医治不好了。拜托爷爷,你把张先生和马叔叔救出去,他们都有家人等着他们养活,我一个人了无牵挂,我来顶包。”

听到这里,爷爷更是伤心起来了,张先生和老马也是一旁不住地抹着眼泪。

小开苦笑着对张先生说:“张先生,你对我的教诲我牢记在心,现在考验我的时候到了,我要做一名合格的武工队员。”

听到小开说话,张先生走上前,一把拉住小开的手说:“小开,我现在代表组织,正式批准你为区大队第十五分队队员。”说完,张先生也是哽咽地哭泣起来。

听到张老师已经批准他正式加入武工队,小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并向爷爷磕了三个响头说:“爷爷,小开今后不能给你尽孝了,你和奶奶、我爹要保重身体,永别了”。

监室外传来伪军小队长急促脚步声,伪军小队长大喊道:“日本人要来提犯人,老爷子你说完话就赶紧离开!”

爷爷抹了一把眼泪,挺起了稍有点驼背的脊梁,大步走出3号监室。

三天后,日本人在县城门楼发布告示,公开处决共产党八路军要犯朱小开。

爷爷和全家后来离开县城,到距离县城15里路程的朱家庄老宅定居。

半年后,爷爷和大伯染病不起,相继离开人世。

一年后的一个傍午时分,一名叫吴琼花的身材瘦小的女人登门拜访,还带来一个名叫大开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

奶奶第一眼就认出来,吴琼花就是娘家邻居吴财主的孙女,自己孙子小开的媳妇。

吴琼花带着大开给奶奶磕了头,就算认祖归宗了。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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⑸ 老婆的奶子又大而且乳晕好黑好多邹文是不是被人吸多了

不一定的
这个是因人而异的,你别信他们说的嘿嘿的就是被男人吸多了。

⑹ 首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哺乳期的女人》原文及赏析

图/文:来自网络

【赏析】 在《哺乳期的女人》中,既有对美好情感的呼唤与赞颂,同时也具有鲜明的批判思想。文本中表现为双重的批判指向。

其一是批判商品经济对人间真情至爱的扼杀。不可否认,随着社会转型,各种价值观念都经受着商品大潮的猛烈冲击,令人震惊与悲哀的是,包括母爱在内的人性美与人情美都遭到空前的冷落与裹读。旺旺的父母正是为了发财致富才狠心地抛下孩子。让他生下后就孤儿般地承受着无爱的荒凉与孤苦。物质的富有与情感的缺失成为这个时代触目惊心的反差与错位,作家意在呼吁,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千万不要践踏人类社会中最宝贵的尊严、情感与精神。

其二是把批判的锋芒指向了断桥镇人的精神领域。在断桥镇的文化空间中至今还弥漫着封建思想的陈腐气息。在人们的文化心理结构中还没有彻底清除卑劣与驱逐阴暗,并自在断桥镇形成了浓厚的思想舆论氛围,成为谋害情与爱的看不见的杀手。当旺旺咬了惠嫂的乳房之后,人们不仅缺乏应有的理解和同情,竟然把一个年仅七岁的男孩非常荒唐地与性连在一起,以至于连溺爱旺旺的爷爷为履行管教的责任,不得不让孙子承受皮肉之苦。也许,人们在戏谑旺旺的同时,释放了心中被压抑的情欲,然而,却不知道这种伤害儿童的行为是多么的卑劣与残忍!因此,为了培养儿童的健康心理,读者不仅需要建设高度的物质文明,同时更需要建构一个纯洁的精神空间。

文/毕飞宇

断桥镇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三米多宽的石巷,一条是四米多宽的夹河。三排民居就是沿着石巷和夹河次第铺排开来的,都是统一的二层阁楼,楼与楼之间几乎没有间隙,这样的关系使断桥镇的邻居只有“对门”和“隔壁”这两种局面,当然,阁楼所连成的三条线并不是笔直的,它的蜿蜒程度等同于夹河的弯曲程度。 断桥镇的石巷很安静,从头到尾洋溢着石头的光芒,又干净又安详。夹河里头也是水面如镜,那些石桥的拱形倒影就那么静卧在水里头,千百年了,身姿都龙钟了,有小舢板过来它们就颤悠悠地让开去,小舢板一过去它们便驼了背脊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不过夹河到了断桥镇的最东头就不是夹河了,它汇进了一条相当阔大的水面,这条水面对断桥镇的年轻人来说意义重大,断桥镇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在这条水面上开始他们的人生航程的。他们不喜欢断桥镇上石头与水的反光,一到岁数便向着远方世界蜂拥而去。断桥镇的年轻人沿着水路消逝得无影无踪,都来不及在水面上留下背影。好在水面一直都是一副不记事的样子。

旺旺家和惠嫂家对门。中间隔了一道石巷,惠嫂家傍山,是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土丘;旺旺家依水,就是那条夹河。旺旺是一个七岁的男孩,其实并不叫旺旺。但是旺旺的手上整天都要提一袋旺旺饼干或旺旺雪饼,大家就喊他旺旺,旺旺的爷爷也这么叫,又顺口又喜气。旺旺一生下来就跟了爷爷了。他的爸爸和妈妈在一条拖挂船上跑运输,挣了不少钱,已经把旺旺的户口买到县城里去了。旺旺的妈妈说,他们挣的钱才够旺旺读大学,等到旺旺买房、成亲的钱都回来,他们就回老家,开一个酱油铺子。他们这刻儿正四处漂泊,家乡早就不是断桥镇了,而是水,或者说是水路。 断桥镇在他们的记忆中越来越概念了,只是一行字,只是汇款单上遥远的收款地址。汇款单成了鳏父的儿女,汇款单也就成了独子旺旺的父母。

旺旺没事的时候坐在自家的石门槛上看行人。手里提着一袋旺旺饼干或旺旺雪饼。旺旺的父亲在汇款单左侧的纸片上关照的,“每天一袋旺旺”。旺旺吃腻了饼干,但是爷爷不许他空着手坐在门槛上。旺旺无聊,坐久了就会把手伸到裤裆里,掏鸡鸡玩。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捏住饼干,就好了。旺旺坐在门槛上刚好替惠嫂看杂货铺。惠嫂家的底楼其实就是一铺子。有人来了旺旺便尖叫。旺旺一叫惠嫂就从后头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惠嫂原来也在外头,一九九六年的开春才回到断桥镇。惠嫂回家是生孩子的,生了一个男孩,还在吃奶。旺旺没有吃过母奶。爷爷说,旺旺的妈天生就没有汁。旺旺衔他妈妈的奶头只有一次,吮不出内容,妈妈就叫疼,旺旺生下来不久便让妈妈送到奶奶这边来了,那时候奶奶还没有埋到后山去。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只不锈钢碗和不锈钢调羹。奶奶把乳糕、牛奶、亨氏营养奶糊、鸡蛋黄、豆粉盛在锃亮的不锈钢碗里,再用锃亮的不锈钢调羹一点一点送到旺旺的嘴巴里。吃完了旺旺便笑,奶奶便用不锈钢调羹击打不锈钢空碗,发出悦耳冰凉的工业品声响。奶奶说:“这是什么?这是你妈的奶子。”旺旺长得结结实实的,用奶奶的话说,比拱奶头拱出来的奶丸子还要硬铮。不过旺旺的爷爷倒是常说,现在的女人不行的,没水分,肚子让国家计划了,奶子总不该跟着瞎计划的。这时候奶奶总是对旺旺说,你老子吃我吃到五岁呢。吃到五岁呢。既像为自己骄傲又像替儿子高兴。

不过惠嫂是例外。惠嫂的脸、眼、唇、手臂和小腿都给人圆嘟嘟的印象。矮墩墩胖乎乎的,又浑厚又溜圆。 惠嫂面如满月,健康,亲切,见了人就笑,笑起来脸很光润,两只细小的酒窝便会在下唇的两侧窝出来,有一种产后的充盈与产后的幸福,通身笼罩了乳汁芬芳,浓郁绵软,鼻头猛吸一下便又似有若无。 惠嫂的乳房硕健巨大,在衬衣的背后分外醒目,而乳汁也就源远流长了,给人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印象。惠嫂给孩子喂奶格外动人,她总是坐到铺子的外侧来。惠嫂不解扣子,直接把衬衣撩上去,把儿子的头搁到肘弯里,尔后将身子靠过去。等儿子衔住了才把上身直起来。惠嫂喂奶总是把脖子倾得很长,抚弄儿子的小指甲或小耳垂,弄住了便不放了。有人来买东西,惠嫂就说:“自己拿。”要找钱,惠嫂也说:“自己拿。”

旺旺一直留意惠嫂喂奶的美好静态,惠嫂的乳房因乳水的肿胀洋溢出过分的母性,天蓝色的血管隐藏在表层下面。旺旺坚信惠嫂的奶水就是天蓝色的,温暖却清凉。 惠嫂儿子吃奶时总要有一只手扶住妈妈的乳房,那只手又干净又娇嫩,抚在乳房的外侧,在阳光下面不像是被照耀,而是乳房和手自己就会放射出阳光来,有一种半透明的晶莹效果,近乎圣洁,近乎妖娆。惠嫂喂奶从来不避讳什么,事实上,断桥镇除了老人孩子只剩下几个中年妇女了。 惠嫂的无遮无拦给旺旺带来了企盼与忧伤。旺旺被奶香缠绕住了,忧伤如奶香一样无力,奶香一样不绝如缕。

惠嫂做梦也没有想到旺旺会做出这种事来。

惠嫂坐在石门槛上给孩子喂奶,旺旺坐在对面隔着一条青石巷呢。惠嫂的儿子只吃了一只奶子就饱了,惠嫂把另一只送过去,她的儿子竟让开了,嘴里吐出奶的泡沫。但是惠嫂的这只乳房胀得厉害,便决定挤掉一些,惠嫂侧身站到墙边,双手握住了自己的奶子,用力一挤,奶水就喷涌出来了,一条线,带着一道弧线。旺旺一直注视着惠嫂的举动。旺旺看见那条雪白的乳汁喷在墙上,被墙的青砖吸干净了。旺旺闻到了那股奶香,在青石巷十分温暖十分慈祥地四处弥漫。旺旺悄悄走到对面去,躲在墙的拐角。惠嫂挤完了又把儿子抱到腿上来,孩子在哼唧,惠嫂又把衬衣撩上去。但孩子不肯吃,只是拍着妈妈的乳房自己和自己玩,嘴里说一些单调的听不懂的声音。

惠嫂一点都没有留神旺旺已经过来了。旺旺拨开婴孩的手,埋下脑袋对准惠嫂的乳房就是一口。咬住了,不放。 惠嫂的一声尖叫在中午的青石巷里又突兀又悠长,把半个断桥镇都吵醒了。 要不是这一声尖叫旺旺肯定还是不肯松口的。旺旺没有跑,他半张着嘴巴,表情又愣又傻。旺旺看见惠嫂的右乳上印上了一对半圆形的牙印与血痕,惠嫂回过神来,还没有来得及安抚惊啼的孩子,左邻右舍就来人了。惠嫂又疼又羞,责怪旺旺说:“旺旺,你要死了。”

旺旺的举动在当天下午便传遍了断桥镇。

这个没有报纸的小镇到处在口播这条当日新闻。人们的话题自然集中在性上头,只是没有挑明了说。人们说:“要死了,小东西才七岁就这样了。”人们说:“断桥镇的大人也没有这么流氓过。”当然,人们的心情并不沉重,是愉快的,新奇的。人们都知道惠嫂的奶子让旺旺咬了,有人就拿惠嫂开心,在她的背后高声叫喊电视上的那句广告词,说:“惠嫂,大家都‘旺’一下。”这话很逗人,大伙都笑,惠嫂也笑。但是惠嫂的婆婆显得不开心,拉着一张脸走出来说:“水开了。”

旺旺爷知道下午的事是在晚饭之后。尽管家里只有爷孙两个,爷爷每天还要做三顿饭,每顿饭都要亲手给旺旺喂下去。那只不锈钢碗和不锈钢调羹和昔日一样锃亮,看不出磨损与锈蚀。爷爷上了岁数,牙掉了,那根老舌头也就没人管了,越发无法无天,唠叨起来没完。往旺旺的嘴里喂一口就要唠叨一句,“张开嘴吃,闭上嘴嚼,吃完了上床睡大觉。”“一口蛋,一口肉,长大了挣钱不发愁。”诸如此类,都是他自编的顺口溜。但是旺旺今天不肯吃。调羹从右边喂过来他让到左边去,从左来了又让到右边去。爷爷说:“蛋也不吃,肉也不咬,将来怎么挣钞票?”旺旺的眼睛一直盯住惠嫂家那边。惠嫂家的铺子里有许多食品。爷爷问:“想要什么?”旺旺不开口。爷爷说:“克力架?”爷爷说:“德芙巧克力?”爷爷说:“亲亲八宝粥?”旺旺不开口,亲亲八宝粥旁边是澳洲的全脂粉。

爷爷说:“想吃奶?”旺旺回过头,泪汪汪地正视爷爷。爷爷知道孙子想吃奶,到对门去买了一袋,用水冲了,端到旺旺的面前来。说:“旺旺吃奶了。” 旺旺咬住不锈钢调羹,吐在了地上,顺手便把那只不锈钢碗也打翻了。不锈钢在石头地面活蹦乱跳,发出冰凉的金属声响。 爷爷向旺旺的腮边伸出巴掌,大声说:“捡起来!”旺旺不动,像一块咸鱼,翻着一双白眼。爷爷把巴掌举高了,说:“捡不捡?”又高了,说:“捡不捡?”爷爷的巴掌举得越高,离旺旺也就越远。爷爷放下巴掌,说:“小祖宗,捡呀!”

是爷爷自己把不锈钢餐具捡起来了。爷爷说:“你怎么能扔这个?你就是这个喂大的,这可是你的奶水,你还扔不扔?啊?扔不扔?——还有七个月就过年了,你看我不告诉你爸妈!”

按照生活常规,晚饭过后,旺旺爷到南门屋檐下的石码头上洗碗。隔壁的刘三爷在洗衣裳。刘三爷一见到旺旺爷便笑,笑得很鬼。刘三爷说:“旺爷,你家旺旺吃人家惠嫂豆腐,你教的吧?”旺旺爷听不明白,但从刘三爷的皱纹里看到了七拐八弯的东西。刘三爷瞟他一眼,小声说:“你孙子下午把惠嫂的奶子啃了,出血啦!”

旺旺爷明白过来脑子里就轰隆一声。可了不得了。这还了得?旺旺爷转过身就操起扫帚,倒过来握在手上,揪起旺旺冲着屁股就是三四下,小东西没有哭,泪水汪了一眼,掉下来一颗,又汪开来,又掉。他的泪无声无息,有一种出格的疼痛和出格的悲伤。 这种哭法让人心软,叫大人再也下不了手。旺旺爷丢了扫帚,厉声诘问说:“谁教你的?是哪一个畜生教你的?”旺旺不语。旺旺低下头泪珠又一大颗一大颗往下丢。旺旺爷长叹一口气,说:“反正还有七个月就过年了。”

旺旺的爸爸和妈妈每年只回断桥镇一次。

一次六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旺旺的妈妈每次见旺旺之前都预备了好多激情,一见到旺旺又是抱又是亲。旺旺总有些生分,好多举动一下子不太做得出。这样一来旺旺被妈妈搂着就有些受罪的样子,被妈妈摆弄过来又摆弄过去。有些疼。有些别扭。有些需要拒绝和挣扎的地方。后来爸爸妈妈就会取出许多好玩的好吃的,都是与电视广告几乎同步的好东西,花花绿绿一大堆,旺旺这时候就会幸福,愣头愣脑地把肚子吃坏掉。 旺旺总是在初三或者初四开始熟悉和喜欢他的爸爸和妈妈,喜欢他们的声音,气味。一喜欢便想把自己全部依赖过去,但每一次他刚刚依赖过去他们就突然消失了。旺旺总是扑空,总是落不到实处。这种坏感觉旺旺还没有学会用一句完整的话把它们说出来。 旺旺就不说。

初五的清早他们肯定要走的。旺旺在初四的晚上往往睡得很迟,到了初五的早上就醒不来了,爸爸的大拖挂就泊在镇东的阔大水面上。他们放下一条小舢板沿着夹河一直划到自家的屋檐底下。走的时候当然也是这样,从窗棂上解下绳子,沿夹河划到东头,然后,拖挂的粗重汽笛吼叫两声,他们的拖挂就远去了。他们走远了太阳就会升起来。旺旺赶来的时候天上只有太阳,地上只有水。旺旺的瞳孔里头只剩下一颗冬天的太阳,一汪冬天的水。太阳离开水面的时候总是拽着的,扯拉着的,有了痛楚和流血的症状。然后太阳就升高了,苍茫的水面成了金子与银子铺成的路。

由于旺旺的意外袭击,惠嫂的喂奶自然变得小心些了。

惠嫂总是躲在柜台的后面,再解开上衣上的第二个钮扣。但是接下来的两天惠嫂没有看见旺旺。 原来天天在眼皮底下,不太留意,现在看不见,反倒格外惹眼了。 惠嫂中午见到旺旺爷,顺嘴说:“旺爷,怎么没见旺旺了?”旺旺的爷爷这几天一直羞于碰上惠嫂,就像刘三爷说的那样,要是惠嫂也以为旺旺那样是爷爷教的,那可要羞死一张老脸了。旺旺的爷还是让惠嫂堵住了,一双老眼也不敢看她。旺旺爷顺着嘴说:“在医院里头打吊针呢。”惠嫂说:“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去打吊针了?”旺旺爷说:“发高烧,退不下去。”惠嫂说:“你吓唬孩子了吧?”旺旺爷十分愧疚地说:“不打不骂不成人。”惠嫂把孩子换到另一只手上去,有些责怪,说:“旺爷你说什么嘛?七岁的孩子,又能做错什么?”旺旺爷说:“不打不骂不成人。”惠嫂说:“没有伤着我的,就破了一点皮,都好了。”这么一说旺旺爷又低下头去了,红着脸说:“我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那些,从来没有。都是现在的电视教坏了。”惠嫂有些不高兴,甚至有些难受,说话的口气也重了:“旺爷你都说了什么嘛?”

旺旺出院后人瘦下去一圈。眼睛大了,眼皮也双了。嘎样子少了一些,都有点文静了。惠嫂说:“旺旺都病得好看了。”旺旺回家后再也不坐石门槛了,惠嫂猜得出是旺爷定下的新规矩,然而惠嫂知道旺旺躲在门缝的背后看自己喂奶,他的黑眼睛总是在某一个圆洞或木板的缝隙里忧伤地闪烁。旺爷不让旺旺和惠嫂有任何靠近,这让惠嫂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旺旺因此而越发鬼祟,越发像幽灵一样无声游荡了。惠嫂有一回抱着孩子给旺旺送几块水果糖过来,惠嫂替他的儿子奶声奶气地说:“旺旺哥呢?我们请旺旺哥吃糖糖。”旺旺一见到惠嫂便藏到楼梯的背后去了。爷爷把惠嫂拦住说:“不能这样没规矩。”惠嫂被拦在门外,脸上有些挂不住,都忘了学儿子说话了,说:“就几块糖嘛。”旺爷虎着脸说:“不能这样没规矩。”惠嫂临走前回头看一眼旺旺,旺旺的眼神让所有当妈妈的女人看了都心酸,惠嫂说:“旺旺,过来。”爷爷说:“旺旺!”惠嫂说:“旺爷你这是干什么嘛!”

但旺旺在偷看,这个无声的秘密只有旺旺和惠嫂两个人明白。这样下去旺旺会疯掉的,要不就是惠嫂疯掉。许多中午的阳光下面狭长的石巷两边悄然存放着这样的秘密。瘦长的阳光带横在青石路面上,这边是阴凉,那边也是阴凉。阳光显得有些过分了,把傍山依水的断桥镇十分锐利地劈成了两半,一边傍山,一边依水。一边忧伤,另一边还是忧伤。

旺爷在午睡的时候也会打呼噜的。

旺爷刚打上呼噜旺旺就逃到楼下来了。趴在木板上打量对面,旺旺就是在这天让惠嫂抓住的。惠嫂抓住他的腕弯,旺旺的脸给吓得脱去了颜色。惠嫂悄声说:“别怕,跟我过来。”旺旺被惠嫂拖到杂货铺的后院。后院外面就是山坡,金色的阳光正照在坡面上,坡面是大片大片的绿,又茂盛又肥沃,油油的全是太阳的绿色反光。旺旺喘着粗气,有些怕,被那阵奶香裹住了。惠嫂蹲下身子,撩起上衣,巨大浑圆的乳房明白无误地呈现在旺旺的面前。旺旺被那股气味弄得心碎,那是气味的母亲,气味的至高无上。惠嫂摸着旺旺的头,轻声说:“吃吧,吃。”旺旺不敢动。那只让他牵魂的母亲和他近在咫尺,就在鼻尖底下,伸手可及。旺旺抬起头来,一抬头就汪了满眼泪,脸上又羞愧又惶恐。惠嫂说:“是我,你吃我,吃。——别咬,衔住了,慢慢吸。”旺旺把头靠过来,两只小手慢慢抬起来了,抱向了惠嫂的右乳。但旺旺的双手在最后的关头却停住了。旺旺万分委屈地说:“我不。”

惠嫂说:“傻孩子,弟弟吃不完的。”

旺旺流出泪,他的泪在阳光底下发出六角形的光芒,有一种烁人的模样。 旺旺盯住惠嫂的乳房拖着哭腔说:“我不。不是我妈妈!”旺旺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回头就跑掉了。惠嫂拽下上衣,跟出去,大声喊道:“旺旺,旺旺……”旺旺逃回家,反闩上门。

整个过程在幽静的正午显得惊天动地。惠嫂的声音几乎也成了哭腔。她的手拍在门上,失声喊道:“旺旺!”

旺旺的家里没有声音。过了一刻旺爷的鼾声就中止了。响起了急促的下楼声。再过了一会儿,屋里发出了另一种声音,是一把尺子抽在肉上的闷响,惠嫂站在原处,伤心地喊:“旺爷,旺爷!”

又围过来许多人。人们看见惠嫂拍门的样子就知道旺旺这小东西又“出事”了。有人沉重地说:“这小东西,好不了啦。”

惠嫂回过头来。她的泪水泛起了一脸青光,像母兽。有些惊人。惠嫂凶悍异常地吼道:

“你们走!走——!你们知道什么?”

⑺ 短篇小说《蜂巢》

      蜂巢

            孙福

 

1.

    沉闷的雷声在天际外徘徊,一道犀利的闪电从乌云深处滑落下来。雨点由大变小,由疏变密,伴着如烟的水雾,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雨墙。春天和夏天就被这道不可阻挡的雨墙硬生生地分割开了。

    雨地里,癞子和他的羊群正疯狂地朝他的那三间土坯房跑着。羊身上的毛被雨水浇成一缕一缕的,露出粉红的肚皮。它们低着头,梗着脖子,拼命地往前冲。好像跟在后面的癞子手里拿的不是羊铲,而是屠刀。癞子也和他的羊一样狼狈,他把平时拿干粮的布袋套在头上,试图保护他那几根稀疏的黄头发。身上的衣服紧紧地粘在他的皮肤上,把他那瘦巴巴的骨架暴露无遗。脚下已经变得泥泞不堪,在不停地打滑过程中,癞子已经摔了两三跤,身上沾满了粘糊糊的黄泥巴。

    跑在最前面的头羊,用它坚硬的角撞开了癞子家的院门,羊群鱼贯而入。癞子一手扶着布袋,一手拄着羊铲,一撇一撇地跟在羊群的屁股后面。到了门口他才发现,门楼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双手抱着头,哆哆嗦嗦地站在墙根下。雨水浇的她原形毕露,圆圆的屁股翘翘的,细腰细腿,两个奶子挺挺的,连奶头都显而易见。癞子愣怔了一下,“咕咚”咽下一口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是雨水还是口水。

    “秀英?”癞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你......咋在这儿淋着呢?走,快进屋去躲躲!”

    女人迟疑了一下,扭身从癞子的眼前闪过,径直向堂屋门口跑去。

    “你先进屋!我去把羊圈好!”癞子在后面喊着。

    癞子的屋里一股子烟熏味,秀英一进来便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她还是头一回进这个光棍的家。家里的摆设只有两个柜子、一个脸盆架和一个小板凳;炕上铺着厚厚的毛毡,被子没有叠,胡乱地堆在那。

    癞子从小没爹,他娘嫁到外地了,没带他。他打小就给别人放羊,后来慢慢的自己有了一群羊。前几年养羊挺挣钱,癞子还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媳妇。不过,这个媳妇只跟他在了三个晚上,就拿着他的钱跑了。从那以后,癞子就再没寻思过娶媳妇的事。不过,对于女人的滋味,他从那三个晚上之后,就再也无法忘记。

    癞子一见到女人,总是盯着人家的屁股或者胸脯看个没完。所以,女人们见了他都躲着走,生怕身上的某样东西被他偷了去似的。秀英也不例外,她的奶子和屁股在村里的女人堆里算是最出类拔萃的,连女人见了都羡慕,更何况癞子这样的。

    雨点抽打着屋顶上的瓦,劈啪作响。靠窗的顶棚已经洇湿了一片,开始有水滴掉下来,掉在了癞子的被子上。

    秀英趴着炕沿把癞子的被子往前拽了拽,无意中发现了癞子的褥子上有一片点点圈圈的脏东西,她“噗呲”一下笑了。

    癞子刚好进来,怀里抱着一堆干柴。见秀英在看他的褥子,脸一下红了。他低着头把炉子点着,头也不回地说:“快过来烤烤吧,瞧你都湿成啥样了!”

    秀英忍住笑,低头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可不是,奶头都看出来了。她不由得也感到脸上发烧,赶紧拽了拽衣服。

    红彤彤的火光从炉子的缝隙透出来,照在秀英有些发白的脸上。虽然已经四十出头,可她的脸看上去依然俊俏。她接过癞子递上的毛巾,低着头把头发擦干。可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癞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胸。她不由得心跳加速,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秀英嗔怒地瞪了癞子一眼,把毛巾扔到他的脸上,癞子赶紧转过身去。

    “要不我过那屋,你把身上的衣服拧拧。”癞子说着,逃也似的出去了。

    听到那屋的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秀英这才站起身。她侧身贴着门听了一会儿,听到癞子在那屋咳嗽。这才揭起炉盖,往里边添了几根木头。然后迅速解开扣子,脱掉上衣。里边只剩下一个薄薄的小背心,两个不听话的奶子颤巍巍地抖动着,抖的她的心一阵狂跳。她不知不觉地低下头,仔细打量着自己丰满的胸脯。那是一对多么迷人的尤物啊!粉嫩细滑,柔而不松,挺而不硬,怪不得癞子盯着不放呢,连她自己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炉子里的干柴发出了“隆隆”的响声,一股接一股的热气扑倒秀英的身上。从她的毛孔渗进去,一直渗进她的血液里。她心不在焉地拧着衣服,脑子里却回忆着癞子看她的眼神。她越来越觉得身子发热,那是由里向外的一种扩散,一种无法言表的感受。她不由得想起了她和丈夫喜旺在被窝里缠绵悱恻的情景,那是多么惬意的时刻。但是,她旋即又感到了悲凉,那种温暖的时刻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丈夫已经很久没有给过她这种让人心意飘荡的体贴了。

    外面的雨依然下得起劲,好像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2.

    秀英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头扑倒在炕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直直地盯着炕单上的一朵花。

    雨还在下,天色越来越暗。

    秀英没有开灯,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她一丝不挂地蜷缩在被窝里,两次淋雨使得她身上像着了火。她现在脑子里仿佛进了蜜蜂,嗡嗡直响。癞子那张露着黄牙的嘴;癞子身上那股烟锅釉子味;癞子那双像蜘蛛腿似的手;癞子那骷髅一样的身子;癞子……她越想越觉得头疼的要死,可是,她实在无法阻止自己的思绪。这一切来的太突然,简直不可思议。“我是撞见什么鬼了!我咋会跟癞子……”她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当癞子在她的身体上肆意横行的时候,她的确感到了那种久违的快感。可是在此之前,她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事后自己会如此痛苦不堪呢?这究竟是老天的愚弄还是惩罚?

    门“哗啦”一声,紧接着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灯打开了,喜旺直挺挺地站在秀英的枕头前。

    “咋这么早就睡了?”

    “难受。”秀英把脖子往被窝里缩了缩。

    “难受?”喜旺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湿衣服,“你干啥去了?”

    “下地。”

    “做饭没?”

    “没。”

    “要你有啥用!幸亏老子买了点熟肉!”

    喜旺将手里的雨伞往地上一扔,转身出去了。

    秀英用被角擦了擦眼睛,听到外屋“叮咣”一通响。一会静下来了,只有“吱吱”喝酒的声音和吧唧嘴的声音了。

    自从医院确诊秀英没有生育能力开始,喜旺跟她就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看着别人的孩子一天天长大,长成了大姑娘大小伙,秀英的心里比谁都难受。她白白生就一副好身子!看看村里那些跟她差不多大小的老娘们,谁的奶子有她的大,有她的挺?谁的屁股有她的圆,有她的翘?可为什么偏偏就她不会生养呢?不怪男人骂,自己确实就是“一头不会生养的母骡子”!

    屋檐流下的水“滴答滴答”地敲打着地面上的水坑,雨似乎就要停了。

    喜旺晃晃悠悠地走进里屋,踢掉了两只沾满泥污的鞋子。他盘着腿坐在炕沿上抽了一支烟,眼睛一直盯着秀英那张红彤彤的脸。这张脸使他想起了跟秀英洞房花烛的那个夜晚。红红的烛光中,秀英含羞带笑,那张漂亮的脸蛋就是像现在这么红,红的迷人,红的让人浮想联翩。那一夜,他们几乎没有合眼。秀英秀美的身体,每一处都能引燃他的激情,使他欲罢不能。

    已经小半年没碰过秀英的身体了,谁让她剥夺了他当爹的权利呢?

    烟头烫了一下他的指甲,他狠狠地将烟屁扔到地下。刚刚的回忆点燃了他埋在心底的那团火,他明显感觉到心跳加速。而且,一股燥热由内而外,在他的身体上迅速扩散。他飞快地脱光了衣服,猛地掀开秀英的被子。

    “翻过来!”喜旺喘着粗气说。

    “我难受,改天吧。”秀英又将被子拽到身上,闭住了眼睛。

    “不行!老子今天高兴!”喜旺将被子扔在一边,开始粗鲁地掰开秀英抱在一起的手。秀英只挣扎了几下,就觉得浑身乏力,于是,她停止了反抗。

    喜旺带着满身的酒气,像一座大山一样,把秀英埋在了身子底下。

    忽然,他坐了起来,眼神异样地看着秀英的身子。

    “不对,不对!你被别人睡过!”

    “胡说!”秀英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你骗不了老子!”喜旺的眼睛开始冒火了,长满胡茬子的脸不停地抽搐着,仿佛要将秀英一口吞掉似的。

    “没有!”秀英用手捂住了脸,此刻,她的眼泪已经流到了耳朵上。

    “还嘴硬!”喜旺抡起了像铁锤一样的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秀英紧咬着枕巾,一声也不吭。

3.

    雨后的山坡像是一幅墨迹未干的水彩画,鲜艳、靓丽、生机勃勃。

    癞子美滋滋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着烟,昨天的画面仿佛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秀英,多美的女人!多带劲的女人!如今也算是他癞子的女人了!昨天秀英走后,癞子在外面的雨地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他要洗掉身上沉积的汗臭味。从秀英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身上的确有很重的汗臭味。另外,他还打算放完羊就去小卖店买一袋牙膏和一个牙刷,他自己也清楚,嘴里的烟袋釉子味实在是太难闻了。从今以后,身上的衣服也要常换洗,就像今天这样,哪怕是旧衣服,也必须保持干净。再就是得抽空去赶个集,买点涂料把屋子刷一刷,不能让秀英笑话。还有,得给秀英买点她喜欢的礼物,不能亏了人家。至于买什么,他还没想好——他实在不知道秀英喜欢什么。

    远远望去,羊群好像一朵白云,在鲜艳的绿地上悠然地移动着。

    癞子忽然眼睛一亮,他看到山坡下走过来一个身影,那不是秀英吗?

    他慌忙站起来,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他昨天从镜子里得出一个结论:他癞子要是好好打扮一下,其实也是个不错的男人。喜旺就好吗?大连鬓胡子,死鱼眼睛,驴脾气,在癞子看来,他哪一样都不如自己,除了头发。癞子的头发是因为小时候生疮没人管才造成的,戴个帽子不就看不出来了?至于身体干巴,只要拼命多吃,肯定能胖起来。

    秀英年轻时比现在还漂亮,奶子鼓鼓的,像两个小馒头;腰细腿长,走起路来脚底下仿佛踩着弹簧;翘翘的屁股,紧实而富有弹性;一条油亮整齐的大辫子,好像钟摆似的,这边甩过来,那边甩过去。后生们一见她就迈不开腿,总想近前搭讪搭讪。喜旺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他那时候可没长连鬓胡子,眼睛也没有现在这么鼓。

    当时,癞子很有自知之明,他自惭形秽,对秀英只能敬而远之。

    秀英嫁给喜旺的头几年,小日子过的挺滋润。喜旺他爹当了一辈子村主任,家底殷实。秀英无论吃穿用度,村里其他的小媳妇都是望尘莫及的。可是,当医院确诊秀英没有生育能力之后,她的幸福便戛然而止。人们背后的议论,回到家丈夫的辱骂,使她渐渐地失去了自信。走路不再高傲,说话没了底气。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她坚挺的奶子和翘翘的屁股。

    癞子往前迎了两步,又急忙返回身去,把放在石头上的草帽扣在头上。这又使他想起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帽子该换一顶新的了。

    两个人在距离一步远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秀英低下头去,癞子惊奇地盯着秀英乌紫的眼眶。

    “咋……咋了?

    秀英不说话。

    “他打你了?”

    秀英还不说话。

    “他……是不是知道了?”癞子忽然感到有些紧张,喜旺五大三粗的样子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秀英把脸转向一边,就这一瞬间,癞子分明地看见了秀英眼里闪动的泪花。

    “昨天的事……”秀英用手掌沾了沾面颊,长出了一口气,“怪我,你……你不要在意,就当啥也没发生过。以后见了面,该说话说话,就是……别再想那事了……”

    癞子感到身上有些发抖,他把草帽摘下来攥在手里,草秸发出“吱吱”的响声。

    “秀英,你……后悔了?”

    “是,后悔了。”秀英转过脸,表情坚定而且从容。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因为我让你挨打受气的,我……”癞子低下了头,刚刚的热情早已灰飞烟灭。

    “不怪你……”秀英的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是我……蜂巢是我捅破的,被蜂蛰也是活该!跟你没关系。”

    癞子思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本来以为,男人和女人只要有了身体上亲密的接触,那就像老话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想到秀英专程赶来是泼冷水的。可是,再冷的冷水也难以浇灭他心里的希望。他已经把秀英当做自己的女人了,哪怕她一辈子跟喜旺在一起;哪怕一辈子他俩只有那一回身体的融合。他已经做好了全部的打算,包括那群羊,将来都是秀英的。

    但是,秀英刚刚的那些话,绝不是迫于某种压力而无奈的表达,那是她的真心话。这一点,癞子很清楚。不过,他的决定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只是,现在他打消了说出来的念头。

    秀英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她现在准备离开。

    癞子有些急了,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冒出一句:“以后他再打你,我绝饶不了他!”

    秀英从鼻孔里发出一丝声响,惨然地笑了一下,说:“话,我都说了,你……好好放你的羊吧。”说完,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跑去。

    癞子像木桩一样戳在那里,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4.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癞子没有买牙膏和牙刷,也没有买新帽子。这些天,秀英就好像失踪了似的,再没露过面。癞子天天赶着羊群从秀英家巷口经过,每次他都把脖子伸的老长,可秀英家的门口始终鸦雀无声。癞子知道秀英在躲他,可他还是不死心。

    临街的小卖店里,天天有人打牌。癞子每次经过,都能看见喜旺的身影。

    那天,癞子一边放羊,一边割了结结实实一捆青草。第二天,他估摸着喜旺应该去牌场了,便把青草撒进羊圈。一路躲躲闪闪的,好在这会儿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做贼似的侧身钻进秀英家的巷子,贴着石头墙来到秀英家门口。他靠着门洞的山墙,努力安抚着不羁的心跳。过了一会儿,他歪着头把耳朵贴在大门上,仔细地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

    “喜旺肯定去打牌了!”癞子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侧身挤了进去。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台下,探着脑袋往里看了看。秀英一个人靠在叠好的被子上,微闭着眼。

    癞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站直身子,推开堂屋的门,走了进去。

    秀英吓了一跳,忽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癞子?”她紧张地往外面看了一眼,小声说:“你干啥来了?快出去!”

    “我看看你就走。”癞子也压低了声音,同时,他的目光从头到脚地在秀英身上扫了一遍。这次,他关心的不是秀英坚挺的奶子和翘翘的屁股,而是她脸上新添的伤和那条似乎不能动弹的右腿。

    “他又打你了?”癞子的眼睛瞪的好像要掉出来,他还从来没这么瞪过眼睛。

    秀英把脸转向窗外,她的抽噎说明他在哭泣,而且非常伤心。

    “咋还没完了!”癞子低声吼着,弯下腰去。可他的手刚一碰到秀英的腿,秀英便“啊”的大叫起来。

    癞子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忿忿地说:“咋能下这么重的手呢!”

    秀英把头抵在炕上,放开声的哭了起来。

    癞子有点不知所措,他试探着把半个屁股坐在炕沿上,伸手把秀英扶了起来。秀英倒在他的怀里,呜咽着,鬓角的头发全都粘在了脸上。

    “走,我带你去医院!”癞子跳下地,背对着秀英,半蹲着,做出了要背她的姿势。

    秀英止住悲声,把脸上的头发往外挑了挑,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你老婆,干啥让你带我去医院?”

    “至少……你是我的女人。”癞子撅着屁股,回过头看着秀英的眼睛。

    秀英叹了口气,把脸背过去。“你要是还想让我活,以后千万不要这么说!要是让他听到耳朵里,咱俩谁都活不成!”

    癞子慢慢站直了身子,秀英能清楚地听见他咬牙的声音。

    “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那他要再打你咋办?”

    “那是我活该!”秀英又开始抽噎起来,“你管不了,我也不用你管!走吧!”

    癞子迟疑了片刻,一脚迈出门槛,头也不回地冲出大门。

5.

    喜旺生怕耽误了牌局,就着方便面喝了几口酒,便匆匆地出去了。

    秀英挣扎着把被子卷起来,推到靠墙的地方。然后用手撑着身子,挪过去靠在被子上。墙上的时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一圈一圈地转着,就像磨道里蒙着眼睛的驴。秀英半睡半醒似的,迷迷糊糊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前面是悬崖,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回头一看,喜旺正举着一根木棍,恶狠狠地向她追过来。她想喊,可嗓子里像堵了什么东西;想跑,却无路可逃。而这时,眼看着喜旺已经追到眼前,他手里的木棍带着风声向她的脑袋砸了下来。她本能的用手去抱头,却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一睁眼,癞子正眼巴巴地盯着她。秀英吓了一跳,忽的一下坐了起来。

    “癞子?”秀英紧张地往外看了一眼,“你咋又来了?”

    癞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纸包,塞到秀英怀里,笑着说:“我把羊卖了,这些钱你留着看病。我已经捎信给你的娘家人,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说完,癞子转身就往外走。

    秀英一把抓住了癞子的胳膊,声音急促地说:“我不能要你的钱!你快把它拿走!”

    癞子脸上的笑容就像被风吹走的树叶,一下子不见了。继而换上的是一副郑重又略带阴郁的表情。他心里明镜一样,那天秀英把身子给了他,纯属一时冲动,就像发情的母羊见了公羊一样。过后她是真的后悔了,也许他在秀英的心里就像一块发霉的玉米饼,看着想着都觉得恶心。但是,不管她是一时冲动还是一时糊涂,毕竟她的身体曾经给了他。她可以后悔,而他却不能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他要为她为她付出一切。

    癞子掰开秀英的手指,把秀英推过来的纸包又往里推了推。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眼睛里热热的,嘴唇也开始有些发抖。当秀英再次拿起纸包,想要塞给他的时候,癞子一转身,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癞子!癞子……”秀英的喊声里明显的带着一丝哭腔。

    癞子走后不久,秀英家的门口便来了一辆面包车。从车上下来男男女女五六个人,急急火火地进了院子。不一会儿,秀英便被抬着上了面包车。人们也都跟着上去,面包车摇摇晃晃地驶出了村子。

    村口有一棵大槐树,面包车经过的时候,树下围了好多人。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得知消息的喜旺赶紧放下手里的牌,跑回家去,已经人去屋空。他大发雷霆,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回到小卖店,要了半斤猪头肉,一瓶白酒,一直喝到老板娘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才晃晃悠悠地出了小卖店。

    村子里的人大部分已经熄灯睡觉了,街道黑乎乎的。喜旺沉重的脚步惊动了附近一家人的狗,这条狗的狂吠很快带动了村里其他的狗,一时间犬声大作。

    喜旺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家门前,当他正要开门的时候,忽然感觉脑后有一股风袭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便觉得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了一下。然后,他就像从云端里掉下来似的,忽忽悠悠地栽倒在地上。

    第二天,当他的邻居发现他的时候,他还如栽倒时的那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地上的血已经凝固,后脑勺上的头发好像抹上了红色的浆糊,粘成一块。在他的旁边,有一把羊铲,羊铲的铲头上,沾着一些红色的凝固了的液体。

    他的邻居吓坏了,慌慌张张地跑到街上去喊人。不一刻,这条小巷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近前去。这时,有人认出了那把羊铲——那是癞子的羊铲。

    警察很快就赶来了。他们先是照了相,然后,有一个警察过去搬了搬喜旺的脑袋,喊道:“他还活着!”

    于是,警察喊过来几个村民帮忙,大伙七手八脚地把喜旺抬上了停在巷口的警车。有两个村民也跟着警车一起去了医院。留下的两个警察继续在那里勘察。

    当警察得知那把作为凶器的羊铲是癞子的,便立刻让那位指认的村民带路,风风火火地跑到癞子家门前。

    大门紧锁,院子里鸦雀无声。

    其中一个警察翻墙跳了进去,不一会儿,他又翻墙出来了,冲着另一个警察摇了摇头。

后记

    三天之后,癞子回去自首了。至于他被判了多少年,在哪个监狱服刑,村里就没人知道了。

    喜旺因为严重的脑震荡而变得痴呆。秀英的娘家人都劝她离婚,可是秀英说什么也不答应。

    秀英的腿因为延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落下了残疾。在医院的所有花销,都是她娘家人给拼凑的,癞子给她的钱,她一分都没有动。

    由于腿的原因,秀英把家里的地全都租了出去。她用租地的钱买了几只羊,如今也已经成群了。她放羊的那个山坡,就是以前癞子放羊的地方。她时常会坐在癞子以前坐过的那块石头上休息,也时常会在休息的过程中恍惚地看见:癞子突然站在她的眼前冲她笑,还是戴着那顶破草帽,还是拿着原来的羊铲,还是脏兮兮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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