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寺庙
『壹』 短篇小说 |隔离 (修改版)
无戒学堂IP营打卡第17天
半个月前,W就开始担心起回M国的事情来,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生怕有什么闪失,他已经连续失眠好几宿了。
“飞机再次被熔断了怎么办?拿不到绿码怎么办?”他一边想着,一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点困意都没有,右眼皮在不停地抽搐着。
W一个月前就买好了回M国的机票,这已经是他买的第三张机票了,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这张机票上。前两张机票的航班已经被熔断了好多次,临到要起飞的日期,他的手机上就会接到通知:“尊敬的W先生,您好:您预定的10月9日由马素里市飞往北卡市的NS907航班被取消,为此我们深表歉意。”
看着这一行冰冷的方块字,W的心也仿若沉入了海底,他已经快忘记这是第几次收到这样的通知了。熔断从四个月前就开始了,他特意买了M国最大的一家航空公司的机票,心里想着这下总该成了吧,但一次次地熔断让他几乎陷入绝望,回国的日子也遥遥无期。
W是来西国旅行的,位于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西国一直是他想去的地方。跟公司请了二十天的长假,W只身一人来到了西国。租了一辆车,一个人痛痛快快地从马素里市开始玩儿起,穿越了几乎整个西国,最后再回到马素里市,准备从这里登机回国。
就在回M国前的两天,一种可怕的病毒突然在西国蔓延。这是一种被称为COVID-19的病毒,据说这种病毒是通过呼吸道传染,被感染的人会发烧、乏力、干咳、还会出现喉咙疼、鼻塞、流涕、腹泻等症状,更可怕的是会失去味觉和嗅觉,甚至致人死亡。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又是一场大流感,与十七年前的那场流感相似,两、三个月的时间就会过去。但是,这次却不同,病毒传染速度快得惊人,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席卷了全世界几乎所有国家。谁也说不清楚这个病毒是源何而起,起初说蝙蝠是宿主,但后来又被否决。
各个国家都纷纷对西国关起了大门。W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趟普普通通的旅行,竟然阻断了他回M国的路。此时,他已经在西国待了近十个月了。
马素里市从发现病毒的那一天起,就实行了封城宵禁。除了每天定时定点被允许下楼买点东西外,其他时间必须待在房间里。
这是一间仅四十平方米的一室一厅公寓,公寓老旧破败,一进屋总能闻到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原木色的桌面上涂着了一层亮亮的木漆,椅子背向后倾斜着,坐上去摇摇晃晃,稍一使劲,就会散架。
有什么办法呢?当得知走不了的时候,W匆匆订了这间位于市区内的公寓。有人在这个时候能让他住已经很不错了,也就别再挑剔什么了。
每天一睁眼,W就开始上网查询,今天有没有航班回M国。他一刻不停地盯着手机屏幕,过几分钟就看一次,就这样一直看了近四个月。累了就站起身在屋里转几个圈,要不就看看窗外。一只麻雀落在了窗台上,与他对视了几秒钟之后,扬起翅膀飞走了。
半年后,终于有了第一趟回北卡市的航班。他赶紧下了单,尽管机票价格已高达五万块一张,但他一点儿没犹豫,一心想着赶快回到M国。
W,四十二岁,是北卡市一家网络公司的高级程序员。除了对电脑感兴趣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长途旅行。他瘦长的脸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细胳膊细腿,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像是挂在身上一样。每次旅行时,W喜欢租一辆加长皮卡,只有在疯玩儿的时候,他才可以忘记这一年的工作压力。
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他似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喜欢独来独往,平时在公司里,也不太与别人交往。没有什么人了解他,更没有人知道他还有喜欢长途旅行这一面。他从来不发朋友圈,在公司消失的这十个月里,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似乎被人遗忘了一样。
病毒刚刚开始蔓延时,W就给公司人事部打了电话,告诉人事经理他被困在了西国。人事经理跟他说,让他不要着急,M国国内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不能到公司来上班,在家办公也行,每天只要通过邮件完成工作就可以了。
人事经理这么一说,W也就放了心。但是,一个人待在这里,终究不是个事儿,签证也早就过期了。
在西国生活的这段时间里,除了人事经理打过一个电话外,就没有人再给W打过电话。不过他倒是不在乎,他早已经习惯了无人问津的日子。他出来时谁也没告诉,其实他也没什么人可以说的。母亲早在他六岁时就去世了,父亲跟一个女人结了婚之后就很少跟他有联系。
“如果我死在这个房间里,大概都不会有人知道吧!”W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他想起了父亲,他对他似乎已经是遥远的记忆了。
房间里落满了灰尘,透着阳光铺着薄薄的一层。家具的颜色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家,桌布上那朵粉色的花朵让他想起母亲。那是他对母亲唯一的记忆,母亲最喜欢的那件衬衫上也有这么一朵粉色的花朵。
对于西国,W的思想也发生了转变,那些新奇早已变成了熟知的无奈。不知为什么,这种事情总是发生在西国。他想起了一百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大流感,但流感最终无影无声地消失了。他不知道如今的这场病毒将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会不会也像上次那样。
W望着对面楼里的那户人家,窗户里经常传来叽里咕噜地说话声。他们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懂。在这里,他成了一个哑巴、一个聋子,他只能从他们的语气上猜测着。深夜,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吼叫。W也想叫一声,但最终咽下去了。
每天除了工作,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上网查看机票。返回北卡市的机票终于在四个月前开售了,但是一个月只有四个航班,每班都是在周六。如今想回M国的人很多,票一放出来,瞬间就被抢光了。
他们是被这里的病毒吓怕了,W也害怕。出门戴口罩不说,他还买了一副护目镜。在超市买东西时离得别人远远的,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不洗上三遍绝不停手。双手十个指头插在一起来回搓,网上说这是外科医生最典型的洗手方式。
房间里永远飘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消毒水闻多了身上起了疹子,又疼又痒。这个时候,他不敢去医院,只好自己忍着,别管多难受,他仍然没忘了照样往地上喷洒消毒水。
日子就在洗手液和消毒水的味道中流逝着。W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没有了这种味道,反而不习惯了。
一天,W突然接到了人事经理打来的长途,接电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些莫名地发慌。
“喂,W,还好吗?西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你好,Peter”,W说起话来显得有点底气不足,说一句顿一下。“这边……这边已经解封了。”
“那你赶紧安排回国吧。”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国?我看现在已经有航班了。”
“我一直在买机票,可飞机一直在熔断。”
“嗯,你尽快回国吧。现在国内已经恢复了,大家都已经上班了,你老是不回来也不行。噢,对了,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虽然你一直在远程办公,但毕竟没有到公司来上班。公司决定,你的薪水从这个月起只能发一半,你看你有什么意见吗?”
“什么?......啊……噢,没有、没有意见,我想办法尽快回来。”
“还有,考虑到疫情,公司最多给你一年的时间,这已经是我帮你申请的最长时限了,过了一年如果还没有回到公司,就算你主动离职了,我们不会赔偿的。”
“Peter,这,你看,现在这情况,飞机总被熔断,公司能不能、能不能再多给我一些时间。这段时间,我不会耽误工作的,就是加班也行。”W说话开始结结巴巴。
“这我都知道。一年的时间你觉得还短吗?就这样吧!公司已经决定了!再说公司不是还一直在给你发工资呢嘛。你尽快安排回国吧!”挂断电话之后,W呆坐在那张摇晃着的椅子上,向后一仰,差点没摔下去。
W手里的这张机票是花了八万块钱买的。他换了一架西国的航班,现在只有西国的飞机还没被熔断。这趟飞机是包机,并且航空公司列出了非常苛刻的退票条款。
M国使馆最近也提出了回国双检测的规定,这是月初刚刚颁布的。回国前七天做一次核酸检测,回国前四十八小时再做一次,还要加IGM血清检测。W搞不懂这些检测都是什么,据说核酸检测可以测出是否感染病毒,如果是“阴性”就没事。
他又花了四千块钱找了一家旅行社,跟他们说让他们帮忙预约做检测,花这么高的价钱就是为了顺利得到绿码。绿码是M国的一种特殊要求,每个回M国的人只有获得了绿码才能登机。一旦双检测里的任何一项是阳性,都不能登机。
W更加担心了,生怕一不小心染上病毒。回国前的这一段时间,他几乎不出门,就算是两天没吃饭,也尽量不出去买东西。本就瘦削的身形渐渐枯萎,脸颊两边也凹陷下去。W不管,一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回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趟飞机回不去,他就会失去工作。
工作是他生活的动力,有了工作就有了钱,有了钱他就能出国旅行,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就又能生活下去。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W在这家叫“芝麻开门”的网络公司工作了二十年,从毕业开始他就在这家公司上班。从一个初级的IT做起,做到了如今这个职位。他知道如果离开了“芝麻开门”,他再也没机会找到这样的工作了。
现在M国的招工总是有一条年龄限制,三十五岁已经是上限了。今年他已经四十二岁了,早就过了最佳应聘年龄,而且还拿着高薪。
W的同事Z与他同龄,去年被公司炒了鱿鱼,就算是拿了二十几万的赔偿款又有什么用。他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找了好几家公司,人家都嫌年龄太大,没有被录用,最后Z,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竟然去卖了保险。
W比Z强多了,他没有家庭没有孩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其实W完全不用这么担心,这么多年他也攒了不少钱,就算是没有了这份工作也不要紧。找一份工资低一些的工作又怎样,W是没什么生活压力的。但W似乎已经习惯了“芝麻开门”,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工作节奏,他就像一颗螺丝钉一样,紧紧地旋进了“芝麻开门”这架机器上。他离不开“芝麻开门”,他觉得“芝麻开门”也离不开他。
W生怕检测不过关回不了国,万一自己被传染了怎么办?在西国这么长时间,他竟然没想到去做过一次检测。他有些后悔,还不如登机前自己先去做一次。他越想越害怕,一想到回国这件事心就突突跳,一有短信进来,他就担心别是航班又被熔断了,最近又添了核酸检测这一样烦恼。
最终熬到了检测的日子,一颗心也放下了大半。能够允许做检测说明飞机可以起飞了,他也终于可以按时回到M国了。
这天,W比规定的时间早来了医院一个小时,接待他的护士看到他时吓了一跳,这哪儿还有个人形。两只空洞的大眼睛陷进了眼窝里,头发枯干,一张口罩罩住了大半张脸。
按照护士的吩咐,他顺从地坐下,张开嘴,一根长长的棉签棍伸进他的喉咙,转了一圈之后又转了一圈。W干呕了几下,接着一根长棉签又插进了鼻孔,他能感到那根棉签通过鼻腔进入到了喉咙里,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身子往后仰了下去。
“你怎么了?喂!喂!醒醒!你怎么了?”当他睁开眼时,护士焦急地看着他。有那么几秒钟,他竟然昏了过去,他觉得自己好像长了张翅膀,飞回了北卡市。
“我没事,没事”,他缓缓地说道。
十一月十日,W终于如期登上了飞往北卡市的飞机。坐在飞机上,看着舷窗外,W竟然哭了起来,搞得旁边座位的乘客有些不知所措。
回到北卡市还有二十一天的隔离在等待着他,只有顺利通过了隔离期,他才能真正顺利地回到公司。
在飞机上,W睡得很香,口水流的满口罩都是,湿湿乎乎的,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一路上十几个小时的飞行,W没敢摘下口罩,他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愣是硬撑着到了北卡市。
飞机在21:30分降落到北卡市“莱茵河国际机场”。终于到家了,W差点又晕了过去。他用手使劲地扶了一下机舱的座椅,摇晃着身体,背起了他那只“耐克”户外背包。
空姐对着乘客喊起了话:“现在不要动,都坐好,等待命令。”空姐指着W说:“先生,请先坐下,不要着急。”W又重新回到座位上,此时他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一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饥饿。
机场里空空荡荡的,偌大的一个机场只有他们这个航班的两百多名乘客。出了机舱,没什么人说话,静悄悄的,只听到鞋子摩擦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跟着一队人马向前走着,迷宫似的穿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两旁被巨大的挡板遮着,看不见外面的世界。走在他前面的是一个瘦小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旁边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帮着母亲拉着行李箱。
W脚底下轻飘飘的,好几次眼前发黑。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挺住,最后一关了,隔离期满他就可以回到公司上班了。W是整个航班里唯一一个穿着隔离服回国的人,与机场里那些全副武装的人混在一起,差点分不出来。
隔着一层玻璃,W看着里面的“另一个自己”。他看不清他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机场里闪动着无数只这样的眼睛,让他觉得有些不寒而栗。那个人死死地盯着他,让他张开嘴。他顺从地张大了嘴巴,一根长棉签伸进了他的喉咙,搅了一圈之后又搅了一圈。然后,又拿出一根长棉签探进鼻腔。他再次感到了那根棉签触到了嗓子眼。
检测完之后,是自动测体温。W站直身体,对着那架自动测温仪扬起了头,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冲着那个镜头微笑。
“三十六度一”,机器里发出了声音。他像个木偶一样被牵引着,测了一遍体温之后,又测了一遍,然后是第三遍、第四遍。每过一道关卡,就要测一遍体温。
出关时,海关人员问他去西国干什么,他说去旅行,那个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我十个月前去的,一直没有航班回国,回不来。”W赶紧向那个人解释道。说完,护照上被盖上了一个红色的印章。
等行李时,他又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他竟然有些兴奋,那股味道给了他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四个小时后,W终于坐上了开往酒店的大巴车。车一路往北。十个月没回来了,他好像不认识这个城市了。街上稀稀拉拉地跑着几辆车,不像以前,就算是到了这个点,仍然会堵车。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此时,他正在穿越一个巨大的洞穴,那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何处。
车开了大概一个小时,终于在一条幽暗的小道上停下了。
W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不知道这是哪儿,车子就那么停着。等了半天,车子仍旧一动不动,不往前开,也不往后倒。隔着玻璃围挡,他看到驾驶室里那个穿着白衣的人在写着什么。车里没有人说话,好像谁也不关心车子为什么停在了这里。
突然,车子缓缓地开始移动,向右一拐拐进了一个院子。车门“呦”地一声打开了,他听到外面有人在喊:“都下车,全体下车”。他坐在座位上,等着所有人下去了,他才慢慢地走了下来。他看到行李被归到了一堆,整齐地码放在一起。
“过来这边登记,拿钥匙。”不知道又是谁喊了一嗓子。
这是一家酒店,酒店的名字他从来没听说过。他一时不能判断这是哪里。院子里到处站着白衣人,有人拿着温度计,有人给登完记的人指引着路。
W从白衣人手里接过一张纸,纸上写着:隔离期间的注意事项,然后他又接过递给他的一盒康师傅红烧牛肉方便面和一包榨菜。
他们是从酒店后门进入的。那个门很窄,一次只能通过两个人,门边有人值守。W低着头跟在队伍后面,仍然是静悄悄的。他最后一个挤进了电梯,电梯停在了六层。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W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扇厚重的木门“彭”地在他背后关上。
房间很大,比他想象中的要大。木本色的家具透着一股北欧风,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白色鸭绒被,还有两只蓬松的鸭绒枕头,一台足有八十寸的大电视正对着床头。
W烧了一壶开水,掀开方便面,把水浇了进去。就着榨菜,他挑起一筷子面条,吸溜着,面条滑进了嗓子眼,烫得他差点吐出来。
吃完面条,他躺在床上,脸也没洗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咚咚咚地一阵敲门声,他摇晃着站起身,拉开门,一个白衣人站在外面。
“测体温,头伸过来!”白衣人举着一个温度计在W的脑门上闪了一下。“以后开门快一点,我都敲了半天了。你一个人耽误一点时间,还有那么多人都等着呢!”说完,白衣人转身走了。
W忘记了每天早上还要测体温。他一睡就是一整晚,连个梦都没有做。他伸着头看了一下楼道,每个房门都紧闭着,门前放着一个小板凳,板凳上放着一盒早餐。
他顺手把早餐拿进屋,放在茶几上,蜷着两条腿爬上了床。窗帘挡住了外面的阳光,屋子里漆黑一团,分不清白天和黑夜。W就这样又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又有人过来测体温,他才再一次地被叫醒。
“明天核酸检测”,测完体温,白衣人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W扒拉着吃了一整盒饭,吃完饭才想起入住时白衣人给他的那张纸。他拿起来看了看:早上测体温;第四天,第七天、第十四天、第二十一天核酸检测;一日三餐送到门口,不要出门。消毒水的味道再一次冲进了W的鼻腔,吞进的米饭粒子上好像都被消过毒一样。
下午白衣人过来给他做核酸时,他熟练得像只要被剃毛的羔羊,抬起头把两只鼻孔露出来,身子往前探,等待着那根伸进鼻腔的长棉签。
“阴性”,报告很快就出来了。
他想起该给公司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他已经回来了,半个多月之后他就可以回公司上班了。
连着睡了一个星期之后,W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他拉开窗帘,窗户上映出了一颗茅草窝似的头颅。他凑近看了看那张脸,好像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一轮昏黄的太阳藏在雾霾后面,远处一幢幢的高楼像一个个的巨兽怪,高高矮矮地站在那里,影影绰绰。
W在房间里转起磨来,从这头儿走到那头儿。电视不想看,手机不想开,吃了半个月的盒饭,早就吃腻了。他想出去,待在这里开始让他心烦。
他有点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时间仿佛停止了,一切对于他来说好像失去了意义,他突然想到了出家。想起几年前去过的一个寺庙。那个寺庙在一个叫巴库的村子里,是他开着车无意间发现的。那是个不知名的小寺庙,里面住着一个叫愚谷的僧人。听人说那个僧人以前是个诗人。有一天,他卖掉了所有的东西,只带着一箱子书和一只猫来到了这里。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W走过去打开了门,没等白衣人开口,他就把头了过去。
『贰』 短篇小说 | 书生与妻
书生离开妻子进京赶考,荏苒三年,终于博取了功名,准备衣锦还乡。这天黄昏十分,书生乘马行至家乡的小镇,换了一身行头,扮成一个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复玉面光华。
暮色渐起,百家掌灯。
书生拾来一只破碗,走到自己家门前,叩响了家门。妻子开门,见书生,恍然不识,只作是乞丐。书生说:“好菩萨,我一路乞丐过来,饥饿困乏,可否给我一些食粮,留我借宿一晚?”
妻子面露难色,说:“舍你些食粮倒是不难,只是我相公进京赶考去了,我一妇人独自守家,多有不便。”
书生不走,央求说:“我走了许久,只是见你目善眉慈,你不容我,便无人再肯留我了。”
妻子再细细看了书生一眼,良久一声叹息,说:“罢了,你就在我家柴房睡上一宿好了。”
书生谢过,随妻子到柴房,依到墙角。稍后妻子便送上一点粗粮,一碗清水,说:“家境贫寒,你就将就的吃些吧。”书生谢过几句,默默吃了些干粮,倚在角落里小憩。
夜深人静,星光沉隐。
大街上行人寥落,不辨男女,一个白胖的僧人左手提着一串猪肝,右手提着一坛酒,悄悄摸到书生的家门前,轻轻叩了三下木门。片刻,妻子打开门,探出身子,说:“你来啦。”
炊烟暗升,酒香浮溢。
妻子炒了一盘猪肝,又添了几个小菜,和和尚一同饮酒叙话。直至夜半,灯残影浓,二人才兴尽酒足。妻子看着一盘尚未吃完的猪肝,醉意朦胧间与和尚说:“今天暮色时候,我家来了一个乞丐,央求我留他一晚,我看他可怜,于是留他在柴房歇息。我看这盘猪肝我们未吃完,倒掉也着实可惜,不如送与那乞丐吃也好。”
和尚已大有醉意,睁开惺忪的醉眼,晃了晃油光闪亮的光头,说:“也好也好,出家人慈悲为怀,善哉善哉……”
妻子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饭,端到了柴房前,也不叩门,径自走进去,将饭菜放与书生面前,起身欲走,书生忽睁开双眼,明亮如雪。说了一声:“多谢善人。”
夜色阑珊,鸡欲打鸣。
和尚醉意已消,沾着露水告别妻子离去。直到天色大亮,妻子去柴房时,才发现书生已经不辞而别,昨晚送去的一盘饭菜还原封未动的放在原处。
又是一天的黄昏,漫天的火烧云烧红了大半苍穹。书生骑着高头大马再次来到这故乡的小镇,锦衣生辉,顾盼自若,好不威风。
行至家门之前,妻子早听邻里相告,候在门前,望见书生于马上意气风华,欣喜唤道:“相公,你终于回来了。”
书生含笑不语,背对夕阳,良久徐徐跨下马来。
残云褪尽,夜空如墨。
妻子给书生烧了一桌的好菜,又上了一坛珍藏的好酒。妻子说:“这坛竹叶青是你走的那天我藏下的,想着就等你归来的时候与你一同饮来,功名来也好,不来也好,终是可以厮守于一起了。”
书生拿起酒杯,缓缓喝下一杯,缓缓说:“好酒。”
三年未见,二人饭桌上薄言淡语,到一顿饭后,竟已无话。妻子收拾了饭桌,打来热水与书生洗脚。洗完后,妻子说:“相公,歇息吧。”
书生目光微扬,凝视着壁上的烛台,神色恬和,轻轻地说:“再坐会儿。”
妻子看着他,说:“既然相公睡不着,我们不如来对首打油诗吧。”
书生目光不动,只是唇动:“好。”
妻子看着壁上的烛台,说:“风吹壁烛台,我等郎归来。匆匆三年过,一朵花未开。”
书生听罢,张口对道:“风吹壁烛台,夜半和尚来。猪肝且下酒,剩菜送乞丐。”
妻子一听,花容含笑,脚下一滑,头磕到窗沿上,一命归西。
书生悲恸,扶起妻子,说:“你这何苦,情有万般,命且一条,夫妻一场,纵你负我,也不至黄泉两隔啊……”
书生话未尽,只看见妻子的袖子里滑出一张纸来,摊开来只见是一首打油诗:
风吹壁烛台,我等郎归来。
归来扮乞丐,破碗新捡来。
柴房一夜睡,清早已离开。
再来骑高马,郁郁不得欢。
闻君有家室,今夜就此别。
莫问和尚事,是非由你猜。
一夜漫长,壁上红烛渐渐烧尽。次日天明,书生葬了妻子,又骑高头大马进京而去。他走出小镇的时候,回望故乡的景色,隐约听见远山的寺庙传来阵阵钟声。
2013-6-8
『叁』 求一篇很出名的短篇小说,大概是说西方如来佛的殿中有一只蜘蛛,她爱上了一株草,她因长期听佛祖教诲而吸
《蜘蛛与甘露》
楼主
从前,有一座圆音寺,每天都有许多人上香拜佛,香火很旺。在圆音寺庙前的横梁上有个蜘蛛结了张网,由于每天都受到香火和虔诚的祭拜的熏托,蛛蛛便有了佛性。经过了一千多年的修炼,蛛蛛佛性增加了不少。忽然有一天,佛主光临了圆音寺,看见这里香火甚旺,十分高兴。离开寺庙的时候,不轻易间地抬头,看见了横梁上的蛛蛛。佛主停下来,问这只蜘蛛:“你我相见总算是有缘,我来问你个问题,看你修炼了这一千多年来,有什么真知拙见。怎么样?”蜘蛛遇见佛主很是高兴,连忙答应了。佛主问到:“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蜘蛛想了想,回答到:“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点了点头,离开了。就这样又过了一千年的光景,蜘蛛依旧在圆音寺的横梁上修炼,它的佛性大增。一日,佛主又来到寺前,对蜘蛛说道:“你可还好,一千年前的那个问题,你可有什么更深的认识吗?”蜘蛛说:“我觉得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说:“你再好好想想,我会再来找你的。”又过了一千年,有一天,刮起了大风,风将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网上。蜘蛛望着甘露,见它晶莹透亮,很漂亮,顿生喜爱之意。蜘蛛每天看着甘露很开心,它觉得这是三千年来最开心的几天。突然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将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觉得失去了什么,感到很寂寞和难过。这时佛主又来了,问蜘蛛:“蜘蛛这一千年,你可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蜘蛛想到了甘露,对佛主说:“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说:“好,既然你有这样的认识,我让你到人间走一朝吧。”就这样,蜘蛛投胎到了一个官宦家庭,成了一个富家小姐,父母为她取了个名字叫蛛儿。一晃,蛛儿到了十六岁了,已经成了个婀娜多姿的少女,长的十分漂亮,楚楚动人。
『肆』 安妮宝贝的出版的小说有共有几本名字分别是什么
2000年1月:小说结集《告别薇安》出版 告别薇安2001年1月:散文及短篇小说集《八月未央》出版 2001年9月:长篇小说《彼岸花》出版 2002年9月:摄影散文集《蔷薇岛屿》出版 2004年1月:长篇小说《二三事》出版 2004年10月:摄影图文集《清醒纪》出版 2005年5月:《蔷薇岛屿》新版本 2005年8月:《八月未央》新版本 2006年3月:长篇小说《莲花》 2007年9月:随笔集《素年锦时》 2009年1月:中篇小说《月》 译作2010年3月:儿童文学绘本《白雪晶晶》(作者:阿尔文·崔塞特[美]) 2010年4月:儿童文学绘本《有一天》(作者:艾莉森·麦基[美]) 随笔列表主要分类: 安妮宝贝《八月未央》(散文部分)(老版本,新版本删去了差不多一半的散文) 安妮宝贝《蔷薇岛屿》 安妮宝贝《清醒纪》 安妮宝贝《素年锦时》(大部分,除《月棠记》外) 安妮宝贝在城市画报专栏上发表的随笔 安妮宝贝在新浪博客上发表的随笔 《八月未央》老版本全部散文: (新版本对很多散文进行了删除,对前两个分类进行了合并,在此不写出) 序:永远有多远 一、2000年的夏天,我的写作和生活 七月生日 简单生活 我在上海 伤寒天空 城市情结 冷眼看烟花 看话剧的晚上 城市摇滚 冬日百合 海底的鱼 天在下雨 行走 网络上的陌生人 二、生命是蝴蝶,盲目而华丽 沧海蝴蝶 玻璃之城 爱情理想 她比烟花寂寞 暗地的孩子 心动 物质生活 最孤独的人 画漫画的男人 爱尔兰音乐 安妮宝贝三、冬日,去北方看海 生活在别处 人淡如菊 漂亮女孩 暗香 山中岁月 戒指 南方八月 小乖 午夜的裙子 温暖线索 少年樱花 如风 北方旅途 安妮宝贝自述 《蔷薇岛屿》所有散文: 自序 unit 1行走,行走 再见,时光 旅行夜车 蔷薇岛屿 栀子 消失 赤道往北21度 在西贡 照片 危险的美感 少年事 《清醒记》一天 独自醒来 想起来的爱情 日落 世俗生活 河岸 香港记 unit 2关于爱 一场上海烟花 《清醒纪》 所有散文: 一日。日光照耀 栀子海啸朋友诗句蝴蝶做梦疑问醒来关系阅读北京手表空谷幽兰吸烟及小电影拥抱出现Stay自省日光照耀贝蒂的生活拍照说话春耻Judy的鞋子爱人抚摸弟弟电视文森特夜色唱片
又一日。醒来 旅馆大雨盛放男子传记未完成各自稀少的夜晚出走无关跑步礼物眼睛照片小镇睡着烟缸简单观看孤独清晨大雪死囚漫步假话唱歌流深快乐写作演出地铁
再一日。记得 询问东京面条单纯素食爱情天分宛若情人自私一次对话合适方言气味她生日老去香港替代决定可能玩具写信叙旧搬家晚餐空虚烟花会意愿原则情书记得失踪
So..如此 三里屯质感他她
《素年锦时》所有散文: 自序:自谈 冬 世间,情分。相持。 之一南方 大宅。一条河。食物。人情。消失。池塘。游戏。 之二村庄 兰花。童年。清风桥。祠堂。 之三日影飞去 图书馆。旧物。锦衣。祖母。客观性。寺庙。记忆。 之四女童 疆域。大门。 秋 白茶,清欢。无别事。 猫。危险性。回顾。布匹。朋友。占有。单纯。老虎。存在。恋情。花瓶。她。男子。花市。笃定。植物女子。相信。善良。控制。一期一会。孩子。首饰。名词。种子。女性气质。检验。气味。物品。肉体。昌盛。文身。距离。余地。青蟹。过路客。重复。烟花。家。越南。叙旧。捉迷藏。谈话。寂寞。疼痛。自由。表达。凋谢。煤炭。表白。等待。 夏 大端,两忘。捕风捉影。 写作。书写。筛选。困顿。戏子。讨论。话题。房屋。摄影师。咖啡店。话。孤立。战刀。潮流。梵�6�1高。姿势。清朗。蔷薇岛屿。短句。交际。对谈。电影院,秘密。自闭。洁净。交流。需要。爱河。天性。车站。担当。阅读。缺陷。拍摄。奢侈。细节。底牌。夏天。静物。选择。规律。标记。克制。评论家。诗人。非喜剧。风格。静静生活。游戏。真相。 (“春”部分为小说) 城市画报专栏目录在最后的网络最后一部分中,新浪博客目录不再显示。 以及一部分零碎为收入作品文章: 《重读杜拉斯》 《城市画报》专访《音乐如水》 《隐忍的方式》 《抽烟,伤口以及纪念》 《阳光的温度》 《上海生活》 《香水》 《手心空洞》 《身体和灵魂的距离》 《三毛》 《乔和我的情人节》 《锦衣夜行》 《不要去找,要等》 《边走边唱》 《暗香如风》 《爱到逃离》 《安妮走四方——前言》 《安妮走四方——南京》 《安妮走四方——武汉》 《安妮走四方——大连》 《安妮走四方——西安》 《我读亦舒》 《安妮读书——苏童》 《为你心动》 《爱已如风》 《瓶中信》 《坐在对面的陌生人》 小说安妮宝贝长篇小说《彼岸花》 安妮宝贝长篇小说《二三事》 安妮宝贝长篇小说《莲花》 安妮宝贝中篇小说《月》 安妮宝贝短篇小说集《告别薇安》: 告别薇安 七年 暖暖 《莲花》最后约期 小镇生活 无处告别 下坠 午夜飞行 疼 杀 呼吸 空城 伤口 生命是幻觉 一个夜晚 如风 交换 七月和安生 烟火夜 安妮宝贝短篇小说+散文集《八月未央》(短篇小说部分)(新版新加5篇短篇) 八月末央 瞬间空白 一个游戏 观望幻觉 末世爱情 电梯事件 邂逅巨蟹座女子 知不知道 夏天幻灭事件 12小时 晚安,乔 七个月零九天 安妮宝贝《蔷薇岛屿》(增加的小说) 水仙与彗星 安妮宝贝《素年锦时》(小说部分) “春”部分《月棠记》 零碎小说: 《选择之道》(合写,安妮的小说为《选择之道》) 《表演》(城市画报中的小说) 诗歌《手心上的洁白花朵》 《一个春天的晚上》 《安妮的六月诗句》 《平静的约定》 《风中的烟火》 安妮宝贝《爱已成风》 《凌晨三点》 《暖昧》 《杀戮》 《无常》 《诗句》 其他《素年锦时》一个人对自己的清谈 《素年锦时》:安妮宝贝倾诉前世今生 安妮宝贝与王朔宝贝关于《莲花》及其他 访谈录:它如同深海 手心上的洁白花朵
『伍』 有哪些啥虐的肝疼的古言短篇小说
如下:
1、《遇蛇》作者:溯痕
执着坦荡受vs清冷蛇妖攻,受用一世痴缠换来攻的两世追寻。受做事即光明正大又奸诈狡黠,疯狂决绝,用一生的等待换来墓碑上的题字:未亡人伊墨。三生三世,殊途同归。本是无情的妖,被拉入红尘,就再也出不去了。结局有些让人怅然若失,但也在情理之中,两个偏执的人发生的碰撞,有血有泪的情爱。看完之后心里有些空空的,有虐点,有笑点。
『陆』 超短篇小说3:人间情
一书生进京赶考,夜晚借宿寺庙,第二天天不亮便启程,待第二晚休息时,打开铺盖发现带走了寺庙的稻草,于是连夜返回,归还稻草。住持见书生如此真诚可信,坦然相告“本寺佛像乃真金所铸”,次日天明,住持发现佛像与书生共同消失,悔恨难当,便下山追赶。住持马不停蹄,一天水米未进,傍晚时分,晕倒在一大户人家门外。夜里,住持苏醒,家丁见状,端来一碗肉给住持充饥,住持乃出家之人,不吃荤腥,家丁却说。今日是他家小姐“贞洁烈日”没有素斋,为弥补过错,住持无奈,只好吃了那碗肉以保存体力。食罢,住持夜不成寐,辗转反侧之际,忽听门外有击掌声,住持以为有贼侵犯,为报救命之恩,前去捉贼,不料,却撞见烈女约会情人。住持仰天长叹:
不爱稻草爱黄金
贞洁烈女会情人
和尚临老吃碗肉
知人知面不知心
『柒』 找一篇短篇小说《此去经年》只有几千字,主角叫 经年 ,有点玄幻的爱情故事
莲安,今日我与你告别,我决定进行一场旅行。关于幽狭的几条隧道,醒来之后终日的惴惴不安,或是痴迷。漆色的铁轨,散发沉重的金属味道;橘色的警示灯,横置的斑马线。星星点点的照亮,呼啸关于我对你的爱,如同是安期未觅的莲,所以,今日我唤你做。莲安。
莲安,这里很潮湿。覆了郁郁的苔藓,它们一程疯长,旺盛鲜活。连朝开暮落的葵都淡了踪迹,多年之前你苦苦追寻一两抹俏丽的颜色,委实,我也在寻她,她却不知,只我一个人在废弃的荒年里。我被芦苇伤了身,殷殷陈血染红了月白鞋子,我疼。我不是倔小姐玛利,无人在秘密花院里给我鲜花玫瑰。莲安,你竟亦狠心,剜了我一大片经年,这些个忌日,斑斑苍离,日日夜半。
莲安,你是北方的姑娘,受不住南边的天气,怕湿,怕潮,怕冷,17岁的一袭长裙。至今让你瑟瑟发抖,你第一次露出了大片的皮肤,白皙,细腻,因为寒冷,你细细的毛孔张结成网,细长突兀的锁骨裸置在空气里,大块的蝶骨展翅欲飞状。菀生,我有点冷。你仰头说话,两腮因羞涩而抹上了几指嫣红,看痴了一旁的我,禁不住俯身吻你稍稍突出的眉骨。你却似受了惊的兽,急急往后闪躲。
莲安,你不知道你是在这冗长的夜里,开出了美丽的花,朵朵惊鸿。
莲安,你十九岁时候一个劫。你第一次双颊潮红的不知所措。他俊朗挺拔,温暖如阳,他在你身边掠影而过,留给你满心的痴伤!你是何时学调脂弄粉,何时描上了柳黛烟眉?何时心存牵挂,何时意有所托?夜夜听你轻轻的呓语:“菀生啊,我若能为他的妻,这辈子都无怨了,真的,真的。”这是年少女子的小小心愿,在漫长的时光里,它不失俏丽,不落颜色。它给了你欢欣的等待和尽池的羞涩。它将你庇护在那重逢的高杨树之下,看路过匆匆,待尽苍颜白发,可何处才是你心念的良人?
“菀生,很小的时候在寺庙里,看见一筒筒的神签,我好奇。春天,落尽了扬花都是,匆匆的行人和行人的匆匆而过,佛,在窥探着他们的秘密。爱或恶,喜或悲,聚或散,合或离。不经意之间的动作,被看清了前尘,菀生,你想躲开吧,可那无华的眼神,如歌,似水。”
莲安,你坐在小小的车厢里,大片的阴影下,你埋着发,置若惘然的答,“菀生,我走了,走了。菀生,我该去寻他;菀生,我累了。”
你啜泣
我似见到七,八岁时候的你,粘染了细碎花瓣的脸,明净,透彻。你穿着浅蓝着的碎齿上衣,粉红色的露膝短裙。笨拙的在填字格样的日记本上涂鸦。你写,菀生,我们永远再一起。旁边涂两个并肩而立的小人儿。简易的线条衣裙,笑容一笔而就,背景也只是太阳,树木与流水。唯有你,从始至终的牵着我的手。不愿疏离。
莲安,你多年之前许下的誓。你说我们双生并蒂,应是不离不弃。你却一夜之间隐去身影。剩下的花,终是落地化尘。
彼时,我遇见一座孤孤的坟,她落在了灌木里头,不懂言语,不明哀伤。她好象是见着了你,婉婉孑立。墓上面稀疏几笔,长了厚厚的绿霉,因此模糊不清,走在远处便可以闻见腐味。我曾经试图走近,她却远远的拒绝,她不觉孤立无援,不觉静谧难安,她只是浅浅的魅。
至此
莲安,你可见那一片白?
“莲安,你可见那一片白?莲安,你可见那一片白?。。。。”惊鸣的声音震得菀生全身一颤,“莲安,莲安?”她低声的呼唤,背后湿凉一片。已经是深夜了,车厢里的灯已经全部暗了下来,火车在旷野里夜奔,不时能够看见远处村落里的点点星火,菀生将头靠在窗面之上,单手托着下巴,轻轻的笑出声音。
“不睡吗?”
菀生回头,原来坐在身边的男人早已经醒来,温润的眼神透过安静直直的放在菀生的眼中。
她低头不语,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旅行?探亲?”
“啊,是,回去看看。”
“什么地方?梧州?”
“不,是苍梧。”
“李济深故居可是那里?”
菀生抬起头,答“是的。”
“觉得孤单吗?一个人出行,没有人做伴的日子,半夜惊醒之后只能发现自己是在冷寂的车厢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可真是可怜!是否这么觉得?”
菀生顺下眉眼微微的笑,“或许比起我自己来,更加的同情你。”
男人压低了声音,欢快的笑起来。“之前我很犹豫,是否应该同你开口。”他顿了一顿,“现在,觉得我还是聪明的时候比较多。”
两人一同笑起来,突然,男人伸出手,将菀生大力的挽进怀里。菀生挣扎,但很快便安静下来。这是夏天的天气,车厢里的风箱不断的有冷风供进来,菀生打了个冷战,透着薄薄的衬衣,她感觉到他的轻微的颤抖和愈演愈烈的恐慌。她反手拥上他的肩,“是的,我们都可怜;但是,也都聪明。”男人呼出的热气一阵阵的打在菀生的肩头,“哎,叫我徐年。”
“徐年”
菀生恍惚。
她终是要回到那潮湿阴冷的小阁楼,里面经年的弥漫着糨糊和宣纸的味道。它坐落在苍梧的城郊地方,离最近的镇子隔两条青石桥。菀生回忆起幼年时候,她在桥上匆匆的奔走,一只唤做“阿呜”的猫咪跟走在她的周围。她们如同被遗弃一般躲在桥墩底下,吃一两片焦黄的馒头片。在夜深之后悄悄的回家,避开院子里哭的凄风苦雨的人们。在狭小的阁楼里,她抱着泛黄的枕头沉沉入睡。
“苍梧给我的记忆很是单薄,我觉得我小时候不停的在跑。在青石桥上跑,在矮巷子里跑,在河里跑,在马路上跑。苍梧的冬天很短,但是很冷,地上的水结成冰晶,火炉里腾出白色的蒸气,以及木材被烧时候发出猎猎的声响。到了现在,每当我回想起那时候,总还觉得冷。”
菀生在火车里的谈话,男人弯起的眼角,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果,我是你,或许,我会找一大帮的孩子玩捉迷藏。”
菀生沉默,稍久之后开口道“家里一直操持着镇里的白事,扎些纸人,纸马供老人家享福,没有人家会让孩子与我游戏。说来那些纸人伴我长大,但它们却不够吉利。”
半响,男人不再言语。
菀生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铺天盖地的腐浊味道迎面而来。她置身于二十多年的回忆之中。
她仿佛还可以听见多年之前那竹子断裂的声音,“嘣嚓,嘣嚓”轻微细小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荡动,她竟觉得安心。这遍布着陈旧气息,舐人光阴的黑洞,少年时候的污浊记忆。每至夜半,在第二个瓦沿的逢中,漏进一两缕的光。带着温柔的橘黄月光。朝它伸出手,它便消失不见,她指尖透着点滴的凉。它不知幼年的恐慌,不知少年的成长。只有石梯下的水轮不停的转,转。
那些夜,夜夜凉如水。
“后来,他们杀死了我的猫,可怜它只是只不会抗议的畜生!”
菀生开口,她眉目紧皱。
男人却不加评论,顾自说着,
“你知道吗,我一直渴望与幼时相熟的事物相亲相爱的过下去,直到现在,我的房间里还摆着可笑的布衣老虎,与我一起的女人经常怀疑我的是否有不良的癖好。我想让她们明白,可是她们总是吝啬机会,到了最后,除了做爱,我们几乎没有语言。”
菀生侧着头,听他缓缓道。这个不安的男人,说话时候依然不得解脱,他目光四下里游移,观察着周围的人和事,即使是在漆黑的车厢之中,也不依不挠的进行着。
“但我还是可以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时下最流行的恋物癖而已。”他道,“虽然,这很可笑。”
菀生走进屋子,开始慢慢的用手触着阁楼里陈旧的家具,这个屋子多年无人料理,沉积着厚厚的灰尘与浊气,轻微的一个触碰,就会惹得埃尘满天。她在这个沉闷的环境下生活了十多年,没有留恋和感伤。她只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一个阴郁的早晨,孩子们肆意的笑声以及一只无辜的灰猫。
那时候,它已经死去,棕灰色的皮毛上黏染着点点沉暗的血迹,它的身体被甩在了床角,她从床底爬出来,靠近它,再靠近它,她的手轻轻的抚摩它的额角,轻轻的唤它,“阿呜,阿呜,天亮了,天亮了,再不起床我不和你玩了。”她低声呼唤,她以为她亲爱的猫眯还会在沉睡之后突然醒来,亲昵的靠近她,用粗糙的毛皮摩擦她的身体。
她错了。
她落下一大滴的眼泪,空气里是新年时候特有的烟尘味道,灰白色的天映衬成火红一片的光景。她将那小小的尸体裹在怀里,粘稠猩红的液体蹭在了她青白的大袄上,青底红面,分外撩人。
“那么,你恨吗?是否有恨过他们?甚至于想要报复他们。”
菀生忽得记起他的话,他似在蛊惑她。
恨他们吗?恨吗?
那一年的夏天不停的雷雨,明朗寂静的午后一下子灰暗下来,院子里的植物凌乱的栽了一地。她做了一个繁复而绵长的梦,她不停的奔跑,奔跑,头发在身后纠结成华丽的图案,有陌生的人亦步亦趋的跟随,他亲吻她的额头,不光洁,凹凸不平的质感在唇际匍匐前进,她的衣裳蘸着汗水,湿粘的依附在皮肤上。她想退后,却发现身后片片狼藉。
她挣扎,却在那一个夏日,一夜苍凉。
“唉,我。。可以与你一同上路吗?”
他站在面前,不再是夜里若隐若显的面容与神情,那时的暧昧气氛已经完全褪去,留下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疏离。
菀生不作声响,他不再是清冷车厢里的不寐者,在这一个光线充沛的清晨,他抖擞精神,朝气蓬勃的让她觉得疑惑。
“这,我只是回乡罢了,那里没有风景也没有故人。”菀生闪躲目光,她犹豫。
他黯淡目光,转身离开。
“那好”他轻声说。
菀生一颤。
她是被凌晨时候的凉风冻醒,她躺在阁楼里的雕花木床上,深红色的木床,红漆在多年的光阴之后已经开始脱落,留下班驳的沧桑痕迹。她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动作缓慢轻柔,尽量避免身体的伤痛,她记得一个男人的脸,在印象中支离破碎,却给了她一触即发的深刻疼痛。她无法动弹,只觉得自己被包裹在一个充满了古怪气味的圈子里,里面杂合汗水腥咸的味道,精血浓稠的味道,以及昂扬时候的情欲味道。
男人的身体就在不远的篓花长椅上,臃肿肥胖的躯体与精巧的篓花椅格格不入,她一阵的恶心。
他的身体似乎在魅惑她,她勉强的起身,走近他。
之后她重复幼年时候的动作,她一个人奔跑,跑过潮湿的青石桥上,跑过坑洼的矮巷子,跑过夏日里冰凉的河,跑过空无一人的马路。她大口的喘气,她埋藏了多年的积怨在这一个时刻完全的爆发出来。
“是的,我恨他们,我要报复他们。”
菀生记得,在那个夜里,这是与他的最后对白。
菀生步行匆匆,人海如流的车站,她没有意外的重逢徐年。
菀生靠在窗户上,想起那日徐年渐行渐远的身影,那一个荒凉的夜里,他等她靠近,她犹豫,于是他转身走了。菀生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扶手,这本是一个难堪的相对。但他却施舍于等待。
“怕吗?”菀生问道,“处心积虑了那么多的台词,却因为你的一时心软,功亏一篑。”
“这,确实后怕,怕你得知我的身份之后便拂袖而去。” 徐年少许尴尬,自嘲道,“或许那样,我真的会功亏一篑。”
菀生不看他,这个太过于聪慧的男人令她不断的挖空自己的回忆。
“清晨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具干涸的皮囊,我真开心。”
“后悔吗”
“确实,后悔没有早些时候就揭穿你。”
菀生笑。
“626次班车即将启动,请乘客做好准备。”
“626次班车即将启动,请乘客做好准备。”
徐年看着她,目光坚定
他握住她的手,:“我还可以等你。”
菀生笑,“多少年?10年,还是20年?我想,没有一辈子,我是出不来的。”
徐年闭上眼睛,笑的从容,“那真是遗憾啊,我想我只能用我的后半辈子来等你了。”
他坐直了身子,张开眼,直直的望着菀生,“因为,我的前半辈子,都用做寻你了。”
菀生嫣然,她觉得多年的沉积在胸口的阴郁轰然倒地。
“那么,现在该去哪里?”
“梧州市公安局,”徐年握着她的手加了几分力,“菀生,自首吧。”
火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菀生闭上眼,听着周遭一片嘈杂。
莲安是吗?
莲安!
我累月经年的惶惶,终是遇见了一扇门。我曾犹豫,是否能够执着于侥幸。可惜那前尘往事不见,来事变故不知,我推开了那扇门,从一个混沌,度进了另一个混沌。
莲安!
我想,我的才华早已尽了,终日的逐水草而居,我累了。如种的那片葵,盈春的时候竟全背弃了我而去,我真怕,一日雕尽长安花,不留一点模样。
莲安!
徐年转头,却发现她早已沉沉的睡去。她只微微的拢起身子,安静的倚靠在软座一角,
“菀生,累了吗,是否觉得这个长夜,一别又经年?”
莲安缓缓道。
应该是这个吧?
『捌』 【原创短篇小说】纤夫的爱
里河和淮江是同一条河的两股支流,两股支流之间只有唯一一条相通的河流,叫做里淮涧。里淮涧正如名里“涧”字的含义,夹在两座险要峭壁之间的河流。人站行驶着的船头仰望里淮涧两岸的峭壁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里淮涧河水随季节变化很大,春夏时节水流充足,而秋冬时节水位下降很快会露出河流两边的比较高的陆地,行人可以在上面平稳行走。虽然里河和淮江都不是主要运输大河,但由于里淮涧是两条河之间唯一通道,不时也会有商船和客船穿行这条幽静的里淮涧。不过在枯水期大船要经过部分水位低河段,船家就需要雇佣纤夫拉船。由于这样特殊的地理环境,纤夫成了里淮涧一道奇特的风景线。而早些年,一个县城来的商人把整条里淮涧拉纤的生意都统一了起来,每月支付纤夫工钱,于是来往的船家要雇佣纤夫就不得不接受商人出的高价,纤夫也不再和船家进行自己不擅长的谈判。
又是深秋里的一个清晨,在里淮涧两边露出的陆路上一群赤裸上身的男人拉着纤一点一点拖着脚前进。尽管深秋已经略有凉意,纤夫拉纤时都是赤裸上身,因为拉纤时纤绳会不断摩擦身体,再耐磨的衣服也会被磨烂,所以就算寒冬腊月纤夫都是赤身上阵的。纤夫队伍里有一张稚嫩的脸格外显眼,十五六岁的样子,从他新长短发中依稀看到六个红色的戒疤。粗大的纤绳围在少年单薄的肩膀处,为了更好用力,他和其他纤夫一样身体尽量向前倾斜。显然,少年拉纤时间并不是很长,不时会调整一下纤绳在身上的位置。
少年是里淮涧左边的山上一间寺庙的和尚,四年前由于家里贫困养不起前被送上了寺庙,法名智虚。这所寺庙并不大,只有七八个僧人,地处偏僻,寺庙香火不济,为了帮补寺庙的开支会轮流让寺里的和尚到山下当纤夫。今年轮到智虚下山当纤夫,也是他第一次到山下拉纤。临走前一个晚上,主持交给了他一张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被,又把他领到佛堂前给他讲了济公拉纤的故事。第二天早上,智虚就到里淮涧码头报到。他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半个月时间已经足够让他肩膀磨脱了几层皮。拉纤队伍的最后是高大的纤夫队长,他有一把雄厚有力的嗓门,可惜浪费在对纤夫队伍的咒骂,而在他不断的咒骂声中纤夫队伍缓慢前进。
里淮涧拉纤是一件时节性的工作。入行条件低,只要有气有力谁都可以做,收入还算可观,每年入秋时分,有些人陆陆续续聚集到里淮涧码头,几个月后春暖融雪补充河水,这群人又会慢慢从来的路返回来的地方。天南地北的人聊天的话题也是天南地北,外来的纤夫会讲讲外面的世界,本地的纤夫也会说说这里的传说。当然,在男人堆里绝对少不了女人的话题,讲到这话题出家人智虚会脸红耳赤,不过碍于情面,也只是静静地听纤夫们说说笑笑。智虚不久发现纤夫们会经常提到一只经常往来里淮涧的商船上的一个女人。智虚没见过这个女人,从纤夫间充满粗言秽语形容词中了解到这个女人很漂亮。不过纤夫们从未见过她走上船头,纤夫也没有机会上船见那个女人,只是看见她会从商船最前面船舱的窗户向外张望纤夫们,随风飘扬的长发以让来自天南地北纤夫们心里发麻。有的说她是商船主人的女儿,又有的说她是船水手的老婆,当然也免不了编上个自己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的故事。
现在纤夫队拉着的船就是那艘商船。
艰难的三小时后,船终于渡过了里淮涧最浅的那一段路,商船可以自己顺风航行,纤夫队伍工作也就结束了。一群赤裸上身的男人气喘吁吁不顾休息地往船上张望,渴望能从船窗户中捕捉到船上女人的影子。智虚也跟着向船身一望就看到了船上女人在的那扇窗户。虽然船和拉纤的位置有一段距离,智虚还是看到了那一张俊俏的脸蛋和那随风飘逸的长发。忽然,他感到脸上一麻,船上女人那双乌黑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四目对视,智虚马上低头,双手合并说了声“阿尼陀佛”。后面一个纤夫看到后大声嘲笑:“秃驴,被鬼迷了啊!”。智虚不回答,只感觉到自己脸上一阵滚烫。
五天后,这艘商船顺流返航,拉纤工作轻松很多。纤夫目送商船离开时候,智虚好奇地再向商船那扇窗口望去,那女人依然在那里,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是和上次一样盯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智虚又再羞涩地低下头,默念“阿尼陀佛”,左边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这一天里,智虚脑子不断地回想和船上女人对视那一幕。尽管船和拉纤的位置有一段距离,他只看到女人模糊的样子,不过他很确定当时女人的脸确确实实看着智虚的位置,他似乎还能看到那双乌黑眸子里映照出他的脸。可那船上的女人为什么要盯着他?是故意的还是偶然?她为什么经常坐在窗边?智虚开始产生种种疑惑。而又意识到这些想法和自己和尚身份不符,低头说了句“哦里托佛”,然后在心里默念心经祛除杂念。这里不是寺庙,智虚不能一整天坐在蒲团上念经,不久后听到纤夫们的粗言秽语又让想起来船上的女人,模糊的脸在智虚脑海里慢慢被填充:长长的头发,圆圆的脸蛋,乌黑的眼睛,小巧鼻子,樱桃小嘴,玲珑的身段……
那一晚,智虚做了一个梦。他独自来的一个空旷的船舱,一步一步地走向船舱最尽头的房间。沾着淤泥的脚每走一步会和船舱木地板发出“哒”的一声,同样发出声音还有包裹在他左边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咚咚咚……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他渐渐靠近房间,身体莫名地开始发抖,就像以前师傅责骂他的时候一样发抖。他终于来的门口,缓缓地伸出右手……正要推开这扇门时,纤夫队长咒骂声打破了他的梦,一只船在里淮涧搁浅了,智虚又得起床工作。
如同智虚渐渐长长的头发,这份暧昧在智虚心里渐渐长大。智虚开始变得敏感,以前对纤夫们谈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现在他刻意听每个纤夫谈话内容,他想从中搜索出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可往往令他失望,关于船上女人的故事编造成分居多,每个纤夫都不停地把自己套在故事男主角身上。听多了,他也开始想象自己会和这个船上女人的故事。有一天,船上的女人下了船,走上了山上的寺庙,走进了佛堂……智虚期盼着能再一次见到那个船上的女人,他甚至开始和佛祖谈价钱,今天我念20次心经,佛祖保佑我明天能为那只商船拉纤。
智虚第三次为这艘商船拉纤时,他忍住了心里那份羞涩,看了船上女人两次。到了第四次为这艘商船拉纤时,他鼓起了勇气,大胆地昂起头紧紧地盯着那扇窗户,和窗户里同样望着他的女人。船没因为智虚慢下来,水手们反而加快划船速度,船很快远去,窗户女人也远去了。岸上是一群赤裸上身怀着不同心态,做着同一动作的男人。
晚上,围着火堆吃饭,纤夫们高大的纤夫队长唱起了一首纤夫们熟悉的歌谣: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智虚听得乐滋滋的,就觉得歌声是在诉说自己的故事。响亮的歌声响彻深秋碧水荡漾的里淮涧。
在同一时间,那艘女人所在的商船上,一个船上的水手提着昏暗的油灯打开了商船最前面的房门,也就是那个女人在的房间,他看到坐在窗边女人马上“啊”地惊一声叫,然后是咒骂“那个外国人什么时候才肯拿走这具假人,每次来杂物房都吓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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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谁有1987年的短篇小说……
亮出你的舌苔或空荡荡
红墙对面是格贵的大门,常有大堆的狗在那里追逐交媾。再往前走右拐就看到街了。这是丹巴寺最靠近街的大门。逢上晒佛节便人山人海,平时也有些商人扎满了帐篷。一些石匠和乞丐在帐篷和屋子之间用石块垒起些简陋住处。桑桑·扎西常来这儿买点印度商人的手镯耳环。去曼仁巴是从岔口出来往左拐。那是离开寺庙的一条种着荞麦和豌豆的田间小道,路旁一簇簇独行草在矮柳丛里繁衍。清晨还有阵阵女娄菜的气味。她常站在这里,从这里回头看丹巴寺的全貌,晒佛台在最高处,也就是半山腰。那儿高大,洁净,一尘不染。有风的时候还会听到屋顶上一片片幡帕颤动着,发出像撕碎布片似的声音。成百座日楚沿山势修筑起来。再往前是一条小河,那河由山上下来汇入远处闪闪发光的年楚河里。过了河就是曼仁巴了。
每次当扎西走到这条路上的时候,她首先是忘了自己是活佛,是丹增·旺堆的转世,也不是男人。田野里的气息使她痴迷。她还愿意站在那座木板桥上,看着水草被水冲得摇摇晃晃。年楚河后面是一片荒山。
明天就要给她举行金刚杵灌顶的隆重仪式了。这一次,是由西方阿弥陀佛调伏她的贪性和疑嫉,也是她显露如来藏的最后一次身灌。现在是秋季,信佛的人不断从山里赶来,迎接她灌顶后马上举行的显露活佛仪式和布施活动。扎西对这些活动都不感兴趣,她只想一个人多想些事。
今天她像往常一样来到曼仁巴上师的正屋。大堂显得空荡,一具尸体停在中央,上师今天要讲人体气脉点的位置。这正是她急于要知道的。上师等一个扎巴把祭坛铺好,才开始动刀。他切开胸部先把五脏六肺都挖出,供到桌上,然后挑出心指出心眼的位置,阵阵臭气熏得扎西不断恶心。这里只有她是女人,虽然她也和他们一样剃着光头。她身旁靠着格列·班觉。他和其它十几个弟子一样正全神贯注盯着上师。格列·班觉是白朗寺派来深造的格西,已经学完《时轮金刚》。扎西每次听课都习惯地靠近他。
上师叫弟子全闭上眼,用心发慧看他心里正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有四个喇嘛看到说了出来。上师叫到桑桑·扎西说。她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又是活佛。桑桑马上入定,可她瑜迦功只修习六年,心眼还模模糊糊。她口诵真言稳住本尊,重调心脉,明点还是不清。这时她觉得脚趾突然发烫,渐渐一股热气聚成一团,由腿直入心眼。她急忙默诵净三业真言稳住意观,渐渐看清上师心里呈现一条冰河。在她解定和光明交织之间,又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站在冰河里。她收心,告诉了上师。上师告诉她这里的就是我从你那里看到的。看到未来的眼不是心眼。上师开始从太阳穴扎进尸体的头盖骨。
桑桑心里很乱,上师没告诉她自己为什么会在河里,那是自己的未来吗?她奇怪自己一丝不挂竟是那个样子,就像佛画上的空行母。这时上师从脑垂体下面挖出一块软骨说:这就是未来眼。你们经过修炼会用这只眼看到别人身上潜藏的各种疾病和周围的魔鬼。刚才我看到桑桑·扎西在冰河里,就是后天她在星相占算时选出的六行三苦之一。
桑桑·扎西听着。不过你的瑜迦功在冰河呆三天是可以毫无损伤的。上师说。扎西心里全乱了。她只是在山上远远见过那条河。虽然她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几天毫无冷意,但河是什么滋味呢?
她又想到刚才脚趾那股热气,不是自己发的功。她往旁边看了看,只见光环还在班觉的头发里游动。她就对他笑了笑。她明白,班觉的瑜迦功已经超过上师。只是他从未跟任何人透露过。
上师举着尸体上的那块软骨告诉大家,这是一个不明世事,昏昏沌沌活了一生的人,所以它的这块骨头是黄色的。你们要修到发慧的程度它就成为透明体了。佛家的禅、显、密功最后都要归到这块软骨上,只有它才能使你看清佛界,心明眼亮,辨查万物的精灵部分。上师又用刀挖出一只眼挑破了,望着一股流出的浊水说:俗人是靠这只眼看东西的,由于它本身浑浊,所以俗人才被五毒缠身不能净悟。扎西把视线盯在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上面。那是个中年人,牙齿又白又大,五脏那里飞来飞去好多苍蝇。
下午桑桑一个人静坐在屋里。她刚去看了阿妈,阿妈病得很厉害了。她用几个月在曼仁巴上师那里学来的医学知识给阿妈治病,但都不理想。上个月她曾经把病魔移走一部分施到一只狗身上,狗立刻就死了。但喇让强佐说万物皆有灵,不可把病乱移。她眼看阿妈一点点枯萎下去,心里又是沉不下来了。明天是她灌顶的日子,也是自活佛丹增·旺堆死后寺里为她举行的最隆重的仪式。可她心不在焉。她看到这些天各康村全部重新换了幡帕,寺里那些十几年没用的长号也专门派人修理好,几个喇嘛天天吹练,各殿堂都灌满酥油灯,不分昼夜燃着。她心慌意乱,对着一盏灯呆想着。
禅院中央修筑了曼荼罗道场,摆上佛像和各种祭品,那个解剖过尸体的五脏全供在上面,肠子已经洗干净盘在一个金钵上,下面为她修双身铺了几层卡垫,四只香炉已经插满香。禅院四周的壁画底下铺上红布,摆满了酥油灯。
这次金刚杵灌顶照旧是喇让强佐丹增·旺杰。想起要和他修双身,桑桑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她感觉旺杰讨厌她,不喜欢他哥哥转世给了她。但旺杰精通密法。是他教她读完五部大论和受了瓶灌。这时,她想起喇让强佐的脸,前额皱纹很多,看人时皱纹就在那里扭动。眼珠几乎挤满那双小眼,身体出奇地高大。
她又想起禅院的壁画,那上面金刚喜菩萨禅坐中央正在修男女双身。明天她就是趴在菩萨身上抬起双腿的那个样子。一种赤裸裸的湿热感觉,使她突然激动起来。喇让强佐的脸闪出来,没有笑意。她立即排开意念入禅,口念释迦牟尼如来小咒渐入心气:她看到了三个空行母走来,告诉她明天是金刚喜菩萨亲自授身,那个穿红裙的还转头对她笑笑。然后她的本尊文殊菩萨也显出,坐在她对面的曼荼罗上。她觉得体内发热,脉点像明灯一样在心里闪烁,臀部,大腿两侧,膝盖窝,脚跟脚背都轻如羽毛。这时,班觉竟出现了,她觉得自己一丝不挂便害羞起来忙退出定。她心绪乱了,她把四方菩萨全引进本尊,但本尊里无我,脑子嗡嗡直响,甚至外面的声音都进到心里。她只好又出定,想着刚才那三个空行母的话。
外面传来一阵炸卡赛的油香味。她觉得饿了,便敲了敲木鱼。侍女进来,她要她端杯酥油茶,然后就把门关上。
外面已是深夜。她看着酥油灯芯上那个黑结,揣测明天自己的样子。她一想到自己赤裸裸躺在那里就心跳,而且还感到一阵惧怕。她试图排开这种对诸佛不敬的想法,一心禅坐,但怎么也入不了定。她坐立不安。这是这些年她头一次心不专一。她知道犯了比丘戒,浑身发紧。她又把熄掉的两盏酥油灯重新点上,口念俺摩诃素伽缚日罗萨恒缚弱牟斛苏罗多萨恒五秘菩萨真言。渐渐发慧。
清晨,她醒了,她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女性,那时天还朦朦胧胧。她是在天亮之前感到的。首先是血,她的血平静流淌漾溢全身,乳房被内衣挤得砰砰跳,大腿、骨盆和柔软的腹部轻盈润滑。她坐起,女性在她身上悄悄苏醒。她一下子想到马上就要赤裸着公布于众,便紧张地抱着双肩,牙齿发颤。她看着外面的天空由紫红色渐渐变蓝,又渐渐明亮。
几百名喇嘛坐满禅院,烟火全部点燃,各种法号和着鼓筒铃钹一起奏响。
桑桑·扎西身披袈裟,脖挂朱红挂珠走上卡垫中央与喇让强佐对面盘坐,双手落膝,掌心向上诵五秘菩萨大咒。
她心绪不定,手不时颤抖着,双脚由于羞涩而紧贴着大腿,当法号又吹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点都没入定。她在慌乱中抓住真言陀罗密,试图立刻入尊,但语法颠倒。
来不及了。她睁开眼看见喇让强佐解开袈裟,向她走来。她眼里闪了一下乞求的目光,心惊肉跳地让喇让强佐按倒在卡垫上,很快就被大腿内侧的胀疼和上面身体的重量压得昏昏沉沉了。她觉得在清晨注入她体内的那个女人,被喇让强佐一下子撕成了碎片。
她开始产生感觉是自己的后背和脖子上的汗水。她下身不再涨痛,而且随上面那个身体的动作也自然扭动着了。她觉得自己在往一个黑洞里飘落,不时有阵阵骚痒从大腿那儿往上延伸。那个洞里只有她自己,这使她宁静了刹那。
她猛想到这是在修男女双身法,要靠自己的气、脉、明点找到丹增·旺杰体内的智慧,才能得智方双运。她马上想到还要开显智慧气,但旺杰拉她站了起来,把她的一条腿搅在他腰部,一阵晃动又使她忘掉了脉轮。
这时她开始觉得自己形渐枯萎,喇让强佐像磁铁不断吸吮着她全身的骨髓和精气。
她垮了,她身不由己地让喇让强佐随意摆布了。当丹增·旺杰又盘腿坐好,把她贴在身上的时候,她就像壁画上的空行慧母一样蹲下去,双腿熟练地勾在旺杰后背上。她看到早晨刚萌发起来的双乳像老女人一样干瘪,腹部下面的酸痛和使她连呼吸都仓促的感觉,开始由耻骨移到骨盆,沿尾骨和脊椎往上升。
她睁开眼,阳光铺天盖地照着整个道场,青色香烟抖动着在她四周飘荡,她只看到了青烟之上的释迦如来呈现出一片金色微笑。她又把脸从旺杰臭哄哄的下巴移到了另一边,在那一大堆光亮的脑袋里她看到了班觉。她马上闭眼,把脸埋到旺杰的胸上紧咬着牙齿。
灌顶在中午才结束。
当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像狗一样弯腿趴在卡垫上,浑身还在痉挛地抽动并泡在汗水里。她猛地想起垂死的阿妈。
两个尼姑过来,扶起了她,还用金钵端水给她擦着身下血糊糊的汗迹。她动不了,双腿早失去了知觉。
当她站起的时候周围的法号齐鸣,一片佛谒歌声随青烟和筚栗的泣诉融汇一片。那个金钵也在这时献于曼荼罗上。喇让强佐已经着上袈裟,红光满面坐上蒲团。她双腿哆嗦着等待这个盛会结束。她明白自己修行多年的瑜迦在今天上午就离开了自己的躯体。但她对自己是女人,所有器官都只能是个女人这一点已不再惊讶了。
桑桑·扎西死的时候是在放进冰河的第二天晚上。
按照仪式规定,她应该在冰河中打坐三天,三天后显示如来藏。三个守护她的喇嘛轮流看护着,并把结在她脖子上的冰捣碎。可她最精通的掘火口诀再也没返回她体内。
天快亮的时候,雄赖巴索朗孜摩离开火堆,踏着冰小心翼翼走过来,看见桑桑·扎西的身子正一点点往下沉。他们把她拉到冰面上,发现她已经变得像冰一样透明了,膝盖被鱼咬碎的地方没有一丝血迹。她双眼还微微睁着,像平时修行用眼借以食光的习惯神态。
迎接活佛的队伍是天亮到的。人们穿着节日盛装,马的身上也系着彩绸。对于僧人来说活佛死和活其结果是一样的。但他们还是围着桑桑愣了一会儿。她已经冻在冰上,阳光不冷不热地照着她,谁都能看见她像冰一样透明身体里的所有器官。一条不知从哪里钻进去的鱼还在她的肠子里游弋。
桑桑·扎西的头盖骨现在在我这里。记得当时卖主说那是他曾祖父留下来的。他曾祖父年轻时在曼仁巴那里修行过巫术。扎西的头盖骨是丹巴寺的神圣法器,一直供在神殿里,只有举行灌顶仪式时才用一次。现在这个头盖骨碗已经变成黄褐色,左侧不知哪个年代给摔了个裂口,缝里积满油垢。骨缝中心像心电图的波纹一样弯弯曲曲。据搞医的朋友讲这是女性还未发育成熟的特征。人头骨碗的边是黄铜镌刻的图案镶嵌的,里面也用金属按骨的形铺了一层。当时卖主出价五百元,我用壹百元廉价买了回来。谁要是有美元无处使用就找我联系。价格要够我走完东北的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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