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說經典人物老太太酒杯
Ⅰ 經典文學作品中的動作描寫
范進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說著,往後一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將幾口開水灌了過來。他爬將起來,又拍著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著,不由分說,就往門外飛跑,把報錄人和鄰居都嚇了一跳。吳敬梓《儒林外史》
情緒動作
他抬頭一看,船頭上站著好幾個雄赳赳、深目高鼻的外國兵,更把他嚇得索索的抖,兩只腿上想要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忙找了三四個人,拿他架著送到船上。他此時魂靈出竅,臉色改變,早已呆在那裡,撥一撥,動一動,連著片子也沒有投,手亦忘記拉了。李寶嘉《官場現形記》
情緒動作
那野人喝了酒,又聽見自己已經獲救,不覺精神為之一振,居然馬上坐了起來。不料,星期五一聽見他說話,把他的臉一看,立刻又是吻他,又是擁抱他,又是大哭大笑,又是大喊大叫;又是扭自己的兩手,打自己的臉和頭,繼而又是高聲大唱,又是亂跳狂舞,活像個瘋子。他那樣子,任何人看了都要感動得流淚。[英]笛福《魯濱遜飄流記》
貫穿動作
西涼兵來得勢猛,左右將佐,皆抵當不住。馬超、龐德、馬岱引百餘騎,直入中軍來捉曹操。操在亂軍中,只聽得西涼軍大叫:「穿紅袍的是曹操!」操就馬上急脫下紅袍。又聽得大叫:「長髯者是曹操!」操驚慌,掣所佩刀斷其髯。軍中有人將曹操割髯之事,告知馬超,超遂令人叫拿:「短髯者是曹操!」操聞知,即扯旗角包頸而逃。羅貫中《三國演義》
貫穿動作
那大聖雙手捂著眼,正自搓揉流涕,只聽得爐頭聲響。猛睜眼看見光明,他就忍不住,將身一縱,跳出丹爐,忽喇的一聲,蹬倒八卦爐,往外就走。慌得那架火、看爐,與丁甲一班人來扯,被他一個個都放倒,好似癲癇的白額虎,風狂的獨角龍。老君趕上抓一把,被他一捽,捽了個倒栽蔥,脫身走了。吳承恩《西遊記》
貫穿動作
蕭長貴一聽強盜二字,更嚇得魂不附體,馬上想穿褲子逃命。急忙之中又沒有看清,拿褲腳當作褲腰,穿了半天只伸下一隻腿去,那一隻腿抵死伸不下去
Ⅱ 誰有莫泊桑先生的小說《一家人》的原文
一家人
開往納伊的市內小火車過了馬約門,正沿著林蔭大道向塞納河岸駛去。小車頭拉著一節車廂,鳴著汽笛驅開擋路的車輛行人。它直噴蒸汽,像一個人在急速奔跑,上氣不接下氣,呼哧呼哧喘個不停。它的活塞里發出快節奏的響聲,好似火車的鐵腿在跑動。夏天傍晚的悶熱籠罩著大道,雖然沒有一絲風,路面上卻揚起粉筆灰似的白色塵土,濃厚、嗆人而且熱烘烘的,還黏附在人的皮膚上,迷糊人的眼睛,甚至鑽進人的五臟六腑。
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有出來透透氣的居民。
車上的玻璃窗都大敞著,車速很快,窗簾在疾風中飄揚。車廂里的乘客寥寥無幾,因為天氣悶熱,大多數乘客都愛待在頂層和車廂外的平台上。一部分乘客是打扮得俗里俗氣的胖太太,屬於住在郊區的小市民,就靠裝腔作勢來代替自身所缺乏的高雅氣質。另一部分乘客是膩煩了辦公室生涯的公務員,由於長期伏案工作,臉色蠟黃,腰彎背駝,肩膀一邊高一邊低。他們愁苦憔悴的面容,表明他們上有老下有小,負擔沉重,經濟拮據;也表明他們早年的希望已經徹底破滅,如今加入了衣衫破舊的窮人行列。他們在巴黎邊緣當垃圾場用的田野安家,住在刷了白灰的破房子里,門口一塊花壇就算是自家的花園,日子嘛,當然是省吃儉用,過得緊巴巴的。
緊挨車門,坐著一個矮矮胖胖的男子。他臉頰臃腫,大腹便便,直垂到雙腿的叉開之處。他一身黑色服裝,佩戴著勛章綬帶,正同一個身材瘦長的人在聊天。此人不修邊幅,穿一套臟乎乎的白色斜紋布服裝,戴一頂舊兮兮的巴拿馬草帽。那矮胖子說話慢吞吞的,有時真像個結巴,他是海軍部主任科員卡拉望先生。那瘦高個子從前在商船上當衛生員,後來在古爾博瓦圓形廣場附近定居,利用他漂泊了一生之後僅余的那點淺薄的醫學知識,給當地窮老百姓治病糊口。他姓舍奈,要人家稱呼他「大夫」。關於他的為人品行,當地頗有不少流言飛語。
卡拉望先生一直過著公務員循規蹈矩的生活。三十年來,他天天早晨去辦公室上班,走的是同一條路,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遇上同一批上班族,傍晚下班,還是走同一條路,遇上同一批眼見著日漸衰老的面孔。
每天早晨,他在聖奧諾雷區的大街口,花一個蘇買一份報紙,再買兩個小麵包,然後走進部里大樓,那神態就像一個投案自首的罪犯。他急匆匆地趕到辦公室,心裡惶惶不安,總是擔心自己的工作有什麼疏忽而會受到斥責。
他這種單調的生活規律,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變化,因為除了辦公室里的事務,除了升級與獎金,他什麼都不關心。從前,他就不在乎嫁妝,娶了一位同事的女兒。長期以來,他不論是在部里還是在家裡,都只談論公務。他那點腦子,早已在辦公室枯燥的日常事務中萎縮了,如今除了與部里有關的事情之外,他再也沒有其他的計劃、希望與夢想了。不過,雖然他對自己的公務員生涯知足常樂,但總摻雜著一種掃興的苦澀感,那是因為一些海軍軍需官,軍裝上有幾杠白條紋,被人稱為「白鐵匠」,光憑這一點,一調進部里就當上副科長或科長,對此,他與妻子都憤憤不平。每天吃晚飯的時候,他就大發議論,列出種種理由,證明將巴黎的官職如此輕易地給了那些本應航行在海上的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極不公平的。
韶光易逝,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老了。早年,自打出了校門,就直接進了衙門,他在學校里見了就發抖的學監,後來換成了他怕得要命的上司。他只要一到那些辦公室暴君的門口,就渾身上下直打哆嗦。由於長期處於這種惶恐不安的狀態,他也就形成了猥瑣可笑的舉止習慣,見了人就局促不安、低聲下氣,說起話來則神經質地直結巴。
他對巴黎的了解少得可憐,不比那個每天由狗領到同一個門檐上乞討的瞎子知道得更多。他從一個蘇一張的小報上,也讀到一些社會消息與桃色新聞,但認為純系杜撰編造,是專供小職員消遣解悶的。他一貫奉公守法,是一個沒有鮮明觀點的保守派,但對「新事物」還是有強烈憎恨的。凡是報上的政治新聞,他一概跳過不看。不過,話得說回來,那份小報在這方面作報道時,總要為了某一方收買者的需要而歪曲事實。每天傍晚,他沿著香榭麗舍大街步行回家,望著熙熙攘攘的行人與川流不息的車馬,那神情就像一個來自遙遠國度的異鄉旅客。
這一年,卡拉望先生按規定服務三十年的期限滿了。一月一日那天,他因此而得了一枚榮譽團勛章。須知,在這種軍事化的機關里,那些被縛在綠皮卷宗上的公文奴隸,經過長期悲慘的苦役,也就是「竭誠效力」之後,就會獲得此種獎賞。這一出乎他意料的榮譽,使他對自己的才幹刮目相看,評價更高,同時也徹底改變了他的日常習慣。從那以後,他不再穿雜色的褲子和不倫不類的上裝,而換上黑色的禮服與褲子,這樣才跟勛章寬寬的綬帶般配協調,相得益彰。與此同時,他每天早晨都要刮臉,仔仔細細地修指甲,隔一天就換一件襯衫。總之,眨眼之間,卡拉望就像換了一個人,衣著整潔、神氣十足但又平易謙和,而所有這一切,他都是出於對國家「勛位團」的尊重,出於一種合情合理的團體精神,要知道,他本人就是這團體中的一員呀!
他在家裡,總喜歡把「我的勛章」掛在嘴邊。他這種自豪感極度膨脹,甚至不能容忍別人在扣眼上掛任何別的勛章,見了外國勛章更是火冒三丈,他認為:「根本就不應該允許他們在法國佩戴出來。」他特別反感每天傍晚在小火車上遇見的舍奈「大夫」,此人居然也總掛著一種勛章綬帶,白不白藍不藍、黃不黃綠不綠的,說不上是個什麼玩意。
從凱旋門到納伊這一段路,他們兩人交談的話題大同小異。這一天與往常一樣,先是談論本地區的種種弊端,對所有這些,他倆都甚為憎惡,但區長卻熟視無睹,不聞不問。接著,卡拉望把話題轉到疾病方面來。與醫生結伴同行,這是自然而然的,他指望在閑聊中能免費拾些牙慧,得些指點,只要不著痕跡,問得巧妙,說不定等於能得到一次診斷。何況,他近來很替他母親的健康狀況擔心。她時常昏厥過去,隔許久才蘇醒過來。她年已九旬,偏又不肯求醫就診。
母親垂垂老矣,卡拉望一說起就要大動感情,他一再對舍奈「大夫」說:「您能經常見到這么高壽的人嗎?」說著,就喜滋滋地搓搓雙手,這倒不見得是他希望老母親永遠活在世上,而是因為他母親的長壽,也是他本人將長壽的預兆。
他接著說:「哈哈,我們家的人都長壽,因此,我敢肯定,如果不出意外,我會活得很老。」
老衛生員向身邊的這位夥伴投去憐憫的一瞥,再打量打量對方紅光滿面的臉,肥嘟嘟的脖子,垂在兩條肉乎乎大腿上的大肚子,還有那容易中風的圓滾滾的體型,然後掀了掀扣在頭上的那頂灰不溜秋的巴拿馬草帽,嘿嘿地一笑,回答說:「老兄,不見得吧,令堂身體乾瘦乾瘦,而您卻胖得像個皮球。」卡拉望窘得發慌,便一聲不吭了。
這時,小火車到站了。兩個同伴下了車。舍奈先生提議到對面他倆常去的那家環球咖啡館去,請卡拉望喝一杯苦艾酒。老闆跟他們挺熟,隔著櫃台上的酒瓶伸出兩根手指,他們握了握,然後走過去,瞧瞧從中午起就一直在那裡玩多米諾骨牌的三個牌友。大家彼此熱烈地互致問候,又少不了打聽打聽「有何新聞」。然後,牌迷們繼續玩牌。待這兩位告辭時,他們頭也不抬,只把手伸過來,他倆握了手,就各自回家吃晚飯了。
卡拉望住在古爾博瓦廣場附近的一所三層小樓里,樓下開了一家理發店。
他的住宅里有兩間卧房、一間飯廳和一個廚房,幾把修理過的椅子要按需要在幾個房間里搬來搬去。卡拉望太太的時間,幾乎都花在打掃房間上了。十二歲的女兒瑪麗·路易絲與九歲的兒子菲力浦·奧古斯特,則整天在街邊的泥坑裡,跟本街區的頑童嬉鬧玩耍。
卡拉望的母親被安置在樓上。她在附近這一帶以小氣而出名,而她本人又精瘦精瘦的,所以有人說,上帝把他老人家自己精打細算的原則全都用在她身上了。她脾氣很壞,沒有一天不跟人吵架,不大發雷霆的。她從窗口裡大罵站在自家門前的鄰居,大罵蔬菜販子、清道夫與孩子。孩子們為了報復,就在她出門的時候,遠遠跟隨其後,高聲叫喊:「老——妖——精,老——妖——精!」
家裡雇了一個女傭,專幹家務活。她是個矮小的諾曼底人,粗心大意得令人難以置信。她睡在三樓,就在老太太的旁邊,以防老人有三長兩短。
卡拉望回到家中時,他那有潔癖的妻子,正在用一塊法蘭絨擦拭那幾把散放在空盪盪幾間屋裡的紅木椅子。她總是戴著線手套,頭上扣著一頂便帽,綴在帽子上五顏六色的緞帶,時不時滑落到一側耳朵上,她老是打蠟呀、擦拭呀、洗呀、刷呀,每逢被人撞見時,就總是這么說:「我不是有錢人,我家裡的陳設很簡單,我的奢華就是潔凈,這可不亞於其他種類的奢華。」
她生來就講求個實在,而且固執己見,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都是她向丈夫發號施令。每天晚上,先是在飯桌上,而後又在床上,兩夫妻都要喋喋不休地議論辦公室的事。雖然丈夫比妻子大二十歲,但是如同向神甫做懺悔一樣,什麼事都告訴她,並且還得遵照她的意見去行事處世。
卡拉望太太從來就沒有漂亮過,她原本又矮小又乾瘦,現在更稱得上是醜陋了。這也怪她不會打扮,如果穿戴得體,她那點很有限的女性特徵,也可以巧妙地有所突顯,然而現在卻被她自己的不當弄得不見蹤影。她的裙子總是穿歪了,扭向一邊。她還愛在身上東抓抓西撓撓,不管是什麼地方,也不管是什麼場合,這種習慣已經成為了一種怪癖。在家裡,她通常戴著一頂軟帽,帽上綴著一大簇絲綢綵帶,她覺得這是唯一適合她的打扮,自認為這樣很美。
一瞧見丈夫回來,她立刻站起來,親了親他的頰髯,說:「親愛的,你還想去波坦百貨店嗎?」他原本答應過妻子到那店裡為她辦一件事,這是第四次忘得一干二凈了。妻子一問,他簡直就嚇壞了,一下就倒在椅子上。他說:「太糟了,這件事我惦記了一整天,可是沒有用,一到後半晌還是忘掉了。」看他的確是一副很難過的樣子,妻子就安慰道:「你明天別忘記就是了。怎麼,部里沒有什麼新聞嗎?」
「怎麼會沒有呢?又有一個白鐵匠被任命為副科長了。」
他妻子的神情猛然一下肅穆起來:「是哪一科?」「國外采購科。」
妻子立即就火了:「這么說,是接替拉蒙的職位嘍?這正是我想要你得到的位子。拉蒙呢?他退休了嗎?」
卡拉望訥訥地答道:「他退了。」
妻子火冒三丈,頭上的軟帽滑到了肩頭上,她泄憤著說:「完了,瞧吧,這個鬼地方,現在一點指望也沒有了。你說的那個軍需官姓什麼?」
「博納索。」
她把存放在手邊的海軍年鑒,拿過來一查,念道:「博納索。——上校。——一八五一年生。——一八七一年任見習軍需官,一八七五年任助理軍需官。」
「他出過海嗎?」
卡拉望聽此一問,憤憤的情緒消釋了,笑意驟然而生,直樂到心坎里去了。他答道:「同巴蘭一樣,同他的上司巴蘭完全一樣。」接著,放聲笑了起來,講起他那個部的人都覺得妙不可言的笑話:「派他們倆去視察黎明軍港,千萬別走水路,他們即使乘小火輪,也會暈船的。」
但妻子仍然板著臉,對這個笑話似乎充耳不聞。過了片刻,她慢吞吞地搔著下巴,喃喃道:「要是認識一個議員就好了,一旦議會了解部里發生的這一切,部長非下台不可……」
從樓梯口傳來一陣吵鬧聲,打斷了她的話。瑪麗·路易絲與菲力浦·奧古斯特從街上的泥坑裡回來了。姐弟倆每上一級,都要你打我一個耳光,我踢你一腳。母親大為惱火,沖了過去,抓住兩人的胳膊,使勁搖晃,一把將他們推進屋裡。
兩個孩子一見父親,立即就撲了上去。父親慈愛地摟著他們親了親,然後,讓他們坐在他膝上,跟他們談心。
菲力浦·奧古斯特是個丑孩子,頭發蓬鬆,像堆亂草,從頭到腳都臟乎乎的,而且一臉傻相。瑪麗·路易絲長得像母親,說話也像母親,愛重復她的話,甚至還模仿她的手勢。小姑娘也這么發問:「部里有什麼新聞嗎?」而做父親的,則快快活活地答道:「丫頭啊,你的朋友拉蒙,也就是每月都來吃飯的那位先生,很快就要離開咱們了,有位新任副科長要接替他的職位。」小女孩抬眼看了看父親,以早熟孩子那種同情的口吻說:「這么說,又有一個人踩著你的後背爬上去了。」
父親收起笑容,未作回答,接著就岔開話題,問正在擦玻璃窗的妻子:
「媽在樓上好嗎?」
卡拉望太太停下來,轉過身去,把滑到背上的軟帽扶正,嘴唇顫動著說:「哼!好吧,咱們來談談你媽吧,她可真給了我個好瞧的!你想想看,理發匠的老婆勒博丹太太,上樓來找我借一包澱粉,正巧那時我出去了,你媽就罵人家是『要飯的』,把人家攆走了。我回來就把老太婆狠狠說了一頓。她跟往常一樣,別人一說到她的不是,就裝聾作啞,其實,她不見得比我耳背,是不是?她那是在裝蒜。我這么講是有根據的。她當時什麼話都不說,立刻就賭氣上樓回自己房間去了。」
卡拉望甚為尷尬,沉默不語。這時,女僕跑來通知飯已准備好了。於是,卡拉望拿起藏在牆角的一根掃帚把,往天花板上捅了三下,通知老母下樓就餐。然後,大家來到餐室里,卡拉望太太把湯分好,等老太太下來。可是,等得湯都涼了,還不見下來,他們就只好先慢慢吃了起來。每人的湯喝完了,他們又等。卡拉望太太一不耐煩,就真的來火了,便拿丈夫撒氣:「你瞧瞧,她是在成心鬧別扭,可你老是偏袒她。」卡拉望左右為難,沒有辦法,於是打發瑪麗·路易絲去請奶奶,自己則垂著目光,坐在那裡沒有動。他的妻子則氣鼓鼓地用餐刀的尖端,不斷敲打著酒杯的杯腳。
門突然打開,只有小女孩一個人跑回來,臉色煞白、驚慌失措地說:「奶奶倒在地上啦!」
卡拉望一下蹦了起來,把餐巾往桌上一扔,跑了出去,樓梯上響起了他嗵嗵嗵的腳步聲。他太太認定婆婆是在玩花招,輕蔑地聳聳肩,慢吞吞地跟著上樓。
老太太直挺挺地趴在房間中央。兒子將她的身子翻過來,只見她那張面孔毫無知覺,沒有表情,皮膚發黃,遍布皺紋,雙目緊閉,牙關緊咬,一動也不動,那乾瘦的軀體已經僵硬了。
卡拉望跪在她身邊,嗚咽著:「我可憐的媽媽呀!我可憐的媽媽呀!」
但是,他的妻子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蠻有把握地說:「得啦,沒有什麼事,又是昏過去了。不用說,就是不想讓我們吃晚飯!」
夫婦二人把老太太抬到床上,脫掉衣服,再加上女用人,一齊給她按摩,費了半天的勁,仍不見她蘇醒過來。於是,他們便打發女用人羅薩莉去請舍奈「大夫」。他住在河邊,靠近蘇雷恩,路很遠,等了好久,他才趕到。他檢查了一番,號了號脈,拍了拍老太太,大聲宣稱:「人不行了!」
卡拉望撲到母親身上,號啕大哭,哭得全身直發抖。他拚命吻母親僵硬的臉,大顆大顆的眼淚,像下雨一樣紛紛落在死者的臉上。
卡拉望太太的悲痛發作得適度而又得體,她站立在丈夫的身後,輕聲地哭泣,用手揉著眼睛。
卡拉望的臉腫脹得更大了,稀疏的頭發也全亂了,悲痛欲絕使得他的面相顯得十分醜陋。他猛然站起來,說:「真的……大夫,您有把握……您絕對有把握嗎?……」
衛生員連忙走過去,以行家裡手的熟練動作擺弄著屍體,就像商販誇耀自家的貨物一樣,說道:「喏,老兄,你瞧瞧這眼珠嘛。」他翻開老太婆的眼皮,手指下露出的那顆眼珠,看上去並無變化,只不過瞳孔好像大了一點兒。
卡拉望心如刀割,嚇得渾身發軟。舍奈「大夫」先抓起老太婆那肌肉已經縮攏的胳膊,用力掰開她的手指,就像面對一個抬杠者那樣氣沖沖地對卡拉望說:「您自己瞧瞧這只手嘛,盡管放心吧,我是絕對不會看走眼的。」
卡拉望又撲到床上打滾,哭得像牛在哀號。這當兒,他妻子一邊裝作仍在啜泣,一邊料理她該做的事。她將床頭櫃挪過來,鋪上一塊檯布,放上四根蠟燭,點著以後,又從壁爐台上取下吊在鏡子後面的一根黃楊樹枝,擱在四支蠟燭之間的一個盤子里。沒有聖水怎麼辦,盛滿在盤子的清水就算是吧。不過,她略微考慮了一下之後,又捏了一小撮鹽放進清水裡。毫無疑問,她以為如此這般,就算是完成了臨終法事。
她布置了靈堂之後,就站在那裡不動了。衛生員幫她擺這擺那安排停當後,低聲提醒她說:「應當把卡拉望先生拉開。」她點頭同意,走到一直跪在那裡痛哭的丈夫身邊,同舍奈先生一人架一條胳膊,將他攙扶起來。
兩人先扶他坐在椅子上。妻子吻了吻他的額頭,便開導他起來。衛生員也在旁邊幫腔。他們勸他要認從天命,要節哀自持,要堅強振作,殊不知他們開出的這幾味葯,正是大悲大痛的人難以消化的。於是,這兩人又重新攙起他,把他領出去。
他像一個胖孩子一樣,抽抽噎噎,渾身綿軟,雙臂耷拉著,兩腿無力。他跟著他們走下樓,卻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機械地邁著腳步。
他們扶他坐在他平日吃飯坐的那把椅子上,餐桌上還放著幾乎空了的湯盆,湯匙仍浸在湯里。他坐在扶手椅上一動也不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酒杯,腦子里一片空白。
卡拉望太太在角落裡跟舍奈先生談話,打聽該辦哪些手續,了解辦喪事方方面面的事情。舍奈好像還在期待著什麼,最後他抓起帽子,說他還沒有吃晚飯,行了個禮表示要走,卡拉望太太高聲地表示意外:
「怎麼,您還沒有吃晚飯嗎?那就留下來,留在這里吃吧!有什麼吃什麼,不必客氣,您知道,我們家從來都吃得很簡單。」
「大夫」婉言推辭,卡拉望太太執意留客:「您這是為什麼呢?請您還是留下來吧。在這種時刻,有朋友在身邊,真是萬幸;再說,您勸勸我丈夫,他也許會吃點東西,他真需要補充補充,恢復點氣力才行呀。」
「大夫」躬身從命,把帽子放回傢具上,答道:「既然如此,太太,我就只好領情啦。」
卡拉望太太向嚇昏了頭的羅薩莉吩咐了一番,自己也坐到餐桌前,說是要「陪陪大夫」,自己「裝裝樣子,也得吃點東西」。
他們把已經涼了的剩湯都喝掉了。舍奈先生還添了一次。接著,端上來一盤里昂風味的牛肚,散發著一股洋蔥的香味,卡拉望太太也決定嘗一嘗。舍奈大夫贊道:「好吃極了。」主婦笑了笑說:「是不錯吧?」然後扭頭對丈夫說:「你也吃點吧,我可憐的阿弗雷特,哪怕只是墊墊肚子也得吃點呀,想想吧,你還得熬夜呢!」
卡拉望馴服地把餐盤拿過來,開始吃了,現在,他凡事順從,既不抵制也不思考,即使是讓他上床去睡,他也會聽命照辦的。
舍奈「大夫」自己動手,往自己盤子里添了三次;卡拉望太太也不時用叉子叉一塊牛肚,裝出心不在焉的樣子吃下去。
接著又上了滿滿一盆通心粉,「大夫」再次喃喃贊道:「喲,這真是好東西!」這回,卡拉望太太給每人都足足分了一份,連小孩的盤子里也都盛滿了。兩個孩子就攪和著往嘴裡塞,有時趁人不注意,還偷喝原汁葡萄酒,並且在桌子底下互相踢腳。
舍奈先生突然想起羅西尼喜愛義大利通心粉,沒頭沒腦來了這么一句:「嗬,還挺押韻的呢,可以寫一首詩嘛,就這么開頭好了:
羅西尼這音樂家
愛吃通心麵粉條……」
誰也沒注意他在說什麼。卡拉望太太忽然間心事重重,她在考慮這次突發事故會引起哪些後果。她丈夫則把麵包一塊塊揪下來,搓成一個個小面團,擺在餐桌上,然後兩眼死死地盯著,全然一副白痴的神情。他覺得嗓子眼裡幹得火辣辣的,於是,一次又一次地把斟得滿滿的葡萄酒一飲而光。他的腦子經受了這場打擊與悲痛,本來就已經是亂糟糟的,現在更是晃晃悠悠,就像暴飲暴食後腸胃壅塞、昏昏欲睡之時飄飄然的那種感覺。
舍奈「大夫」不再客氣了,喝起酒來像個無底洞,他顯然已經醉了。卡拉望太太經過這一陣子神經緊張之後,不免焦躁不安、心煩意亂,雖然只喝了些清水,卻也感到腦袋暈暈乎乎了。
舍奈先生閑聊起幾戶人家死了人的情況,在他看來,那都很不近人情的。因為在巴黎郊區,住的全是外省人,他們還保留了鄉下人對死者的那種冷漠的態度,即使死的是自己的親爹親娘。固然,在鄉下人中,這種對死者的不敬、這種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冷酷無情,是極為常見,不足為奇的,但在巴黎就十分罕見了。他說道:「喏,我就碰上了,上周,普托街有戶人家來請我,我連忙趕去,一看,病人已經咽氣了。可是,家屬們卻在床榻旁邊喝茴香酒,那是頭天晚上專為臨終病人買來給他過癮的,這一家子人還非得從從容容喝光這一瓶才肯罷休。」
然而,卡拉望太太根本沒有在聽,她心裡正在想著遺產這樁大事。卡拉望腦子里則一片空白,舍奈先生所講的,他什麼也沒聽懂。
咖啡端上來了,為了提神,咖啡煮得很濃,每個杯子里還兌了白蘭地,一旦下肚,人人的面頰上就泛起一層紅暈,腦子里僅存的那點模糊意識,也都被攪亂了。
最後,「大夫」又猛然抓起酒瓶,給每人斟了一點白蘭地涮涮杯子。他們不再說話,慢慢地啜著加糖白蘭地在杯底和成的淡黃色甜漿,一個個沉湎在消化美食時的甜蜜溫馨之中,而美酒則更使他們像動物一樣,在酒足飯飽的舒適感里沉淪若失。
兩個孩子都睡著了,羅薩莉把他們送上了床。
卡拉望像所有遭遇不幸的人一樣,機械地順從一種要使自己變得麻木的下意識,又接連幾次喝了白蘭地,他那呆滯遲鈍的眼光居然炯炯有神了。
「大夫」終於起身要走了,他抓住朋友的胳膊,建議道:
「來,跟我一道出去,透透空氣對你會有好處的;一個人有了煩惱,不應當悶在家裡不動。」
卡拉望聽從了這個建議,他戴上帽子,拿起手杖,隨「大夫」出去了。兩個朋友挽著胳膊,在星光燦爛的夜空下,朝塞納河走去。
Ⅲ 誰能提供一些經典的意識流小說
意識流的經典大多都是長篇小說,比如喬伊斯的《尤利西斯》,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等。萬幸,還有有這么一篇經典的短篇的,就是這篇《牆上的斑點》,作者是伍爾夫,這篇是非常有名的意識流作品。
牆上的斑點
大約是在今年一月中旬,我抬起頭來,第一次看見了牆上的那個斑點。為了要確定是在哪一天,就得回憶當時我看見了些什麼。現在我記起了爐子里的火,一片黃色的火光一動不動地照射在我的書頁上;壁爐上圓形玻璃缸里插著三朵菊花。對啦,一定是冬天,我們剛喝完茶,因為我記得當時我正在吸煙,我抬起頭來,第一次看見了牆上那個斑點。我透過香煙的煙霧望過去,眼光在火紅的炭塊上停留了一下,過去關於在城堡塔樓上飄揚著一面鮮紅的旗幟的幻覺又浮現在我腦際,我想到無數紅色騎士潮水般地騎馬躍上黑色岩壁的側坡。這個斑點打斷了我這個幻覺,使我覺得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是過去的幻覺,是一種無意識的幻覺,可能是在孩童時期產生的。牆上的斑點是一塊圓形的小跡印,在雪白的牆壁上呈暗黑色,在壁爐上方大約六七英寸的地方。
我們的思緒是多麼容易一哄而上,簇擁著一件新鮮事物,像一群螞蟻狂熱地抬一根稻草一樣,抬了一會,又把它扔在那裡……如果這個斑點是一隻釘子留下的痕跡,那一定不是為了掛一幅油畫,而是為了掛一幅小肖像畫——一幅卷發上撲著白粉、臉上抹著脂粉、嘴唇像紅石竹花的貴婦人肖像。它當然是一件贗品,這所房子以前的房客只會選那一類的畫——老房子得有老式畫像來配它。他們就是這種人家——很有意思的人家,我常常想到他們,都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因為誰都不會再見到他們,也不會知道他們後來的遭遇了。據他說,那家人搬出這所房子是因為他們想換一套別種式樣的傢具,他正在說,按他的想法,藝術品背後應該包含著思想的時候,我們兩人就一下子分了手,這種情形就像坐火車一樣,我們在火車里看見路旁郊外別墅里有個老太太正准備倒茶,有個年輕人正舉起球拍打網球,火車一晃而過,我們就和老太太以及年輕人分了手,把他們拋在火車後面。
但是,我還是弄不清那個斑點到底是什麼;我又想,它不像是釘子留下的痕跡。它太大、太圓了。我本來可以站起來,但是,即使我站起身來瞧瞧它,十之八九我也說不出它到底是什麼;因為一旦一件事發生以後,就沒有人能知道它是怎麼發生的了。唉!天哪,生命是多麼神秘;思想是多麼不準確!人類是多麼無知!為了證明我們對自己的私有物品是多麼無法加以控制——和我們的文明相比,人的生活帶有多少偶然性啊——我只要列舉少數幾件我們一生中遺失的物件就夠了。就從三隻裝著訂書工具的淺藍色罐子說起吧,這永遠是遺失的東西當中丟失得最神秘的幾件——哪只貓會去咬它們,哪只老鼠會去啃它們呢?再數下去,還有那幾個鳥籠子、鐵裙箍、鋼滑冰鞋、安女王時代的煤斗子、彈子戲球台、手搖風琴——全都丟失了,還有一些珠寶,也遺失了。有乳白寶石、綠寶石,它們都散失在蕪菁的根部旁邊。它們是花了多少心血節衣縮食積蓄起來的啊!此刻我四周全是挺有分量的傢具,身上還穿著幾件衣服,簡直是奇跡。要是拿什麼來和生活相比的話,就只能比做一個人以一小時五十英里的速度被射出地下鐵道,從地道口出來的時候頭發上一根發針也不剩。光著身子被射到上帝腳下!頭朝下腳朝天地摔倒在開滿水仙花的草原上,就像一捆捆棕色紙袋被扔進郵局的輸物管道一樣!頭發飛揚,就像一匹賽馬會上跑馬的尾巴。對了,這些比擬可以表達生活的飛快速度,表達那永不休止的消耗和修理;一切都那麼偶然,那麼碰巧。
那麼來世呢?粗大的綠色莖條慢慢地被拉得彎曲下來,杯盞形的花傾覆了,它那紫色和紅色的光芒籠罩著人們。到底為什麼人要投生在這里,而不投生到那裡,不會行動、不會說話、無法集中目光,在青草腳下,在巨人的腳趾間摸索呢?至於什麼是樹,什麼是男人和女人,或者是不是存在這樣的東西,人們再過五十年也是無法說清楚的。別的什麼都不會有,只有充塞著光亮和黑暗的空間,中間隔著一條條粗大的莖干,也許在更高處還有一些色彩不很清晰的——淡淡的粉紅色或藍色的——玫瑰花形狀的斑塊,隨著時光的流逝,它會越來越清楚、越——我也不知道怎樣……
可是牆上的斑點不是一個小孔。它很可能是什麼暗黑色的圓形物體,比如說,一片夏天殘留下來的玫瑰花瓣造成的,因為我不是一個警惕心很高的管家——只要瞧瞧壁爐上的塵土就知道了,據說就是這樣的塵土把特洛伊城嚴嚴地埋了三層,只有一些罐子的碎片是它們沒法毀滅的,這一點完全能叫人相信。
窗外樹枝輕柔地敲打著玻璃……我希望能靜靜地、安穩地、從容不迫地思考,沒有誰來打擾,一點也用不著從椅子里站起來,可以輕松地從這件事想到那件事,不感覺敵意,也不覺得有阻礙。我希望深深地、更深地沉下去,離開表面,離開表面上的生硬的個別事實。讓我穩住自己,抓住第一個一瞬即逝的念頭……莎士比亞……對啦,不管是他還是別人,都行。這個人穩穩地坐在扶手椅里,凝視著爐火,就這樣——一陣驟雨似的念頭源源不斷地從某個非常高的天國傾瀉而下,進入他的頭腦。他把前額倚在自己的手上,於是人們站在敞開的大門外面向里張望——我們假設這個景象發生在夏天的傍晚——可是,所有這一切歷史的虛構是多麼沉悶啊!它絲毫引不起我的興趣。我希望能碰上一條使人愉快的思路,同時這條思路也能間接地給我增添幾分光彩,這樣的想法是最令人愉快的了。連那些真誠地相信自己不愛聽別人贊揚的謙虛而灰色的人們頭腦里,也經常會產生這種想法。它們不是直接恭維自己,妙就妙在這里。這些想法是這樣的:
「於是我走進屋子。他們在談植物學。我說我曾經看見金斯威一座老房子地基上的塵土堆里開了一朵花。我說那粒花籽多半是查理一世在位的時候種下的。查理一世在位的時候人們種些什麼花呢?」我問道——(但是我不記得回答是什麼)也許是高大的、帶著紫色花穗的花吧。於是就這樣想下去。同時,我一直在頭腦里把自己的形象打扮起來,是愛撫地,偷偷地,而不是公開地崇拜自己的形象。因為,我如果當真公開地這么幹了,就會馬上被自己抓住,我就會馬上伸出手去拿過一本書來掩蓋自己。說來也真奇怪,人們總是本能地保護自己的形象,不讓偶像崇拜或是什麼別的處理方式使它顯得可笑,或者使它變得和原型太不相像以至於人們不相信它。但是,這個事實也可能並不那麼奇怪?這個問題極其重要。假定鏡子打碎了,形象消失了,那個浪漫的形象和周圍一片綠色的茂密森林也不復存在,只有其他的人看見的那個人的外殼——世界會變得多麼悶人、多麼浮淺、多麼光禿、多麼凸出啊!在這樣的世界裡是不能生活的。當我們面對面坐在公共汽車和地下鐵道里的時候,我們就是在照鏡子;這就說明為什麼我們的眼神都那麼呆滯而朦朧。未來的小說家們會越來越認識到這些想法的重要性,因為這不只是一個想法,而是無限多的想法;它們探索深處,追逐幻影,越來越把現實的描繪排除在他們的故事之外,認為這類知識是天生具有的,希臘人就是這樣想的,或許莎士比亞也是這樣想的——但是這種概括毫無價值。只要聽聽概括這個詞的音調就夠了。它使人想起社論,想起內閣大臣——想起一整套事物,人們在兒童時期就認為這些事物是正統,是標準的、真正的事物,人人都必須遵循,否則就得冒打人十八層地獄的危險。提起概括,不知怎麼使人想起倫敦的星期日,星期日午後的散步,星期日的午餐,也使人想起已經去世的人的說話方式,衣著打扮、習慣——例如大家一起坐在一間屋子裡直到某一個鍾點的習慣,盡管誰都不喜歡這么做。每件事都有一定的規矩。在那個特定時期,桌布的規矩就是一定要用花毯做成,上面印著黃色的小方格子,就像你在照片里看見的皇宮走廊里鋪的地毯那樣。另外一種花樣的桌布就不能算真正的桌布。當我們發現這些真實的事物、星期天的午餐、星期天的散步、庄園宅第和桌布等並不全是真實的,確實帶著些幻影的味道,而不相信它們的人所得到的處罰只不過是一種非法的自由感時,事情是多麼使人驚奇,又是多麼奇妙啊!我奇怪現在到底是什麼代替了它們,代替了那些真正的、標準的東西?也許是男人,如果你是個女人的話;男性的觀點支配著我們的生活,是它制定了標准,訂出惠特克的尊卑序列表;據我猜想,大戰後它對於許多男人和女人已經帶上幻影的味道,並且我們希望很快它就會像幻影、紅木碗櫥、蘭西爾版畫、上帝、魔鬼和地獄之類東西一樣遭到譏笑,被送進垃圾箱,給我們大家留下一種令人陶醉的非法的自由感——如果真存在自由的話……
在某種光線下面看牆上那個斑點,它竟像是凸出在牆上的。它也不完全是圓形的。我不敢肯定,不過它似乎投下一點淡淡的影子,使我覺得如果我用手指順著牆壁摸過去,在某一點上會摸著一個起伏的小小的古冢,一個平滑的古冢,就像南部丘陵草原地帶的那些古冢,據說,它們要不是墳墓,就是宿營地。在兩者之中,我倒寧願它們是墳墓,我像多數英國人一樣偏愛憂傷,並且認為在散步結束時想到草地下埋著白骨是很自然的事情……一定有一部書寫到過它。一定有哪位古物收藏家把這些白骨發掘出來,給它們起了名字……我想知道古物收藏家會是什麼樣的人?多半準是些退役的上校,領著一夥上了年紀的工人爬到這兒的頂上,檢查泥塊和石頭,和附近的牧師互相通信。牧師在早餐的時候拆開信件來看,覺得自己頗為重要。為了比較不同的箭鏃,還需要作多次鄉間旅行,到本州的首府去,這種旅行對於牧師和他們的老伴都是一種愉快的職責,他們的老伴正想做櫻桃醬,或者正想收拾一下書房。他們完全有理由希望那個關於營地或者墳墓的重大問題長期懸而不決。而上校本人對於就這個問題的兩方面能否搜集到證據則感到愉快而達觀。的確,他最後終於傾向於營地說。由於受到反對,他便寫了一篇文章,准備拿到當地會社的季度例會上宣讀,恰好在這時他中風病倒,他的最後一個清醒的念頭不是想到妻子和兒女,而是想到營地和箭鏃,這個箭鏃已經被收藏進當地博物館的展櫃,和一隻中國女殺人犯的腳、一把伊利莎白時代的鐵釘、一大堆都鐸王朝時代的土製煙斗、一件羅馬時代的陶器,以及納爾遜用來喝酒的酒杯放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它到底證明了什麼。
不,不,什麼也沒有證明,什麼也沒有發現。假如我在此時此刻站起身來,弄明白牆上的斑點果真是——我們怎麼說不好呢?——一枚巨大的舊釘子的釘頭,釘進牆里已經有兩百年,直到現在,由於一代又一代女僕耐心的擦拭,釘子的頂端得以露出到油漆外面,正在一間牆壁雪白、爐火熊熊的房間里第一次看見現代的生活,我這樣做又能得到些什麼呢?知識嗎?還是可供進一步思考的題材?不論是靜坐著還是站起來我都一樣能思考。什麼是知識?我們的學者不過是那些蹲在洞穴和森林裡熬葯草、盤問地老鼠或記載星辰的語言的巫婆和隱士們的後代,要不,他們還能是什麼呢?我們的迷信逐漸消失,我們對美和健康的思想越來越尊重,我們也就不那麼崇敬他們了……是的,人們能夠想像出一個十分可愛的世界。這個世界安寧而廣闊,曠野里盛開著鮮紅的和湛藍的花朵。這個世界裡沒有教授,沒有專家,沒有警察面孔的管家,在這里人們可以像魚兒用鰭翅劃開水面一般,用自己的思想劃開世界,輕輕地掠過荷花的梗條,在裝滿白色海鳥卵的鳥窠上空盤旋……在世界的中心紮下根,透過灰黯的海水和水裡瞬間的閃光以及倒影向上看去,這里是多麼寧靜啊——假如沒有惠特克年鑒——假如沒有尊卑序列表!
我一定要跳起來親眼看看牆上的斑點到底是什麼——是一枚釘子?一片玫瑰花瓣?還是木塊上的裂紋?
大自然又在這里玩弄她保存自己的老把戲了。她認為這條思路至多不過白白浪費一些精力,或許會和現實發生一點沖突,因為誰又能對惠特克的尊卑序列表妄加非議呢?排在坎特伯里大主教後面的是大法官,而大法官後面又是約克大主教。每一個人都必須排在某人的後面,這是惠特克的哲學。最要緊的是知道誰該排在誰的後面。惠特克是知道的。大自然忠告你說,不要為此感到惱怒,而要從中得到安慰;假如你無法得到安慰,假如你一定要破壞這一小時的平靜,那就去想想牆上的斑點吧。
我懂得大自然耍的是什麼把戲——她在暗中慫恿我們採取行動以便結束那些容易令人興奮或痛苦的思想。我想,正因如此,我們對實幹家總不免稍有一點輕視——我們認為這類人不愛思索。不過,我們也不妨注視牆上的斑點,來打斷那些不愉快的思想。
真的,現在我越加仔細地看著它,就越發覺得好似在大海中抓住了一塊木板。我體會到一種令人心滿意足的現實感,把那兩位大主教和那位大法官統統逐人了虛無的幻境。這里,是一件具體的東西,是一件真實的東西。我們半夜從一場噩夢中驚醒,也往往這樣,急忙扭亮電燈,靜靜地躺一會兒,贊賞著衣櫃,贊賞著實在的物體,贊賞著現實,贊賞著身外的世界,它證明除了我們自身以外還存在著其他的事物。我們想弄清楚的也就是這個問題。木頭是一件值得加以思索的愉快的事物。它產生於一棵樹,樹木會生長,我們並不知道它們是怎樣生長起來的。它們長在草地上、森林裡、小河邊——這些全是我們喜歡去想的事物——它們長著、長著,長了許多年,一點也沒有注意到我們。炎熱的午後,母牛在樹下揮動著尾巴;樹木把小河點染得這樣翠綠一片,讓你覺得那隻一頭扎進水裡去的雌紅松雞,應該帶著綠色的羽毛冒出水面來。我喜歡去想那些像被風吹得鼓起來的旗幟一樣逆流而上的魚群;我還喜歡去想那些在河床上一點點地壘起一座座圓頂土堆的水甲蟲。我喜歡想像那棵樹本身的情景:首先是它自身木質的細密乾燥的感覺,然後想像它感受到雷雨的摧殘;接下去就感到樹液緩慢地、舒暢地一滴滴流出來。我還喜歡去想這棵樹怎樣在冬天的夜晚獨自屹立在空曠的田野上,樹葉緊緊地合攏起來,對著月亮射出的鐵彈,什麼弱點也不暴露,像一根空盪盪的桅桿豎立在整夜不停地滾動著的大地上。六月里鳥兒的鳴囀聽起來一定很震耳,很不習慣;小昆蟲在樹皮的拆皺上吃力地爬過去,或者在樹葉搭成的薄薄的綠色天篷上面曬太陽,它們紅寶石般的眼睛直盯著前方,這時候它們的腳會感覺到多麼寒冷啊……大地的寒氣凜冽逼人,壓得樹木的纖維一根根地斷裂開來。最後的一場暴風雨襲來,樹倒了下去,樹梢的枝條重新深深地陷進泥土。即使到了這種地步,生命也並沒有結束。這棵樹還有一百萬條堅毅而清醒的生命分散在世界上。有的在卧室里,有的在船上,有的在人行道上,還有的變成了房間的護壁板,男人和女人們在喝過茶以後就坐在這間屋裡抽煙。這棵樹勾起了許許多多平靜的、幸福的聯想。我很願意挨個兒去思索它們——可是遇到了阻礙……我想到什麼地方啦?是怎麼樣想到這里的呢?一棵樹?一條河?丘陵草原地帶?惠特克年鑒?盛開水仙花的原野?我什麼也記不起來啦。一切在轉動、在下沉、在滑開去、在消失……事物陷進了大動盪之中。有人正在俯身對我說:
「我要出去買份報紙。」
「是嗎?」
「不過買報紙也沒有什麼意思……什麼新聞都沒有。該死的戰爭,讓這次戰爭見鬼去吧!……然而不論怎麼說,我認為我們也不應該讓一隻蝸牛趴在牆壁上。」
哦,牆上的斑點!那是一隻蝸牛。
Ⅳ 試分析明清小說中的一個人物形象
林黛玉生性孤傲,天真率直,和寶玉一樣,憎恨繁文縟節,從不逼寶玉做不願意做的事。她蔑視功名權貴,當賈寶玉把北靜王所贈的雍正所賜的名貴念珠一串送給她時,她卻說∶「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這東西!」她和寶玉有著共同理想和志趣,真心相愛,林黛玉淚盡而逝。
林黛玉首先是個內慧外秀的女性,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 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這首詞中盡現了黛玉迷離、夢幻、病態、柔弱、動靜交融的美麗和氣質,我找不到一個更好的形容詞來綜合形容這樣脫俗的美和媚,或者「秉絕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也或者「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見幾回!」 林黛玉之美,還表現在她才學橫溢和濃郁的詩人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