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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訶夫短篇小說選套中人原文

發布時間: 2022-06-27 15:16:57

Ⅰ 《套中人》這本書的主要內容是什麼

主要講了別里科夫成天反對新事物拚命維護沙皇統治最後可悲死去的故事。

主人公別利科夫是個裝在套子里的人,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帶著雨傘,而且一定穿著暖和的棉大衣。他總是把雨傘裝在套子里,把表放在一個灰色的鹿皮套子里;就連那削鉛筆的小刀也是裝在一個小套子里的。

諸如此類,總之,這人總想把自己包在殼子里,彷彿要為自己製造一個套子,他是一個十分嚴謹的人,口頭禪是「但願不要惹出什麼事端」,他把自己的身體和思想都裝在有形或者無形的套子里,喜歡墨守成規,給周圍的人帶來壓力。

(1)契訶夫短篇小說選套中人原文擴展閱讀

小說《套中人》在結構上,作者採用了故事套故事的結構方式。主要故事情節是以作品中人物回憶的方式敘述的。

契訶夫用簡潔生動的語言描述了別里科夫的行為及內容,輪廓清晰、秩序井然。小說是從一個月夜兩位打獵朋友的聊天開始的,他們本是海闊天空地聊,殊不知別里科夫的故事,引起了他們的感慨和深思。

開始的輕松寧靜和別里科夫的故事的沉悶氣氛形成了一種反差,接著又引出了一段皎潔恬靜的月色的描繪。這又和別醫科夫的故事形成一種反差:大自然是寧靜美好的,現實生活又是那麼黑暗污濁。於是在那個月夜裡,布爾金和伊凡·伊凡內奇兩個人浮想聯翩,想到生活中的種種套子。

作品因而寫到伊凡·伊凡內奇再也不能入睡了,他站了起來,坐到門外,點上了煙斗。也許他想到:再也不能照這樣生活下去了,小說的這個結尾也耐人尋味。整篇小說結構自然、巧妙。

契訶夫的創作基本上傾向於批判現實主義,他善於透過平凡的日常生活揭示出具有典型意義的社會主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多採用幽默這一藝術手法來嘲諷丑惡的社會現實,形成他創作上的一種風格:幽默諷刺。

Ⅱ 契訶夫主要的短篇作品有哪些 誰有他的《變色龍》和《套中人》的原文請把地址貼上,謝謝!

契訶夫早期作品多是短篇小說:如《胖子和瘦子》(1883)、《小公務員之死》(1883)、《苦惱》(1886)、《凡卡》(1886)(被編入小學六年級下冊語文書與北師大版五年級下冊語文書),主要再現「小人物」的不幸和軟弱、勞動人民的悲慘生活和小市民的庸俗猥瑣。而在《變色龍》及《普里希別葉夫中士》(1885)中,作者揭露了忠實維護專制暴政的奴才及其專橫跋扈、暴戾恣睢的丑惡嘴臉,揭示出黑暗時代的反動精神特徵。1890年,他到政治犯人流放地庫頁島考察後,創作出表現重大社會課題的作品,如《第六病室》(1892),猛烈抨擊沙皇專制暴政;《帶閣樓的房子》(1896),揭露了沙俄社會對人的青春、才能、幸福的毀滅。他的小說短小精悍,簡練樸素,結構緊湊,情節生動,筆調幽默,語言明快,寓意深刻。他善於從日常生活中發現具有典型意義的人和事,通過幽默可笑的情節進行藝術概括,塑造出完整的典型形象,以此來反映當時的俄國社會。其代表作《變色龍》《裝在套子里的人》,前者成為見風使舵、善於變相、投機鑽營者的代名詞;後者成為因循守舊、畏首畏尾、害怕變革者的符號象徵。
《柳樹》 《代表》 《胖子和瘦子》
《在催眠術表演會上》 《壞孩子》 《變色龍》 《我的「她」》
《撥蘿卜》(仿童話) 《假面》 《牡蠣》 《必要的前奏》
《未婚夫和爸爸》 《小人物》 《預謀犯》 《相識的男人》
《普里希別耶夫中士》 《哀傷》 《苦惱》 《美妙的結局》
《卡什坦卡的故事》 《捉弄》 《歌女》 《在釘子上》
《跳來跳去的女人》 《演說家》 《萬卡》 《外科手術》
《脖子上的安娜》 《乞丐》 《彩票》 《名貴的狗》
《帶閣樓的房子》 《出事》 《打賭》 《在流放地》
《夜鶯演唱會》 《農民》 《套中人》 《第六病室》
《醋栗》 《姚內奇》 《窩囊》
《新娘》

《變色龍》:
http://..com/question/20993308.html?an=0&si=1

《套中人》:
http://www.tianyabook.com/waiguo2005/q/qiekefu/qkfz/030.htm

Ⅲ 契柯夫的《套中人》

好詞10個
套中人
辯護
言猶未盡

噩夢
謹小慎微
無精打采
翩翩起舞
爭吵不休
老生常談
荒唐

圖謀私利

好段

「他躺在被子里恐怖之極。他生怕會出什麼事情,生怕阿法納西會宰了他,生怕竊
賊溜進家來,這之後就通宵做著噩夢。到早晨我們一道去學校的時候,他無精打采,臉
色蒼白。看得出來,他要進去的這所學生很多的學校令他全身心感到恐慌和厭惡,而他
這個生性孤僻的人覺得與我同行也很別扭。

沒惜,他差一點結婚了,盡管這是多麼令人奇怪。我們學校新調來了一位史地課
教員,叫米哈伊爾·薩維奇·柯瓦連科,小俄羅斯人①。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姐
姐瓦蓮卡。他年輕,高個子,膚色黝黑,一雙大手,看模樣就知道他說話聲音低沉,果
真沒錯,他的聲音像從木桶里發出來的:卜,卜,卜……他姐姐年紀已經不輕,三十歲
上下,個子高挑,身材勻稱,黑黑的眉毛,紅紅的臉蛋--一句話,不是姑娘,而是果
凍,她那樣活躍,吵吵嚷嚷,不停地哼著小俄羅斯的抒情歌曲,高聲大笑,動不動就發
出一連串響亮的笑聲:哈,哈,哈!我們初次正經結識科瓦連科姐弟,我記得是在校長
的命名日宴會上。在一群神態嚴肅、悶悶不樂、把參加校長命名日宴會也當作例行公事
的教員中間,我們忽地看到,一位新的阿佛洛狄忒②從大海的泡沫中誕生了:她雙手叉
腰走來走去,又笑又唱,翩翩起舞……她動情地唱起一首《風飄飄》,隨後又唱一支抒
情歌曲,接著再唱一曲,我們大家都讓她迷住了--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別利科夫。他
在她身旁坐下,甜蜜地微笑著,說:

現在您聽我說下去。有個好惡作劇的人畫了一幅漫畫:別利科夫穿著套鞋,捲起
褲腿,打著雨傘在走路,身邊的瓦蓮卡挽著他的胳臂,下面的題詞是:『墮人情網的安
特羅波斯』。那副神態,您知道嗎,簡直惟妙惟肖。這位畫家想必畫了不止一夜,因為
全體男中女中的教員、中等師范學校的教員和全體文官居然人手一張。別利科夫也收到
一份。漫畫使他的心情極其沉重

「柯瓦連科從後面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只一推,別利科夫就滾下樓去,套鞋碰著樓
梯啪啪地響。樓梯又高又陡,他滾到樓下卻平安無事,他站起來,摸摸鼻子,看眼鏡摔
破了沒有?正當他從樓梯上滾下來的時候,瓦蓮卡和兩位太太剛好走進來;她們站在下
面看著--對別利科夫來說這比什麼都可怕。看來,他寧可摔斷脖子,摔斷兩條腿,也
不願成為別人的笑柄:這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還會傳到校長和督學那裡--哎呀,千
萬別惹出麻煩來!--有人會畫一幅新的漫畫,這事鬧到後來校方會勒令他退職……

老實說,埋葬別利科夫這樣的人,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從墓地回來的路上,我
們都是一副端莊持重、愁眉不展的面容,誰也不願意流露出這份喜悅的心情--它很像
我們在很久很久以前還在童年時代體驗過的一種感情:等大人們出了家門,我們就在花
園里跑來跑去,玩上一兩個鍾頭,享受一番充分自由的歡樂。啊,自由呀自由!哪怕有
它的半點跡象,哪怕有它的一絲希望,它也會給我們的心靈插上翅膀。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們從墓地回來,感到心情愉快。可是,不到一個星期,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樣
子,依舊那樣嚴酷,令人厭倦,毫無理性。這是一種雖沒有明令禁止、但也沒有充分開
戒的生活。情況不見好轉。的確,我們埋葬了別利科夫,可是還有多少這類套中人留在
世上,而且將來還會有多少套中人啊!」

已是午夜。向右邊望去,可以看到整個村子,一條長街伸向遠處,足有四五俄里。
萬物都進入寂靜而深沉的夢鄉。沒有一絲動靜,沒有,一絲聲息,甚至叫人難以置信,
大自然竟能這般沉寂。在這月色溶溶的深夜裡,望著那寬闊的街道、街道兩側的農舍、
草垛和睡去的楊柳,內心會感到分外平靜。擺脫了一切辛勞、憂慮和不幸,隱藏在膝隴
夜色的庇護下,村子在安然歇息,顯得那麼溫柔、凄清、美麗。似乎天上的繁星都親切
地、深情地望著它,似乎在這片土地上邪惡已不復存在,一切都十分美好。向左邊望去,
村子盡頭處便是田野。田野一望無際,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沐浴在月光中的這片
廣表土地,同樣沒有動靜,沒有聲音。

全文http://www.oklink.net/00/0103/qikefu/030.htm

我們住在空氣污濁、擁擠不堪的城
市裡,寫些沒用的公文,玩『文特』牌戲--難道這不是套子?至於我們在游手好閑的
懶漢、圖謀私利的訟棍和愚蠢無聊的女人們中間消磨了我們的一生,說著並聽著各種各
樣的廢話--難道這不是套子?哦,如果您願意的話,我現在就給您講一個很有教益的
故事。」

Ⅳ 誰有契訶夫寫的《套中人》的主要內容或全文

套中人

在米羅諾西茨村邊,在村長普羅科菲的堆房裡,誤了歸時的獵人們正安頓下來
過夜。他們只有二人:獸醫伊凡·伊凡內奇和中學教員布爾金。伊凡·伊凡內奇有
個相當古怪的復姓:奇木沙-喜馬拉雅斯基,這個姓跟他很不相稱①,所以省城裡
的人通常只叫他的名字和父稱。他住在城郊的養馬場,現在出來打獵是想呼吸點新
鮮空氣。中學教員布爾金每年夏天都在n姓伯爵家裡做客,所以在這一帶早已不算
外人了。

暫時沒有睡覺。伊凡·伊凡內奇,一個又高又瘦的老頭,留著長長的鬍子,坐
在門外月光下吸著煙斗,布爾金躺在裡面的乾草上,在黑暗中看不見他。

他們天南海北地閑聊著。順便提起村長的老婆瑪芙拉,說這女人身體結實,人
也不蠢,就是一輩子沒有走出自己的村子,從來沒有見過城市,沒有見過鐵路,最
近十年間更是成天守著爐灶,只有到夜裡才出來走動走動。

「這有什麼奇怪的!」布爾金說,「有些人生性孤僻,他們像寄居蟹或蝸牛那
樣,總想縮進自己的殼里,這種人世上還不少哩。也許這是一種返祖現象,即返回
太古時代,那時候人的祖先還不成其為群居的動物,而是獨自居住在自己的洞穴
里;也許這僅僅是人的性格的一種變異--誰知道呢。我不是搞自然科學的,這類
問題不關我的事。我只是想說,像瑪芙拉這類人,並不是罕見的現象。哦,不必去
遠處找,兩個月前,我們城裡死了一個人,他姓別利科夫,希臘語教員,我的同
事。您一定聽說過他。他與眾不同的是:他只要出門,哪怕天氣很好,也總要穿上
套鞋,帶著雨傘,而且一定穿上暖和的棉大衣。他的傘裝在套子里,懷表裝在灰色
的鹿皮套子里,有時他掏出小折刀削鉛筆,那把刀也裝在一個小套子里。就是他的
臉似乎也裝在套千里,因為他總是把臉藏在豎起的衣領里。他戴墨鏡,穿絨衣,耳
朵里塞著棉花,每當他坐上出租馬車,一定吩咐車夫支起車篷。總而言之,這個人
永遠有一種難以克制的願

①因舊俄用復姓者多為名人,望族,而伊凡·伊凡內奇只是個普通的獸醫。

望--把自己包在殼里,給自己做一個所謂的套子,使他可以與世隔絕,不受外界
的影響。現實生活令他懊喪、害怕,弄得他終日惶惶不安。也許是為自己的膽怯、
為自己對現實的厭惡辯護吧,他總是贊揚過去,贊揚不曾有過的東西。就連他所教
的古代語言,實際上也相當於他的套鞋和雨傘,他可以躲在裡面逃避現實。

「『啊,古希臘語是多麼響亮動聽,多麼美妙!』他說時露出甜美愉快的表
情。彷彿為了證實自己的話,他眯細眼睛,豎起一個手指頭,念道:『安特羅波
斯!』①

「別利科夫把自己的思想也竭力藏進套子里。對他來說,只有那些刊登各種禁
令的官方文告和報紙文章才是明白無誤的。既然規定晚九點後中學生不得外出,或
者報上有篇文章提出禁止性愛,那麼他認為這很清楚,很明確,既然禁止了,那就
夠了。至於文告里批准、允許干什麼事,他總覺得其中帶有可疑的成分,帶有某種
言猶未盡,令人不安的因素。每當城裡批准成立戲劇小組,或者閱覽室,或者茶館
時,他總是搖著頭小聲說:
「『這個嘛,當然也對,這都很好,但願不要惹出什麼事端!』

「任何違犯、偏離、背棄所謂規章的行為,雖說跟他毫不相干,也總讓他憂心
忡忡。比如說有個同事做禱告時遲到了,或者聽說中學生調皮搗亂了,或者有人看
到女學監很晚還和軍官在一起,他就會非常激動,總是說:但願不要惹出什麼事
端。在教務會議上,他那種顧慮重重、疑神疑鬼的作風和一套純粹套子式的論調,
把我們壓得透不過氣來。他說什麼某某男子中學、女子中學的年輕人行為不軌,教
室里亂哄哄的--唉,千萬別傳到當局那裡,哎呀,千萬不要惹出什麼事端!又
說,如果把二年級的彼得羅夫、四年級的葉戈羅夫開除出校,那麼情況就會好轉。
後來怎麼樣呢?他不住地唉聲嘆氣,老是發牢騷,蒼白的小臉上架一副墨鏡--您
知道,那張小尖臉跟黃鼠狼的一樣--他就這樣逼迫我們,我們只好讓步,把彼得
羅夫和葉戈羅夫的操行分數壓下去,關他們的禁閉,最後把他們開除了事。他有一
個古怪的習慣--到同事家串門。他到一個教員家裡,坐下後一言不發,像是在監
視什麼。就這樣不聲不響坐上個把鍾頭就走了。他把這叫做『和同事保持良好關
系』。顯然,他上同事家悶坐並不輕松,可他照樣挨家挨戶串門,只因為他認為這
是盡到同事應盡的義務。我們這些教員都怕他。連校長也怕他三分。您想想看,

①希臘文:人。

我們這些教員都是些有頭腦、極正派的人,受過屠格涅夫和謝德林的良好教育,可
是我們的學校卻讓這個任何時候都穿著套鞋、帶著雨傘的小人把持了整整十五年!
何止一所中學呢?全城都捏在他的掌心裡!我們的太太小姐們到星期六不敢安排家
庭演出,害怕讓他知道;神職人員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吃葷和打牌。在別利科夫這類
人的影響下,最近十到十五年間,我們全城的人都變得謹小慎微,事事都怕。怕大
聲說話,怕寫信,怕交朋友,怕讀書,怕周濟窮人,怕教人識字……」

伊凡·伊凡內奇想說點什麼,嗽了嗽喉嚨,但他先抽起煙斗來,看了看月亮,
然後才一字一頓地說:

「是的,我們都是有頭腦的正派人,我們讀屠格涅夫和謝德林的作品,以及巴
克萊①等人的著作,可是我們又常常屈服於某種壓力,一再忍讓……問題就在這
兒。」

「別利科夫跟我住在同一幢房裡,」布爾金接著說,「同一層樓,門對門,我
們經常見面,所以了解他的家庭生活。在家裡也是那一套:睡衣,睡帽,護窗板,
門閂,無數清規戒律,還有那句口頭撣:『哎呀,千萬不要惹出什麼事端!』齋期
吃素不利健康,可是又不能吃葷,因為怕人說別利科夫不守齋戒。於是他就吃牛油
煎鱸魚--這當然不是素食,可也不是齋期禁止的食品。他不用女僕,害怕別人背
後說他的壞話。他雇了個廚子阿法納西,老頭子六十歲上下,成天醉醺醺的,還有
點痴呆。他當過勤務兵,好歹能弄幾個菜。這個阿法納西經常站在房門口,交叉抱
著胳膊,老是嘆一口長氣,嘟噥那麼一句話:

「『如今他們這種人多得很呢!』

「別利科夫的卧室小得像口箱子,床上掛著帳子。睡覺的時候,他總用被子蒙
著頭。房間里又熱又悶,風敲打著關著的門,爐子里像有人嗚嗚地哭,廚房裡傳來
聲聲嘆息,不祥的嘆息……

「他躺在被子里恐怖之極。他生怕會出什麼事情,生怕阿法納西會宰了他,生
怕竊賊溜進家來,這之後就通宵做著噩夢。到早晨我們一道去學校的時候,他無精
打采,臉色蒼白。看得出來,他要進去的這所學生很多的學校令他全身心感到恐慌
和厭惡,而他這個生性孤僻的人覺得與我同行也很別扭。

「『我們班上總是鬧哄哄的,』他說,似乎想解釋一下為什麼他心情沉重,
『真不像話!』

①巴克萊(一八二一--一八六二),英國歷史學家。

「可是這個希臘語教員,這個套中人,您能想像嗎,差一點還結婚了呢!」

伊凡·伊凡內奇很快回頭瞧瞧堆房,說:

「您開玩笑!」

「沒惜,他差一點結婚了,盡管這是多麼令人奇怪。我們學校新調來了一位史
地課教員,叫米哈伊爾·薩維奇·柯瓦連科,小俄羅斯人①。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還帶著姐姐瓦蓮卡。他年輕,高個子,膚色黝黑,一雙大手,看模樣就知道他說話
聲音低沉,果真沒錯,他的聲音像從木桶里發出來的:卜,卜,卜……他姐姐年紀
已經不輕,三十歲上下,個子高挑,身材勻稱,黑黑的眉毛,紅紅的臉蛋--一句
話,不是姑娘,而是果凍,她那樣活躍,吵吵嚷嚷,不停地哼著小俄羅斯的抒情歌
曲,高聲大笑,動不動就發出一連串響亮的笑聲:哈,哈,哈!我們初次正經結識
科瓦連科姐弟,我記得是在校長的命名日宴會上。在一群神態嚴肅、悶悶不樂、把
參加校長命名日宴會也當作例行公事的教員中間,我們忽地看到,一位新的阿佛洛
狄忒②從大海的泡沫中誕生了:她雙手叉腰走來走去,又笑又唱,翩翩起舞……她
動情地唱起一首《風飄飄》,隨後又唱一支抒情歌曲,接著再唱一曲,我們大家都
讓她迷住了--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別利科夫。他在她身旁坐下,甜蜜地微笑著,
說:

「『小俄羅斯語柔和,動聽,使人聯想到古希臘語。』

「這番奉承使她感到得意,於是她用令人信服的語氣動情地告訴他,說他們在
加佳奇縣有一處田莊,現在媽媽還住在那裡。那裡有那麼好的梨,那麼好的甜瓜,
那麼好的『卡巴克』③!小俄羅斯人把南爪叫『卡巴克』,把酒館叫『申克』。他
們做的西紅柿加紫甜菜濃湯『可美味啦,可美味啦,簡直好吃得--要命!』

「我們聽著,聽著,忽然大家不約而同冒出一個念頭:

「『把他們撮合成一對,那才好哩』,校長太太悄悄對我說。

「我們大家不知怎麼都記起來,我們的別利科夫還沒有結婚。我們這時都感到
奇怪,對他的終身大事我們竟一直沒有注意,完全給忽略了。他對女人一般持什麼
態度?他准備怎麼解決這個重大問題?以前我

①烏克蘭人的舊稱。
②阿拂洛狄忒,希臘神話中愛與美的女神,即羅馬神話中的維納斯。傳說她在
大海的泡沫中誕生。
③俄語中意為「酒館」,烏克蘭語中意為「南瓜」。

們對此完全不感興趣,也許我們甚至不能設想,這個任何時候都穿著套鞋、掛著帳
子的人還能愛上什麼人。

「『他早過了四十,她也三十多了……』校長太太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覺得
她是願意嫁給他的。』

「在我們省,人們出於無聊,什麼事干不出來呢?幹了無數不必要的蠢事!這
是因為,必要的事卻沒人去做。哦,就拿這件事來說吧,既然我們很難設想別利科
夫會結婚,我們又為什麼突然之間頭腦發熱要給他做媒呢?校長太太,督學太太,
以及全體教員太太全都興致勃勃,甚至連模樣都變好看了,彷彿一下子找到了生活
的目標。校長太太訂了一個劇院包廂,我們一看--她的包廂里坐著瓦蓮卡,拿著
這么小的一把扇子,眉開眼笑,喜氣洋洋。身旁坐著別利科夫,瘦小,佝僂,倒像
是讓人用鉗子夾到這里來的。我有時在家裡請朋友聚會,太太們便要我一定邀上別
利科夫和瓦蓮卡。總而言之,機器開動起來了。原來瓦蓮卡本人也不反對出嫁。她
跟弟弟生活在一起不大愉快,大家只知道,他們成天爭吵不休,還互相對罵。我來
跟您說一段插曲:柯瓦連科在街上走著,一個壯實的大高個子,穿著綉花襯衫,一
給頭發從制帽里耷拉到額頭上。他一手抱著一包書,一手拿一根多癤的粗手杖。她
姐姐跟在後面,也拿著書。

「『你啊,米哈伊里克①,這本書就沒有讀過!』她大聲嚷道,『我對你說,
我可以起誓,你根本沒有讀過這本書!』

「『可我要告訴你,我讀過!』柯瓦連科也大聲嚷道,還用手杖敲得人行道咚
咚響。

「『哎呀,我的天哪,明契克②!你干嗎發脾氣,要知道我們的談話帶原則
性。」

「『可我要告訴你:我讀過這本書!』他嚷得更響了。

「在家裡,即使有外人在場,他們也照樣爭吵不休。這種生活多半讓她厭倦
了,她一心想有個自己的窩,再說也該考慮到年齡了。現在已經不是挑挑揀揀的時
候,嫁誰都可以,哪怕希臘語教員也湊合。可也是,我們這兒的大多數小姐只要能
嫁出去就行,嫁給誰是無所謂的。不管怎麼說,瓦蓮卡開始對我們的別利科夫表露
出明顯的好感。

「那麼,別利科夫呢,他也去柯瓦連科家,就像上我們家一樣。他到他家,坐
下來就一言不發。他默默坐著,瓦蓮卡就為他唱《風飄飄》,或者用那雙烏黑的眼
睛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或者突然發出一串朗朗大笑:

①②米哈伊爾的小名。

「『哈哈哈!』

「在戀愛問題上,特別是在婚姻問題上,撮合起著很大的作用。於是全體同事
和太太們都去勸說別利科夫,說他應當結婚了,說他的生活中沒有別的欠缺,只差
結婚了。我們大家向他表示祝賀,一本正經地重復著那些老生常談,比如說婚姻是
終身大事等等,又說瓦蓮卡相貌不錯,招人喜歡,是五品文官的女兒,又有田莊,
最主要的,她是頭一個待他這么溫存又真心誠意的女人。結果說得他暈頭轉向,他
認定自己當真該結婚了。」

「這下該有人奪走他的套鞋和雨傘了,」伊凡·伊凡內奇說。

「您要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雖然他把瓦蓮卡的相片放在自己桌子上,還老來
找我談論瓦蓮卡,談論家庭生活,也說婚姻是人生大事,雖然他也常去柯瓦連科
家,但他的生活方式卻絲毫沒有改變。甚至相反,結婚的決定使他像得了一場大
病:他消瘦了,臉色煞白,似乎更深地藏進自己的套子里去了。

「『瓦爾瓦拉①·薩維什娜我是中意的,』他說道,勉強地淡淡一笑,『我也
知道,每個人都該結婚的,但是……這一切,您知道嗎,來得有點突然……需要考
慮考慮。』

「『這有什麼好考慮的?』我對他說,『您結婚就是了。」

「『不,結婚是一件大事,首先應當掂量一下將要承擔的義務和責任……免得
日後惹出什麼麻煩。這件事弄得我不得安寧,現在天天夜裡都睡不著覺。老實說
吧,我心裡害怕:他們姐弟倆的思想方法有點古怪,他們的言談,您知道嗎,也有
點古怪。她的性格太活潑。真要結了婚,恐怕日後會遇上什麼麻煩。』

「就這樣他一直沒有求婚,老是拖著,這使校長太太和我們那裡所有太太們大
為惱火。他反反復復掂量著面臨的義務和責任,與此同時幾乎每天都跟瓦蓮卡一道
散步,也許他認為處在他的地位必須這樣做。他還常來我家談論家庭生活,若不是
後來出了一件荒唐的事②,很可能他最終會去求婚的,那樣的話,一門不必要的、
愚蠢的婚姻就完成了在我們這里,由於無聊,由於無事可做,這樣的婚姻可以說成
千上萬。這里須要說明一下,瓦蓮卡的弟弟柯瓦連科,從認識別利科夫的第一天起
就痛恨他,不能容忍他。

①瓦蓮卡的正式名字。
②原文為德語。

「『我不明白』他聳聳肩膀對我們說,『不明白你們怎麼能容忍這個愛告密的
傢伙,這個卑鄙的小人。哎呀,先生們,你們怎麼能在這兒生活!你們這里的空氣
污濁,能把人活活憋死。難道你們是教育家、師長?不,你們是一群官吏,你們這
里不是科學的殿堂,而是城市警察局,有一股酸臭味,跟警察亭子里一樣。不,諸
位同事,我再跟你們待上一陣,不久就回到自己的田莊去。我寧願在那裡捉捉蝦,
教小俄羅斯的孩子們讀書認字。我一定要走,你們跟你們的猶太就留在這里吧,叫
他見鬼去①!』

「有時他哈哈大笑,笑得流出眼淚來,笑聲時而低沉,時而尖細。他雙手一
攤,問我:

「『他干什麼來我家坐著?他要什麼?坐在那裡東張西望的!』

「他甚至給別利科夫起了個綽號叫『毒蜘蛛』。自然,我們當著他的面從來不
提他的姐姐要嫁給『毒蜘蛛』的事。有一天,校長太太暗示他,說如果把他的姐姐
嫁給像別利科夫這樣一個穩重的、受人尊敬的人倒是不錯的。他皺起眉頭,埋怨
道:

「『這不關我的事。她哪怕嫁一條毒蛇也由她去,我可不愛管別人的閑事。』

「現在您聽我說下去。有個好惡作劇的人畫了一幅漫畫:別利科夫穿著套鞋,
捲起褲腿,打著雨傘在走路,身邊的瓦蓮卡挽著他的胳臂,下面的題詞是:『墮人
情網的安特羅波斯』。那副神態,您知道嗎,簡直惟妙惟肖。這位畫家想必畫了不
止一夜,因為全體男中女中的教員、中等師范學校的教員和全體文官居然人手一
張。別利科夫也收到一份。漫畫使他的心情極其沉重。

「我們一道走出家門--這一天剛好是五月一日,星期天,我們全體師生約好
在校門口集合,然後一道步行去城外樹林里郊遊。我們一道走出家門,他的臉色鐵
青,比烏雲還要陰沉。

「『天底下竟有這樣壞、這樣惡毒的人!』他說時嘴唇在發抖。

「我甚至可憐起他來了。我們走著,突然,您能想像嗎,柯瓦連科騎著自行車
趕上來了,後面跟著瓦蓮卡,也騎著自行車。她滿臉通紅,很累的樣子,但興高采
烈,快活得很。

「『我們先走啦!』她大聲嚷道,『天氣多好啊,多好啊,簡直好得要命!』

①烏克蘭語。

「他們走遠了,不見了。我的別利科夫臉色由青變白,像是嚇呆了。他站住,
望著我……

「『請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問,『還是我的眼睛看錯了?中學教員和女人
都能騎自行車,這成何體統?』

「『這有什麼不成體統的?』我說,『願意騎就由他們騎好了。』

「『那怎麼行呢?』他喊起來,對我的平靜感到吃驚,『您這是什麼話?!』

「他像受到致命的一擊,不願再往前走,轉身獨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神經質地搓著手,不住地打顫,看臉色他像是病了。沒上完
課就走了,這在他還是平生第一次。也沒有吃午飯。傍晚,他穿上暖和的衣服,盡
管這時已經是夏天了,步履蹣跚地朝柯瓦連科家走去。瓦蓮卡不在家,他只碰到了
她的弟弟。

「『請坐吧,』柯瓦連科皺起眉頭,冷冷地說。他午睡後剛醒,睡眼惺忪,心
情極壞。

「別利科夫默默坐了十來分鍾才開口說:

「『我到府上來,是想解解胸中的煩悶。現在我的心情非常非常沉重。有人惡
意誹謗,把我和另一位你我都親近的女士畫成一幅可笑的漫畫。我認為有責任向您
保證,這事與我毫不相干……我並沒有給人任何口實,可以招致這種嘲笑,恰恰相
反,我的言行舉止表明我是一個極其正派的人。』

「柯瓦連科坐在那裡生悶氣,一言不發。別利科夫等了片刻,然後憂心忡忡地
小聲說:

「『我對您還有一言相告。我已任教多年,您只是剛開始工作,因此,作為一
個年長的同事,我認為有責任向您提出忠告。您騎自行車,可是這種玩鬧對身為青
年的師表來說,是有傷大雅的!』

「『那為什麼?』柯瓦連科粗聲粗氣地問。

「『這難道還須要解釋嗎,米哈伊爾·薩維奇,難道這還不明白嗎?如果教員
騎自行車,那麼學生們該做什麼呢?恐怕他們只好用頭走路了!既然這事未經正式
批准,那就不能做。昨天我嚇了一大跳!我一看到您的姐姐,我的眼前就發黑。一
個女人或姑娘騎自行車--這太可怕了!』

「『您本人到底有什麼事?』

「『我只有一件事--對您提出忠告,米哈伊爾·薩維奇。您還年輕,前程遠
大,所以您的舉止行為要非常非常小心謹慎,可是您太隨便了,哎呀,太隨便了!
您經常穿著綉花襯衫出門,上街時老拿著什麼書,現在還騎自行車。您和您姐姐騎
自行車的事會傳到校長那裡,再傳到督學那裡……那會有什麼好結果?』

「『我和我姐姐騎自行車的事,跟誰都沒有關系!」柯瓦連科說時漲紅了臉,
『誰來干涉我個人的和家庭的私事,我就叫他--滾蛋!』

「別利科夫臉色煞白,站起身來。

「『既然您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那我就無話可說了,』他說,『我請您注
意,往後在我的面前千萬別這樣談論上司。對當局您應當尊敬才是。』

「『怎麼,難道我剛才說了當局的壞話了嗎?』柯瓦連科責問,憤恨地瞧著
他,『勞駕了,請別來打擾我。我是一個正直的人,跟您這樣的先生根本就不想交
談。我不喜歡告密分子。』

「別利科夫神經緊張地忙亂起來,很快穿上衣服,一臉驚駭的神色。他這是平
生第一回聽見這么粗魯的話。

「『您盡可以隨便說去,』他說著從前室走到樓梯口,『只是我得警告您:我
們剛才的談話也許有人聽見了,為了避免別人歪曲談話的內容,惹出什麼事端,我
必須把這次談話內容的要點向校長報告。我有責任這樣做。』

「『告密嗎?走吧,告密去吧!』

「柯瓦連科從後面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只一推,別利科夫就滾下樓去,套鞋碰
著樓梯啪啪地響。樓梯又高又陡,他滾到樓下卻平安無事,他站起來,摸摸鼻子,
看眼鏡摔破了沒有?正當他從樓梯上滾下來的時候,瓦蓮卡和兩位太太剛好走進
來;她們站在下面看著--對別利科夫來說這比什麼都可怕。看來,他寧可摔斷脖
子,摔斷兩條腿,也不願成為別人的笑柄:這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還會傳到校長
和督學那裡--哎呀,千萬別惹出麻煩來!--有人會畫一幅新的漫畫,這事鬧到
後來校方會勒令他退職……

「他爬起來後,瓦蓮卡才認出他來。她瞧著他那可笑的臉,皺巴巴的大衣和套
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還以為他是自己不小心摔下來的。她忍不住放聲大笑起
來,笑聲響徹全樓:

「『哈哈哈!』

「這一連串清脆響亮的『哈哈哈』斷送了一切:斷送了別利科夫的婚事和他的
塵世生活。他已經聽不見瓦蓮卡說的話,也看不見眼前的一切。他回到家裡,首先
收走桌上瓦蓮卡的相片,然後在床上躺下,從此再也沒有起來。

「三天後,阿法納西來找我,問要不要去請醫生,因為他家老爺『出事』了。
我去看望別利科夫。他躺在帳子里,蒙著被子,一聲不響。問他什麼,除了
『是』『不是』外,什麼話也沒有。他躺在床上,阿法納西在一旁轉來轉去。他臉
色陰沉,緊皺眉頭,不住地唉聲嘆氣。他渾身酒氣,那氣味跟小酒館里的一樣。

「一個月後別利科夫去世了。我們大家,也就是男中、女中和師范專科學校的
人,都去為他送葬。當時,他躺在棺木里,面容溫和,愉快,甚至有幾分喜色,仿
佛很高興他終於被裝進套子,從此再也不必出來了。是的,他實現了他的理想!連
老天爺也表示對他的敬意,下葬的那一天,天色陰沉,下著細雨,我們大家都穿著
套鞋,打著雨傘。瓦蓮卡也來參加了他的葬禮,當棺木下了墓穴時,她大聲哭了一
陣。我發現,小俄羅斯女人不是哭就是笑,介於二者之間的情緒是沒有的。

「老實說,埋葬別利科夫這樣的人,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從墓地回來的路
上,我們都是一副端莊持重、愁眉不展的面容,誰也不願意流露出這份喜悅的心情
--它很像我們在很久很久以前還在童年時代體驗過的一種感情:等大人們出了家
門,我們就在花園里跑來跑去,玩上一兩個鍾頭,享受一番充分自由的歡樂。啊,
自由呀自由!哪怕有它的半點跡象,哪怕有它的一絲希望,它也會給我們的心靈插
上翅膀。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們從墓地回來,感到心情愉快。可是,不到一個星期,生活又回到了原來
的樣子,依舊那樣嚴酷,令人厭倦,毫無理性。這是一種雖沒有明令禁止、但也沒
有充分開戒的生活。情況不見好轉。的確,我們埋葬了別利科夫,可是還有多少這
類套中人留在世上,而且將來還會有多少套中人啊!」

「問題就在這兒,」伊凡·伊凡內奇說著,點起了煙斗。

「將來還會有多少套中人啊!」布爾金重復道。

中學教員走出板棚。這人身材不高,很胖,禿頂,留著幾乎齊腰的大鬍子。兩
條狗也跟了出來。

「好月色,好月色!」他說著,抬頭望著天空。

已是午夜。向右邊望去,可以看到整個村子,一條長街伸向遠處,足有四五俄
里。萬物都進入寂靜而深沉的夢鄉。沒有一絲動靜,沒有,一絲聲息,甚至叫人難
以置信,大自然竟能這般沉寂。在這月色溶溶的深夜裡,望著那寬闊的街道、街道
兩側的農舍、草垛和睡去的楊柳,內心會感到分外平靜。擺脫了一切辛勞、憂慮和
不幸,隱藏在膝隴夜色的庇護下,村子在安然歇息,顯得那麼溫柔、凄清、美麗。
似乎天上的繁星都親切地、深情地望著它,似乎在這片土地上邪惡已不復存在,一
切都十分美好。向左邊望去,村子盡頭處便是田野。田野一望無際,一直延伸到遠
方的地平線。沐浴在月光中的這片廣表土地,同樣沒有動靜,沒有聲音。

「問題就在這兒,」伊凡·伊凡內奇重復道,「我們住在空氣污濁、擁擠不堪
的城市裡,寫些沒用的公文,玩『文特』牌戲--難道這不是套子?至於我們在游
手好閑的懶漢、圖謀私利的訟棍和愚蠢無聊的女人們中間消磨了我們的一生,說著
並聽著各種各樣的廢話--難道這不是套子?哦,如果您願意的話,我現在就給您
講一個很有教益的故事。」

「不用了,該睡覺了,」布爾金說,「明天再講吧。」

兩人回到板棚里,在乾草上躺下。他們蓋上被子,正要朦朧入睡,忽然聽到輕
輕的腳步聲:吧嗒,吧嗒……有人在堆房附近走動:走了一會兒,站住了,不多久
又吧嗒吧嗒走起來……狗唔唔地叫起來。

「這是瑪芙拉在走動,」布爾金說。

腳步聲聽不見了。

「看別人作假,聽別人說謊,」伊凡·伊凡內奇翻了一個身說,「如若你容忍
這種虛偽,別人就管你叫傻瓜。你只好忍氣吞聲,任人侮辱,不敢公開聲稱你站在
正直自由的人們一邊,你只好說謊,陪笑,凡此種種只是為了混口飯吃,有個溫暖
的小窩,撈個分文不值的一官半職!不,再也不能這樣生活下去了!」

「哦,您這是另一個話題了,伊凡·伊凡內奇,」教員說,「我們睡覺吧。」

十分鍾後,布爾金已經睡著了。伊凡·伊凡內奇卻還在不斷地翻身嘆氣。後來
他索性爬起來,走到外面,在門口坐下,點起了煙斗。

一八九八年六月十五日

Ⅳ 求契訶夫的《裝在套子里的人》原文

原文:

別里科夫,現實生活讓他總是感到心神不安,讓他害怕,為了同世人隔絕,不致受到外界的影響,他總想給自己包上一層外殼,給自己製造一個所謂安全的套子:哪怕在艷陽天出門他也總是穿著套鞋,帶著雨傘,他的雨傘、懷表、削鉛筆的小折刀等等一切能包裹起來的東西都總是裝在套子里。

就連他的臉也好像裝在套子里,因為他總是把臉藏在豎起的衣領裡面,戴著黑眼鏡,耳朵里塞上棉花,坐出租馬車的時候也要車夫馬上把車篷支起來。

這僅僅是他抵擋恐懼的外在表現。另一方面,一切被禁止的東西都讓他感到心裡踏實、清楚明了,而對一切沒有被政府明令禁止的事物他都覺得可疑、害怕。他的一句時時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是:「千萬別鬧出什麼亂子來。」

在這部篇幅不算長的小說里這句話竟然以不同的方式出現了九次之多,簡直就像咒語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特別讓人無法容忍的是,他總是像一個幽靈一樣不請自到地造訪每個教師的住所,一句話不說地坐上一兩個鍾頭,然後又像幽靈一樣地消失了。

他的恐懼像毒瘤一樣一點一點地蔓延,傳染給他周圍的每一個人。他在學校里待了15年,整個學校乃至全城被他這樣的情緒控制了15年,竟然在這樣漫長的時間里沒有一個人想要反抗,想要對他說一個不字。

全城的人什麼都怕: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寄信、交朋友、讀書,不敢周濟窮人、教人識字,不敢吃葷、打牌,不敢搞任何娛樂活動,人們都像他一樣蜷縮在自己的套子里苟且偷生。別里科夫又怕又羞,過了一個月就一命嗚呼了。別里科夫就這樣極具戲劇性地死去了。

學校以及城裡的人以為就此可以享受解脫的自由了,而悲哀的是,這種恐懼的情緒已經滲透到每一個人的血液中去了,好心情持續了還不到一個星期,生活又恢復了老樣子,照先前一樣,仍舊那麼壓抑、沉悶。

出處:出自俄國作家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創作的短篇小說《裝在套子里的人》。

(5)契訶夫短篇小說選套中人原文擴展閱讀:

創作背景:

契訶夫所生活的19世紀末是俄國歷史上沙俄統治非常黑暗的時期,「這時的俄國政治上雖然還算封建專制統治,但經濟和社會生活已經進入資本主義社會,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加速了封建制的滅亡。

在這種情況下,沙皇反動統治與時代大流做著垂死掙扎,加大了書刊撿查制度,秘密警察緊緊盯著人們的一舉一動。沙皇政權不允許有任何反對其的言論,他們生怕革命的火種蔓延開來,因此加大了對人們思想和行動控制。

而那些反對沙皇統治或是試圖宣傳革命的人遭到了嚴酷的鎮壓,很多進步人士和知識分子都被抓進監獄,流放或是處死。在這樣令人窒息的氣氛里,人們的一舉一動都會保持高度的警惕。大多數人渴望改變現狀,卻又因為無法與強大的專制統治傲斗爭,每天小心翼翼地生活。

契訶夫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一方面,他深深地厭惡殘暴反動的沙皇統治,另一方面,他又為當時俄國人民的麻木和逆來順受而痛心。他想要喚醒人們的意識,不想看到封建專制扼殺了人們本性中美好的一面。

因而用誇張的手法塑造了別里科夫這樣一個人物形象,通過這個人物形象,作者放大了人們頑固守舊、膽小怕事、固步自封的形象。



Ⅵ 套中人 全文

鏈接:

提取碼:cbl9

《套中人》又名《裝在套子里的人》,是俄國作家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創作的短篇小說。

Ⅶ 契柯夫《套中人》內容

裝在套子里的人
[俄國]契訶夫

我的同事希臘文教師別里科夫兩個月前才在我們城裡去世。您一定聽說過

他。他也真怪,即使在最睛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帶上雨傘,而且一定穿著

暖和的棉大衣。他總是把雨傘裝在套子里,把表放在一個灰色的鹿皮套子里;

就連削鉛筆的小刀也是裝在一個小套子里的。他的臉也好像蒙著套子,因為他

老是把它藏在豎起的衣領里。他戴黑眼鏡,穿羊毛衫,用棉花堵住耳朵眼。他

一坐上馬車,總要叫馬車夫支起車篷。總之,這人總想把自己包在殼子里,仿

佛要為自己製造一個套子,好隔絕人世,不受外界影響。現實生活刺激他,驚

嚇他,老是鬧得他六神不安。也許為了替自己的膽怯、自己對現實的憎惡辯護

吧,他老是歌頌過去,歌頌那些從沒存在的東西;事實上他所教的古代語言對

他來說,也就是雨鞋和雨傘,使他藉此躲避現實生活。

別里科夫把他的思想也極力藏在一個套子里。只有政府的告示和報紙上的

文章,其中規定著禁上什麼,他才覺得一清二楚。看到有個告示禁止中學學生

在晚上九點鍾以後到街上去,他就覺得又清楚又明白:這種事是禁止的,好,

這就行了。但是他覺著在官方的批准或者默許裡面,老是包藏著使人懷疑的成

分,包藏著隱隱約約、還沒充分說出來的成分。每逢經過當局批准,城裡開了

一個戲劇俱樂部,或者閱覽室,或者茶館,他總要搖搖頭,低聲說:

「當然,行是行的,這固然很好,可是千萬別鬧出什麼亂子。」

凡是違背法令、脫離常規、不合規矩的事,雖然看來跟他毫不相干,卻惹

得他悶悶不樂。要是他的一個同事到教堂參加祈禱式去遲了,或者要是他聽到

流言,說是中學的學生鬧出了亂子,他總是心慌得很,一個勁兒地說:千萬別

鬧出什麼亂子。在教務會議上,他那種慎重,那種多疑,那種純粹套子式的論

調,簡直壓得我們透不出氣。他說什麼不管男子中學里也好,女子中學里也

好,年輕人都不安分,教室里鬧鬧吵吵——唉,只求這咱事別傳到當局的耳朵

里去才好,只求不出什麼亂子才好。他認為如果把二年級的彼得洛夫和四年級

的葉果洛夫開除,那才妥當。您猜怎麼著?他憑他那種唉聲嘆氣,他那種垂頭

喪氣,和他那蒼白的小臉上的眼鏡,降服了我們,我們只好讓步,減低彼得洛

夫和葉果洛夫的品行分數,把他們禁閉起來。到後來把他倆開除了事。我們教

師們都怕他。信不信由您。我們這些教師都是有思想的、很正派的人,受過屠

格涅夫和謝德林的陶冶,可是這個老穿著雨鞋、拿著雨傘的小人物,卻把整個

中學轄制了足足十五年!可是光轄制中學算得了什麼?全城都受著他轄制呢!

我們這兒的太太們到禮拜六不辦家庭戲劇晚會,因為怕他聽見;教士們當著他

的面不敢吃葷,也不敢打牌。在別里科夫這類人的影響下,全城的人戰戰兢兢

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什麼事都怕。他們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寫信,不敢交

朋友,不敢看書,不敢周濟窮人,不敢教人念書寫字……

別里科夫眼我同住在一所房子里。他的卧室挺小,活像一隻箱子,床上掛

著帳子。他一上床就拉過被子來蒙上腦袋。房裡又熱又悶,風推著關緊的門,

爐子里嗡嗡地叫,廚房裡傳來嘆息聲——不祥的嘆息聲……他躺在被子底下,

戰戰兢兢,深怕會出什麼事,深怕小賊溜進來。他通宵做惡夢,到早晨我們一

塊兒到學校去的時候,他沒精打采,臉色蒼白。他所去的那個擠滿了人的學

校,分明使得他滿心害怕和憎惡;跟我並排走路,對他那麼一個性情孤僻的人

來說,顯然也是苦事。

可是,這個裝在套子里的人,差點結了婚。有一個新史地教員,一個原籍

烏克蘭,名叫密哈益·沙維奇·柯瓦連科的人,派到我們學校里來了。他是帶

著他姐姐華連卡一起來的。後來,由於校長太太的盡力撮合,華連卡開始對我

們的別里科夫明白地表示好感了。在戀愛方面,特別是在婚姻方面,慫恿總要

起很大的作用的。人人——他的同事和同事的太太們——開始對向別里科夫游

說:他應當結婚。況且,華連卡長得不壞,招人喜歡;她是五等文官的女兒,

有田產;尤其要緊的,她是第一個待他誠懇而親熱的女人。於是他昏了頭,決

定結婚了。

但是華連卡的弟弟從認識別里科夫的第一天起,就討厭他。

現在,你聽一聽後來發生的事吧。有個促狹鬼畫了一張漫畫,畫著別里科

夫打了雨傘,穿了雨鞋,捲起褲腿,正在走路,臂彎里挽著華連卡;下面綴著

一個題名:「戀愛中的anthropos。」您知道,那神態畫得像極了。那位畫家一

定畫了不止一夜,因為男子中學和女子中學里的教師們、神學校的教師們、衙

門里的官兒,全接到一份。別里科夫也接到一份。這幅漫畫弄得他難堪極了。

我們一塊兒走出了宿舍;那天是五月一日,禮拜天,學生和教師事先約定

在學校里會齊,然後一塊走到城郊的一個小林子里去。我們動身了,他臉色發

青,比烏雲還要陰沉。

「天下竟有這么歹毒的壞人!」他說,他的嘴唇發抖了。

我甚至可憐他了。我們走啊走的,忽然間,柯瓦連科騎著自行車來了,他

的後面,華連卡也騎著自行車來了。漲紅了臉,筋疲力盡,可是快活,興高采

烈 。

「我們先走一步!」她嚷道。「多可愛的天氣!多可愛,可愛得要命!」

他倆走遠,不見了。別里科夫臉色從發青到發白。他站住,瞧著我。……

「這是怎麼回事?或者,也許我的眼睛騙了我?難道中學教師和小姐騎自

行車還成體統嗎?」

「這有什麼不成體統的?」我問,「讓他們盡管騎他們的自行車,快快活

活地玩一陣好了。」

「可是這怎麼行?」他叫起來,看見我平心靜氣,覺得奇怪,「您在說什

么呀?」

他似乎心裡亂得很,不肯再往前走,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心神不地搓手,打哆嗦;從他的臉色分明看得出來他病了。

還沒到放學的時候,他就走了,這在他還是生平第一回呢。他沒吃午飯。將近

傍晚,他穿得暖暖和和的,到柯瓦連科家裡去了。華連卡不在家,就只碰到她

弟弟。

「請坐!」柯瓦連科冷冷地說,皺起眉頭。別里科夫沉默地坐了十分鍾光

景,然後開口了:

「我上您這兒來,是為要了卻我的一樁心事。我煩惱得很,煩惱得很。有

個不懷好意的傢伙畫了一張荒唐的漫畫,畫的是我和另一個跟您和我都有密切

關系的人。我認為我有責任向您保證我跟這事沒一點關系。……我沒有做出什

么事來該得到這樣的譏誚——剛好相反,我的舉動素來在各方面都稱得起是正

人君子。」

柯瓦連科坐在那兒生悶氣,一句話也不說。別里科夫等了一忽兒,然後壓

低喉嚨,用悲涼的聲調接著說:

「另外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談一談。我在這兒做了多年的事,您最近才來;

既然我是一個比您年紀大的同事,我就認為我有責任給您進一個忠告。您騎自

行車,這種消遣,對青年的教育者來說,是絕對不合宜的!」

「怎麼見得?」柯瓦連科問。

「難道這還用解釋嗎,密哈益·沙維奇,難道這不是理所當然嗎?如果教

師騎自行車,那還能希望學生做出什麼好事來?他們所能做的就只有倒過來,

用腦袋走路了!既然政府還沒有發出通告,允許做這件事,那就做不得。昨天

我嚇壞了!我一看見您的姐姐,眼前就變得一片漆黑。一位小姐,或者一

個姑娘,卻騎自行車——這太可怕了!」

「您到底要怎麼樣?」

「我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忠告您,密哈益·沙維奇。您是青年人,

您前途遠大,您的舉動得十分十分小心才成;您卻這么馬馬虎虎,唉,這么馬

馬虎虎!您穿著綉花襯衫出門,人家經常看見您在大街上拿著書走來走去:現

在呢,又騎什麼自行車。校長會說您和您姐姐騎自行車的,然後,這事又會傳

到督學的耳朵里……這還會有好下場么?」

「講到我姐姐和我騎自行車,這可不幹別人的事。」柯瓦連科漲紅了臉

說,「誰要來管我的私事,就叫他滾!」

別里科夫臉色蒼白,站起來。

「您用這種口吻跟我講話,那我不能再講下去了。」他說,「我請求您在

我面前談到上司的時候不要這樣說話;您對上司應當尊敬才對。」

「難道我對上司說了什麼不好的話?」柯瓦連科問,生氣地瞧著他。「請

您躲開我。我是正大光明的人,不願意跟您這樣的先生講話。我不喜歡那些背

地里進讒言的人。」

別里科夫心慌意亂,匆匆忙忙地穿大衣,臉上帶著恐怖的神情。這還是他

生平第一回聽到別人對他說這么不客氣的話。

「隨您怎麼說,都由您好了。」他一面走出門道,到樓梯口去,一面說,

「只是我得跟您預先聲明一下:說不定有人偷聽了我們的談話了,為了避免我

們的談話被人家誤解以致鬧出什麼亂子起見,我得把我們的談話內容報告校長

——把大意說明一下。我不能不這樣做。」

「報告他?去,盡管報告去吧!」

柯瓦連科在他後面一把抓住他的前領,使勁一推,別里科夫就連同他的雨

鞋一齊乒乒乓乓地滾下樓去。樓梯又高又陡,不過他滾到樓下卻安然無恙,站

起來。摸摸鼻子,看了看他的眼鏡碎了沒有。可是,他滾下樓的時候,偏巧華

連卡回來了,帶著兩女士。她們站在樓下,怔住了。這在別里科夫卻比任何事

情都可怕。我相信他情願摔斷脖子和兩條腿,也不願意成為別人取笑的對象。

是啊,這樣一來,全城的人都會知道這件事,還會傳到校長耳朵里去,還會傳

到督學耳朵里去。哎呀,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說不定又會有一張漫畫,到頭

來弄得他奉命退休吧。……

等到他站起來,華連卡才認出是他。她瞧著他那滑稽的臉相,他那揉皺的

大衣,他那雨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以為他是一不小心摔下來的,就忍不住

縱聲大笑,笑聲在整個房子里響著:

「哈哈哈!」

這響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結束了一切事情:結束了預想中的婚事,

結束了別里科夫的人間生活。他沒聽見華連卡說什麼話,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一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從桌子上撤去華連卡的照片;然後他上了床,從此再

也沒起過床。

過了一個月,別里科夫死了。我們都去送葬。

我們要老實說;埋葬別里科夫那樣的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我們從墓

園回去的時候,露出憂郁和謙虛的臉相;誰也不肯露出快活的感情。——像那

樣的感情,我們很久很久以前做小孩子的時候,遇到大人不在家,我們到花園

里去跑一兩個鍾頭,享受完全自由的時候,才經歷過。

我們高高興興地從墓園回家。可是一個禮拜還沒有過完,生活又恢復舊樣

子,跟先前一樣郁悶、無聊、亂糟糟了。局面並沒有好一點。實在,雖然我們

埋葬了別里科夫,可是這種裝在套子里的人,動還有許多,將來也還不知道有

多少呢!

Ⅷ 《套中人》的原文

原文如下:

契訶夫《套中人》

〔俄國〕契訶夫著

在米羅諾西茨村邊,在村長普羅科菲的堆房裡,誤了歸時的獵人們正安頓下來過夜。他們只有二人:獸醫伊凡·伊凡內奇和中學教員布爾金。伊凡·伊凡內奇有個相當古怪的復姓:奇木沙-喜馬拉雅斯基,這個姓跟他很不相稱①,所以省城裡的人通常只叫他的名字和父稱。他住在城郊的養馬場,現在出來打獵是想呼吸點新鮮空氣。中學教員布爾金每年夏天都在n姓伯爵家裡做客,所以在這一帶早已不算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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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因舊俄用復姓者多為名人,望族,而伊凡·伊凡內奇只是個普通的獸醫。

暫時沒有睡覺。伊凡·伊凡內奇,一個又高又瘦的老頭,留著長長的鬍子,坐在門外月光下吸著煙斗,布爾金躺在裡面的乾草上,在黑暗中看不見他。

他們天南海北地閑聊著。順便提起村長的老婆瑪芙拉,說這女人身體結實,人也不蠢,就是一輩子沒有走出自己的村子,從來沒有見過城市,沒有見過鐵路,最近十年間更是成天守著爐灶,只有到夜裡才出來走動走動。

「這有什麼奇怪的!」布爾金說,「有些人生性孤僻,他們像寄居蟹或蝸牛那樣,總想縮進自己的殼里,這種人世上還不少哩。也許這是一種返祖現象,即返回太古時代,那時候人的祖先還不成其為群居的動物,而是獨自居住在自己的洞穴里;也許這僅僅是人的性格的一種變異--誰知道呢。我不是搞自然科學的,這類問題不關我的事。我只是想說,像瑪芙拉這類人,並不是罕見的現象。哦,不必去遠處找,兩個月前,我們城裡死了一個人,他姓別利科夫,希臘語教員,我的同事。您一定聽說過他。他與眾不同的是:他只要出門,哪怕天氣很好,也總要穿上套鞋,帶著雨傘,而且一定穿上暖和的棉大衣。他的傘裝在套子里,懷表裝在灰色的鹿皮套子里,有時他掏出小折刀削鉛筆,那把刀也裝在一個小套子里。就是他的臉似乎也裝在套千里,因為他總是把臉藏在豎起的衣領里。他戴墨鏡,穿絨衣,耳朵里塞著棉花,每當他坐上出租馬車,一定吩咐車夫支起車篷。總而言之,這個人永遠有一種難以克制的願望--把自己包在殼里,給自己做一個所謂的套子,使他可以與世隔絕,不受外界的影響。現實生活令他懊喪、害怕,弄得他終日惶惶不安。也許是為自己的膽怯、為自己對現實的厭惡辯護吧,他總是贊揚過去,贊揚不曾有過的東西。就連他所教的古代語言,實際上也相當於他的套鞋和雨傘,他可以躲在裡面逃避現實。

「『啊,古希臘語是多麼響亮動聽,多麼美妙!』他說時露出甜美愉快的表情。彷彿為了證實自己的話,他眯細眼睛,豎起一個手指頭,念道:『安特羅波斯!』①

--------

①希臘文:人。

「別利科夫把自己的思想也竭力藏進套子里。對他來說,只有那些刊登各種禁令的官方文告和報紙文章才是明白無誤的。既然規定晚九點後中學生不得外出,或者報上有篇文章提出禁止性愛,那麼他認為這很清楚,很明確,既然禁止了,那就夠了。至於文告里批准、允許干什麼事,他總覺得其中帶有可疑的成分,帶有某種言猶未盡,令人不安的因素。每當城裡批准成立戲劇小組,或者閱覽室,或者茶館時,他總是搖著頭小聲說:

「『這個嘛,當然也對,這都很好,但願不要惹出什麼事端!』

「任何違犯、偏離、背棄所謂規章的行為,雖說跟他毫不相干,也總讓他憂心忡忡。比如說有個同事做禱告時遲到了,或者聽說中學生調皮搗亂了,或者有人看到女學監很晚還和軍官在一起,他就會非常激動,總是說:但願不要惹出什麼事端。在教務會議上,他那種顧慮重重、疑神疑鬼的作風和一套純粹套子式的論調,把我們壓得透不過氣來。他說什麼某某男子中學、女子中學的年輕人行為不軌,教室里亂哄哄的--唉,千萬別傳到當局那裡,哎呀,千萬不要惹出什麼事端!又說,如果把二年級的彼得羅夫、四年級的葉戈羅夫開除出校,那麼情況就會好轉。後來怎麼樣呢?他不住地唉聲嘆氣,老是發牢騷,蒼白的小臉上架一副墨鏡--您知道,那張小尖臉跟黃鼠狼的一樣--他就這樣逼迫我們,我們只好讓步,把彼得羅夫和葉戈羅夫的操行分數壓下去,關他們的禁閉,最後把他們開除了事。他有一個古怪的習慣--到同事家串門。他到一個教員家裡,坐下後一言不發,像是在監視什麼。就這樣不聲不響坐上個把鍾頭就走了。他把這叫做『和同事保持良好關系』。顯然,他上同事家悶坐並不輕松,可他照樣挨家挨戶串門,只因為他認為這是盡到同事應盡的義務。我們這些教員都怕他。連校長也怕他三分。您想想看,我們這些教員都是些有頭腦、極正派的人,受過屠格涅夫和謝德林的良好教育,可是我們的學校卻讓這個任何時候都穿著套鞋、帶著雨傘的小人把持了整整十五年!何止一所中學呢?全城都捏在他的掌心裡!我們的太太小姐們到星期六不敢安排家庭演出,害怕讓他知道;神職人員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吃葷和打牌。在別利科夫這類人的影響下,最近十到十五年間,我們全城的人都變得謹小慎微,事事都怕。怕大聲說話,怕寫信,怕交朋友,怕讀書,怕周濟窮人,怕教人識字……」

伊凡·伊凡內奇想說點什麼,嗽了嗽喉嚨,但他先抽起煙斗來,看了看月亮,然後才一字一頓地說:

「是的,我們都是有頭腦的正派人,我們讀屠格涅夫和謝德林的作品,以及巴克萊①等人的著作,可是我們又常常屈服於某種壓力,一再忍讓……問題就在這兒。」

--------

「『我們班上總是鬧哄哄的,』他說,似乎想解釋一下為什麼他心情沉重,『真不像話!』

「可是這個希臘語教員,這個套中人,您能想像嗎,差一點還結婚了呢!」

伊凡·伊凡內奇很快回頭瞧瞧堆房,說:

「您開玩笑!」

「沒惜,他差一點結婚了,盡管這是多麼令人奇怪。我們學校新調來了一位史地課教員,叫米哈伊爾·薩維奇·柯瓦連科,小俄羅斯人①。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姐姐瓦蓮卡。他年輕,高個子,膚色黝黑,一雙大手,看模樣就知道他說話聲音低沉,果真沒錯,他的聲音像從木桶里發出來的:卜,卜,卜……他姐姐年紀已經不輕,三十歲上下,個子高挑,身材勻稱,黑黑的眉毛,紅紅的臉蛋--一句話,不是姑娘,而是果凍,她那樣活躍,吵吵嚷嚷,不停地哼著小俄羅斯的抒情歌曲,高聲大笑,動不動就發出一連串響亮的笑聲:哈,哈,哈!我們初次正經結識科瓦連科姐弟,我記得是在校長的命名日宴會上。在一群神態嚴肅、悶悶不樂、把參加校長命名日宴會也當作例行公事的教員中間,我們忽地看到,一位新的阿佛洛狄忒②從大海的泡沫中誕生了:她雙手叉腰走來走去,又笑又唱,翩翩起舞……她動情地唱起一首《風飄飄》,隨後又唱一支抒情歌曲,接著再唱一曲,我們大家都讓她迷住了--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別利科夫。他在她身旁坐下,甜蜜地微笑著,說:

「『小俄羅斯語柔和,動聽,使人聯想到古希臘語。』

「這番奉承使她感到得意,於是她用令人信服的語氣動情地告訴他,說他們在加佳奇縣有一處田莊,現在媽媽還住在那裡。那裡有那麼好的梨,那麼好的甜瓜,那麼好的『卡巴克』③!小俄羅斯人把南爪叫『卡巴克』,把酒館叫『申克』。他們做的西紅柿加紫甜菜濃湯『可美味啦,可美味啦,簡直好吃得--要命!』

--------

①烏克蘭人的舊稱。

②阿拂洛狄忒,希臘神話中愛與美的女神,即羅馬神話中的維納斯。傳說她在大海的泡沫中誕生。

③俄語中意為「酒館」,烏克蘭語中意為「南瓜」。

「我們聽著,聽著,忽然大家不約而同冒出一個念頭:

「『把他們撮合成一對,那才好哩』,校長太太悄悄對我說。

「我們大家不知怎麼都記起來,我們的別利科夫還沒有結婚。我們這時都感到奇怪,對他的終身大事我們竟一直沒有注意,完全給忽略了。他對女人一般持什麼態度?他准備怎麼解決這個重大問題?以前我們對此完全不感興趣,也許我們甚至不能設想,這個任何時候都穿著套鞋、掛著帳子的人還能愛上什麼人。

「『他早過了四十,她也三十多了……』校長太太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覺得她是願意嫁給他的。』

「在我們省,人們出於無聊,什麼事干不出來呢?幹了無數不必要的蠢事!這是因為,必要的事卻沒人去做。哦,就拿這件事來說吧,既然我們很難設想別利科夫會結婚,我們又為什麼突然之間頭腦發熱要給他做媒呢?校長太太,督學太太,以及全體教員太太全都興致勃勃,甚至連模樣都變好看了,彷彿一下子找到了生活的目標。校長太太訂了一個劇院包廂,我們一看--她的包廂里坐著瓦蓮卡,拿著這么小的一把扇子,眉開眼笑,喜氣洋洋。身旁坐著別利科夫,瘦小,佝僂,倒像是讓人用鉗子夾到這里來的。我有時在家裡請朋友聚會,太太們便要我一定邀上別利科夫和瓦蓮卡。總而言之,機器開動起來了。原來瓦蓮卡本人也不反對出嫁。她跟弟弟生活在一起不大愉快,大家只知道,他們成天爭吵不休,還互相對罵。我來跟您說一段插曲:柯瓦連科在街上走著,一個壯實的大高個子,穿著綉花襯衫,一給頭發從制帽里耷拉到額頭上。他一手抱著一包書,一手拿一根多癤的粗手杖。她姐姐跟在後面,也拿著書。

「『你啊,米哈伊里克①,這本書就沒有讀過!』她大聲嚷道,『我對你說,我可以起誓,你根本沒有讀過這本書!』

「『可我要告訴你,我讀過!』柯瓦連科也大聲嚷道,還用手杖敲得人行道咚咚響。

「『哎呀,我的天哪,明契克②!你干嗎發脾氣,要知道我們的談話帶原則性。」

--------

①②米哈伊爾的小名。

「『可我要告訴你:我讀過這本書!』他嚷得更響了。

「在家裡,即使有外人在場,他們也照樣爭吵不休。這種生活多半讓她厭倦了,她一心想有個自己的窩,再說也該考慮到年齡了。現在已經不是挑挑揀揀的時候,嫁誰都可以,哪怕希臘語教員也湊合。可也是,我們這兒的大多數小姐只要能嫁出去就行,嫁給誰是無所謂的。不管怎麼說,瓦蓮卡開始對我們的別利科夫表露出明顯的好感。

「那麼,別利科夫呢,他也去柯瓦連科家,就像上我們家一樣。他到他家,坐下來就一言不發。他默默坐著,瓦蓮卡就為他唱《風飄飄》,或者用那雙烏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或者突然發出一串朗朗大笑:

「『哈哈哈!』

「在戀愛問題上,特別是在婚姻問題上,撮合起著很大的作用。於是全體同事和太太們都去勸說別利科夫,說他應當結婚了,說他的生活中沒有別的欠缺,只差結婚了。我們大家向他表示祝賀,一本正經地重復著那些老生常談,比如說婚姻是終身大事等等,又說瓦蓮卡相貌不錯,招人喜歡,是五品文官的女兒,又有田莊,最主要的,她是頭一個待他這么溫存又真心誠意的女人。結果說得他暈頭轉向,他認定自己當真該結婚了。」

「這下該有人奪走他的套鞋和雨傘了,」伊凡·伊凡內奇說。

「您要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雖然他把瓦蓮卡的相片放在自己桌子上,還老來找我談論瓦蓮卡,談論家庭生活,也說婚姻是人生大事,雖然他也常去柯瓦連科家,但他的生活方式卻絲毫沒有改變。甚至相反,結婚的決定使他像得了一場大病:他消瘦了,臉色煞白,似乎更深地藏進自己的套子里去了。

「『瓦爾瓦拉①·薩維什娜我是中意的,』他說道,勉強地淡淡一笑,『我也知道,每個人都該結婚的,但是……這一切,您知道嗎,來得有點突然……需要考慮考慮。』

--------

①瓦蓮卡的正式名字。

「『這有什麼好考慮的?』我對他說,『您結婚就是了。」

「『不,結婚是一件大事,首先應當掂量一下將要承擔的義務和責任……免得日後惹出什麼麻煩。這件事弄得我不得安寧,現在天天夜裡都睡不著覺。老實說吧,我心裡害怕:他們姐弟倆的思想方法有點古怪,他們的言談,您知道嗎,也有點古怪。她的性格太活潑。真要結了婚,恐怕日後會遇上什麼麻煩。』

「就這樣他一直沒有求婚,老是拖著,這使校長太太和我們那裡所有太太們大為惱火。他反反復復掂量著面臨的義務和責任,與此同時幾乎每天都跟瓦蓮卡一道散步,也許他認為處在他的地位必須這樣做。他還常來我家談論家庭生活,若不是後來出了一件荒唐的事②,很可能他最終會去求婚的,那樣的話,一門不必要的、愚蠢的婚姻就完成了在我們這里,由於無聊,由於無事可做,這樣的婚姻可以說成千上萬。這里須要說明一下,瓦蓮卡的弟弟柯瓦連科,從認識別利科夫的第一天起就痛恨他,不能容忍他。

--------

②原文為德語。

「『我不明白』他聳聳肩膀對我們說,『不明白你們怎麼能容忍這個愛告密的傢伙,這個卑鄙的小人。哎呀,先生們,你們怎麼能在這兒生活!你們這里的空氣污濁,能把人活活憋死。難道你們是教育家、師長?不,你們是一群官吏,你們這里不是科學的殿堂,而是城市警察局,有一股酸臭味,跟警察亭子里一樣。不,諸位同事,我再跟你們待上一陣,不久就回到自己的田莊去。我寧願在那裡捉捉蝦,教小俄羅斯的孩子們讀書認字。我一定要走,你們跟你們的猶太就留在這里吧,叫他見鬼去①!』

--------

①烏克蘭語。

「有時他哈哈大笑,笑得流出眼淚來,笑聲時而低沉,時而尖細。他雙手一攤,問我:

「『他干什麼來我家坐著?他要什麼?坐在那裡東張西望的!』

「他甚至給別利科夫起了個綽號叫『毒蜘蛛』。自然,我們當著他的面從來不提他的姐姐要嫁給『毒蜘蛛』的事。有一天,校長太太暗示他,說如果把他的姐姐嫁給像別利科夫這樣一個穩重的、受人尊敬的人倒是不錯的。他皺起眉頭,埋怨道:

「『這不關我的事。她哪怕嫁一條毒蛇也由她去,我可不愛管別人的閑事。』

「現在您聽我說下去。有個好惡作劇的人畫了一幅漫畫:別利科夫穿著套鞋,捲起褲腿,打著雨傘在走路,身邊的瓦蓮卡挽著他的胳臂,下面的題詞是:『墮人情網的安特羅波斯』。那副神態,您知道嗎,簡直惟妙惟肖。這位畫家想必畫了不止一夜,因為全體男中女中的教員、中等師范學校的教員和全體文官居然人手一張。別利科夫也收到一份。漫畫使他的心情極其沉重。

「我們一道走出家門--這一天剛好是五月一日,星期天,我們全體師生約好在校門口集合,然後一道步行去城外樹林里郊遊。我們一道走出家門,他的臉色鐵青,比烏雲還要陰沉。

「『天底下竟有這樣壞、這樣惡毒的人!』他說時嘴唇在發抖。

「我甚至可憐起他來了。我們走著,突然,您能想像嗎,柯瓦連科騎著自行車趕上來了,後面跟著瓦蓮卡,也騎著自行車。她滿臉通紅,很累的樣子,但興高采烈,快活得很。

「『我們先走啦!』她大聲嚷道,『天氣多好啊,多好啊,簡直好得要命!』

「他們走遠了,不見了。我的別利科夫臉色由青變白,像是嚇呆了。他站住,望著我……

「『請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問,『還是我的眼睛看錯了?中學教員和女人都能騎自行車,這成何體統?』

「『這有什麼不成體統的?』我說,『願意騎就由他們騎好了。』

「『那怎麼行呢?』他喊起來,對我的平靜感到吃驚,『您這是什麼話?!』

「他像受到致命的一擊,不願再往前走,轉身獨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神經質地搓著手,不住地打顫,看臉色他像是病了。沒上完課就走了,這在他還是平生第一次。也沒有吃午飯。傍晚,他穿上暖和的衣服,盡管這時已經是夏天了,步履蹣跚地朝柯瓦連科家走去。瓦蓮卡不在家,他只碰到了她的弟弟。

「『請坐吧,』柯瓦連科皺起眉頭,冷冷地說。他午睡後剛醒,睡眼惺忪,心情極壞。

「別利科夫默默坐了十來分鍾才開口說:

「『我到府上來,是想解解胸中的煩悶。現在我的心情非常非常沉重。有人惡意誹謗,把我和另一位你我都親近的女士畫成一幅可笑的漫畫。我認為有責任向您保證,這事與我毫不相干……我並沒有給人任何口實,可以招致這種嘲笑,恰恰相反,我的言行舉止表明我是一個極其正派的人。』

「柯瓦連科坐在那裡生悶氣,一言不發。別利科夫等了片刻,然後憂心忡忡地小聲說:

「『我對您還有一言相告。我已任教多年,您只是剛開始工作,因此,作為一個年長的同事,我認為有責任向您提出忠告。您騎自行車,可是這種玩鬧對身為青年的師表來說,是有傷大雅的!』

「『那為什麼?』柯瓦連科粗聲粗氣地問。

「『這難道還須要解釋嗎,米哈伊爾·薩維奇,難道這還不明白嗎?如果教員騎自行車,那麼學生們該做什麼呢?恐怕他們只好用頭走路了!既然這事未經正式批准,那就不能做。昨天我嚇了一大跳!我一看到您的姐姐,我的眼前就發黑。一個女人或姑娘騎自行車--這太可怕了!』

「『您本人到底有什麼事?』

「『我只有一件事--對您提出忠告,米哈伊爾·薩維奇。您還年輕,前程遠大,所以您的舉止行為要非常非常小心謹慎,可是您太隨便了,哎呀,太隨便了!您經常穿著綉花襯衫出門,上街時老拿著什麼書,現在還騎自行車。您和您姐姐騎自行車的事會傳到校長那裡,再傳到督學那裡……那會有什麼好結果?』

「『我和我姐姐騎自行車的事,跟誰都沒有關系!」柯瓦連科說時漲紅了臉,『誰來干涉我個人的和家庭的私事,我就叫他--滾蛋!』

「別利科夫臉色煞白,站起身來。

「『既然您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那我就無話可說了,』他說,『我請您注意,往後在我的面前千萬別這樣談論上司。對當局您應當尊敬才是。』

「『怎麼,難道我剛才說了當局的壞話了嗎?』柯瓦連科責問,憤恨地瞧著他,『勞駕了,請別來打擾我。我是一個正直的人,跟您這樣的先生根本就不想交談。我不喜歡告密分子。』

「別利科夫神經緊張地忙亂起來,很快穿上衣服,一臉驚駭的神色。他這是平生第一回聽見這么粗魯的話。

「『您盡可以隨便說去,』他說著從前室走到樓梯口,『只是我得警告您:我們剛才的談話也許有人聽見了,為了避免別人歪曲談話的內容,惹出什麼事端,我必須把這次談話內容的要點向校長報告。我有責任這樣做。』

「『告密嗎?走吧,告密去吧!』

「柯瓦連科從後面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只一推,別利科夫就滾下樓去,套鞋碰著樓梯啪啪地響。樓梯又高又陡,他滾到樓下卻平安無事,他站起來,摸摸鼻子,看眼鏡摔破了沒有?正當他從樓梯上滾下來的時候,瓦蓮卡和兩位太太剛好走進來;她們站在下面看著--對別利科夫來說這比什麼都可怕。看來,他寧可摔斷脖子,摔斷兩條腿,也不願成為別人的笑柄:這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還會傳到校長和督學那裡--哎呀,千萬別惹出麻煩來!--有人會畫一幅新的漫畫,這事鬧到後來校方會勒令他退職……

「他爬起來後,瓦蓮卡才認出他來。她瞧著他那可笑的臉,皺巴巴的大衣和套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還以為他是自己不小心摔下來的。她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響徹全樓:

「『哈哈哈!』

「這一連串清脆響亮的『哈哈哈』斷送了一切:斷送了別利科夫的婚事和他的塵世生活。他已經聽不見瓦蓮卡說的話,也看不見眼前的一切。他回到家裡,首先收走桌上瓦蓮卡的相片,然後在床上躺下,從此再也沒有起來。

「三天後,阿法納西來找我,問要不要去請醫生,因為他家老爺『出事』了。我去看望別利科夫。他躺在帳子里,蒙著被子,一聲不響。問他什麼,除了『是』『不是』外,什麼話也沒有。他躺在床上,阿法納西在一旁轉來轉去。他臉色陰沉,緊皺眉頭,不住地唉聲嘆氣。他渾身酒氣,那氣味跟小酒館里的一樣。

「一個月後別利科夫去世了。我們大家,也就是男中、女中和師范專科學校的人,都去為他送葬。當時,他躺在棺木里,面容溫和,愉快,甚至有幾分喜色,彷彿很高興他終於被裝進套子,從此再也不必出來了。是的,他實現了他的理想!連老天爺也表示對他的敬意,下葬的那一天,天色陰沉,下著細雨,我們大家都穿著套鞋,打著雨傘。瓦蓮卡也來參加了他的葬禮,當棺木下了墓穴時,她大聲哭了一陣。我發現,小俄羅斯女人不是哭就是笑,介於二者之間的情緒是沒有的。

「老實說,埋葬別利科夫這樣的人,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從墓地回來的路上,我們都是一副端莊持重、愁眉不展的面容,誰也不願意流露出這份喜悅的心情--它很像我們在很久很久以前還在童年時代體驗過的一種感情:等大人們出了家門,我們就在花園里跑來跑去,玩上一兩個鍾頭,享受一番充分自由的歡樂。啊,自由呀自由!哪怕有它的半點跡象,哪怕有它的一絲希望,它也會給我們的心靈插上翅膀。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們從墓地回來,感到心情愉快。可是,不到一個星期,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依舊那樣嚴酷,令人厭倦,毫無理性。這是一種雖沒有明令禁止、但也沒有充分開戒的生活。情況不見好轉。的確,我們埋葬了別利科夫,可是還有多少這類套中人留在世上,而且將來還會有多少套中人啊!」

「問題就在這兒,」伊凡·伊凡內奇說著,點起了煙斗。

「將來還會有多少套中人啊!」布爾金重復道。

中學教員走出板棚。這人身材不高,很胖,禿頂,留著幾乎齊腰的大鬍子。兩條狗也跟了出來。

「好月色,好月色!」他說著,抬頭望著天空。

已是午夜。向右邊望去,可以看到整個村子,一條長街伸向遠處,足有四五俄里。萬物都進入寂靜而深沉的夢鄉。沒有一絲動靜,沒有,一絲聲息,甚至叫人難以置信,大自然竟能這般沉寂。在這月色溶溶的深夜裡,望著那寬闊的街道、街道兩側的農舍、草垛和睡去的楊柳,內心會感到分外平靜。擺脫了一切辛勞、憂慮和不幸,隱藏在膝隴夜色的庇護下,村子在安然歇息,顯得那麼溫柔、凄清、美麗。似乎天上的繁星都親切地、深情地望著它,似乎在這片土地上邪惡已不復存在,一切都十分美好。向左邊望去,村子盡頭處便是田野。田野一望無際,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沐浴在月光中的這片廣表土地,同樣沒有動靜,沒有聲音。

「問題就在這兒,」伊凡·伊凡內奇重復道,「我們住在空氣污濁、擁擠不堪的城市裡,寫些沒用的公文,玩『文特』牌戲--難道這不是套子?至於我們在游手好閑的懶漢、圖謀私利的訟棍和愚蠢無聊的女人們中間消磨了我們的一生,說著並聽著各種各樣的廢話--難道這不是套子?哦,如果您願意的話,我現在就給您講一個很有教益的故事。」

「不用了,該睡覺了,」布爾金說,「明天再講吧。」

兩人回到板棚里,在乾草上躺下。他們蓋上被子,正要朦朧入睡,忽然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吧嗒,吧嗒……有人在堆房附近走動:走了一會兒,站住了,不多久又吧嗒吧嗒走起來……狗唔唔地叫起來。

「這是瑪芙拉在走動,」布爾金說。

腳步聲聽不見了。

「看別人作假,聽別人說謊,」伊凡·伊凡內奇翻了一個身說,「如若你容忍這種虛偽,別人就管你叫傻瓜。你只好忍氣吞聲,任人侮辱,不敢公開聲稱你站在正直自由的人們一邊,你只好說謊,陪笑,凡此種種只是為了混口飯吃,有個溫暖的小窩,撈個分文不值的一官半職!不,再也不能這樣生活下去了!」

「哦,您這是另一個話題了,伊凡·伊凡內奇,」教員說,「我們睡覺吧。」

十分鍾後,布爾金已經睡著了。伊凡·伊凡內奇卻還在不斷地翻身嘆氣。後來他索性爬起來,走到外面,在門口坐下,點起了煙斗。

一八九八年六月十五日

拓展資料:

1、《裝在套子里的人》是俄國19世紀末期最後一位批判現實主義藝術大師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最傑出的短篇小說之一。當時,俄國新的革命高潮正在醞釀。面對日益壯大的革命力量,沙皇當局便以強化國家機器來維持其統治地位,因此,此時的俄國正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裝在套子里的人》中的別里科夫就是一個高爾基作品《海燕》中海鳥與企鵝式的害怕變革,苟且偷安,甚至甘心充當沙皇鷹犬的知識分子形象。

2、文章簡介

作者用諷刺手法塑造了一個保守、反動、扼殺一切新思想的「裝在套子里的人」的典型形象。這個形象從外表、言論到生活習慣、思維方式,無不是「套子」式的。

他是沙皇專制主義的產物,白色恐怖的時代特徵在他身上有著鮮明而深刻的具體體現:他誠惶誠恐,戰戰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然而,更為可恨的是,他不僅自己自覺地生活在「套子」里,而且還要把周圍的一切都裝在「套子」里。作品問世以來,別里科夫已經成為那些害怕新事物,維護舊事物,反對變革、阻礙社會發展的人的代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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