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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三毛的《逃學為讀書》 全文!
三毛逃學為讀書兩年多以前的夏天,我回國去看望久別的父母,雖然只在家裡居住了短短的兩
個月,可是該見的親友卻也差不多見到了。在跟隨父母拜訪長一輩的的父執時,總有人會忍不住說出這樣的話來∶「想不
到那個當年最不愛念書的問題孩子,今天也一個人在外安穩下來了,怎不令人欣慰
呢!」這種話多聽了幾遍之後,我方才驚覺,過去的我,在親戚朋友之間,竟然留下
了那麼一個錯誤的印象,聽著聽著,便不由得在心裡獨自暗笑起來。要再離家之前,父親與我擠在悶熱的貯藏室里,將一大盒一大箱的書籍翻了出
來,這都是我初出國時,特意請父親替我小心保存的舊書,這一次選擇了一些仍是
心愛的,預備寄到遙遠的迦納利群島去。整理了一下午,父親累得不堪,當時幽默的說∶「都說你最不愛讀書,卻不知
煩死父母的就是一天一地的舊書,倒不如統統丟掉,應了人家的話才好。」說完父女兩人相視而笑,好似在分享一個美好的秘密,樂得不堪。算起我看書的歷史來,還得回到抗戰勝利復員後的日子。那時候我們全家由重慶搬到南京,居住在鼓樓,地址叫「頭條巷四號」的一幢
大房子里。我們是浙江人,伯父及父親雖然不替政府機關做事,戰後雖然回鄉去看望過祖
父,可是,家仍然定居在南京。在我們這個大家庭里,有的堂兄姐念中大,有的念金陵中學,連大我三歲的親
姐姐也進了學校,只有我,因為上幼稚園的年紀還不夠,便跟著一個名叫蘭瑛的女
工人在家裡玩耍。那時候,大弟弟還是一個小嬰兒,在我的記憶里,他好似到了台
灣才存在似的。帶我的蘭瑛本是個逃荒來的女人,我們家原先並不需要再多的人幫忙,可是因
為她跟家裡的老僕人,管大門的那位老太太是親戚,因此收留了她,也收留了她的
一個小男孩,名叫馬蹄子。白天,只要姐姐一上學,蘭瑛就把我領到後院去,叫馬蹄子跟我玩。我本來是
個愛玩的孩子,可是對這個一碰就哭的馬蹄子實在不投緣,他又長了個癩痢頭,我
的母親不知用什麼白粉給他擦著治,看上去更是好討厭,所以,只要蘭瑛一不看好
我,我就從馬蹄子旁邊逃開去,把什麼玩具都讓給他,他還哭。在我們那時候的大宅子里,除了伯父及父親的書房之外,在二樓還有一間被哥
哥姐姐稱做圖書館的房間,那個地方什麼都沒有,就是有個大窗,對著窗坍的梧桐
樹,房間內,全是書。大人的書,放在上層,小孩的書,都在伸手就夠得到的地板邊上。我因為知道馬蹄子從來不愛跟我進這間房間,所以一個人就總往那兒跑,我可
以靜靜的躲到蘭瑛或媽媽找來罵了去吃飯才出來。當時,我三歲吧!記得我生平第一本看的書,是沒有字的,可是我知道它叫《三毛流浪記》,後
來,又多了一本,叫《三毛從軍記》,作者是張樂平。我非常喜歡這兩本書,雖然它的意思可能很深,可是我也可以從淺的地方去看
它,有時笑,有時嘆息,小小的年紀,竟也有那份好奇和關心。「三毛」看過了。其他凡是書里有插圖畫的兒童書,我也拿來看看。記得當時
家裡有一套孩子書,是商務印書館出的,編的人,是姐姐的校長,鼓樓小學的陳鶴
琴先生,後來我進了鼓樓幼稚園,也做了他的學生。我在那樣的年紀,就「玩」過《木偶奇遇記》、《格林兄弟童話》、《安徒生
童話集》,還有《愛的教育》、《苦兒尋母記》、《愛麗絲漫遊仙境》……許多本
童話書,這些事,後來長大了都問過父親,向他求證,他不相信這是我的記憶,硬
說是堂兄們後來在台灣告訴我的,其實我真沒有說謊,那時候,看了圖畫、封面和
字的形狀,我就拿了去問哥哥姐姐們,這本書叫什麼名字,這小孩為什麼畫他哭,
書里說些什麼事情,問來問去,便都記住了。所以說,我是先看書,後認字的。有一日,我還在南京家裡假山堆上看桑樹上的野蠶,父親回來了,突然拿了一
大疊叫做金元券的東西給我玩,我當時知道它們是一種可以換馬頭牌冰棒的東西,
不禁嚇了一跳,一看姐姐,手上也是一大疊,兩人高興得不得了,卻發現家中老僕
人在流淚,說我們要逃難到台灣去了。逃難的記憶,就是母親在中興輪上吐得很厲害,好似要死了一般的躺著。我心
里非常害怕,想幫她好起來,可是她無止無境的吐著。在台灣,我雖然年齡也不夠大,可是母親還是說動了老師,將我和姐姐送進國
民學校去念書,那時候,我已經會寫很多字了。我沒有不識字的記憶,在小學里,拼拼注音、念念國語日報,就一下開始看故
事書了。當時,我們最大的快樂就是每個月《學友》和《東方少年》這兩本雜志出書的
時候,姐姐也愛看書,我不懂的字,她會教,王爾德的童話,就是那時候念來的。
初小的國語課本實在很簡單,新書一發,我拿回家請母親包好書皮,第一天大聲朗
讀一遍,第二天就不再新鮮了。我甚至跑去跟老師說,編書的人怎麼不編深一點,
把我們小孩子當傻瓜,因為這么說,還給老師罵了一頓。《學友》和《東方少年》好似一個月才出一次,實在不夠看,我開始去翻堂哥
們的書籍。在二堂哥的書堆里,我找出一些名字沒有聽過的作家,叫做魯迅、巴金、老舍
、周作人、郁達夫、冰心這些字,那時候,才幾歲嘛,聽過的作家反而是些外國人
,《學友》上介紹來的。記得我當時看了一篇大概是魯迅的文章,叫做《風箏》,看了很感動,一直到
現在還記得內容,後來又去看《駱駝祥子》,便不大看得懂,又看了冰心寫給小讀
者的東西,總而言之,那時候國語日報不夠看,一看便看完了。所以什麼書拿到手
來就給吞下去。有一日大堂哥說∶「這些書禁了,不能看了,要燒掉。」什麼叫禁了,也不知道,去問母親,她說∶「有毒」,我嚇了一大跳,看見哥
哥們蹲在柚子樹下燒書,我還大大的吁了口氣,這才放下心來。又過了不知多久,我們住的地方,叫做朱厝侖的,開始有了公共汽車,通車的
第一天,全家人還由大伯父領著去坐了一次車,拍了一張照片留念。有了公車,這條建國北路也慢慢熱鬧起來了,行行業業都開了市,這其中,對
我一生影響最大的商店也掛上了牌子━━建國書店。那時候,大伯父及父親千辛萬苦帶了一大家人遷來台灣,所有的一些金飾都去
換了金元券給流掉了,大人並沒有馬上開業做律師,兩房八個孩子都要穿衣、吃飯
、念書,有的還要生病。我現在想起來,那時候家裡的經濟情形一定是相當困難的
,只是我們做孩子的並不知覺而已。當我發現「建國書店」是一家租書店的時候,一向很聽話的我,成了個最不講
理的孩子,我無止無休的纏住母親要零錢。她偶爾給我錢,我就跑去書店借書。有
時候母親不在房內,我便去翻她的針線盒、舊皮包、外套口袋,只要給我翻出一毛
錢來,我就往外跑,拿它去換書。「建國書店」實在是個好書店,老闆不但不租低級小說,他還會介紹我和姐姐
在他看來不錯的書,當時,由趙唐理先生譯的,勞拉。英格兒所寫的全套美國移民
西部彤活時的故事書━━《森林中的小屋》、《梅河岸上》、《草原上的屋》、《
農夫的孩子》、《銀湖之濱》、《黃金時代》這些本無聊的故事簡直看瘋了我。那時候,我看完了「建國書店」所有的兒童書,又開始向其他的書籍進攻,先
是《紅花俠》,後是《三劍客》,再來看《基度山恩仇記》,又看《唐吉訶德》。
後來看上了《飄》,再來看了《簡愛》、《虎魄》、《傲慢與偏見》、《咆哮山
》、《雷綺表姐》……我跌入這一道洪流里去,痴迷忘返。春去秋來,我的日子跟著小說里的人打轉,終於有一天,我突然驚覺,自己已
是高小五年級的學生了。父母親從來沒有阻止過我看書,只有父親,他一再擔心我那種看法,要看成大
近視眼了。奇怪的是,我是先看外國譯本後看中國文學的,我的中文長篇,第一本看的是
《鳳蕭蕭》,後來得了《紅樓夢》已是五年下學期的事情了。我的看書,在當時完全是生吞活剝,無論真懂假懂,只要故事在,就看得下去
,有時看到一段好文章,心中也會產生一絲說不出的滋味來,可是我不知道那個字
原來叫做「感動」。高小的課程原先是難不倒我的,可是算術加重了,雞兔同籠也來了,這使得老
師十分緊張,一再的要求我們演算再演算,放學的時間佾然是晚了,回家後的功課
卻是一日重於一日。我很不喜歡在課堂上偷看小說,可是當我發覺,除了這種方法可以搶時間之外
,我幾乎被課業迫得沒有其他的辦法看我喜歡的書。記得第一次看《紅樓夢》,便是書蓋在裙子下面,老師一寫黑板,我就掀起裙
子來看。當我初念到寶玉失蹤,賈政泊舟在客地,當時,天下著茫茫的大雪,賈政寫家
書,正想到寶玉,突然見到岸邊雪地上一個披猩猩大紅氅、光著頭、赤著腳的人向
他倒身大拜下去,賈政連忙站起身來要回禮,再一看,那人雙手合十,面上似悲似
喜,不正是寶玉嗎,這時候突然上來了一僧一道,挾著寶玉高歌而去━━「我所居
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逝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
大荒!」當我看完這一段時,我抬起頭來,愣愣的望著前方同學的背,我呆在那兒,忘
了身在何處,心裡的滋味,已不是流淚和感動所能形容,我痴痴的坐著、痴痴的聽
著,好似老師在很遠的地方叫著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沒有回答她。老師居然也沒有罵我,上來摸摸我的前額,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默默的搖搖頭,看著她,恍惚的對她笑了一笑。那一剎那間,我頓然領悟,
什麼叫做「境界」,我終於懂了。文學的美,終其一生,將是我追求的目標了。《紅樓夢》,我一生一世都在看下去。又過了一年,我們學唱《青青校樹》,六年的小學教育終成為過去,許多同學
唱歌痛哭,我卻沒有,我想,這倒也好,我終於自由了。要升學參加聯考的同學,在當時是集體報名的,老師將志願單發給我們,要我
們拿回家去細心的填。發到我,我跟她說∶「我不用,因為我決定不再進中學了。」老師幾乎是驚怒起來,她說∶「你有希望考上,為什麼氣餒呢?」我哪裡是沒有信心,我只是不要這一套了。「叫你媽媽明天到學校來。」她仍然將志願單留在我桌上,轉身走了。我沒有請媽媽去學校,當天晚上,父親母親在燈下細細的讀表,由父親一筆一
劃親手慎重的填下了我的將來。父親一再的申誡我∶「再看下去要成瞎子了,書拿得遠一點,不要把頭埋進去
呀!」我那一個夏天,是做了一隻將頭埋在書里的駝鳥,如果問我當時快不快樂,我
也說不出來,我根本已失去了自己,與書本溶成一體了,那裡還知道個人的冷暖。
初二那年,連上學放學時擠在公共汽車上,我都抱住了司機先生身後那根杠子,看
我那被國文老師罵為「閑書」的東西。那時候我在大伯父的書架上找到了《孽海花》、《六祖壇經》、《閱微草堂筆
記》、還有《人間詞話》,也看租來的芥川龍之介的短篇,總而言之,有書便是好
看,生吞活剝,雜得一塌糊塗。第一次月考下來,我四門不及格。父母嚴重的警告我,再不收收心,要留級了。又說,看閑書不能當飯吃,將來
自己到底要做什麼,也該立下志向,這樣下去,做父母的怎麼不擔心呢。我那裡有什麼立志的胸懷,我只知看書是世界上最最好玩的事,至於將來如何
謀生,還遠得很哪。雖然這么說,我還是有羞恥心,有罪惡感,覺得成績不好,是對不住父母的行
為。我勉強自己收了心,跟每一位老師合作,凡書都背,凡課都聽,連數學習題,
我都一道一道死背下來。三次數學小考,我得滿分。數學老師當然不相信我會突然不再是白痴了,她認為我是個笨孩子,便該一直
笨下去。所以,她開始懷疑我考試作弊。當她拿著我一百分的考卷逼問我時,我對她說
∶「作弊,在我的品格上來說,是不可能,就算你是老師,也不能這樣侮辱我。」
她氣得很不堪,冷笑了一下,下堂課,她叫全班同學做習題,單獨發給我一張考卷
,給了我幾個聽也沒有聽過的方程式。我當場吃了鴨蛋。在全班同學的面前,這位數學老師,拿著蘸得飽飽墨汁的毛筆,叫我立正,站
在她劃在地下的粉筆圈裡,笑吟吟惡毒無比的說∶「你愛吃鴨蛋,老師給你兩個大
鴨蛋。」在我的臉上,她用墨汁在我眼眶四周塗了兩個大圓餅,因為墨汁太多了,它們
流下來,順著我緊緊抿住的嘴唇,滲到嘴巴里去。「現在,轉過去給全班同學看看。」她仍是笑吟吟的說。全班突然爆出了驚天動地的鬨笑,只有一個同學沒有笑,低下頭好似要流淚一
般。我弄錯了一點,就算這個數學老師不配做老師,在她的名分保護之下,她仍然
可以侮辱我,為所欲為。畫完了大花臉,老師意猶未盡,她叫我去大樓的走廊上走一圈。我僵屍般的走
了出去,廊上的同學先是驚叫,而後指著我大笑特笑,我,在一剎那間,成了名人
。我回到教室,一位好心的同學拖了我去洗臉,我沖臉時一句話都沒有說,一滴
淚都沒有掉。有好一陣,我一直想殺這個老師。我照常上了幾天課,照常坐著公共汽車晃去學校。有一天,我站在總統府廣場的對面,望著學校米黃色的平頂,我一再的想,一
再的問自己,我到底是在干什麼?我為什麼沒有勇氣去追求自己喜愛的東西?我在
這兒到底是在忍耐什麼?這么想著想著,人已走到校門口,我看一下校門,心裡嘆
著∶「這個地方,不是我的,走吧!」我背著書包,一坐車,去了六張犁公墓。在六張犁那一大堆土饅頭里,我也埋下了我不愉快的學校生涯。那時候,我認識的墓地有北投陳濟棠先生的墓園,有陽明山公墓,有六張犁公
墓,在現在市立殯儀館一帶也有一片沒有名字的墳場。這些地方,我是常客。世上
再沒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們都是很溫柔的人。逃學去墳場其實很不好玩,下起雨來更是苦,可是那兒安靜,可以用心看書。
母親不知我已經不上學了,每天一樣給我飯錢,我不吃飯,存了三五元,去牯嶺街
當時的舊書店(當時不放地攤的),買下了生平第一本自己出錢買下的書,上下兩
冊,叫做《人間的條件》。我是不太笨的,曠課兩三天,便去學校坐一天,老師看見我了,我再失蹤三五
天。那時家中還沒有裝電話,校方跟家長聯絡起來並不很方便。我看書的速度很快,領悟力也慢慢的強了,興趣也更廣泛些了,我買的第二本
書,也是舊的,是一本《九國革命史》,後來,我又買進了國語日報出的一本好書
,叫做《一千零一個為什麼》,這本書里,它給小孩子講解自然科學上的常識,淺
淺的解釋,一目瞭然,再不久,我又買下了《伊凡。傅羅姆》這本太感人的舊書,後來差不多從不吃飯,飯錢都換了書。在逃學完
完全全釋放的時光里,念我真正愛念的東西,那真是生命最大的享受。逃課的事,因為學校寄了信給家裡,終於到了下幕的時候。當時,我曾經想,這事雖然是我的錯,可是它有前因,有後果,如果連父母都
不了解我,如果父親也要動手打我,那麼我不如不要活了。我休學了一年,沒有人說過一句責備我的話。父親看了我便嘆氣.他不跟我多
說話。第二年開學了,父母鼓勵我再穿上那件制服,勉強我做一個面對現實的人。而
我的解釋,跟他們剛好不太一樣,面對自己內心不喜歡的事,應該叫不現實才對。
母親很可憐,她每天送我到學校,看我走進教室,眼巴巴的默默的哀求著我,這才
依依不捨的離去,我低頭坐在一大群陌生的同學里,心裡在狂喊∶「母親,你再用
愛來逼我,我要瘋了!」我坐一節課,再拿起書包逃出校去,那時候我膽子大了,不再上墳墓,我根本
跑到省立圖書館去,在那裡,一天啃一本好書,看得常常放學時間已過,都忘了回
家。在我初二下那年,父母終於不再心存幻想,將這個不成器的孩子收留在家,自
己教育起來。我的逃學讀書記也告一段落了。休學在家,並不表示受教育的終止。當時姐姐高中聯考上榜了二女中,可是她實在受不了數學的苦難,又生性喜歡
音樂,在經過與父母的懇談和了解之下,她放棄了進入省中的榮譽,改念台北師范
學校音樂科,主修鋼琴,副修小提琴。也因為這一個選擇,姐姐離家住校,雖然同
在台北市裡住著,我卻失去了一個念閑書的好伴侶。姐姐住校去了,我獨佔了一間卧室,那時我已辦妥休學手續,知道不會再有被
迫進教室的壓力,我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起來。那一年的壓歲錢,我去買了一個竹做的美麗書架,放在自己的房間里,架上零
零落落的幾十本書,大半是父親買回來叫我念的。每天黃昏,父親與我坐在藤椅上,面前攤著《古文觀止》,他先給我講解,再
命我背誦,奇怪的是,沒有同學競爭的壓力,我也領悟得快得多,父親只管教古文
,小說隨我自己看。英文方面,我記得父親給我念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是奧。亨利寫的《浮華世界
》,後來又給我買了《小婦人》、《小男兒》這些故事書,後來不知為了什麼,母
親每一次上街,都會帶英文的漫畫故事給我看,有對話、有圖片,非常有趣而淺近
,如《李伯大夢》、《渴睡鄉的故事》(中文叫《無頭騎士》嗎?)、《愛麗絲漫
遊仙境》、《灰姑娘》這些在中文早已看過的書,又同英文一面學一面看,英文就
慢慢的會了。真的休學在家,我出門去的興趣也減少了,那時很多同年齡的孩子們不上學,
去混太保太妹,我卻是不混的,一直到今天,我仍是個內心深愛孤靜而不太合群的
人。每一次上街,只要母親同意,我總是拿了錢去買書,因為向書店借書這件事情
,已不能滿足我的求知慾了。一本好書,以前是當故事看,後來覺著不對,因為年
齡不同了,同樣一本書每再看看,領悟的又是一番境界,所以買書回來放在架上,
想起來時再反復的去回看它們,竟成了我少年時代大半消磨時間的方法。因為天天跟書接近,它們不但在內容方面教育我,在外型方面,也吸引了我,
一個房間,書多了就會好看起來,這是很主觀的看法,我認定書是非常優雅美麗的
東西,用它來裝飾房間,再合適不過。竹書架在一年後早已滿了,父親不聲不響又替我去當時的長沙街做了一個書櫥
,它真是非常的美麗,狹長輕巧,不佔地方,共有五層,上下兩個玻璃門可以關上
。這一個書架,至今在我父母的家裡放著,也算是我的一件紀念品吧!在我十五、六歲時,我成了十足的書奴,我的房間,別人踏不進腳,因為裡面
不但堆滿了我用來裝飾房間的破銅爛鐵,其他有很多的空間,無論是桌上、桌下、
床邊、地板上、衣櫥里,全都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書籍,在性質上,它們也很雜,分
不出一個類別來,總是文學的偏多了些。台灣的書買得不夠,又去香港方面買,香港買不滿足,又去日本方面買,從日
本那邊買的大半是美術方面的畫冊。現在回想起來,我每年一度的壓歲錢和每周的零用,都是這么送給了書店。我的藏書,慢慢的在親戚朋友間迅了名聲,差不多年齡的人,開始跑來向我借
。愛書的人,跟守財奴是一色一樣的,別人開口向我借書,我便心痛欲死,千叮
萬嚀,請人早早歸還,可惜借書不還的人是太多了。有一次,堂哥的學音樂的同學,叫做王國梁的,也跑來向我借書,我因跟二堂
哥懋良感情侏深,所以對他的同學也很大方,居然自己動手選了一大堆最愛的書給
國梁,記得拿了那麼多書,我們還用麻繩扎了起來,有到腰那麼高一小堆。「國梁,看完可得快快還我哦!」我看他拎著我的幾十本書,又不放心的追了
出去。國梁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守信用的人,當時他的家在板橋,書當然也放在板橋
。就有那麼不巧,書借了他,板橋淹了一次大水,我的書,沒有救出來。國梁羞得
不敢來見我,叫別人來道歉,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心痛得哭了起來,恨了他一場,
一直到他去了法國,都沒有理他。而今想不到因為那一批書債,半生都過去了,國
梁這個名字卻沒有淡忘,聽說前年國梁帶了法國太太回台,不知還記不記得這一段
往事。我倒是很想念他呢。其實水淹了我的幾十本書,倒給我做了一個狠心的了斷,以後誰來借書都不肯
了,再也不肯。在這些借書人里,也有例外的時候,我的朋友王恆,不但有借必還,他還會多
還我一兩本他看過的好書。王恆也是學音樂的,因為當年借書,我跟他結成摯友,
一直到現在。那時候,國內出版界並不如現在的風氣興旺,得一套好書並不很容易,直到「
文星」出了小本叢書,所謂國內青年作家的東西才被比較有系統的做了介紹。我當
時是一口氣全買。那時梁實秋先生譯的《莎士比亞全集》也出了,在這之前,雖然
我已有了「世界」出版的朱生豪先生譯的那一套,也有英文原文的,可是愛書成奴
,三套比較著,亦是怡然。又過了不久,台灣英文翻版書雨後春筍般的出現了,這件事情灸國際間雖然將
台灣的名聲弄得很壞,可是當時我的確是受益很多的。一些英文哲學書籍,過去很
貴的,不可能大量的買,因為有了不道德的翻版,我才用很少量的金錢買下了它們
。愛書成痴,並不是好事,做一個書獃子,對自己也許沒有壞處,可是這畢竟只
是個人的欣賞和愛好,對社會對家庭,都不可能有什麼幫助。從另一方面來說,學
不能致用,亦是一種浪費,很可惜,我就是這么一個人。父親常常問我∶「你這么啃書啃書,將來到底要做什麼?不如去學一技之長的
好。」我沒有一技之長,很慚愧的,至今沒有。離家之後,我突然成了一個沒有書籍的人,在國外,我有的不過是一個小房間
,幾本教科書,架上零零落落。我離開了書籍,進入了真真實實的生活。在一次一次的頓悟里,那沉重的大書架,不知不覺化作了我的靈魂和思想,突
然發覺,書籍已經深深植根在我身體里,帶不帶著它們,已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在象牙塔里看書,實是急不得的,一旦機緣和功力到了某個程度,這座圍住人的塔
,自然而然的會消失的,而「真理」,就那麼明明白白,簡簡單單的向人顯現了。
我從來沒有妄想在書本里求功名,以致於看起書來,更是如魚得水,「游於藝」是
最高的境界,在那兒,我的確得到了想像不出的愉快時光,至於頓悟和啟示,那都
是混在念書的歡樂里一起來的,沒有絲毫強求。而今在荷西與我的家裡,兩人加起來不過一千六百多本書,比起在父母家的盛
況,現在的情形是蕭條多了,望著架上又在逐漸加多的書籍,一絲甜蜜和些微的悵
然交錯的流過我的全身,而今我仍是愛書,可是也懂得愛我平凡的生活,是多少年
的書本,才化為今日這份頓悟和寧靜。我的心裡,悄悄的有聲音在對我說∶「這就
是了!這就是一切了。」
Ⅱ 求三毛《哭泣的駱駝》的序言
二度從奈及利亞風塵僕僕的獨自飛回迦納利群島,郵局通知有兩大麻袋郵件等著。
第一日著人順便送了一袋來,第二袋是自己過了一日才去扛回來的。
小鎮郵局說,他們是為我一個人開行服務的。說的人有理,聽的人心花怒放。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請來大批鄰居小兒們,代拆小山也似的郵件,代價就是那些花花綠綠的中國郵票,拆好的丟給跪在一邊的我。我呢,就學周夢蝶擺地攤似的將這些書刊、報紙和包裹、信件,分門別類的放放好,自己圍在中間做大富翁狀。
以後的一星期,聽說三毛回家了,近鄰都來探看,只見院門深鎖,窗簾緊閉,叫人不應,都以為這三毛跑城裡瘋去了,怎會想到,此人正在小房間里坐擁新書城,廢寢忘食,狂啃精神糧食,已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幾度東方發白,日落星沉,新書看得頭昏眼花,贊嘆激賞,這才輕輕拿起沒有重量的《稻草人手記》翻了一翻。
書中唯一三個荷西看得懂的西班牙文字,倒在最後一個字上硬給拿吃掉了個O字。稻草人只管守麥田,送人的禮倒沒看好,也可能是排印先生不喜荷西血型,開的小玩笑。
看他軟軟的那個怪樣子,這個扎草人的母親實是沒有什麼喜悅可言,這心情就如遠游回家來,突然發覺後院又長了一大叢野草似的觸目驚心。
這一陣東奔西跑,台灣的連絡就斷了,別人捉不到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驀一回首,燈火下,又是一本新書,方覺時光無情,新書催人老。
母親信中又哀哀的來問,下本書是要叫什麼,《寂地》刊出來了,沙漠故事告一段落,要叫《啞奴》還是叫《哭泣的駱駝》;又說,這么高興的事情,怎麼也不操點心,盡往家人身上推,萬一代做了主,定了書名,二小姐不同意,還會寫信回來發脾氣,做父母的實在為難極了。
看信倒是笑了起來,可憐的父親母親,出書一向不是三毛的事,她只管寫。寫了自己亦不再看,不存,不管,什麼盜印不盜印的事,來說了三次,回信里都忘了提。
書,本來是為父母出的,既然說那是高興的事,那麼請他們全權代享這份喜悅吧。我個人,本來人在天涯,不知不覺,去年回台方才發覺不對,上街走路都抬不起頭來,丟人丟大了,就怕人提三毛的名字。
其實,認真下決心寫故事,還是結了婚以後的事沒想到,這么耐不住久坐的人,還居然一直寫了下去。
前住在馬德里,當時亦是替國內一家雜志寫文,一個月湊個兩三千字,著實叫苦連天。大城市的生活,五光十色,加上同住的三個女孩子又都是玩家,雖說國籍不同,性情相異,瘋起來卻十分合作,各有花招。平日我教英文,她們上班,周末星期,卻是從來沒有十二點以前回家的事。
說是糜爛的生活吧,倒也不見得,不過是逛逛學生區,舊貨市場,上上小館子,跳跳不交際的舞。我又多了一個單人節目,借了別人機車,深夜裡飛馳空曠大街,將自己假想成史提夫麥昆演第三集中營大逃亡。
去沙漠前一日,還結伙出遊不歸,三更半夜瘋得披頭散發回來,四個女孩又在公寓內笑鬧了半天,著實累夠了,才上床睡覺。
第二日,上班的走了,理了行李,丟了一封信,附上房租,寫著:「走了,結婚去也,珍重不再見!」
不聲不響,突然收山遠去,倒引出另外三個執迷不悟的人愕然的眼淚來。
做個都市單身女子,在我這方面,問心無愧,甚而可以說,活得夠本,沒有浪費青春,這完全要看個人主觀的解釋如何。
瘋是瘋玩,心裡還是雪亮的,機車再騎下去,撞死自己倒是替家庭除害,應該做「笑喪」,可是家中白發人跟黑發人想法有異,何忍叫生者哀哭終日。這一念之間,懸崖勒馬,結婚安定,從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結婚,小半是為荷西情痴,大半仍是為了父母,至於我自己,本可以一輩子光棍下去,人的環境和追求並不只有那麼一條狹路,怎麼活,都是一場人生,不該在這件事上談成敗,論英雄。
結果,還是收了,至今沒有想通過當時如何下的決心。結了婚,父母喜得又哭又笑,總算放下一樁天大的心事。他們放心,我就得給日子好好的過下去。
小時候看童話故事,結尾總是千篇一律——公主和王子結了婚,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
童話不會騙小孩子,結過婚的人,都是沒有後來如何如何的。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都沒有後來的故事。我一直怕結婚,實是多少受了童話的影響。
安定了,守著一個家,一個叫荷西的人,命運交響曲突然出現了休止符,雖然無聲勝有聲,心中的一絲悵然,仍是淡淡的揮之下去。
父親母親一生吃盡我的苦頭,深知荷西亦不會有好日子過,來信千叮嚀萬懇求,總是再三的開導,要知足,要平凡,要感恩,要知情,結了婚的人,不可再任性強求。看信仍是笑。早說過,收了就是收了,不會再興風作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父母不相信女兒真有那麼正,就硬是做給他們看看。
發表了第一篇文章,父母親大樂,發覺女兒女婿相處融洽,真比中了特獎還歡喜。看他們來信喜得那個樣子,不忍不寫,又去報告了一篇《結婚記》,他們仍然不滿足,一直要女兒再寫再寫,於是,就因為父母不斷的鼓勵,一個灰姑娘,結了婚,仍有了後來的故事。
婚後三年,荷西疼愛有加不減,灰姑娘出了一本《撒哈拉的故事》,出了《稻草人手記》,譯了二十集《小娃娃》。《雨季不再來》是以前的事,不能記在這筆帳上,下月再出《哭泣的駱駝》,中篇《五月花》已在奈及利亞完稿試投聯副,尚無消息。下一篇短篇又要動手。總之,這上面寫的,仍是向父母報帳,自己沒有什麼喜悅,請他們再代樂一次吧。看過幾次小小的書評,說三毛是作家,有說好,有說壞,看了都很感激,也覺有趣,別人眼裡的自己,形形色色,竟是那個樣子,陌生得一如這個名字。
這輩子是去年回台才被人改名三毛的,被叫了都不知道回頭,不知是在叫我。
書評怎麼寫,都接客觀存在,都知感恩,只是「庸俗的三毛熱」這個名詞,令人看了百思不解。今日迦納利群島氣溫二十三度,三毛不冷亦不熱,身體雖不太健康,卻沒有發燒,所以自己是絕對清清楚楚,不熱不熱。倒是叫三毛的讀者「庸俗」,使自己得了一夢,醒來發覺變成了個大號家庭瓶裝的可口可樂,怎麼也變不回自己來,這心境,只有卡夫卡小說「蛻變」里那個變成一條大軟蟲的推銷員才能了解,嚇出一身冷汗,可見是瓶冰凍可樂,三毛自己,是絕對不熱的。再說,又見一次有人稱三毛「小說家」,實是令人十分難堪,說是說了一些小事,家也白手成了一個,把這兩句話湊成「小說家」。仍是重組語病,明明是小學生寫作文,卻給她戴上大帽子,將來還有長進嗎?這帽子一罩,重得連路都走不動,眼也看不清,有害無益。
盲人騎瞎馬,走了幾步,沒有絆倒,以為上了陽關道,沾沾自喜,這是十分可怕而危險的事。
我雖筆下是瞎馬行空,心眼卻不盲,心亦不花,知道自己的膚淺和幼稚,天賦努力都不可強求,盡其在我,便是心安。
文章千古事,不是我這芥草一般的小人物所能挑得起來的,庸不庸俗,突不突破,說起來都太嚴重,寫稿真正的起因,「還是為了娛樂父母」,也是自己興趣所在,將個人的生活做了一個記錄而已。
哭著呱呱墜地已是悲哀,成長的過程又比其他三個姐弟來得復雜緩慢,健康情形不好不說,心理亦是極度敏感孤僻。高小那年開始,清晨背個大書包上中正國小,啃書啃到夜間十點才給回家,傭人一天送兩頓便當,吃完了去操場跳蹦一下的時間都沒,又給叫進去死填,本以為上了初中會有好日子過,沒想到明星中學,競爭更大。這番壓力辛酸至今回想起來心中仍如鉛也似的重,就那麼不顧一切的「拒」學了。父母眼見孩子自暴自棄,前途全毀,罵是捨不得罵,那兩顆心,可是碎成片片。哪家的孩子不上學,只有自家孩子悄無聲息的在家悶著躲著。那一陣,母親的淚沒干過,父親下班回來,見了我就長嘆,我自己呢,覺得成了家庭的恥辱,社會的罪人,幾度硬闖天堂,要先進去坐在上帝的右手。少年的我,是這樣的倔強剛烈,自己不好受不說,整個家庭都因為這個出軌的孩子,弄得愁雲慘霧。
幸虧父母是開明的人,學校不去了,他們自己提起了教育的重擔,英文課本不肯念,乾脆教她看淺近英文小說;國文不能死背,就念唐詩宋詞吧;鋼琴老師請來家裡教不說,每日練琴,再累的父親,還是坐在一旁打拍子大聲跟著哼,練完了,五塊錢獎是不會少的。喜歡美術,當時敦煌書局的原文書那麼貴,他們還是給買了多少本畫冊,這樣的愛心洗灌,孩子仍是長不整齊,瘦瘦黃黃的臉,十多年來只有童年時不知事的暢笑過,長大後怎麼開導,仍是絕對沒有好臉色的。在家也許是因為自卑太甚,行為反而成了暴戾乖張,對姐弟絕不友愛,別人一句話,可成戰場,可痛哭流涕,可離家出走,可拿刀片自割嚇人。那幾年,父母的心碎過幾次,我沒算過,他們大概也算不清了。
這一番又一番風雨,摧得父母心力交瘁,我卻乾脆遠走高飛,連頭發也不讓父母看見一根,臨走之前,小事負氣,竟還對母親說過這樣無情的話:「走了一封信也不寫回來,當我死了,你們好過幾年太平日子。」母親聽了這刺心的話,默默無語,眼淚簌簌的掉,理行裝的手可沒停過。
真走了,小燕離巢,任憑自己飄飄跌跌,各國亂飛,卻沒想過,做父母的眼淚,要流到什麼時候方有盡頭。飄了幾年,回家小歇,那時本以為常住台灣,重新做人。飄流過的人,在行為上應該有些長進,沒想到又遇感情重創,一次是陰溝里翻船,敗得又要尋死。那幾個月的日子,不是父母強拉著,總是不會回頭了,現在回想起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有遺恨,只幸當時還是父母張開手臂,替我擋住了狂風暴雨。
過了一年,再見所愛的人一捶一捶釘入棺木,當時神智不清,只記得釘棺的聲音刺得心裡血肉模糊,尖叫狂哭,不知身在何處,黑暗中,又是父親緊緊抱著,喊著自己的小名,哭是哭瘋了,耳邊卻是父親堅強的聲音,一再的說:「不要怕,還有爹爹在,孩子,還有爹爹姆媽在啊!」
又是那兩張手臂,在我成年的挫折傷痛里,替我抹去了眼淚,補好了創傷。
台北觸景傷情,無法再留,決心再度離家遠走。說出來時,正是吃飯的時候,父親聽了一愣,雙眼一紅,默默放下筷子,快步走開。倒是母親,毅然決然的說:「出去走走也好,外面的天地,也許可以使你開朗起來。」
就這么又離了家,丟下了父母,半生時光浪擲,竟沒有想過,父母的恩情即使不想回報,也不應再一次一次的去傷害他們,成年了的自己,仍然沒有給他們帶來過歡笑。
好不容易,安定了下來,接過了自己對自己的責任,對家庭,對荷西的責任,寫下了幾本書,心情踏踏實實,不再去想人生最終的目的,而這做父母的,捧著孩子寫的幾張紙頭,竟又喜得眼睛沒有干過,那份感觸、安慰,就好似捧著了天國的鑰匙一樣。這條辛酸血淚的長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怎不叫他們喜極又泣呢。
也是這份塵緣,支持了我寫下去的力量,將父母的恩情比著不過是一場塵世的緣份,未免無情,他們看了一定又要大慟一番,卻不知「塵世亦是重要的,不是過眼煙雲」,孩子今後,就為了這份解不開、掙不脫的緣份,一定好好做人了。孩子在父母眼中勝於自己的生命,父母在孩子的心裡,到頭來,終也成了愛的負擔,過去對他們的傷害,無法補償,今後的路,總會走得平安踏實,不會再叫他們操心了。
寫不寫書,並不能證明什麼,畢竟保守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保真媽媽小民寫信來,最後一句叮嚀——守身即孝親——這句話,看了竟是淚出,為什麼早兩年就沒明白過。八月八日父親節,願將孩子以後的歲月,盡力安穩度過,這一生的情債,哭債,對父母無法償還,就將這句諾言,送給父母,做唯一的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