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維諾短篇小說技巧
❶ 求這句話的出處。
從側面的鏡子里往外看
——李浩訪談
張鴻:人們喜歡給新出現的事物和現象冠名,文學評論界也一樣,就如「七十年代生作家」。當然,這個命名標志的是作家在年齡上的相對一致,而我感覺這 一代的寫作呈現一種文學的多元傾向,這體現在題材和個性化的寫作方式上。李浩,你也是這一批作家裡的一員,能說說這一代作家的成長及將會抵達一個什麼樣的 境界嗎?
李浩:在我看來,以代際來冠名有它的道理,因為,一個時代有一個那個時代所共通的某種共性,特別是在接受上。但,我覺得,這樣的冠名多少也意味了一種無 能,因為它只抓住了特別淺表的一個所謂「共性」而沒有把握住特徵,而命名的有效,應當是在對「特徵」的把握上。你覺得呢?我不反對如此冠名,但我習慣上並 不用它。我願意看到更多的「個人」,無論他是哪一個時代的,哪一個國度的,我願意,把莎士比亞和君特•格拉斯,把布魯諾•舒爾茨、萊辛和魯迅、王小波一起 放置。它們在我的書架上可能是同一排。
至於這一代人在寫作上的多元傾向,我覺得是好的,寫作從來不應過於一致,寫作更應當是用自己的方式讓「自己」呈現,在這點上,我恰覺得,其實我們這一代人 做得還不夠,很不夠。如果非要按代際來分,說我們的問題的話,我覺得,我們(這里包括我,我的話都屬於部分對自己的自省)這些人,和現實、現世貼得太近, 文學理想的普遍缺失,思考深度不夠,和生活過於和解,冒險意識普遍較弱……它的確是存在的。而我們的媚俗心,和「八零後」比較未必會弱。我很希望這一代 人,包括還在寫著的「五零後」「六零後」,還有「八零後」,能寫出讓我驚異的、對我的審美構成溢出的作品,能寫出豐富復雜、讓人沉思、值得反復閱讀的書, 它有,但是太少了,太少了。我想以後在一個所謂的市場條件下,這種文本可能更為稀缺。
我很難說一代人會如何,能夠如何,我大約只能看到大家已經做到了如何,從這個「如何」中展開我的個人預期。我覺得,這一代人之中肯定會出非常不錯的大作家 的,如果機緣合適,而自己又有足夠的清醒,能出影響世界文學的作家也不一定。對於展望,說實話我並不樂觀,我對整個世界的文學也不夠樂觀。人類在淺薄化、 物慾化,娛樂致死,這大約並不是一件好事,起碼對文學如此。我只期待於個人,期待有新質的東西在我面前呈現。
張鴻:你作品中的人物都沒有具體細節的描寫,比如外貌、性格,這使得他們有一種典型性的同時有著更廣泛的普遍性,《失敗之書》的哥哥,《鄉村詩人札記》中的父親,《如歸旅店》的父親、母親及哥哥。我讀後反倒感覺這種寫法成為了你的作品的一大特色,你是有意而為之?
李浩:你真是明眼人啊,是的,我是有意為之的,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抹去它所存在的「民族特徵」(現在,我多少傾向於對民族特徵的 強化了,當然,前提是,我要表達的依然是普遍的,人性中的共有,所謂民族特徵是著附在這個普遍性的身體上的)。為什麼如此?這是緣於我對文學的理解,或者 說,是一種個人強調。對我來說,一個完全個體的差異,他有無六指,長不長黑痣都不值得我對重視,對那種「特徵突出的個體」(也即所謂的典型性)的發現和展 示可以由其他作家來做,他們可以以此發展他們的故事,但,那不是我所要的,我要做的。我要寫下的,我所醉心的,是人類的共性,被掩藏在我們日常和隱秘中的 人性(你看魯迅的「阿Q」,他如果寫下的只是一個個體,而沒有對中國人的集體指涉,當然依然是好小說,但可能不會讓我那麼醉心。我喜歡在人物背後的豐富寓 意,這種喜歡甚至達到了小小的偏執)。所以,我希望,我所寫下的,既是這一個,又不是獨獨的「這一個」,或者說,我盡可能地弱化「這一個」的色彩而強化那 種共性成分,它造成的後果就是,我的小說沒有一般小說的波瀾曲折,一般小說的故事豐溢,這自然會阻擋一部分的讀者在外面。我清楚我所要的,我也必須承擔我 的想要所帶來的全部後果。
在最初寫作的時候,我忘了是看誰的一本書了,他談到一種「未完成美學」,這對我的啟發很大,我覺得,好的小說,應當最大可能地調動閱讀者的智力參與,你得 給他留下空間,你要做的,只是標出路標,指向可能的路徑(當然,這個可能也許是作家的欺騙)。則臣反復談過好像是汪曾祺先生的一句話吧,「有話則短,無話 則長」——我個人的理解是,別人能做到的,你在別的小說中能讀出的,你可用你的經驗對它進行補充的,我盡可能略。而別人做不到的,別的小說中大概還沒有的 或者還稀薄的,我則要多說幾句。我希望能在故事行進的過程中做到「間離」,不希望我的讀者被故事的奇異、新穎或古怪所吸引,我希望在我小說里吸引他的是另 外的那些。相對而言,我更願意安排一種慣常的、常態化的故事,先減少閱讀者對故事起伏和如何結局的期待,然後用思和文字的力量將他在閱讀中抓住。所以你 看,我的小說,除了缺少外貌描寫,個人典型性的「表徵」,還缺少景色描寫——哈,它也是我有意的忽略,我雖然知道它能給小說帶來什麼,但,我覺得我們時代 的其他作家,或者在我之前的前輩們都做得夠好了,夠多了,我還是把心思往別處用一下吧。
張鴻:上次你來廣東,我們談到了「常識」。我們現在所處的是一個常識湮沒的年代,人人都知道常識,人人卻又忘記常識,或者將常識人為地虛幻化。但常 常正常的事情需要以一種非正常的方式來做,表達常識需要勇氣和智慧,而接受常識更需要一種集體的胸襟和寬容。當時你說,你想要的,是通過我們的對話,給文 學以某種的正名,恢復文學應有的常識性?那我們該怎麼做才能達到我們理想中的狀態?被拋棄的文學常識有哪些?
李浩:記得李敬澤在一個講座中談到,他說,我們現在,不得不在常識上反復糾纏,其實我們應當做些更有益的、更靠前沿的事。當時對我的觸動真的很大。仔細想 一想,還真是。我們,至於是我,覺得自己很多的時候只是將常識重新審明。我的所有言談,其實都在文學的常識之內,真的,在這點上,我覺得自己毫無創見。前 段日子和朋友交談,她提到,米蘭•昆德拉在她看來是小說的立法者,我也有大致相同的看法。我在他那本《小說的智慧》的書中很受益,哈,也顯得很受害啊。
常識未明,一個原因是有意遮蔽,另一原因則是出於惰性,第三點,是媚俗,所謂的市場考慮;第四,則是一種無知的傲慢。我見過不少所謂的學者,大學生,編 輯,或者小有名氣的作家,他們太多人喜歡在「理解之前做出判斷」,不肯俯身學習,卻以為自己掌握著人類的至少是文學的全部真理。還有一點兒,有些人(這樣 的人不是少數),他們向文學要的僅是成功,是世俗的、眼下的影響,要的是紅裙和紅包,這裡面有部分人是懂些文學的,但,他們只有將水弄混才可能在這潭水中 得魚。於是……
所謂未明的常識,在我看來很多,譬如我們習慣上對「現實」,「現實主義」,「經驗」和「時代性」的強調與窄化。在這些詞上,我們容易畫地為牢,把外邊廣闊 的空間自我舍棄,這在本質上是一種「文學賣國主義」。現實,並非僅是當下生活的鏡像,它還包括內心的現實,天馬行空的思緒和幻想,從這點上,現實主義真的 是「無邊」的,甚至,內心真實較之外在真實更逼近於我理解的「真實」;談及「經驗」我們似乎只關注於日常生活中那些,經歷中得到的那些,而閱讀和思考中得 來的那些受到了可怕的漠視;所謂「時代性」,在我看來是一個寫作者身上不可避免的胎記,而文學是需要部分擺脫時代性困囿的,優秀的作品在哪個時代都顯得「 異質」……文學是一門藝術,它是常識。可我們是將文學作品當作一件藝術品來要求打量的么?我們是否是更應強調它的藝術質地?
「從怎麼寫到寫什麼」,它的本意大約是強調應加強對問題的思考而不僅是迷戀技術……說實話,我不認為誰能掌握嚴格剖開技術與內容的解剖學。在我看來,技術 與內容之間是互為表裡的,密不可分的,你試著抽掉卡爾維諾的敘事技巧,試著抽掉君特•格拉斯的敘事技巧,看他們還剩下什麼。至少,文學的魅力會全然喪失。 納博科夫用一種帶偏見的方式說出了他對這個問題的理解:「空洞的思想是一腔廢話,而風格和結構才是一篇作品的精華」。中國畫強調「隨類賦形」,也就是說, 思想或問題的表達必然會影響到技術的運用——從這點上講,藝術形式的探索應當是貫穿寫作者一生的,言說方式一直是他要面對的問題。作家的立場。
我不止一次聽過這樣的要求,其實真正意義上的寫作是不強調立場的,「政治正確」無法保證文學的有效,如果非要作家有一個立場的話,他也應當站在人類一邊 ——和黑人白人,歐洲人拉美人亞洲人站在一起。在經典的文學那裡,它們提出的問題是整個人類所面對的問題,「活著還是死去」是針對全人類說的,「我從哪裡 來,我是誰?我到哪裡去?」這樣的提問也是普世性的。好的小說,它需要悲憫的不只針對窮人也針對富人,不只針對賣炭翁也針對外表強大的帝王。
「要寫中國化的小說」——當年博爾赫斯也曾受到這類的非議。他還專門寫了篇《阿根廷作家和傳統》的文字為自己辯解。他說,許多被稱為阿根廷傳統經典的文學 並不是最具備阿根廷本土地域特點的,正是這些有著「溢出」的作品反而豐富了阿根廷的,高喬的傳統。是的,按照這種自我窄化的邏輯,莎士比亞是不應寫愛爾蘭 故事的,因為他是英格蘭人;義大利的卡爾維諾也不應寫《看不見的城市》,因為那裡出現了中國皇帝;卡夫卡不能寫《美國》,也不能寫《中國長城建造 時》,……《紅樓夢》並不像當時的傳統小說,魯迅的《狂人日記》、《阿Q正傳》也和中國傳統小說有巨大差異,強調所謂「中國小說」「本土經驗」的時候是否 應當將這些已成經典的作品也一並刪除?
實際上,一個作家寫什麼對什麼感興趣是由他個人心性所約定的,而不應當是人為規范的結果,要求寫作的方式和所謂題材實際是對藝術的踐踏和漠視。無論他用哪 一種方式寫下,無論他寫下的是哪一個地域的故事,優秀的作品都會匯入到本民族的經典之中,成為傳統的部分。「我被這部分作品深深打動了流下了淚水」——簡 單的情感打動並不屬於文學品質的固有指標,它不標明一篇作品的優秀——這應當是常識。寫小說不等於寫故事,是常識吧,可似乎越來越多的作家明知故犯;小說 不單純負載道德的評判,不充當真理代言人的角色,這是常識吧,有眾多的評論家卻非要「將鞍子套到頭上來」(王小波語),要小說家歌頌真善美,要小說家負載 非文學非藝術使命,要小說家如何「代言」……
張鴻:從一個女性文學研究者的角度來看,我欣賞的是文學作品中那種男性的視角,從容、大氣、智慧、哲思,當然會有一些小小的機智巧妙,及個人的色彩 在里邊。但我所了解的國內的這樣的男性作家不多,有,但不多。也許我過於偏狹,但「好的作家一定是個思想家」(張煒)。你認為呢?而詩人多多也說過:「思 想,是弱的,而思想者,是那更弱的。」他們的話矛盾嗎?
李浩:在我的閱讀中,我可從來不分男作家、女作家,在我背後的神中,有瑪格麗特•尤瑟納爾、瑪格麗特•杜拉斯、普拉斯、萊辛等人的位置,我將她們放在和那 些男作家並齊的位置上,打量她們的文學,用的也是基本同樣的眼光。沒有誰會因為她是女性而遭受苛責,當然也不會有誰因為她是女性而得到更多寬容。在我這 里,所謂「中國作家」和「西方作家」的區分也不太存在,我只願意看到好的作品,我會把我的贊嘆給予它,無論它是誰寫下的。
「好的作家一定是個思想家」,對。這是常識。這是一個顯見的常識,盡管它受到了某種忽視甚至詆毀。但常識在那兒,我們看二十世紀以來的文學,這個常識就明 確而堅固地在那裡。至於多多說「思想,是弱的,思想者,是那更弱的」,應當說也是這樣的常識,一種思想如果成為一種權力甚至具有了霸權性的話那它就值得懷 疑和警惕了。他們倆人的說法沒有矛盾,在我看來甚至是一種統一。
作家對生活,對世俗,對人類的影響是弱的,一直是弱的,卡夫卡寫下的人類境遇並沒有因為他的寫下而有大的改變,而貝克特,品欽,埃梅,布萊希特……這些名 字,只是為人類的內心,為人類的幽暗境遇加入了些許的微光而已。但,我們不能因為它的微小而對它過於忽略,這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病症:我們期待它成為太陽 一樣的強光,它達不到,我們就轉向對它忽視甚至絕望……(我們對文學的要求是否也過於功利了些?包括,對思想的要求。我們也得明白,「小說家並不奢談他的 思想」)這些文學的,文化的,文明的因子會慢慢滲入到人類的進程中,細胞里,雖然這一過程肉眼肯定看不見。何況,文學文化的無用之用也不應忽視,它應當得 到重審,一次一次。
維特根斯坦的哲學,對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是艱晦的,但,對一部分期冀智力搏弈的人來說,卻能體味其中蘊含的美和妙。哈,我得承認,我讀不懂維特根斯坦,我 更多對他的生活和趣味感興趣。他說,他在臨終前說,我想告訴人們,告訴上帝,我從事了一項我喜歡的工作,它對我有意義。哈,文學,有時也得這樣想:我寫 作,它對我有意義。它是,首先是對自我的表達,是自我對世界的認知。進而,它也關於整個人類。
張鴻:在去年我與王棵的訪談中,我們談到了「藝術野心」這個詞,我就已經感覺到了他的那種「野心」的存在。你倆相比,我感覺王棵很「溫柔」,因為你對我說過:「男作家,更應當有世界野心的。」你為你的野心所設定的目標是什麼?
李浩:王棵比我聰明,他不會像我這樣張狂。但我一向不憚袒露自己的野心,為此也遭受過不少的嘲笑。他們的嘲笑有道理,是的,我沒有做到我想要的,我還有很 大的距離,但,我一直是在向這個目標努力的,有時,覺得自己都有點兒「岳不群」。我的野心,還是用原來的回答繼續這個回答吧:在一個群賢畢至、牛人雲集的 會上,我談到我的野心,我說,現在大家談到卡爾維諾,博爾赫斯,米蘭•昆德拉,我很想興奮地告訴你,他們是我的老師。我希望有一天,大家再談起他們,我有 些平靜,那是我的哥們兒。哈,我想做,影響作家寫作的作家。這個影響,我也不希望我僅限於中國,雖然我對外文一無所知。米蘭•昆德拉說,一個作家,如果他 的寫作只能被本民族所理解,那他是有罪的:因為他造成了這個民族的短視。我覺得他有道理。
我說他們是我老師,大家可以理解;我說他們是我哥們兒,大家覺得我過於狂妄。哈。我承認。但,我說是我哥們兒的時候,不只是希望我的名氣如何,我希望能獲 得那樣的名聲,但,它對文學來說,不重要。我希望的是,我有能力和勇氣和他們進行平等的、隱秘的、坦誠的交流,我希望我有能力和他們在文學、思想上進行對 話,交鋒,對抗和相互理解,我希望,如果躋身在他們之間,我的說出讓他們也不能漠視,而不僅僅是出於禮貌。博爾赫斯在一首詩和一則訪談中都這樣提到,「天 堂,應當是一座圖書館的模樣」。哈,這也是我的天堂。在這座圖書館里,我願意用我的心,用我的力,用我的全部智慧和才情,和那些我敬仰的文字進行平等交 流,可能,也會有小小的爭論,面紅耳赤一下。
這個野心,其實比獲得什麼什麼獎,比有怎麼樣的名聲的野心更大,我承認。
張鴻:魯迅文學獎、莊重文學獎,無數的寫作人對此寄予無限的熱望,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作品之外的因素存在。但你得到了?為什麼是你?又改變了你的什麼?文學給了你什麼?
李浩:我的得獎是個意外,對我來說,我很感謝那些給予我鼓勵和幫助的老師、評委和朋友,真的很感謝。對於文學,我一直有種感恩,我覺得,我給予文學的很 少,而文學卻給予我很多了。至於作品之外的因素,哈,我不知道是什麼,你的所指,但就我而言,我沒有在作品之外加入任何其它因素。我可以非常坦盪並負責任 地聲明,魯迅文學獎我得的是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組的十一個評委,我一個都不認識。要說「不認識」也顯得假,我認識李存葆,汪守德,但這個認識是,我參加 過某個一百多人的會議,他們在台上講完就走了,我記住了他們的名字和樣子,他們卻沒看我一眼。
陳建功、何建明是在領取魯獎和召開青創會的時候認識的,後來再去北京參加個會議,我和陳建功老師打招呼,他又不認識我了。哈哈。我也挺滿意這種狀態,我也願意在我心裡不露聲色地對幫助我的人表達感激。
為什麼是我?我還真不知道。我說過,我得獎,大約證明,天上不光能掉餡餅,還有可能掉下林妹妹。那麼,我似乎也可以身說法,標明它的某種公正……
得獎,改變了我生活中的一些,譬如,我得到一些刊物的重視了,我的稿子大家也看一兩眼了,我的文學觀點也有了更多的表達機會……哈,不過,文學和得獎之 間,不應當存在什麼改變的關系,我不會為得獎而改變我的寫作方向,那更不會因為得獎而改變了,你說是吧?文學,是文學,而不是文學場,更不是成功學。文 學,有一個恆定的目標和高度在那裡,它值得一生去追尋,我只要奔向它就是了。不過,得獎,多少可能會免除一些吃不上飯的憂慮,讓我更安心地想文學內部的事 兒。我想,在如今的市場經濟條件下,我的寫作可能會重新遭到漠視,可能有些作品依然發不出來,對此我有心理上的准備,雖然小有不甘。
張鴻:你曾告訴過我,卡夫卡、卡爾維諾、博爾赫斯對你的影響極大,你用了一個詞「背後的神靈」,那你詳細說說,他們對你有什麼樣的影響?二十年前,這些大師也廣泛地影響當時的還很年輕的作家,如今他們已經步入中年,你覺得這些大師對你和他們的影響有何不同?
李浩:我想先說他們共同的影響,然後再分開去說。一是,他們告訴我,文學是「個人」對世界的打量,它承載著對時間,命運,哲思,生活,存在之謎的勘探,承 載著對人性細微和世界之闊的勘探;二是,他們告訴我,凡牆皆是門,文學有著一種天生的自由,好的文學,往往在慣常認定「此路不通」的地方延展出了自己的枝 繁葉茂。寫作,應當探尋它無限的可能性,從而建立起只有小說能提供的,建立起屬於個人的聲音。三是,他們的小說,是在道德懸置的地方生出的,它們的聲音都 不是強勢的,也正如多多的那句詩,思想,是弱的,在他們的小說中你可以讀出思想的忐忑,搖擺,無助,面對的痛苦……第四點,他們讓我領略著藝術的美妙。從 形式到思想。我喜歡,美妙的「漢語」。
卡夫卡的小說給我的教益很多,我無法一一說全,如果歸納,我想一是看世界的眼光,我透過他的眼看見的是我自己,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對我構成籠罩;二是將人 性中一直被忽略、掩藏下的點的發現,它本來很輕,本來很細,但在卡夫卡的顯微術和放大術里,它長大了,樣子就像一條龐大的恐龍……哈,米蘭•昆德拉所提到 的「卡夫卡式」,對我影響也是很大的,後來我喜歡布魯諾•舒爾茨大約也和卡夫卡的存在有關。同時,卡夫卡至少告訴我,夢和現實可以是一體的,粘著的,同 時,表達夢的文學未必需要幻美,文學的「彼岸性」未必需要以「犧牲」你對此世的真切認知為代價。意塔洛•卡爾維諾,他的啟示是:一種在我看來滯後的舊形式 (線形的、故事套盒式的故事結構)同樣可包含和容納無盡的現代性;寫下理想、夢和幻想的書可用童話的方式來完成,思考之重未必就是文字之重;再就是,後來 的卡爾維諾,所做的只是和自己的智力進行博弈,他不再對所謂的人類說話,哈,這也是我的文學理想啊。博爾赫斯所給我的,不只是形式,不只是什麼敘事圈套 (這是技,不是本和源),而更是:他竟然可用小說的方式來說在日常生活邏輯之外的玄思、哲學,在他之前,這種玄思和哲學可能無法進入到文學,它是另外學科 里的東西。如果不是他的存在,這些你可能真的無法想像。在一篇小文中,我談到,「我相信有許多人在抱著一種『先期熱情』去閱讀博爾赫斯的,但他們最初會有 我一樣的不適:他的小說不是我們慣常以為的樣子,我們依據十九世紀『現實主義』經典閱讀所建立的審美和認知體系(假如確有這一體系的話),在面對他的寫作 的時候近乎全然失效,博爾赫斯溢出了我們舊有的審美,溢出了我們習慣認為的『小說的樣子』。他的小說帶有某種的『災變性』——在他之前,我們很難想像玄思 會成為『小說的』,並且是核心,持續的核心。是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為我們發現並展示了這種可能。」——這是我醉心於他的原因之一。當然,我背後的神 靈還有很多,至少有三百位吧,也不只是小說家,也有哲學家、畫家、社會學家……他們一起豐富了我對文學和世界的理解與想像,豐富了我的審美,豐富了我的生 命與生活。哈,現在,我致力於將他們變成「我自己」。
張鴻:評論界把你定位成了「先鋒作家」,按先鋒文學的那些特徵來衡量,我看還是有一些相異的。你如何看你的「前輩」?中國的「先鋒文學」與外國文學有沒有什麼淵源或傳承?
李浩:我絕不反對將我看成是什麼「先鋒作家」,當然我也不期待從這一標識當中賺取什麼好處,在魯獎的獲獎感言中我也說,這個獎,三分之一是幸運,三分之一 是獎勵給日漸式微的先鋒文學,最後的三分之一,才是給我那篇小說的。在我或者許多的「我」看來,文學本身就具備天然的先鋒性,因為創新,因為探索,因為冒 險。你不能總寫那些跟在小說之後、跟著大眾的思考和理解之後的所謂小說,因為它不能給文學增添新質,而這點兒,這個「新質」,是文學存在的首要理由。你可 以選用最古老的形式、最古老的講述方式來寫小說,但,那個「新質」必須存在,成為一個硬核兒。我們把「先鋒文學」只理解成是「形式探索」是非常片面的,盡 管它相當需要形式探索,並且是顯著的特徵。你說我與「先鋒文學」的相異,我也絕對認同,前提是你把前面已有的「先鋒文學」看成是一個固態的、不再延展的文 本樣式。我的相異出自於一種自覺,我必須在前面已有的基礎上繼續冒險和前行,寫作,真正意義上的寫作在我看來不應當具有「趨光性」,它要在有光的地方叉 開,向著暗處試探……我希望,我最終的寫作,能擺脫所有舊有的(包括我背後神靈的)一切規約,成為「林外的樹」,顯現出獨特來。李敬澤說我,你李浩覺得自 己是個野獸,其實你已經是家畜了——我已經在不同的場合引用他的這句話了,我覺得,這是對我的棒喝,說明我在冒險上,前行上依然不夠。重提這句話,我是讓 自己能夠記住。
如何看待我的「前輩」?在很大程度上,他們是我文學的老師和「父親」,我承認,我在余華、楊爭光、蘇童、格非、孫甘露、莫言、北島、顧城、海子、歐陽江 河、楊煉等人那裡學到了很多,特別是余華,他漂亮的隨筆教會我如何認識和識別小說的美,文字的美。沒有他們而有我,這不可想像。我一直對他們報有敬意。這 個名單其實可以無限地列舉下去。後來,我也在阿來,王小波,王小妮,路也,蔣韻,包括像則臣、吳玄、蘇瓷瓷、李亞等人那裡得到許多,這個名單里,有七零後 也有八零後。我覺得一個作家,應當盡可能地敞開,去學習、體味他人的好和妙,然後用自己的方式方法改造它,讓它滋養你的成長。吃了羊肉未必會長成羊,那樣 的擔心是不必要的。可是,這一常識,在我們許多作家、批評家那裡卻屢遭悖反,真不知道他們腦子怎麼長的。
至於先鋒文學和外國文學的關系,我覺得是一種脈承,是一種「接軌」,關於這點兒我們在八十年代已經說得很多了,已經是常識,只要回頭翻翻舊書就夠了。在文 學文化上,我覺得最好的處理方式應當是魯迅的「拿來主義」,無論是誰的,無論它出自哪裡,只要是好的,於我有用的,我就拿來,我就把它當成是滋養。布魯姆 在他《影響的焦慮》中引用了歌德的一句話,難道一位詩人的所有前驅和同時代人的成就不應該屬於他么?當他發現前面有花朵時為什麼要畏縮不前而不去采擷呢? 只有把他人的財富拿來為我所用,我們才能創造出一點偉大的成就來。——何況,這個拿來並不造成他人財富的減少,反而可能是種增加。
我想,任何一個有理性、有審美的人也能夠了解,敘事文學的主根脈在歐洲,他們發展得相當完備,真的值得我們學習和研究。在這點上,我覺得我們更應向拉美的 作家學習:他們學到了歐洲現代的敘事經驗,然後把這一經驗加以發揮改造,來書寫那一隅的獨特和豐厚,這才有了拉美的「文學爆炸」,這才有了對歐洲文學的反 哺。我多希望,中國文學,或者加上日本、土耳其、韓國和泰國,我們在遵守 「世界文學公約」的前提下實現對西方文學的反哺……至少,我們應當這樣致力。我還得重復米蘭昆德拉的那句話,一個作家,如果只書寫他本民族的人才能理解的 東西,那他是有罪的,因為他造成了這一民族的短視。這是常識。哈。如果在這一前提下打量我們的文學……
我承認我從來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❷ 伊泰洛·卡爾維諾作家的作品介紹
1957年,伊泰洛·卡爾維諾同時推出了兩部風格迥異的小說——《攀緣在樹上的男爵》與《房產投機》。這兩位主人公,無論是貴族後裔的男爵還是試圖改造現代社會的文人,都是現實中的「失敗者」和「消極人物」。男爵選擇逃避塵世,棲身樹上,而文人則在資本洪流中屢遭挫折,諷刺了社會的罪惡。盡管卡爾維諾筆下的角色充滿憤世嫉俗,他們對現存秩序的否定並未帶來改變,但作者通過這種冷峻視角,旨在從宏觀層面審視和評價現實,理解社會發展的脈絡。
「匈牙利事件」後,卡爾維諾在《團結報》上發表公開信,退出義大利共產黨。面對國際動盪和消費社會的問題,他將作家的責任與文學的力量緊密結合,拒絕遁入「象牙塔」。《煙雲》、《不存在的騎士》等作品陸續揭示社會弊端,他在《梅那坡》雜志的雜文中探討了60年代知識分子與現實的緊張關系,指出物質主義的危險。《馬可瓦多》短篇小說集揭示了社會的蛻化,人們在物質繁榮的外表下迷失,而《監票人的一天》則通過選舉中的荒誕揭示社會問題。
卡爾維諾的科幻作品《宇宙奇趣》和《零點起始》則展現了他獨特的諷刺風格,通過主人公qfwfq的形象,揭示了現代社會的虛無。70年代的《看不見的城市》等後現代作品進一步展現了他獨特的創作風格,通過重新發掘邏輯結構,探討了過去、現在與內心世界的交織。《帕羅馬爾》則是他對現代世界復雜性的深度反思,表達了他對宇宙與人類關系的探索。
遺憾的是,1985年,卡爾維諾在准備演講時突發腦溢血,盡管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仍保持幽默,但最終於9月16日在佩斯卡拉逝世,享年62歲。他的作品如夢幻般的寓言,留下了對人類命運和現實社會的深刻洞察,成為了永恆的文學遺產。
❸ 求一部經典小說的名字
是義大利作家卡爾維諾的短篇小說《黑羊》
黑 羊
從前有個國家,裡面人人是賊。
一到傍晚,他們手持萬能鑰匙和遮光燈籠出門,走到鄰居家裡行竊。破曉時分,他們提著偷來的東西回到家裡,總能發現自己家也失竊了。
他們就這樣幸福地居住在一起。沒有不幸的人,因為每個人都從別人家裡偷東西,別人又再從別人家裡偷,依次下去,直到最後一個人去第一個竊賊家行竊。該國貿易也就不可避免地是買方和賣方的雙向欺騙。該國政府也是個向臣民行竊的犯罪機構,而臣民也僅對欺騙政府感興趣。所以日子倒也平穩,沒有富人和窮人。
有一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沒人知道--總之是有個誠實人到了該國定居。到了晚上,他沒有攜袋提燈出門去偷,而是呆在家裡抽煙讀小說。
賊來了,見燈亮著,就沒有進去。
這樣持續了有一段時間。該國的人感到有必要向他挑明一下,縱使他想什麼都不幹地過日子,可他沒有理由妨礙別人幹事。他天天晚上呆在家裡,這就意味著有一戶人家第二天沒了口糧。
誠實人感到他無力反抗這樣的邏輯。從此他也像他們一樣,晚上出門,次日早晨回家。但他不行竊。他是誠實的。對此,你是無能為力的。他走到遠處的橋上,看河水打橋下流過的情形。每次回家,他都會發現家裡失竊了。
不到一個星期,誠實人就發現自己已經一文不名了;他家徒四壁,沒有任何東西可吃。但這算不了什麼,因為那是他自己的錯。不,總之是他的行為使其他的人很不安。因為他讓別人偷走了他家的一切卻不從別人家那兒偷任何東西。這樣總有人在黎明回家時,發現家裡沒被動過----那本該是由誠實人進去行竊的。
不久以後,那些沒有被偷過的人家發現他們比別的人家富了,就不想再行竊了。糟糕的是,那些跑到誠實人家裡去行竊的人,總發現裡面空空如也,因此他們就變窮了。
同時,富起來的那些人和誠實人一樣,養成了晚上去橋上的習慣,他們也看河水打橋下流過的情形。這樣,事態就更混亂了。因為這意味著更多的人在變富,也有更多的人在變窮。
現在,那些富人發現,如果他們天天去橋上,他們很快也會變窮的。他們就想:"我們雇那些窮的去替我們行竊吧。"他們簽下合同,敲定了工資和如何分成。自然,他們依然是賊,依然相互欺騙。但形勢表明,富人是越來越富,窮人是越來越窮。
有些人富裕得已經根本無須親自行竊或僱人行竊就可保持富有。但一旦他們停止行竊的話,他們就會變窮,因為窮人會偷他們。因此他們又雇了窮人中的最窮者來幫助他們看守財富,以免遭窮人行竊,這就意味著要建立警察局和監獄。因此,在那個誠實人出現後沒幾年,人們就不再談什麼偷盜或被偷盜了,而只說窮人和富人;但他們個個都還是賊。
惟一誠實的只有那個誠實的人,但他不久便死了,是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