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的短篇小說
① 誰知道南風雜志2005年末的一期裡面天天天藍的故事
天天天藍(宋宋)
加藍,很抱歉,我迷了路,回不去了,從此無法再陪你看天天天藍……
A
天天天藍店門口的公告板上寫著「出租」的字樣,下面是聯系人的名字,和細細小小長長的一串號碼,聯系電話。還有用藍色水粉筆寫的卡通字:營業到情人節前夜。
店裡的顧客依舊很多,可見還在賺錢的階段,並非是因為經營不善。不停有人在問,加藍,發生什麼事情了嗎?為什麼不繼續做了?都是這里的熟客,非常喜歡店裡的甜點和麵包。加藍只是站在櫃台後面,淡淡微笑不做任何解釋。
二十六天後,這間藍色精靈一樣的店就會消失不見了。一如當初它的開始。
B
Coka,我等你已經三年,可是你迷了路,沒有回來。你說抱歉從此不能陪我看天天天藍。
認識Coka的時候,加藍還不叫做加藍,她的名字里沒有一個字是藍。他們都小,是快樂得一無所有的孩子,是的他們都還是孩子。Coka在學校的操場上看著她,看陽光灑在她平靜的臉上,記得那天天很藍。那時她還沒學會憂傷。Coka說,加藍,我們去吃冰淇淋。Coka叫她加藍,他是第一個這樣叫她的人。加藍。她低聲重復著這個名字,雖然只是個代號,可是她卻有莫明的歡喜。她喜歡這個名字。因為是Coka給予的,只有他這樣叫她。
Coka,為什麼是加藍?她問。明亮的眼睛,閃了閃。
我喜歡你是加藍。Coka回答的時候,語調里沒有起伏,平靜。
她點點頭,我是加藍。
從此,她的自我介紹,便是,我是加藍。有人有疑問,她神秘的笑笑,卻拒絕回答。
那年,他們十七歲,是個炎熱的夏天。忙碌的學習,漫天的考試,混亂的青春。她不愛穿裙子,總是牛仔褲,T恤衫,她的頭發還不長,半長不短地垂在肩上。她突然變得愛笑,每天都很快樂。她和Coka一起,他們逃課,Coka帶著她去吃冰淇淋,最愛的口味——鮮奶巧克力。
周一清早,加藍紅著眼睛站在Coka面前。她昨天看過一部電影。她說Coka,是個悲劇,我不喜歡那個結局。Coka看著她,笑了。他順了順她的頭發。傻丫頭,以後不喜歡再看悲劇了。加藍點了點頭。Coka說不許,Coka怕她傷心難過悲傷哭泣。Coka的好就這樣一點一滴地累積在她的心裡。她問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依賴了眼前這個男孩子?
下午的時候悄悄地放一個糖塊給他,借別人的手,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加藍的心裡突然就會變得很快樂。加藍不知道Coka是否也懂得這樣的快樂。放學的時候,兩個人一起走路回家,短短的十幾分鍾,也是滿滿的快樂。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加藍披著Coka的衣服趴在桌子上睡。Coka守在她的身邊。他一直這樣陪著她。他的溫暖一點一滴的,像流水,讓人很安心。
Coka,養活你真難,那麼愛吃。
開間店,賣麵包甜點,巧克力,冰淇淋,可樂就可以養活我了。
那我不是要賠很多錢?
呵呵。
C
年少的感情容易被揉進雜質的。加藍是自我又任性的女孩,外表偽裝堅強,內心其實是易碎的玻璃。那些風言風語的流傳,讓加藍突然間失去了對Coka的安全感。她開始懷疑眼前擁有的一切。想想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沒有承諾或誓言,雖然她心裡清楚就算有也不會實現的,可是能夠擁有畢竟還是好的。不像現在,她反復問自己,答案都是一樣,什麼都沒有。她清楚自己無法守住這份歡喜,既然無法控製得失,加藍寧願選擇放棄。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
他們傷害了彼此,無心的傷害。她從未想過要傷害他,也沒有想到會受到傷害。不過是覺得被愛的不夠多,她還不夠快樂。Coka現在給予她的,是沙漠上的水滴,多少都欠缺,加藍只是想要更多。
D
加藍把自己切割成兩半。
在Coka的面前是堅硬的冰,麻木冰涼。她已經沒有那麼愛笑了。面無表情地穿梭校園,話也懶得多說。在另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她柔軟的是寬容的水。她包容Coka安慰Coka。她告訴Coka,她是一條夜遊的魚。
現實中的她身心疲憊。虛擬世界中的她一切安好,如魚得水。
Coka,外面天天天藍,陪我看,讓我好好把你想念。有個值得愛的人我不愛了,傷害了他,我的世界從此天灰。
很久,很久,他們都沒有一起看天天天藍。外面的天在灰,一直一直地灰,夏天已經過去,起風了有點涼。結束了,從此形同陌路。
開學再見Coka的時候,加藍看到他明亮的眼裡盡是冷漠。他不再叫她加藍。他們擦肩而過,彼此都小心翼翼,彷彿被隔離。只是短短的幾個月,那些過往便化作過眼雲煙,頓時消失不見。
很多的人都在問。加藍,Coka要出國了,他什麼時候走啊?加藍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從此天不再藍。原來周圍的人都已經看出了什麼,他們微笑地等待結局,幸災樂禍。
加藍生病了。一連幾日都高燒不退。等到再回學校的那天清早,卻是Coka告別的時候。對那麼多的人說著告別的話,唯獨不對她說。那一天大風呼嘯,整片天空陰霾。加藍握著巧克力沉默,倔強的沉默。眼睛一直出汗,流落在那隻手背上。
E
冬天是怎樣到來的?循序漸進還是一夜之間?那些對加藍已經不再重要。她在虛擬的世界裡,繼續做另一個自己,夜夜遊盪的魚。那些隻字片語的問候,隔著深深的太平洋傳送。想念卻無法再愛,她開始明白什麼叫做後悔。
加藍知道那個陌生的國度正值炎夏,大風呼嘯著帶來雨水。可是這里,大風瘋狂帶走全部的溫暖。
Coka,寂寞讓我渾身冰冷。
夜遊的魚,我和加藍,我們分開了。我現在在另一個國度,這里有她愛的考拉。我會回去的,不知道到那個時候加藍是不是還在怪我呢?夜遊的魚,我很想念你呢。你要開心一點……
F
加藍想開間店。像Coka曾經說過的一樣。
情人節,一間小店開業。是個藍色的精靈。店名:天天天藍。賣麵包甜點,巧克力,冰淇淋,可樂。加藍對自己說。Coka會回來的,他說過的他會回來。
整個店都是藍色的,藍的的牆壁,藍色的天花板,上面是白白的雲朵,像是棉花糖的樣子。天天天藍有明亮的玻璃窗,木板鞦韆,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藍藍的天空。加藍的店只賣全麥麵包和黑麵包。每一個對加藍有意義的日子,天天天藍里就會有特別的甜點。開業的那天,加藍烤了特色甜點,214個。用特別的原料,栗子粉,橘子醬,藍莓,Cheers,金黃色的起酥,每一層是不同的味道,酸酸甜甜,醇醇奶香,彷彿愛情的味道。
外面天很冷,有很大的風,海邊的城市冬天就是這樣。進來的第一個客人,不,是一對,學生模樣。年輕的男孩有陽光的笑容,明亮的眼睛,穿一件海藍色的羽絨服。女孩穿玫瑰紅色的外套,圍了一條海藍色的圍巾,那麼長。他們都戴著煙灰色的羊毛手套,他們的手是緊緊拉在一起的。女孩的右手裡拿著一枝嬌艷的玫瑰。年少的愛情,要求得永遠簡單。
你想吃什麼?男孩低下頭問女孩。
你決定好了。女孩笑盈盈地說。
男孩抬頭看加藍。有什麼好吃的嗎?
那個……加藍想了想說。天天天藍。
名字很有意思。女孩又笑了。
那就要這個。男孩看著女孩笑著說。
加藍轉身拿天天天藍,她聽到女孩清脆的笑聲,曾經,她也有過那麼愛笑的日子吧。看起來好象很好吃的樣子呢!女孩對男孩說。他們坐在明亮干凈的玻璃窗後面,輕輕盪著鞦韆。加藍想起她逃課去吃冰淇淋的日子。有太多的事兒已經沒可能了,物是人非。
姐姐,天天天藍很好吃。女孩子微笑對加藍說。加藍笑笑。女孩從一進門開始就在笑,她一直在笑,那麼開心的樣子。今天是個溫暖的節日。是應該被呵護,被愛的日子。
從中午十二點開始,店裡便忙了起來。是個花錢買情調的日子,全部是情侶,臉上都洋溢幸福的笑容。他們都要天天天藍。愛情的天空放晴,天天天藍。只是加藍的愛人不見了。加藍一直微笑,是平淡的笑容。眼見別人的幸福,才知道親手把自己逼到了悲哀的地步,不覺後悔當初。
很快天天天藍被搶購一空。加藍關了店門。打開筆記本,坐了下來。
Coka,今天好累呢。情人節是個應該快樂的日子,我看到別人,那些與我無關的人都很快樂。我做了一種甜點,天天天藍。有愛情的味道。我想你會喜歡的。我很想念你,夏日情人節的感覺好嗎?
夜遊的魚,天天天藍是不是賣麵包,巧克力,冰淇淋和可樂呢?你要快樂生活,我很想念你。要小心身體。你總是容易生病……
加藍看著屏幕上的字,眼睛潮濕。她想Coka也許有一天會知道的,夜遊的魚就是加藍。加藍收到Coka給她的電子情人卡片,上面有玫瑰,有巧克力,有鑽石戒指。加藍一直笑,一直笑,最後連眼淚都流出來了,還是笑。她拿出一個天藍色的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塊純牛奶巧克力。Coka走的時候借別人的手送來給她的。加藍看了很久,把盒子又收起了。
G
天天天藍的生意很好,三個月後開始賺錢。因為很多年輕的情侶喜歡這里,還有那些快樂的孩子。加藍變得越來越忙,她清楚,天天天藍不能只是她一個人。
陳述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走來。他說我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加藍抬頭看著眼前的人。一瞬間回到了某年某天的下午學校的操場,就是Coka第一次叫她加藍的時候。陳述說,我是陳述,我在S大的外語學院學法語,我看到你要請人,我想我可以。加藍看著陳述很久,陳述身上有Coka當年的影子,可是他們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加藍開口,你好,我是加藍。
加藍?你的名字真奇怪。陳述聳聳肩膀,一臉無奈。
我不覺得。你會做什麼?加藍說。
我來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比如掃地,拖地,擦玻璃,收拾店鋪。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做這些事情?
除非你喜歡做這些勝過做天天天藍。
你知道天天天藍?
我吃過,味道很特別。我很喜歡。
你讓我覺得你像是來偷製作方法的。
你知道我不是的。
後來,加藍留下了陳述。陳述的課大部分排在上午,所以中午的時候會過來。陳述來了以後,加藍變得沒有那麼忙碌了。她只要在後面做好甜點,麵包,就可以了。所以加藍有很多時間給Coka寫信。
H
又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對於加藍,它有意義。是魚的形狀,雙魚,中間是水泡。在配料里多加了烘焙咖啡,層層金黃色的起酥,中間是厚厚濃稠的巧克力,苦澀深深甜蜜滿滿。加藍用天藍色的水粉筆在門口的公告板上寫了卡通字:愛上一條魚的時候,記得自己是水就好……後面是一長串泡泡。陳述進門的時候,說加藍,謝謝你。
什麼?
今天的特色甜點。
怎麼?
今天是我的生日。
加藍沉默。
你怎麼了?
沒什麼。
加藍,那個,名字是什麼?
什麼?
這個。陳述指指甜點。我喜歡巧克力。
哦,夜遊的魚。
其實,今天對加藍來說,重要的,是Coka。今天是Coka的生日。一切都只是巧合嗎?也許是,或者不。
Coka,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樂。我特別為你做了一種甜點。夜遊的魚。有你最愛的巧克力。天氣已經開始暖和了,春天已經過了一大半了。你已經離開很久了。現在外面,天天天藍。
夜遊的魚,我想念加藍,一個人的生活不好,有些寂寞。謝謝你。我想我會喜歡的。當然,我也很想念你……
陳述關了店門。今天的夜遊的魚依舊很受歡迎,越來越多的人把來天天天藍買甜點作為每日為調節心情而做的事情。陳述在加藍的面前坐了下來。享受夜遊的魚。
加藍,你今天好象不是很開心。
我很好。甜點好吃嗎?
加藍,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沒特別的生日禮物,我超喜歡。謝謝你。
喜歡就好。加藍想,如果陳述喜歡,他的口味和Coka那麼相似,Coka一定會喜歡的。
加藍,冰櫃里還留了一塊,為什麼?你也想吃嗎?還是給什麼人留的?
沒有,我想,餓的時候可以做宵夜。
加藍,你是怎麼做到的?
什麼?
這么多好吃的甜點。
……
I
陳述就像那個時候的Coka,有的時候加藍會有錯覺,Coka沒有離開,一直停留在原地,沒有長大。加藍輕輕嘆了一口氣。有的時候心裡會突然一陣悲哀。加藍想,她也許永遠不會愛上別人了,她已經沒有力氣。那麼Coka呢?
加藍覺得自己像抱著一個保質期模糊的罐頭,總是捨不得打開。以為裡面永遠新鮮。如果真的有一天面對現實,把它打開,面對裡面已經變質的腐壞,又會怎樣?可能還是會自欺欺人的吧。
Coka,夏天已經來了。那裡已經是冬天了吧。冷嗎?要小心身體啊。功課還好吧,知道你是努力學習的人。我很想念你。我的頭發已經很長了,我想把他們剪掉。天天天藍的一切都很好,我有空的時候會去海邊走走,去看海。你呢?最近好不好?
夜遊的魚,這里的冬季沒有那麼冷,我一切都好。你的身體還好嗎?很想吃你的甜點,我不會煮飯,又怕麻煩,所以常常去吃快餐。那裡有個女孩很有意思。不要剪掉你的長頭發,很想看看你頭發長長的樣子……
Coka,你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J
天天天藍的顧客很喜歡夏天,因為加藍每天都會做不同的美味特色甜點。但是很可惜,每次量都很少,一定要早早地去買。陳述來了以後,加藍很少出現在櫃台後面。多半的時候,她都躲在工作間里做甜點。有了陳述也很好,很多年輕的女孩子,常常為了見他來天天天藍吃下午甜點。生意就這樣越來越好。很多的特色甜點只做一次就不再做了,加藍只是想要嘗試。只有天天天藍,雖然限量,但還是每天供應的。
加藍,你是個奇怪的女孩。陳述說。
我哪裡奇怪?加藍淡淡的說。兩個人坐在明亮的玻璃後面的鞦韆上聊天,陽光下,加藍是蒼白的,最近加藍瘦很很多,似乎有些憔悴,加藍穿黑色的背心,舊舊的牛仔褲。長長的頭發束成一個馬尾。臉色微微有些不健康的白。
你最近是不是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在做甜點上?
沒有。
加藍,認識你這么久了,從來沒有看到過你出去約會。你沒有男朋友嗎?陳述問,明亮的眼睛,在陽光下閃爍。
小孩子,問那麼多幹嘛。
什麼小孩子,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也許還沒有我大呢!
加藍沒有再開口。
加藍,我們去約會好不好?陳述突然這樣說。
加藍看著陳述,一臉吃驚。你說什麼?
來吧,今天提早下班,沒事可做。走啦。陳述拉著加藍離開天天天藍。加藍,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吃冰淇淋,我們嘗嘗外面的冰淇淋好啦。今天我請客。加藍迅速戴上一副深色的太陽眼鏡,外面真的天天天藍,可是加藍已經不適應。沒有人陪的日子,加藍已經習慣獨自一個人坐在天天天藍的鞦韆上看玻璃外面的藍天。隔離就會有安全感。
陳述帶她去的地方,在加藍的母校周圍。那個吃冰淇淋的地方,是加藍記憶里的天堂。曾經年少雲淡風輕的日子,逃課充滿歡笑的日子,她和Coka一起的日子,還有他們一起吃冰淇淋的地方。都還是原來的樣子,店裡的擺設和排列沒有任何改變。只是人已經變了。
這間冰淇淋店的二樓有天窗,加藍最喜歡那個位子。坐著吃冰淇淋的時候,她和Coka輕輕仰頭就可以看到藍藍天空。陳述拉著她坐下,坐在天窗下面的位子。陳述說著什麼?她都沒有聽。太陽眼鏡後面的眼睛突然生疼。她的眼睛又犯了病,不停不停地出汗。那些液體落在加藍的手背上,陳述沒看到。
加藍,你吃什麼口味的?
鮮奶巧克力。
Coka,今天我去一間冰淇淋店吃冰淇淋,在一間學校的附近。我很喜歡那裡,二樓有天窗,吃冰淇淋的時候,輕輕的仰頭,可以看見藍藍的天呢!
夜遊的魚,我知道那間店。店名叫做魚的泡沫。以前加藍很喜歡去那裡,她喜歡那裡的冰淇淋,最愛吃口味是鮮奶巧克力。我們以前常會去那裡吃。每次都坐在二樓天窗下面的位子,加藍最喜歡的那個位子。上次說起的快餐店裡的女孩讓我想起加藍最可愛的時候。她們都應該是被好好照顧的女孩……
K
無端地發了高燒。三十多度的氣溫,加藍四十多度的體溫。這一天,天天天藍沒有營業。陳述強迫性地帶加藍去醫院。抱著加藍打車的時候,陳述才知道,加藍那麼瘦,是那麼脆弱,卻又偽裝堅強。不過是怕受傷害。三天兩夜,一直守著。加藍一直迷糊,不停地喃喃自語。突然的高燒,彷彿一場意外。陳述聽不清楚加藍說的到底是什麼。彷彿是一個人的名字。陳述隱約可以感到,加藍的感情中有過一次意外,從此不再付出,喪失被愛的能力。
退燒以後的加藍,沒有問起過任何,只是說了謝謝。
新郵件的標記閃爍,Coka的信安靜地平鋪眼前。
夜遊的魚,對不起,最近一直沒有和你聯絡,我很抱歉。那個快餐店認識的女孩原來住在我的隔壁,我們以前都不知道。她是個很好的女孩。簡單愛笑。她病了發高燒,這幾天我一直在照顧她。夜遊的魚,你知道嗎?在一個瞬間我發現,我突然記不清楚加藍的臉了……
看屏幕上滑鼠閃爍,加藍不知道應該回什麼樣的文字給Coka。她想到了那個沒有保質期的罐頭。
Coka,我病了,發高燒感覺像要死掉。最近聽一個女人唱歌。曾經我們離幸福只差一點點,而如今我卻離你好遠好遠,就算我們相愛已經不如從前,我只希望能在你身邊……
自從那次以後,很久,加藍都不敢再去看自己的郵箱。她總覺得惶恐,怕得到任何有驚無喜的意外。
她開始嘗試做一種黑麵包,叫做南太平洋的眼淚。有濃濃的苦澀的香味,很多人都說喜歡。她做這個麵包的時候,鎖著工作間的門,拉著厚厚的簾子。陳述進不去,看不到。
L
冬天很快來到,又一年的情人節。那麼多的訂貨單,加藍卻只肯做情侶的訂單。一次兩個,不做大量。
情人節前夜,整個天天天藍里彌漫著澀澀的空氣。加藍一直在裡面忙,不出來。陳述等在外面,沒有回學校。陳述穿藏藍色的外套,煙灰色的毛衣,藍灰色的牛仔褲。他的黑色背包,似乎塞得滿滿。有些話要說,像是等了很久,終於鼓足了勇氣,選對了時間。
半夜一點的時候,加藍走出來看見陳述覺得有些奇怪。你為什麼還沒有走?
加藍,我有話要對你說。
餓嘛?冰櫃里有甜點吃。
你坐下來聽我把話說完。
好,你說。
加藍,我想我喜歡你,我們可不可以在一起?
對不起,陳述。加藍坐在鞦韆上盪呀盪,說完了就不再看他。心裡的聲音清清楚楚,有太多的事情不能說出口。陳述,我的愛被深鎖在南太平洋底,不會在浮出水面了。對不起。
沒關系,加藍,情人節快樂。我說的那些,不要放在心上覺得困擾。陳述的笑容很勉強。從背包里拿出禮物。這些,送你。加藍看到有包裝精美的盒子,是巧克力。有一枝鮮紅的玫瑰,開的妖艷。還有愛情卡片,是大顆大顆粉紅色的心形圖案。
謝謝。
回去之後,上網查看郵件。她要知道Coka過得好不好。她不想告訴Coka自己現在的生活如何,也不想說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她和陳述的事情。她在看過信之後,只是打了大段的歌詞給Coka看。
Coka,我最近很喜歡聽歌。……他的樣子已改變,有新伴侶的氣味,有新伴侶的氣味。那一瞬間你終於發現,那曾深愛過的人,早在告別的那天,已消失在這個世界……
Coka,時光變成灰色緩緩流動,丟下了我和你匆匆的相擁……時光淹沒身體再無法沖動,只幻想頭上還有遙遙的天空……
M
春天來了,然後是夏天,後來葉子又都落了。
轉眼冬至。這城市下了第一場雪。加藍做了新的甜點,吉普賽的心。白色的圓球,裡面裹著蜂蜜麥芽糖。陳述在櫃台後面忙碌,加藍坐在鞦韆上看著他。加藍穿深灰色的大毛衣,粗粗的毛線,看似溫暖。加藍,快要到寒假了。陳述說。
我知道,你要考試會很忙,沒關系,我自己可以應付。
加藍,我這個寒假要回家。
加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和陳述在天天天藍一起已經快三年了,她甚至不知道陳述的家鄉在什麼地方。
你呢?你今年還是一個人留在這里嗎?
陳述的問題加藍想了很久,是啊,還留在這里嗎?一個人嗎?加藍和她的父母,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了。她的家是在這座城市沒有錯,可是家人早已經離開。兩年前,父親接受邀請去了加拿大。半年前,母親也被申請去了加拿大,走的時候問加藍什麼時候過去。加藍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她說媽媽我在這里等一個人回來,我們說好的,我怕他回來的時候找不到我。
在最初想要開天天天藍的時候,也是父母的妥協。他們之所以同意,是因為在等機會。等到一切成熟,他們還是想讓加藍去國外的。母親走的時候,加藍沒有去送,也沒有掉眼淚。她連夜做了甜點,天天天藍。她說,等飛機沖上雲霄的一剎那,媽媽你會明白天天天藍。
加藍,在想什麼?
沒有,我在想,我都不知道你的家鄉在哪裡。
午後三點,店裡只剩加藍和陳述。加藍喝咖啡,冬天的加藍只喝咖啡。其實Coka走後,加藍就不再喝可樂了。陳述喝大杯可樂,還加了很多的冰塊。陳述對加藍說,加藍,我很喜歡你,我想你今年跟我回家過年。
加藍看著陳述,一分鍾,然後笑了。對不起,陳述,我無法愛你。
N
平安夜收到Coka的電子賀卡。
夜遊的魚,Merry Christmas!
Coka,Merry Christmas!
加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Coka的信開始越來越短。來信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
新年第一天,加藍接到陳述的電話。加藍,我是陳述,新年快樂。我們下星期開始考試,我去不了天天天藍了。嗯好的,我知道了。加藍掛了電話。
到底是怎樣的心血來潮?讓加藍突然萌生了去陳述學校的念頭。當她站在自習教室的門口,她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來這里。教室的角落裡,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依偎著陳述,兩個人在復習法語詞彙。加藍聽見自己的心裡有冰涼的笑聲。
陳述看見加藍,慌亂的手足無措。你怎麼會來的?為什麼沒有給我打電話?
終於知道為什麼要來這里了。加藍一臉的若無其事。店裡的備份鑰匙找不到了,在你這兒嘛?還有,順便帶了兩份甜點給你。好好復習啊。
在陳述找鑰匙的時候,那女孩子走出來。肆無忌憚的目光,臉上還掛著笑。你好,我是Monica。
你好,我是加藍。
你的名字好奇怪。
是嗎?不覺得。陳述拿了鑰匙走過來,放在加藍攤開手心裏面。說了再見就轉身離去。
O
夜遊的魚,那個女孩子叫做Monica。今天她來找我,我們去附近的主題公園散步。她告訴我說她很喜歡我。我的心裡加藍已經開始模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連回憶都沒有根據。我想回去看看她……
Coka,天天天藍,你的微笑消失不見,那張臉變成你記不起的容顏,怎麼想念,怎麼想念。
加藍突然覺得世界荒蕪,內心冰涼一片。出現的兩個,Monica,原來都是命中註定。加藍吃了一口天天天藍,嗆的眼淚直流,酸到底變成了澀。
一月最後一天的清早,接到陳述的電話。加藍,我買了今天的票,回家。對不起。但是請你相信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都是真的……電話的線路不清楚,斷斷續續。加藍,我真的沒騙過你……你的心裡始終是有一個人的,那些好吃的點心,都是因為他……電話突然斷了線。
就這樣失去聯絡,斷了想念。沒什麼不好。離開也沒有眼淚,抬頭看窗外,陽光正好,天正藍。原來是真的不愛,所以看到的時候都沒有悲傷。如是愛著的,只僅僅聽見已經傷心成一片海洋。
加藍突然決定在這一年情人節之前結束天天天藍。因為沒有人會再回來,那麼就不再需要等待。有些等待一旦失去了意義,所有的堅持都成了多餘,變得可笑起來。
P
情人節前夜。加藍在電話這端。媽媽,是我。我想,過完了二月就去找你和爸爸好嗎?三年已經夠長了,我等不起了。
加藍拿出那個天藍色的盒子,裡面的純牛奶巧克力,剝開了包裝,晾在空氣里。保質日期清清楚楚,這是最後一日。
屏幕上游標閃爍,字字清晰。
夜遊的魚,我想我是真的喜歡Monica。和她在一起,我覺得安穩踏實。現在我們在一起,日子過得非常快樂。我想我回不去了,暫時無法吃到你的天天天藍,有機會我會和Monica一起去的。你要快樂的生活。
Coka,長長的思念,終於斷了線,多年的纏綿,還是失了約,你走的好遙遠,消失在我生命的地平線……
加藍,很抱歉,我迷了路,回不去了,從此無法再陪你看天天天藍……
Coka,如果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會是怎樣,我們是不是還是深愛著對方,像開始時那樣,握著手就算天快亮。如果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會是怎樣,我們是不是還是隱瞞著對方,像結束時那樣,明知道你沒有錯,還硬要我原諒……
Q
午夜的時候,加藍鎖上了天天天藍的店門。
一切平靜結束,外面下了很大的雪。海的那一邊,Coka在的那裡,炎炎夏日,蒸發了所有想念。
有一個風箏斷了線,飛得消失不見。抬頭,上面天天天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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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南風和桑胤衡的小說名字是什麼
南風和桑胤衡的小說是《桑總別虐,夫人她要嫁人了》。
他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南楓做了桑胤衡三年秘書,把他伺候的妥妥帖帖。她知道,他們倆不可能有將來。門不當戶不對的。她一個沒權沒勢的,犯不著跟權貴斗。可是,哎,桑總,你追過來兄族干什麼?你不是......是。
精彩內容:
寰宇集團總裁桑胤衡,於下月迎羨告弊娶大東洋集團千金--方之璇。
南楓是在陽台吸煙的時候無意中看到這則新聞的。
她喜歡抽煙。
桑胤衡卻不喜歡她吸煙,所以她每次只能躲到露台上來吸。
看完新聞,她把手機放進口袋裡。
在桑胤衡身邊三餘年,她已經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所有情緒,在臉上都看不出來。
其實,心裡已經翻江倒海。
她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
她也知道她和桑胤衡是不可能的。
從一友棚開始,她就知道。
身後的屋裡傳來了腳步聲,她趕緊掐滅了煙頭,揮著手將煙霧散去。
待她轉身,桑胤衡已經站在露台門口了。
隔著一道玻璃門,南楓對著那個穿著睡袍的高大身影笑了笑。
她知道,循例這個時候他該走了。
他是個好兒子,幾乎每晚都會回家,哪怕再晚。
所以這里,基本上都是南楓自己度過後半夜。
她拉開玻璃門走進來,帶著淡淡的煙味。
桑胤衡一下子就聞到了。
④ 以前在《南風》雜志上看到了一篇題目好像是《桃之夭夭》的短篇小說,請問是哪一期的呀怎麼才能找到呀
總覺得是這篇。 不過好像是叫《君生我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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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孤兒,也許是重男輕女的結果,也許是男歡女愛又不能負責的產物。是哲野把我揀回家的。那年他落實政策自農村回城,在車站的垃圾堆邊看見了我,一個漂亮的,安靜的小女嬰,許多人圍著,他上前,那女嬰對他璨然一笑。
給了我一個家,還給了我一個美麗的名字,陶夭。後來他說,我當初那一笑,稱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哲野的一生極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歸國的學者,卻沒有逃過那場文化浩劫,憤懣中雙雙棄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倖免,發配農村,和相戀多年的女友勞燕分飛。他從此孑然一 身,直到35歲回城時揀到我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記憶里並沒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學時,班上有幾個調皮的男同學罵我「野種」,我哭著回家,告訴哲野。第二天野特意接我放學,問那幾個男生:誰說她是野種的?小男生一見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出聲,哲野冷笑:下次誰再這么說,讓我聽見的話,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就是野種。
哲野牽著我的手回頭笑:可是我比親生女兒還寶貝她。不信哪個站出來給我看看,誰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誰的鞋子書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麵包,你們吃什麼?小孩子們頓時氣餒。
自此,再沒有人罵我過是野種。大了以後,想起這事,我總是失笑。
我的生活較之一般孤兒,要幸運得多。
我最喜歡的地方是書房。滿屋子的書,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書桌,有太陽的時候 ,他專注工作的軒昂側影似一副逆光的畫。我總是自己找書看,找到了就窩在沙發上。隔 一會,哲野會回頭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陽光更和煦。看累了,我就趴在他 肩上,靜靜的看他畫圖撰文。
他笑:長大了也做我這行?
我撇嘴:才不要,曬得那麼黑,臟也臟死了。
啊,我忘了說,哲野是個建築工程師。但風吹日曬一點也無損他的外表。他永遠溫雅 整潔,風度翩翩斷斷續續的,不是沒有女人想進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歲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哲野差點要和一個女人談婚論嫁。那女人是老師,精明 而漂亮。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她,總覺得她那臉上的笑象貼上去的,哲野在,她對我得又甜又溫柔,不在,那笑就變戲法似的不見。我怕她。
有天我在陽台上看圖畫書,她問我:你的親爹媽呢?一次也沒來看過你?我呆了,望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嘖嘖了兩聲 ,又說,這孩子,傻,難怪他們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鐵青著臉走過來,牽起我的手什麼也不說就回房間。
晚上我一個人悶在被子里哭。哲野走進來,抱著我說,不怕,夭夭不哭。
後來就不再見那女的上我們家來了。再後來我聽見哲野的好朋友邱非問他,怎麼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說,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的。邱非說,你還是忘不了葉蘭。八歲的我牢牢記住了 這個名字。大了後我知道,葉蘭就是哲野當年的女朋友。
我們一直相依為命。哲野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包括讓我順利健康的度過青春期。
我考上大學後,因學校離家很遠,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哲野有時會問我:有男朋友了嗎?我總是笑笑不作聲。學校里倒是有幾個還算出色的男生總喜歡圍著我轉,但我一個也看不順眼:甲倒是高大英俊,無奈成績三流;乙功課不錯,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實在普通;丙功課相貌都好,氣質卻似個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學說話。在我眼裡,他們都幼稚膚淺,一在人前就來不及的想把最好的 一面表現出來,太著痕跡,失之穩重。
二十歲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禮物是一枚紅寶石的戒指。這類零星首飾,哲野早就開 始幫我買了,他的說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幾件象樣的東西裝飾。吃完飯他陪我逛商場,我喜歡什麼,馬上買下。
回校後,敏感的我發現同學們喜歡在背後議論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為自己的身世 ,已經習慣人家議論了。直到有天一個要好的女同學私下把我拉住:他們說你有個年紀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誰說的?她說:據說有好幾個人看見的,你跟他逛商場 ,親熱得很呢!說你難怪看不上這些窮小子了,原來是傍了孔方兄!我略一思索,臉慢慢紅起來,過一會笑道:他們誤會了。
我並沒有解釋。靜靜的坐著看書,臉上的熱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掃除。哲野的房間很乾凈,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領,買的時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雞心領的,我挑了這件。當時哲野笑著說,好,就依你,看來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輕點呢。
我慢慢疊著那件衣服,微笑著想一些零碎的瑣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發現哲野的精神狀態非常好,走路步履輕捷生風,偶爾還聽見他哼一些歌,倒有點象當年我考上大學時的樣子。我納悶。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電話,要我早點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飯。他刮鬍子換衣服。我狐疑:有人幫你介紹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頭子了,還談什麼女朋友,是你邱叔叔,還有一個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會你叫她葉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葉蘭。
路上哲野告訴我,前段時間通過邱非,他和葉蘭聯繫上了,她丈夫幾年前去世了,這次重見,感覺都還可以,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准備結婚。
我不經心的應著,漸漸覺得腳冷起來,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飯店,我很客觀的打量著葉蘭:微胖,但並不臃腫,眉宇間尚有幾分年輕時的風韻,和同年齡的女人相比,她無疑還是有優勢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對我很好,很親切,一副愛屋及烏的樣子。
到了家哲野問我:你覺得葉阿姨怎麼樣?我說:你們都計劃結婚了,我當然說好了。
我睜眼至凌晨才睡著。回到學校我就病了。發燒,撐著不肯拉課,只覺頭重腳輕,終於栽倒在教室。
醒來我躺在醫院里,在掛吊瓶,哲野坐在旁邊看書。
我疲倦的笑:我這是在哪?哲野緊張的來摸我的頭:總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轉肺炎,你這孩子,總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麼辦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醫院。每每從昏睡中醒來,就立即搜尋他的人,要馬上看見,才能安心。我聽見他和葉蘭通電話:夭夭病了,我這幾天都沒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聯系。
我凄涼的笑,如果我病,能讓他天天守著我,那麼我何妨長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門口擺了張沙發,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動靜他就爬起來探視。
我想起更小一點的時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間里,半夜我要上衛生間,就自己摸索著起來,但哲野總是很快就聽見了,幫我開燈,說:夭夭小心啊。一直到我上小學,才自己睡。
葉蘭買了大捧鮮花和水果來探望我。我禮貌的謝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
我早早的就回房間躺下了。
我做夢。夢見哲野和葉蘭終於結婚了,他們都很年輕,葉蘭穿著白紗的樣子非常美麗,而我這么大的個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著,卻就是不回頭看我一眼,我清晰的聞到新娘花束上飄來的百合清香……我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絕望的閉上眼。
黑暗中我聽見哲野走進來,接著床頭的小燈開了。他嘆息:做什麼夢了?哭得這么厲害。我裝睡,然而眼淚就象漏水的龍頭,順著眼角滴向耳邊。哲野溫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劃那些淚,卻怎麼也停不了。
這一病,纏綿了十幾天。等痊癒,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說:還是回家來住吧,學校那麼多人一個宿舍,空氣不好。他天天開摩托車接送我。臉貼著他的背,心裡總是忽喜忽悲的。
以後葉蘭再也沒來過我們家。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才確信,葉蘭也和那女老師一樣,是過去式了。
我順利的畢業,就職。
我愉快的,安詳的過著,沒有旁騖,只有我和哲野。既然我什麼也不能說,那麼就這樣維持現狀也是好的。
但上天卻不肯給我這樣長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暈到。醫生診斷是肝癌晚期。我痛急攻心,卻仍然知道很冷靜的問醫生:還有多少日子?醫生說:一年,或許更長一點。
我把哲野接回家。他並沒有卧床,白天我上班,請一個鍾點看護,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顧他。
哲野笑著說:看,都讓我拖累了,本來應該是和男朋友出去約會呢。
我也笑:男朋友?那還不是萬水千山只等閑。
每天吃過晚飯,我和哲野出門散步。我挽著他的臂。除掉比過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裡,這何嘗不是一幅天倫圖,只有我,在美麗的表象下看得見殘酷的真實。我清醒的悲傷著,我清晰的看得見我和哲野最後的日子一天天在飛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靜的照常生活。看書,設計圖紙。鍾點工說,每天他有大半時間是耽在書房的。
我越來越喜歡書房。飯後總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對而坐,下盤棋,打一局撲克。然後幫哲野整理他的資料。他規定有一疊東西不準我動。我好奇。終於一日趁他不在時偷看。
那是厚厚的幾大本日記。
「夭夭長了兩顆門牙,下班去接她,搖晃著撲上來要我抱。」
「夭夭十歲生日,許願說要哲野叔叔永遠年輕。我開懷,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語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學報到,她事事自己搶先,我才驚覺已經長成一個美麗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樣孤苦。」
「邱非告訴我葉蘭近況,然而見面並不如想像中令我神馳。她老了很多,雖然年輕時的優雅沒變。她沒有掩飾對我尚有剩餘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來卻只會對我流眼淚。我震驚。我沒想到要和葉蘭結婚對她的影響這樣大。」
「送夭夭上學回來,覺得背上涼嗖嗖的,脫下衣服檢視,才發現濕了好大一片。唉,這孩子。」
「醫生宣布我的生命還剩一年。我無懼,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後,如何讓她健康快樂的生活,是我首要考慮的問題。」
……
我捧著日記本子,眼淚簌簌的掉下來。原來他是知道的,原來他是知道的。
再過幾天,那疊本子就不見了。我知道哲野已經處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臨終,他握著我的手說:本來想把你親手交到一個好男孩手裡,眼看著他幫你戴上戒指才走的,來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歲時他就幫我買了。
書桌抽屜里有他一封信,簡短的幾句:夭夭,我去了,
可以想我,但不要時時以我為念,你能安詳平和的生活,才是對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我並沒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來,我似乎還能聽到他說:夭夭小心啊。
在書房整理雜物的時候,我在櫃子角落裡發現一個滿是灰塵的陶罐,很古樸趣致,我拿出來,洗干凈,呆了,那上面什麼裝飾也沒有,只有四句顏體: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
日日與君好。
到這時,我的淚,才肆無忌憚的洶涌而下。
我是一個孤兒,也許是重男輕女的結果,也許是男歡女愛又不能負責的產物。是哲野把我揀回家的。那年他落實政策自農村回城,在車站的垃圾堆邊看見了我,一個漂亮的,安靜的小女嬰,許多人圍著,他上前,那女嬰對他璨然一笑。
給了我一個家,還給了我一個美麗的名字,陶夭。後來他說,我當初那一笑,稱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哲野的一生極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歸國的學者,卻沒有逃過那場文化浩劫,憤懣中雙雙棄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倖免,發配農村,和相戀多年的女友勞燕分飛。他從此孑然一 身,直到35歲回城時揀到我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記憶里並沒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學時,班上有幾個調皮的男同學罵我「野種」,我哭著回家,告訴哲野。第二天野特意接我放學,問那幾個男生:誰說她是野種的?小男生一見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出聲,哲野冷笑:下次誰再這么說,讓我聽見的話,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就是野種。
哲野牽著我的手回頭笑:可是我比親生女兒還寶貝她。不信哪個站出來給我看看,誰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誰的鞋子書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麵包,你們吃什麼?小孩子們頓時氣餒。
自此,再沒有人罵我過是野種。大了以後,想起這事,我總是失笑。
我的生活較之一般孤兒,要幸運得多。
我最喜歡的地方是書房。滿屋子的書,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書桌,有太陽的時候 ,他專注工作的軒昂側影似一副逆光的畫。我總是自己找書看,找到了就窩在沙發上。隔 一會,哲野會回頭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陽光更和煦。看累了,我就趴在他 肩上,靜靜的看他畫圖撰文。
他笑:長大了也做我這行?
我撇嘴:才不要,曬得那麼黑,臟也臟死了。
啊,我忘了說,哲野是個建築工程師。但風吹日曬一點也無損他的外表。他永遠溫雅 整潔,風度翩翩斷斷續續的,不是沒有女人想進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歲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哲野差點要和一個女人談婚論嫁。那女人是老師,精明 而漂亮。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她,總覺得她那臉上的笑象貼上去的,哲野在,她對我得又甜又溫柔,不在,那笑就變戲法似的不見。我怕她。
有天我在陽台上看圖畫書,她問我:你的親爹媽呢?一次也沒來看過你?我呆了,望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嘖嘖了兩聲 ,又說,這孩子,傻,難怪他們不要你。
我怔住,忽然哲野鐵青著臉走過來,牽起我的手什麼也不說就回房間。
晚上我一個人悶在被子里哭。哲野走進來,抱著我說,不怕,夭夭不哭。
後來就不再見那女的上我們家來了。再後來我聽見哲野的好朋友邱非問他,怎麼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說,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的。邱非說,你還是忘不了葉蘭。八歲的我牢牢記住了 這個名字。大了後我知道,葉蘭就是哲野當年的女朋友。
我們一直相依為命。哲野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包括讓我順利健康的度過青春期。
我考上大學後,因學校離家很遠,就住校,周末才回家。哲野有時會問我:有男朋友了嗎?我總是笑笑不作聲。學校里倒是有幾個還算出色的男生總喜歡圍著我轉,但我一個也看不順眼:甲倒是高大英俊,無奈成績三流;乙功課不錯,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實在普通;丙功課相貌都好,氣質卻似個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學說話。在我眼裡,他們都幼稚膚淺,一在人前就來不及的想把最好的 一面表現出來,太著痕跡,失之穩重。
二十歲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禮物是一枚紅寶石的戒指。這類零星首飾,哲野早就開 始幫我買了,他的說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幾件象樣的東西裝飾。吃完飯他陪我逛商場,我喜歡什麼,馬上買下。
回校後,敏感的我發現同學們喜歡在背後議論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為自己的身世 ,已經習慣人家議論了。直到有天一個要好的女同學私下把我拉住:他們說你有個年紀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誰說的?她說:據說有好幾個人看見的,你跟他逛商場 ,親熱得很呢!說你難怪看不上這些窮小子了,原來是傍了孔方兄!我略一思索,臉慢慢紅起來,過一會笑道:他們誤會了。
我並沒有解釋。靜靜的坐著看書,臉上的熱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掃除。哲野的房間很乾凈,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領,買的時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雞心領的,我挑了這件。當時哲野笑著說,好,就依你,看來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輕點呢。
我慢慢疊著那件衣服,微笑著想一些零碎的瑣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發現哲野的精神狀態非常好,走路步履輕捷生風,偶爾還聽見他哼一些歌,倒有點象當年我考上大學時的樣子。我納悶。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電話,要我早點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飯。他刮鬍子換衣服。我狐疑:有人幫你介紹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頭子了,還談什麼女朋友,是你邱叔叔,還有一個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會你叫她葉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葉蘭。
路上哲野告訴我,前段時間通過邱非,他和葉蘭聯繫上了,她丈夫幾年前去世了,這次重見,感覺都還可以,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准備結婚。
我不經心的應著,漸漸覺得腳冷起來,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飯店,我很客觀的打量著葉蘭:微胖,但並不臃腫,眉宇間尚有幾分年輕時的風韻,和同年齡的女人相比,她無疑還是有優勢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對我很好,很親切,一副愛屋及烏的樣子。
到了家哲野問我:你覺得葉阿姨怎麼樣?我說:你們都計劃結婚了,我當然說好了。
我睜眼至凌晨才睡著。回到學校我就病了。發燒,撐著不肯拉課,只覺頭重腳輕,終於栽倒在教室。
醒來我躺在醫院里,在掛吊瓶,哲野坐在旁邊看書。
我疲倦的笑:我這是在哪?哲野緊張的來摸我的頭:總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轉肺炎,你這孩子,總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麼辦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醫院。每每從昏睡中醒來,就立即搜尋他的人,要馬上看見,才能安心。我聽見他和葉蘭通電話:夭夭病了,我這幾天都沒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聯系。
我凄涼的笑,如果我病,能讓他天天守著我,那麼我何妨長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門口擺了張沙發,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動靜他就爬起來探視。
我想起更小一點的時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間里,半夜我要上衛生間,就自己摸索著起來,但哲野總是很快就聽見了,幫我開燈,說:夭夭小心啊。一直到我上小學,才自己睡。
葉蘭買了大捧鮮花和水果來探望我。我禮貌的謝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
我早早的就回房間躺下了。
我做夢。夢見哲野和葉蘭終於結婚了,他們都很年輕,葉蘭穿著白紗的樣子非常美麗,而我這么大的個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著,卻就是不回頭看我一眼,我清晰的聞到新娘花束上飄來的百合清香……我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絕望的閉上眼。
黑暗中我聽見哲野走進來,接著床頭的小燈開了。他嘆息:做什麼夢了?哭得這么厲害。我裝睡,然而眼淚就象漏水的龍頭,順著眼角滴向耳邊。哲野溫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劃那些淚,卻怎麼也停不了。
這一病,纏綿了十幾天。等痊癒,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說:還是回家來住吧,學校那麼多人一個宿舍,空氣不好。他天天開摩托車接送我。臉貼著他的背,心裡總是忽喜忽悲的。
以後葉蘭再也沒來過我們家。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才確信,葉蘭也和那女老師一樣,是過去式了。
我順利的畢業,就職。
我愉快的,安詳的過著,沒有旁騖,只有我和哲野。既然我什麼也不能說,那麼就這樣維持現狀也是好的。
但上天卻不肯給我這樣長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暈到。醫生診斷是肝癌晚期。我痛急攻心,卻仍然知道很冷靜的問醫生:還有多少日子?醫生說:一年,或許更長一點。
我把哲野接回家。他並沒有卧床,白天我上班,請一個鍾點看護,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顧他。
哲野笑著說:看,都讓我拖累了,本來應該是和男朋友出去約會呢。
我也笑:男朋友?那還不是萬水千山只等閑。
每天吃過晚飯,我和哲野出門散步。我挽著他的臂。除掉比過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裡,這何嘗不是一幅天倫圖,只有我,在美麗的表象下看得見殘酷的真實。我清醒的悲傷著,我清晰的看得見我和哲野最後的日子一天天在飛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靜的照常生活。看書,設計圖紙。鍾點工說,每天他有大半時間是耽在書房的。
我越來越喜歡書房。飯後總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對而坐,下盤棋,打一局撲克。然後幫哲野整理他的資料。他規定有一疊東西不準我動。我好奇。終於一日趁他不在時偷看。
那是厚厚的幾大本日記。
「夭夭長了兩顆門牙,下班去接她,搖晃著撲上來要我抱。」
「夭夭十歲生日,許願說要哲野叔叔永遠年輕。我開懷,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語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學報到,她事事自己搶先,我才驚覺已經長成一個美麗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樣孤苦。」
「邱非告訴我葉蘭近況,然而見面並不如想像中令我神馳。她老了很多,雖然年輕時的優雅沒變。她沒有掩飾對我尚有剩餘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來卻只會對我流眼淚。我震驚。我沒想到要和葉蘭結婚對她的影響這樣大。」
「送夭夭上學回來,覺得背上涼嗖嗖的,脫下衣服檢視,才發現濕了好大一片。唉,這孩子。」
「醫生宣布我的生命還剩一年。我無懼,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後,如何讓她健康快樂的生活,是我首要考慮的問題。」
……
我捧著日記本子,眼淚簌簌的掉下來。原來他是知道的,原來他是知道的。
再過幾天,那疊本子就不見了。我知道哲野已經處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臨終,他握著我的手說:本來想把你親手交到一個好男孩手裡,眼看著他幫你戴上戒指才走的,來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歲時他就幫我買了。
書桌抽屜里有他一封信,簡短的幾句:夭夭,我去了,
可以想我,但不要時時以我為念,你能安詳平和的生活,才是對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我並沒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來,我似乎還能聽到他說:夭夭小心啊。
在書房整理雜物的時候,我在櫃子角落裡發現一個滿是灰塵的陶罐,很古樸趣致,我拿出來,洗干凈,呆了,那上面什麼裝飾也沒有,只有四句顏體: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
日日與君好。
到這時,我的淚,才肆無忌憚的洶涌而下。
⑤ 七微的南風系列小說有那幾本
傅家故事七七到現在為止寫了五本,按順序來是《莫失莫忘》《南風過境》《南風知我意1》《南風知我意2》《南風喃》
⑥ 求《南風》雜志早期的一篇小說,女主是舊式小姐,男主是留洋公子,最後女主用指甲套戳瞎了自己的眼睛
蔓殊菲兒的《胭脂淚妝》
柳家三少奶奶淑明正呆坐著看窗外桃樹上嘰喳叫的黃鳥,不想一個小石頭擲上來,驚跑雀兒,也搖落了幾星桃花,淑明探身向外,只聽得「嚇!」的一聲,繼賢拿著彈弓跑遠了。
繼賢是二哥承德的兒子,今年八歲,長得濃眉大眼很是喜人,老太太喜歡得不得了,一天到晚心兒肉兒地叫著,母以子榮,二嫂因此倍受寵愛,而四弟的媳婦惠蘭也有了喜。這些時日,淑明都是愛呆在自己的房裡,叫搓麻將也不去,說是不舒服,實是不想聽三姑六婆嚼舌頭,說自己盯不住承義,又讓他到處邊竄去了。
這時,有腳步聲自外邊傳來,淑明心頭一緊,再聽不是男人的聲音,自是不願起來理會,冷著臉絞團扇上的流蘇,「三少奶奶,老太太那邊有客,大少爺和大少奶陪著談生意,就不設各房的碗筷了,四少爺四少奶、五小姐、六少爺、大姨太,二姨太、四姨太,都在二房吃飯,二少奶奶叫我請你也過去。」脆婉嬌聲自門簾外傳來,這番伶俐的口齒,莫非小福而不能,小福是二少奶奶端琴陪嫁來的丫頭,生得杏目纖細腰,最是下人中的可愛人兒,可是淑明聽了不但不快,幽怨卻反而加深了,人家各房都是夫婦一塊,唯自己這邊,就是天天和阿貞主僕二人,「知道了,真是麻煩二嫂了。」她不咸不淡地應了一句,說話間,阿貞已捧了妝奩過來,淑明朝鏡里凄涼一笑,自取鄢然。
飯席之中其樂溶溶,二房的張媽有一手好廚藝,兩個拿手菜,四喜團子和貂嬋豆腐都入了席,桌上主家,桌外下人,都吃得眉開眼笑,鴨舌湯罷了,眾人都不盡興,主家便擺了麻將來搓,二房,三房,四房和五小姐一圍,御制骨塊剛拿出來,邊頭就上了八寶茶,把大家敷衍得滴水不漏,可是淑明只覺惶然和無助,彷彿自己的手腳都沒處擱,摸了幾圈,把十隻蔥管似的長指甲現了出來,著實引了妯娌們的驚嘆,最後還是端琴,送了她一套銀縷甲套。用螺鈿漆盒盛著,其中中指的一對最精美,尖尖三寸長,縷著並蒂荷花下的鴛鴦戲水。
未消寂寞初長夜,只羨鴛鴦不羨仙。
當年,嫁入柳家的淑明被一度認為是魏氏最幸運的女兒,作為前清朝臣的江南魏氏在清庭衰敗之時迅速沒落,到了民國三年,已落入舉家食粥的地步,柳家過去是商人,卻正好趁著時機發跡起來。與魏氏是舊交,早已定下的娃娃親不願因魏家沒落而毀婚,於是在三公子從東洋回來的第二個月便完了婚,堂堂堂正正地進了柳家的門。
「承義……。」淑明迷迷糊糊地念叨著,天,已經暗了下來,遙遙地,可以望到另一個院落的燈火,她扶著窗欞向外望,明月已經東升,各房現在要麼琴簫和鳴,要麼同在塌上燒煙,唯自己這邊,孤另另的一個人,碧綃紗帳,幽靜如水。
「還是老三最有出息,家裡的用度大都是靠他的進款,其它各房,要不是守著從地租上收利,幾個兄弟早坐吃山空了。」淑明曾聽大嫂私下談論過自己的丈夫,雖然她對生意上的事不懂,但知道在眾人的眼裡,承義是個有出息的男人,是她世界的全部。
是的,全部,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可他,也很愛她呵,這幾乎是一件奇事,新派的男子竟會深愛這個成天將下巴頦兒抵在掐芽高領中的舊式小姐。當初的夜晚,洞房花燭,承義因為是家裡逼婚而負氣不揭新娘的蓋頭,待倒頭要睡的時候,卻見到淑明將蓋頭默默掀下的憂傷,少女,在殘燭搖曳的光影里晶瑩如玉,仰止間,石榴紅玉的流蘇輕輕叩擊,細碎的聲響有如初春冰裂,而在夜色與燭輝的明滅之間,她的青絲紅唇便是那濕潤流動的艷影,驚鴻一瞥讓他著實痴了,他沒等她起身,就一把抓住她的臂,將那錦綉鳳披作一把握了,趁她驚慌間強擁一懷軟玉溫香,而淑明,卻是用手止了他迫不急待的吻,玉色的長指甲撩到他的嘴唇,面向他的眸子里已是滿泓秋水……
淑明伏在鏡前哭了起來,平伸著手臂,廣袖旖邐,燈下凸現出大朵大朵媚紅色的牡丹花,襟上袖口,裙擺衫邊,長長的掐牙與鑲滾們是寂寞中痛苦翻動的波濤,無風也起浪,斯人獨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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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蔓文欣賞】胭脂淚妝
靜夜中傳來車駕的聲音,大門開啟的悶響,健碩的男人踏在青石上的足音,她聽見管家柳貴跑前跑後的殷勤,使女們接衣遞水的慌亂,心眼此時,徹底清明——是他,回來了。
慌忙將鏡前的東西收拾好,叫李嬤備好蓮子燕窩羹,一臂里攏平有點毛的頭發,一臂里起身去迎他,哪曉得他來得極快,緊跟著挑燈的阿貞細碎的腳步,就上樓來了,淑明急急跑到梯前,正迎著他,夫妻照面,隔著小別的相思,萬語千言無法訴說,只有在輕輕地喘息,他看見她激動而慌亂的神情,兩手扶在壁上駐足不動,一對耳環墜子卻搖晃得如同打鞦韆一般。
阿貞知趣地提著燈下去了,光明漸漸隱弱,他在黑暗中再上了兩級台階,一把抱住她,吻上了她的嘴唇。
在床上的時候,淑明原想依舊例婉轉承歡,哪知他先躺下了,扳她起來,置她騎在他的身上,這讓淑明又羞又怕,想要掙扎,卻被他一把握住了腰,動彈不得,再輾轉時,便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慾望滿漲的他,盡情地將碧落黃泉求之遍,一更夜雨摧桃花……
在承義的身上,淑明隱隱地嗅到了不屬於自己的胭脂味,她心裡明白姑嫂之間的傳聞並不是流言。兩年前,三房曾有一個孩子,可惜因為承義的愛戀太熾熱,肆意放縱情慾,淑明在五月上就流產了。血崩,讓她差點死去,醒來的時候,面對著的是承義蒼白如雪的臉,「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淑明抱著丈夫哭了起來,心裡遺下的是無邊的痛楚和悵然。
可是,只打那之後,承義卻漸漸沉默了,好久都沒碰妻子一下,而淑明也因那次流產而喪失了生育的能力,以後的日子裡,女子總是在丈夫沉睡之後偷偷向隅哭泣,有時候被他聽見了,暗暗從被裡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溫暖厚實的男人的手,讓她心安,可小許的溫暖卻只能加深幽夜的寒冷。
當然,柳家的人對於三少奶奶不能生育的事是有微詞的,他們當然不會說老三怎麼不好,生孩子是女人的事,而淑明的身體從小不好,老太太很是後悔,說當初怎麼就不想清楚呢,柳家各房的奶奶都是江南有錢有勢的人家,這讓淑明更覺得沒臉,她唯一的寄託,就是承義的愛情,可是她的承義,現在已經厭膩她了,不然他怎麼會那麼長久地離開她,那麼長久地不來一封信?畫舫歌船,青樓酒肆,是他生意之閑去的場所,這一切,從大姨太涵珠的口中說出來,她半信半疑,「承義,承義……」淑明輕輕推了推身邊的丈夫,男人含糊地嗯了一聲,挪動手臂,摟住她的細腰,「承義,告訴我好么?你這些天過得好么?晚上一個人睡得好么?承義……。」「你想問什麼?」他仍是裝迷糊,「你不知道你在外面,我有多擔心,我每天都想著你……。」「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擔心什麼?不跑絲綢生意,這么大的家撐得下去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兄弟的德性。」他放開了在她腰間的手,「可是承義,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想知道,求求你,我想知道……。」微明的晨曦中,女子長發散亂而唇色鄢紅,怯弱而神經質地搖著他的手臂,「夠了,我只有你一個女人,一個我養在家裡的女人!」他說罷,狠狠握了一下她的肩膀,任她在臂中泫然而泣。
承義在青樓的相好是碧雲軒的名花銀釉,當然銀釉愛的不止是他的錢,柳三公子高大俊美,氣度不凡,更深沉的是,他和那些客人不一樣,他懂得對女人的溫存,可是……三公子是不會帶她回去的,崇尚理義的柳家是絕對不會要堂子里的人作妾的,這點她很清楚,也因此在承歡作樂之中帶了點絕望的哀傷。民國十二年,正是流行新裝的時候,柳公子帶著好友,把碧雲軒的樂班都請上了銀釉閣,除這些樂伎外,其他人都是洋服新裝,柳公子一身白西裝,銀色雕花手杖,在諸多胭脂艷影之中,宛若玉樹臨風,堂子上了最好的菜,一席人熱熱鬧鬧,劃拳猜令,真是好不自在,可是銀釉心裡明白時日已然不久,憂傷之上無奈強行騰駕起笑意,憑著旗袍新裝裹出的分明曲線,妖治奪人,逞寵持嬌,嘻笑之中,她看到屏風旁微微露出一張女子娟秀的臉,尖尖的下頜抵在老裝的高領里,那精緻而悲絕的五官讓她突然想到自己鏡中的容顏,驚愕之中,屏風後的女子已經意識到被發現了,扭頭就走,轉身之際,只有那白綢青綉的衫子一角倏忽一現,像遺落暗夜的小塊青花瓷,冥冥地聽到破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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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蔓文欣賞】胭脂淚妝
慣諳風月的銀釉,知道那是心碎的聲音,一個女人見到自己心愛的男人摟著別的女人時冰刀刺入般劇烈的疼,過去她也體會過,可如今她只有痴笑,沒有穿新裝的女人,不是這兒的賓客,她知道那定是柳家三少奶奶,容顏與自己酷肖的女人,他曾在她的懷里呢喃著淑明的名字……銀釉徒自冷笑,扭過頭去,將瓜子皮「噗!」的一聲狠狠吐在漱盂里。
那個晚上,承義當然沒有來,淑明在床上翻騰,哭幹了眼淚,隨手操起一張帕子就撕,扯成了碎片之後,卻耗盡了力氣,被也沒蓋,一襲白衫地倒在床上。第二天就病了,各房奶奶都來瞧過了,暗暗可憐,只有涵珠一個人肯說出口,「哎呀,還不是為了瞧一眼才病的,都是怪我,不該讓你去看,可不讓你去吧,就說我造謠散謊,說老三的不是,讓你去了,又變成這個樣子。男人不都是這個樣子?大爺和奶奶不也很恩愛么?恩愛照舊也有我的位置,你氣他這個做什麼?」涵珠已不再年輕,發黃的臉上撲了厚厚的脂粉,瘦削的身體撐不實流行的新裝,但她手中伴她十幾年的銀鳳煙槍依然光鮮華美,看著病怏怏的淑明,她幽幽一笑,在翡翠嘴上實實吸上一口,又緩緩向她噴過去,鴉片的甜香,濃郁里帶著醉人的味道,輕柔地籠了她,「為什麼要讓我看到,如果光聽,我可以不信,可是我看到了……。」淑明已經無力了,她淚眼漣漣地看著面前笑吟吟的涵珠,求助般地抓著她蕾絲邊的袖子,「去,找個好的,做他的小,拴他在家裡,有了孩子你認了就是了,這是最好的。」「可是,不!我不要,他說過他只要我一個人的,他只喜歡我一個人!」「死腦筋,想不通,那你就再不看,再不想吶,抽這個吧,這是好的,百病能醫,老三會掙錢,不怕供不起福壽膏給你用。」
福壽膏是上等的鴉片膏,要好好地燒,燒得不好就會浪費了,可惜阿貞的手腳笨,不會弄這個,大姨太又不好開罵,只得親自為淑明燒煙,兩個女人正同倚在榻上抽鴉片,不想承義就在此時回來,主僕三人嚇得慌忙收拾,涵珠不是手腳利索的人,和阿貞配在一起真是整亂的災星,攪禍的雙煞,廣袖翻騰之間,只聽得鐺琅一聲,漆盤摔下,煙燈,膏盒等一什精巧物兒全都栽到地上,跌得四瓣八瓣,香消玉隕……狼籍中,眼睜睜地見著他進來看到了這一切,著實驚忿,只把前襟一掀,不落頭地又出去了。
三公子最恨抽大煙,這一去,就是整整幾個月不回來了。
戒煙,萬種痛苦遠遠地臨駕在過去鴉片帶來的快意之上,端琴來看她時,正逢上毒癮發作,手上還戴著那對荷花鴛鴦的甲套,阿貞才捧著一碗葯來,就讓她打了,一個丫頭一個婆子上來架住,好言相勸,她仍是雙手亂抓,涕淚交流,「不行,要綁著!」李嬤急急地對阿貞說,「有沒有繩子?」端琴有一條汗巾,寶藍的底子,此時無奈給了出來,拔落甲套,將她的兩只手系住了,美麗的長長指甲似蔥如玉,一雙皎皎纖手襯著那汗巾子,如同青夜初放的玉蘭花,開時有並蒂,黯然中呈現的凄艷……被縛的淑明的樣子,雙頰緋紅,花枝亂橫,只把淚眼瞅定天花,獃獃地說:「為什麼不叫三少爺回來呢……。」
三少爺在十五回來過幾天,淑明這些時日,雖想得心如藕節,百竅千絲,可也怨恨他的冷落和移情,始終不多說一句話,冷著臉,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夫妻同床卻不共枕,明月何皎皎,空照羅幃床,憂愁不能寐,垂淚對枯懷。淑明坐在他的腳頭掩面而泣,寬大的白睡袍上有刻絲的玉色鳳凰,疊疊皺皺,已不能飛翔。明波流離,只在這本該纏綿的夜,一切卻都寂靜如死,紗帳迷糊了她微微顫抖的身子,淚光迷糊了他熟睡的臉……
他走了後的日子,緩慢流逝如同抽絲,她成天地枯守,太陽有時可以照進三房的正廳,暖黃的光斑,一點點地挪過來,照上她綉鞋的足尖,又一點點地退回去,退到門檻以外,最後帶走黃昏剩下的唯一一點溫暖,淑明此時便跑出去,將雙手伸出了對著暗紅蒼青的天空,悲傷地說著:「承義,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有時也出去走走,無非是連到二房的寂靜長廊,半舊的雕花木欞,朱紅色的柱子,紫藤花從頂上垂下來,太陽的影子,溫暖的虛空,渴求卻又抓撈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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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蔓文欣賞】胭脂淚妝
忽然,聽見長廊那頭傳來小福銀鈴般的笑聲,還有張媽的罵聲,「小福,你這個死丫頭,又偷酸菜吃!什麼時候那壇子都會叫你啃了!」小福笑著,一臂里跑一臂里把長長的一條酸菜高高捏起,仰著頭吃,模樣嬌俏得可愛,可是就是不看面前的路,不小心就撞到了獃獃的三少奶奶身上,弄得她白綢青綉的袖子沾上了一大塊水漬,「對不起……三少奶奶,實在對不起。」小福低下頭來含糊地道歉,仄著臉,只把一雙大大的杏目向上揚起,黑白分明地斜瞅著她,淑明不知怎的哆嗦了一下,嘴唇輕輕地抖動著,鮮脆的酸菜還在小福的口中咀嚼,牽著額上的青筋暗暗蠕動,淑明看到她拈過酸菜的左手後面兩個指頭有著蔥管一般的長指甲,塗著指甲亮油,如自己的一樣……
淑明不知道,小福懷孕了,懷的是三少爺承義的孩子,那幾天中的某一天,承義被小福嫵媚的笑容所打動,而真正迷惑他的是小福的那兩支指甲,長長的,玉色透明,就像淑明的手……在二房後花園的假山後面,生滿綠蕨和青苔的天然婚帳上點綴著蔻丹花妖媚的紅顏,擁抱的時候,小福用手攔他的吻,長長指甲的撩撥讓他欲罷不能,縱使那個新婚之夜是曾經的滄海,但酷似的感覺使他完全地陷入了激情,滄海水罷了還有巫山雲,女人,水作的骨肉,為江河湖海,為雲雨雪霧,盡可使他沉溺,他在一時竟恍惚,彷彿身下的人不是二房的丫頭,而是四年前那個十六歲的新娘,他最初的靈與肉上的快意,從京都藝妓開疊的和服裙中窺到的肉色內褲,原始的積累到了終於可以釋放的時候,不想卻碰到了那麼嬌美的女子,可他最終卻傷害了她,也因這傷害而逃避……痛苦,在作愛中升騰的快意,小福的呻吟,月下花枝的招搖……成就了他繼長子胎死腹中之後的第二個孩子。
奉子成婚,是柳家的大喜事,因為好歹三房也有了後,端琴在這一面上極力支持,持意作小福的娘家,從丫頭一躍而成主子,也是小福的造化,而且三少爺是那麼英慧過人,別說作姨奶奶,就是作他的貼身丫頭也是好啊,柳家的人都喜氣洋洋,不高興的當然有,那就是三少奶奶淑明。
「我該說的都已說完了,我心裡想什麼你應該明白,不要再這個樣子,你是名門的閨秀,大家的規矩應該明白,納妾只是為了能傳宗接代,對得起祖宗,你懂嗎?」三少爺的理由很蒼白,甚至讓她感到可笑,到東洋去接受新式教育的男人,穿西裝拿手杖的男人,卻對這些這么計較,這不過都是借口而已,淑明背對著他,只是冷笑,「可以,但不要讓我看到!我不願見你抱她的樣子,對她說和我一樣的話!」
「你的脾氣太壞了!」承義搶言到:「不要在我面前擺架子,你們魏家已經衰落,早供不起你這個千金小姐,該道歉的我已道謙,原不原諒是你自己的事情,今晚我不會在這里,小福是新人,不可以冷落的,我來你這不是為了看你的臉子!」說完之後,他就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下樓去了,淑明呆了一呆,騰地站起來,將妝台上隨手拿到的一個琺琅花瓶向門口扔去,帶著哭腔「去吧!去了就不要回來了!」不要回來了——花瓶破碎,彩塊和清水濺得滿地都是,無辜的花枝,暗夜中凄冷的遺落,一地殘紅——
芬芳而婉轉的絕望,刺入了心,劇痛而微腥……
長久地凝望,幽夜的清寒,他話語中的冷冽,她極力擁抱的痛楚,無聲的哀傷,像光滑冰冷的小蛇,慢慢地爬上來,她張大眼睛,所見諸物都有他的影子,銀釉搖著東洋絹扇,一臉嘲弄。小福嚼著酸菜,笑顏如花……「不,我不要看見,如果這一切我都沒看見,我就不會相信那些流言,我就不會和他吵架,不會讓他走,他會呆在我的身邊,好好愛我,好好陪著我……。」
好好地陪著我,陪著我,始終讓我相信他最愛的女人是我,也只有我一個人……
漆奩打開了,明鏡里的容顏在夜晚的燭光里顯得那麼憔悴,而在舊盒上補畫的細細描金的花飾又讓人覺得是在華美下的勉力支撐——就像淑明此時用香粉和胭脂細細蓋去臉上的灰暗與黑黑的眼圈一樣,她認直地點紅嘴唇,他曾說過她的眼睛和嘴唇很美,她們曾是被他撫摸和親吻過的地方……而最後拿起的就是端琴送的銀甲套,尖尖的,長長的,中指是並蒂荷花下的鴛鴦戲水
未若雙眸明似鏡,怎落孤身伴燈眠?難消寂寞初長夜,只羨鴛鴦不羨仙。
淑明凄然一笑,抬起右手,嬌生生的蘭花指上甲套尖尖,
江南湖水碧,亭亭荷葉秋。郎衣翡翠羽,我著秋葉裳。
水色明皓頸,花光映紅蹼。分羽同相戲,交首共白頭。
銀甲入眼,如針如刺,酸澀的劇痛幾乎讓女子暈卻,血從戳爛的傷口裡往外涌,染紅了戲水鴛鴦,與先前的眼淚匯作一流,從臉上緩緩淌下來,合著的雙眸眼睫長長美似丹鳳,這一切在奩蓋上的鏡子之中如夢似幻,婉若一個奇竦艷麗的妝容。
他,踏夜色而來,隨著阿貞欣喜的聲音而來,近了近了,她感到蠟燭動搖的快樂,就在她的背後,抱住她,他溫柔地呢喃著說:「淑明,我的妻,我今晚是在你這的,我不去新人哪裡,我喜歡銀釉喜歡小福都是因為我愛你,你知道么?」
淑明微笑著顫抖,輕泣出聲,在他的懷里,緩緩地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