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夢連窪
㈠ 求短篇鬼故事,越多越好
1 今天,李默的女朋友突然向他提出分手。
她的語氣是那麼決絕。看來,一切都不能挽回了。
但李默還是決定要嘗試一下。他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火車站,買了一張去往女朋友所在城市的車票。
以前,她每個星期都會坐火車來看他。昨天,她就是坐這趟火車回去的。
李默清清楚楚地記得,是三號車廂。
為了緬懷剛剛失去的愛情,他決定去那裡看看。
剛站到三號車廂門前,他就被裡面的場景驚呆了。
空盪盪的車廂里,一排排座位整齊地排列著。
驀地,他在座位巾間發現了自己女朋友的臉。
與此同時,女朋友也看見了他,跑過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親愛的,你怎麼來了?」
李默立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緊緊抱住女朋友,深恐自己稍一放手,她就再也回不來了。
十分鍾後,李默終於相信這不是夢,才放開了女朋友。
三號車廂里依然空盪盪的。
他站起來,對女月月友說:「我去趟洗手間,一會兒就回來。」
然後,他一個人躲在洗手間里痛哭不已。
淚眼模糊中,他從口袋裡拿出車票,往上面看了一眼。車票上寫著:「2010年4月6日。」
可今天明明是4月7日!
他知道,自己坐上了一輛開往昨天的列車。
列車的名字叫——安眠葯。
我有一個完美的家庭,我和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住在一起。
我的家人很和睦,在我記憶中從未見他們吵過架,甚至連大聲說話都從未有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家都喜歡安靜,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過對話。現在的他們,往往一個眼神就能讓對方知曉自己的想法,這讓我很是羨慕,因為我看不懂他們的眼神交流。
我的爸爸,臉很白,帶著一絲灰色,皮膚很是光滑,這點讓滿臉坑窪的媽媽羨慕不已。爸爸有著極其深邃的雙眼,你甚至都看不見他的跟球,他會用空洞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你,直到你主動躲閃他的目光。爸爸的牙齒也是雪白的,上下兩排都整齊地露在外面,向世界炫耀著自己潔白的牙齒。爸爸的鼻子是最有特色的,是一個倒著的愛心形狀。我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會疑惑,為什麼我沒有這樣的鼻子呢?
我的媽媽喜歡坐在一張搖搖椅上,她惟一的愛好就是用雙手捧著爸爸。我沒有撒謊,她是捧著爸爸的。媽媽很愛爸爸,從不讓爸爸離開她的雙手,可惜她手上的蛆蟲偶爾會鑽入爸爸的眼睛中,再從爸爸的鼻子里爬出。這點我比較無奈,和媽媽說了很多次都白費工夫。隨著天氣轉暖,媽媽的臉上開始流膿,骯臟的體液不時滴在爸爸灰白的頭頂上,但媽媽總會擺出一副獃獃的無辜表情,以此來推卸責任。
我的爺爺和奶奶一點兒都不配,我是這么覺得的。我的爺爺很瘦很瘦,無論穿什麼衣服都像是把衣服掛在落地衣架上似的,他脫掉衣服的話,甚至都能數清楚身體上有多少根骨頭,而奶奶卻像是患上了肥胖症一般。爺爺的皮膚很黑很皺,奶奶卻白皙光潔,但最近奶奶的身體出現了一些不明斑點,漸漸變大。不知為什麼,他倆連愛好都是截然相反的。爺爺很討厭水,這點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他甚至都不肯洗臉,而奶奶則相當喜歡水源。我每次想找她的時候,只要去浴室就行,她除了浴室哪兒都不去。她喜歡把自己泡得白白胖胖的。我真不知道他們兩個是如何愛上對方的,這是我一直糾結的一個問題。
我有一個完美的家庭,雖然我的家人在旁人眼中有些怪異,但我真心愛著他們。
2 老城區即將拆遷,原來的住戶搬的搬、走的走。人走樓空,昔日熱鬧的街巷一副殘敗景象,殘垣斷壁,雜亂而冷清。黃侃手持照相機,在小巷子里穿來穿去,想拍些圖片作為紀念。
拍得正起勁,黃侃忽然覺得肚子一陣劇痛,看見不遠處有公共廁所。他忍住肚痛,快步向廁所走去。廁所里空無一人,黃侃找了個干凈的衛生間,正要把手裡的提包掛在隔板上,忽然發現隔板掛鉤上掛著一把鑰匙,他取下鑰匙,順手把提包掛在掛鉤上。
「誰的鑰匙忘這里了?」黃侃看著鑰匙,心裡打了個問號。這是一把極其普通的銅鑰匙,上面有些銅斑,顯然很久沒有用過了。鑰匙上面貼著一塊膠布,膠布已經發黃,上面寫著「303」,字跡有些模糊,但還是能辨認出來。黃侃確定那是房間的號碼。
「丟了鑰匙的人一定很著急,肯定會回來尋找」,沖干凈廁所,黃侃正要把鑰匙掛回原處,忽然想到,「這一帶已經沒有人住了,怎麼還會有人來拿鑰匙呢?鑰匙上滿是銅斑,顯然是很久沒有用過了」,於是他順手把鑰匙放進口袋裡,向外面走去。
天色有些暗了,風刮著黑雲,從遠處飄來。「糟糕,要下雨了。」黃侃看見不遠處有棟紅磚砌成的老式樓房,有著長長的走廊,正好可以避雨,急忙向那裡跑去,剛跑進樓里,雨點就噼里啪啦的打了下來。黃侃想抽煙,正往外掏煙的時候,那把銅鑰匙「啪」的一聲掉了出來。看著銅鑰匙,黃侃心裡一動,暗想:「這樓正好3層高,這鑰匙是不是這303房的呢?」他找到樓梯口,噌噌地上了三樓。
303室的木門很破舊,靠門的天窗上沾滿了蜘蛛網,顯然很久沒有人居住了。拿著鑰匙朝鎖眼裡一捅,然後輕輕一擰,鎖被打開了。黃侃打開門,一股腥臭撲面而來,他捏著鼻子往裡走,房間里都是些老式傢具,木床、三抽櫃、大衣櫃,上面都積滿了灰塵和蛛網。房子是老式的套間,客廳里還有一道門,黃侃推門朝里看去,屋內光線不好,朦朦朧朧中似乎堆滿了東西,他掏出打火機,點燃一看,嚇得大叫起來,轉身就往外跑。
白森森的人骨架堆滿了半個房間,一群貓一樣大小的老鼠站在白骨邊正盯著自己。看見黃侃往外跑,老鼠們吱吱吱怪叫著沖向黃侃。黃侃到了廳里,正要沖出房間,忽然看見門上竟然結上了蜘蛛網,密密實實,一隻臉盆大小的蜘蛛正吊在蜘蛛網上,蜘蛛毛茸茸的,五色斑斕,嘴上露出針一樣的吸管。
前有來敵,後有追兵,黃侃大叫著,揮舞著提包向蜘蛛沖去,希望能夠把網沖破,逃出門去。帶著巨大的慣性,人和提包撞在蜘蛛網上,蛛絲斷了幾個,但黃侃卻被沾在了網上,蜘蛛把針管插入黃侃身體。黃侃只覺得一陣麻痹,失去了知覺。
蜘蛛在黃侃身上繞來繞去,不一會功夫,黃侃就被包成了蠶蛹模樣,房門「砰」的一聲,又被關上。
夜深了,303房間里鑽出一隻大老鼠,嘴裡銜著一把銅鑰匙,在黑夜裡飛快地向公共廁所跑去。老鼠爬上衛生間的側壁掛鉤,把銜著的鑰匙掛在壁鉤上,迅速溜走。
有時,好奇心真是害死人呀!
3 一次意外,他雖保住了生命,卻被診斷為永久失明。作為畫家的他無法接受現實,每夜都偷偷哭泣,他知道,五彩斑斕的世界已與他無關,他將永遠面對黑暗。
上天眷顧了他,拆開蒙在眼睛上的紗布時,一縷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沒有真正失明,只是眼前景象由黑色變成白色,依舊無法看清。
他雖然看不見,但聽力卻非比尋常。他能聽見別人聽不見的聲音,那些聲音空洞飄渺,像是來自另一個空間。那些聲音也讓他名聲在外,從此他有了另一個名字一一神算!
因為他聽到了所有人的生死福禍。
一天夜裡,他突然眼睛酸痛,眼前慢慢浮現出如相機底片般的黑白景象,然後他大叫一聲,暴斃身亡。
一一他看見了一雙眼睛和一尺白綾……
4 聚雅齋主人程光畫得一手好畫,慕名求畫者絡繹不絕。這天黃昏後,一位猥瑣邋遢的男子闖了進來,他手裡抱著一卷白綾。白綾看樣子有些年頭了,布面不少地方顯露著霉斑。男子愛如珍寶地緊緊摟著白綾,急切地對程光說:「你可是大畫家程光?」程光點點頭,謙虛地說:「這『大畫家』三字實不敢當。」男子環視室內,趕過去將門窗關嚴了。程光大駭,不知這陌生男子鬼鬼祟祟有何居心。他不覺後退幾步,一把按住桌上的電話機,就要報警。男子趕緊說:「程先生莫慌,我有一畫想請先生鑒賞。」男子將懷中白綾展開,露出一幅女子畫像,畫中女子美極、艷極,穿著五彩霓裳,發髻上插著美麗的鳥羽,一看就非漢族女子。程光也想不起有哪個少數民族是如此著裝。 女像工筆細描,與其說是畫,倒不如說是攝影。女子笑臉盈盈,雙眸含情,就連肌膚上的汗毛也隱約可辨。女像和人體等比例大小,因為形象太過逼真,遠遠一掛,還以為面前站著的是個真人。程光對這幅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見男子並無歹意,就放心地走過去,手掌在女像上輕輕滑過,感覺就像撫摸著真人,那女子膚若凝脂,纖長苗條的身材也像真人一樣讓人覺得溫暖。當程光的手掌自上而下摩過她的心臟時,她的心臟居然跳了一跳,把程光嚇了一跳。
「怎麼樣?」男子一直注意著程光的神色,「是不是很特別?」程光疑惑地說:「這幅畫很邪門,你是在哪得到的?」男子長嘆了口氣:「我叫李崇明,本是一家公司的老總,就因為這幅畫,我弄得傾家盪產,沿街要飯。」他小心地卷好畫,就是現在他對它依然沒一絲恨意。「慢著,這幅畫多少錢,你開個價。」程光這么說已經犯了收藏的大忌,可李崇明卻搖了搖頭:「我不會賣畫的,這一生我都不會讓它離開我。」程光感到奇怪了,李崇明找他居然不是為了賣畫。李崇明重又將畫緊緊地摟在懷里,說:「程先生,我暗中觀察了你三個月,知你是誠實守信之人,請你不要將關於這幅畫的點滴說出去,還有如果你想能天天看到這幅畫,就把我留下來,好吃好喝的招待我。」「沒問題。」程光對這幅畫和神秘兮兮的李崇明很是好奇。
程光派人打聽李崇明,不久就有了消息,他確實是一家公司的老總,可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李崇明愛好旅遊,當年他沿著樓蘭古國的遺址探險,在沙漠深處失蹤了幾個月,回來後就顯得有點神經質,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公司的事情也懶得打理,不出一二年就破產了。李崇明住在程光家裡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只是對著女像又哭又笑。有時程光想要再看一看畫,李崇明像害怕什麼似的讓他瞄上一眼就把畫卷上了,讓他心癢難捺。 好奇心越來越盛的程光只得平生第一回做了小人,晚上,他悄悄地在給李崇明的飯菜里下了安眠葯,李崇明呼呼大睡起來。然後,程光將李崇明的畫拿出來,掛在牆上。白綾展開,上面卻什麼也沒有,程光又在李崇明身上找了找,並沒找到另外一幅白綾。這時,月色皎潔的院子里忽然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他趕忙奔出屋子,頓時驚呆了。只見一女子正在熱烈地跳著異域風情的舞蹈,身上穿著五彩霓裳,頭上插著美麗的鳥羽,她轉過臉,赫然正是畫像上的女子。程光驚叫了一聲,眼前的女子就像煙霧一樣消失了,他在院子里仔細查找,也沒發現她有何藏身之地。
程光稍顯失落地回到李崇明的房間,一抬頭,那女子又回到了牆上的白綾上。他擦了擦眼睛,證實自己沒有看錯,忙用涼水潑醒了李崇明。李崇明見程光已然窺破了他的秘密,便如實說來。原來,這畫像上的女子是古樓蘭國人,因為長得漂亮,被一個法術很厲害的巫師看上了。女子早有戀人,自然不肯嫁給巫師,巫師惱羞成怒,就在新娘大婚這一天,作法將女子的魂魄攝在一幅白綾上。並且巫師還在女像上下了天地間最惡毒的詛咒,讓女子永不能轉世為人,倘若有誰能破咒救得了女子,女子便會以身相許。李崇明說完懊喪不已,可惜他花了十幾年時間,弄得身心俱疲,也不能勘破巫師的魔咒。
程光生氣地說:「你就為了一名傳說中的女子,把正事都給荒廢了,你有沒有想過太不值得!」李崇明神往地說:「能和一個古典美女結婚,是任何一個男人的願望,並且她是古樓蘭國人,如果能夠因為她而找到失蹤的古樓蘭國,得到被黃沙掩埋的珠寶,我失去什麼都是值得的。」「那好,你去找你的古樓蘭國吧,我這兒養不起懶漢了。」說著程光就把李崇明往門外推。李崇明可憐地說:「我現在身無分文,又沒個落腳之處,出去不是餓死也要凍死,你就行行好,讓我在這里勘破巫師的魔咒,得到古樓蘭國的財寶後,我們三七開,不,對半分。」程光冷笑一聲:「我可沒興趣要什麼財寶,我掙的錢足夠養活我自己。」李崇明拿著畫悻悻地走了。
三年後,程光漸漸把這事給忘了,這一天,他像往常一樣到古舊一條街淘古董,在一個攤前,一卷白綾吸引了他的目光。白綾看樣子有些年頭了,布面不少地方顯露著霉斑。程光心中一動,恍惚記起了什麼,他小心地展開白綾,一個美艷的女像就躍進眼簾。
程光問攤主是怎麼得到這幅畫的,攤主告訴他,前幾天他路過一個牆角,看見一個凍餓而死的老乞丐手中緊緊抓著一卷白綾,就好奇地抽出來瞧了瞧,這一瞧覺得這幅畫很特別就帶走了。程光掏錢要買這幅畫,攤主擺了擺手說:「你就隨便給幾個錢吧,老乞丐的屍體是我掩埋的,等下收攤的時候我還想買疊紙錢燒給他。」 根據攤主描述的特徵,老乞丐正是落魄潦倒的李崇明。按照攤主的指點,程光拿著畫找到李崇明的墳,插上香燭。想到李崇明為了一幅畫中的女子竟弄得客死異鄉,他不禁有些傷感,展開白綾,喃喃地對著畫中人說:「姑娘,我不管你是人是妖,但留你在世一日,世人就多一日貪欲。」說罷,他就著燭火點燃白綾,看著畫像上的樓蘭新娘一點一點被火苗吞噬……
夜色漸漸降臨了,程光返原路回去,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先生留步!」程光驚恐地一回頭,就見樓蘭新娘盛裝向他走來:「你、你!」他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樓蘭新娘莞爾一笑:「先生莫慌,多謝先生救命之恩,小女子願以身相許。」「這、這、這燒了白綾,你竟還能現身?」程光終於將一句話說圄圇了。樓蘭新娘輕嘆一聲:「每個得到我的人都是千方百計地想據為己有,掠奪財寶,只有先生想到世人福祉,消除人間罪惡。是以你方才才有的焚畫之舉,卻誤打誤撞地將我救了出來,因為巫師的魔咒就是『若想擁有,必先舍棄』。他看透了世人的劣根性,有幾個心中沒有貪念,所以我才在畫幅中寂寞了千年。」
5 蘇小北在一家飯店當廚師,飯店是朋友開的,四層樓高,裝修得金碧輝煌。曾幾何時,蘇小北的夢想就是在這樣一家大型餐廳當主廚,攢夠了錢,再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店。而現在,那個夢想正按著計劃一步步變為現實。
蘇小北住的地方離飯店有一定距離,為了方便上下班,他花五千塊錢買了一輛摩托車。這算不上什麼好車,但蘇小北就是執拗地喜歡它。
每天上班下班,他都會悉心地將其擦拭一番,溫柔得如同對待自己的初戀。
星期六,蘇小北一如往常地騎著自己心愛的摩托去上班,清冷的風吹過他的臉頰,順著領口灌了進去,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空氣中的水汽在他濃長的睫毛上結出了一層細密的冰霜,他不得不伸出一隻手,揉了揉眼睛,企圖用手掌的溫度將冰霜融化。
突然,一個佝僂的身影從車前晃過。蘇小北來不及反應,車頭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失去了控制,砰——
摩托車不知撞上了什麼東西,蘇小北的身體騰空飛起,然後便失去了知覺。就在即將昏迷的前幾秒,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搜索著那個佝僂的背影,只可惜,空盪盪的大街上,根本沒有一個人。
蘇小北是在兩個星期後醒過來的,他睜開眼,看到哥哥蘇小偉悲喜交加地坐在他身邊。
原來,就在蘇小北出事的當天,他工作的酒樓發生了一起重大事故,200公斤的煤氣罐意外爆炸,四層樓全部炸毀,現場無一人生還。
6 停留在這個小鎮上已經一周了。既然停下來,我就會住上半年,這是我這幾年養成的習慣。這小鎮什麼都很好,但是幾天轉下來,我發現這里有一個對我來說很要命的缺陷:所有的書店都沒有賣我最喜歡的鬼故事雜志或書籍。
這讓我很苦惱,因為我早已養成了用鬼故事雜志或書籍來驅趕寂寞的習慣。買不到它們,我會很難過。
於是我嘗試和每家書店的老闆說,希望他們幫我代訂。但奇怪的是,他們沒有一個同意的,而且拒絕的時候,都表情怪異,像看傻子一樣地看著我。
更為甚的是,因為我的詢問,我竟成了小鎮的名人,所有人都知道有個買鬼故事的「精神病」,以至於我走到大街上,都會有人偷偷對我指指點點,讓我郁悶而不得其解。鬼故事,似乎是小鎮上所有人心裡的禁忌。
我決定交一個朋友,和一個書店老闆成為至交,讓他信任我,我才能得到問題的答案。現在有間書店的老闆名叫杜陶,已經成為我非常好的朋友。
這天我和他一起喝酒,酒至半酣,我提出了我的問題。杜陶聽了並沒有很吃驚,他的表情顯得很郁悶很無奈。他說的話倒是反過來讓我大吃一驚:「只有人才喜歡鬼故事,對吧?」
「這不是廢話嗎,這還用你說!」「鬼故事是用來嚇人的,對吧?」「還是廢話,我就是尋求心理刺激的。」「可是你知道嗎?人也可以來嚇鬼的?」
「你到底什麼意思?」我心中一驚。
「你不該買鬼故事,你該買人故事。」
「我勒個去,你玩腦筋急轉彎啊!」說到這里,我把飯桌一掀,惱怒起來。
「你他媽才會這么無聊呢!看鬼故事自己買份報紙不就成啦!」那人也惱怒起來!
這時,我似乎意識到什麼,去瞄自己的身後,那裡空空如也,沒有了影子……
7 我懷著期盼的心情步入熟悉的學校,穿過那飄著熟悉的桂花香的綠蔭來到宿舍。
一個多月的寒假真的很漫長。
掏出鑰匙開門,灰塵嗆著了鼻子。
我放下行李走進盥洗室,卻發現我原本放沐浴露、洗發水的地方空空如也。
我焦急地翻看,始終找不到那些東西。
我不禁嘆息了一聲。
當我走到某間房時,一股熟悉的味道充斥我的鼻腔!
我發現那門是虛掩著的,一個人在地上痛苦地爬行,可能是聽到我的腳步聲,那個人抬頭向我呼救。
我聞到那氣味,不禁退後。
那個人張開嘴巴,發出嗚嗚的聲音,然後眼晴瞪大,最後一口氣來不及咽下,便斷絕了氣息。那屍體的皮膚散發惡臭,紅黑的液體從毛孔滲透出來:那張原本潔凈的臉,布滿坑坑窪窪,白色的蛆蟲蠕動著:那烏黑的秀發,已經如同稻草,輕輕一碰,便掉落一大撮。
我嘆息一聲:「你不該拿走我的屍油,更不該去使用它們。」
不一會兒,我的沐浴露和洗發水的瓶子都滿了。
這就是代價。
看來我要回到墳墓里補眠了。
8
王小王死在鬼節那天,哥們兒趙小趙有些害怕,之前王小王總跟他說最近比較邪門兒,不知道是不是被鬼纏上了,死在這一天,不知會不會有什麼特別的說法?
趙小趙之所以害怕,是因為自己的家鄉有個傳說:要是有人告訴你喜事,你是分享不到他的喜氣兒的;但如果一旦有人把不好的事情告訴你,說不定那些不好的事兒也會降臨到你的頭上。
所以這兩天趙小趙很是緊張,連掉幾根頭發都會懷疑是不是被鬼剃頭了。
這天,趙小趙接到一個電話,幾年沒見的老同學李大力來出差,得知趙小趙孑然一身,想在他家借宿幾天。
趙小趙正巴不得找個人陪呢,而且記憶中的李大力塊大膘肥,滿臉橫肉,應該是個陽氣很重的厲害角色,有他陪自己,那些不幹不凈的東西肯定不敢沾自己的身。
在火車站接到李大力時,趙小趙一下子泄氣了:幾年沒見,李大力竟變得弱不禁風、病病歪歪的,還一臉的鬍子拉碴,哪裡還有當年的氣派?
看到趙小趙驚詫的樣子,李大力忙解釋說是工作累的,提著簡單的行李跟趙小趙回了家。
晚上,二人免不了推杯換盞一番,都有點兒暈乎乎的,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趙小趙雖然上下眼皮直打架,但一直努力保持著清醒,說真的,他不太確定眼前呼呼大睡的李大力和當年的李大力到底是不是同一個李大力。
牆上的掛鍾敲了12下,頭痛欲裂的趙小趙起來找水喝,居高臨下地瞅了瞅李大力,這一瞅不要緊,他發現李大力的臉竟然變成了王小王的,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趙小趙,嘿嘿笑著說:「哥們兒,我是王小王啊。我媽非把我的骨灰送回老家,可是哥們兒我想你啊。還好你這個同學是我老鄉,我借著他的身子回來看看你。喲,你的褲子怎麼濕啦?」
9
我走路一向低頭從不看天空。可惜火車站旁邊有個淺水窪倒映著一片天。我不經意一瞥,看到水裡倒映深邃的天空中那顆太陽居然生出一隻尖角,好邪惡的感覺!我馬上眯眼看天上,太陽依然是安分的圓形,沒一點稜角。
它在裝假!
我一腳踩碎了水中的太陽……無數個邪惡的碎片在詭異地笑……
我不理它,繼續向車站候車廳走去。
來送我的女朋友徐顥菲說:「你踩水幹嘛呢?還小孩子脾氣呀!」
我也沒理她,繼續向車站候車廳走去。
上車了,我說:「再見,徐顥菲!我很快回來!」
車緩緩開動的同時,一個頭發散發著很濃郁啫喱水味道的女孩走過來,坐在了我對面的靠窗位置。火車開始勻速行駛,她開始試圖開車窗卻打不開,我起身幫她拉開了一點。涼風吹進一點後空氣舒服多了。我斜睨到她在看著我微笑,她頭發挽得很有型。
我突然有個奇怪的念頭:我幫她打開了窗戶,她說謝謝你,然後縱身跳出去香銷玉殞……
呵呵……真是胡思亂想。
「謝謝你!」她果然這么說,不過她沒跳車。
我摘下耳機看向她說:「不用謝!」看著她,我突然睜大了眼睛——她很像我以前的女朋友張好寒!怔怔凝視著她,我突然有些感傷,因為張好寒就是乘火車時失足掉進了鐵軌中……
「你怎麼了?」她還是微微笑著看我。我馬上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尷尬地笑道:「啊!沒事……啊……對不起我一聞香水昧就會頭暈……」
她說:「我最怕頭發亂,這是啫喱水的味兒。開窗戶沒事了吧?」
「嗯,不暈了!」火車上挺無聊。我們倆開始聊天……
過了高邑車站,火車高速行駛,馬上就到石家莊了。天空突然間變暗了!像陰天一樣黑,窗外的景物都是模糊的黑影。天氣預報沒有陰天下雨呀!是日全食?奇怪的是車廂里依然安穩,沒一個人驚慌失聲為此驚詫。
難道……莫非只有我自己感覺天突然變黑?
對面的女孩平靜地坐著看驚慌失措的我,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害怕了。我弱弱地問對面的她:「天怎麼黑了?」她平靜地說:「是啊,天怎麼黑了。」說著她把頭探出高速行駛的列車窗外查看……我忙說:「快坐回來別那樣多危險呀!」她依然探在車窗外,肩膀都探出去了,她說:「沒事!」
「別這樣了,你不是最怕頭發亂嗎?快坐回來,你那樣在窗外頭發都吹亂了!」我甚至就要站起來拉她了。
「是嗎?那你看看我頭發亂了沒有?」她邊說邊把肩膀縮回車內……
我眼睛瞬間迸得滾圓,心臟似乎一下子沖破胸腔爆到體外——她的頭居然沒有了!
「我頭發亂了嗎?」她沒有頭的軀體問我。天空恢復了晴朗,邪惡的太陽依然在天上炙烤大地。車廂里其他人好像都看不到沒有頭顱的她,也看不到驚詫恐慌面如紙色的我。我明白了。
我被孤立了!
恐懼湮沒了我的三魂七魄之後,我漸漸恢復了平靜。我看著她,怔怔地說:「你沒有頭,所以你頭發沒有亂。」
「可是你頭發亂了呀。」她沒有頭顱我卻感覺到她在笑,「我來幫你整理一下。」
她那沒有頭顱的身體把手伸向了我的頭……
我的頭顱飄然離開連接了26年的軀體。沒有任何知覺。
她沒有頭顱的身體抱著我沒有身體的頭顱,我的頭顱看著對面座位上沒有頭顱的我的身體……
第二天。當地報紙上有這樣一則新聞:
昨日,一名男子在一輛高速行駛的火車上貿然把頭探出車窗,被鐵路沿線護欄把頭顱刮掉,頭顱去向不明,據鐵路工作人員分析可能是被高速列車碾碎……
新聞上並沒有提到那個坐在我對面長得像張好寒的女孩。而且還有,我的頭顱並沒有被火車碾碎。
過了很長時間之後,我的女朋友徐顥菲找了一個新的男朋友。
有一天徐顳菲坐火車去石家莊。車上人很少,她對面坐著一位長得很像我的男孩。車里很悶,男孩把車窗拉開了一點……
10
清有一雙特別的眼睛。
她從小就察覺到,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有的肩膀上站著一隻黑色的烏鴉。
那時她一直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直到她看到肩膀上站著烏鴉的姑媽、堂兄、舅舅相繼死去,她才意識到:那是死神的印記。
她有一點點的自豪,孿生姐姐珀卻沒有這方面的潛質。
十歲那年,清看到要去海南出差的媽媽肩上站著一隻黑烏鴉,她哭鬧著抱著媽媽的腿不讓她走。
最後是爸爸和姐姐把媽媽送去火車站的。
媽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這是清沒有想到的。
也許是吉人天相吧。清很高興,原來事情也可以有轉機。
十六歲那年,清和珀愛上了同一個男孩。
確切地說,是喜歡。
兩姊妹都知道對方的心意,但都沒有說破。
甚至還約好一起逛街血拚。
清知道,珀趁自己上廁所時候買的那瓶KENZO的香水是送給他的;珀也知道,清借口去上廁所悄悄買下了那件新款NIKE的男裝T恤。
姐妹倆挽著手,心照不宣。
過斑馬線的時候,清蹲下去系鞋帶,珀站在她前面。就在她站起來的一瞬間,赫然看到姐姐肩膀上不知何時站著一隻黑色的烏鴉。
烏鴉黑亮的眼珠矍鑠著狡黠的光。
「清,綠燈亮了,快走吧!」
清叫了一聲:「姐……」
珀一臉茫然地回頭:「怎麼了?」
「沒事。」清想了想,她暗自拉開了自己和珀的距離。
沒想到姐姐快步走了回來,往她肩膀上一按:「清,我沒想到你會選他而不選姐姐。」
清一愣,停在了馬路中央。她扭頭一看自己的肩膀,竟然站著那隻黑烏鴉,而姐姐的肩頭空無一物!
珀的微笑帶著一絲痛苦,快步走到街的另一頭。
清從未感覺到如此驚恐,她飛快地跑過斑馬線,總算舒了一口氣。
珀站得離她遠遠的,眼神冷冷的。
「珀,你……」
「你以為自己能看到烏鴉很了不起是嗎?但我能隨心所欲地轉移它。」珀的聲音冷傲且不屑。
清還想辯解什麼,路邊寫字樓上的一整塊玻璃飄落下來以不經意的方式,輕輕地削掉了她的腦袋。
烏鴉,飛走了。
㈡ 文筆好的高質量古耽小說都有哪些
1、古風耽美文《藏妖》。
《藏妖》是從一個廢柴皇帝開始說起的,皇帝名字叫做古幽,明明是一個皇帝,卻生的傾國傾城,貌美如花,而且還被自己皇叔喜歡上了,皇叔為了佔有它,決定帶兵起義,推翻了皇朝,可是在攻佔皇城的那一天,皇帝古幽自焚而死。自此故事展開。
3、《庶子難為》
作者:九兮
簡介:現代中醫師安彥墨穿越到古代一個小娃娃身上,大家族裡的宅斗一場又一場的上演。續弦太太想鏟除正妻之子安彥寧,以及姨娘之子安彥墨,原本打算利用安彥寧年幼,跟安彥墨鷸蚌相爭。卻沒想到,兄弟倆結成聯盟,幹掉續弦太太。「墨墨,我喜歡你。」安彥寧。安彥墨親了安彥寧一口,「還好你不是我親哥,那我娶你。」標簽:強強,甜,偽兄弟
㈢ 求南康白起的全部小說
2004.05.21-2004.08.08 耽美長篇小說《妖狐》(1-24)
2004.09.26-2004.10.05 隨筆 《浮生六記》
2004.10.13 耽美短篇小說《但願人長久》
2004.10.18-2005.02.13 耽美長篇小說《惘然劫》上(1-19)
2005.02.14-2005.05.09 耽美長篇小說《惘然劫》下(1-13)
2005.03.28 耽美小說《妖狐》番外5篇
2005.05.10-2005.05.19 耽美同志小說《宿命》(1-4)
2005.10.18-2006.07.20 耽美小說《三人行》(未完)
2006.07.15 隨筆《我等你到三十五歲》
土豆網有廣播劇《我等你到三十五歲》《浮生六記》
一、《狐妖》
文案:
\"風劍!\"我大喊,左手結印凌空後翻,一道有形無質的風劍發出凌厲的破空聲飛向追兵。
前面幾人倒也乖覺,見來不及閃躲,一急之下,撲向地面,方免去了穿心之災。後面的人就沒有如此好運,風劍從前胸刺入,後心刺出,竟開了個透明窟隆,紅艷艷的血噴灑而出。風劍去勢不停,一連刺穿了四五人才消散於空氣中。其餘地追兵看到此景,不由得都放緩了腳步,怕靠得太近,成為我劍下之鬼。
我要的就是這一刻的猶豫,腳尖一點,飛向路旁樹林,借著樹枝的彈力,幾個起落,已經將他們拋下。遠遠地,還聽得到那些追兵虛張聲勢的喊叫聲。我心中暗笑,自從三月前被打傷後,以我的功力,也只能放出一次風劍,如果他們繼續追,就只能各憑本身功夫了。也幸好追兵里並沒有什麼好手。
二、《但願人長久》
文案:「喂!」聽到鍾聲響起,小雨快手快腳地收拾起課本,搶前幾步搭上謝寧肩頭,「今晚去看電影怎麼樣?」 「好啊。」謝寧答得很是漫不經心。
小雨惱了,拉了拉他的頭發,「這么敷衍,想什麼呢?」
「沒,」謝寧像是回過神,轉頭笑了,「是去活動中心,還是去北方餐廳?」
小雨難以取捨,「活動中心有《魂斷藍橋》,北方有《銀翼殺手》,我兩個都想看怎麼辦?」
「還看《魂斷藍橋》?你都看了三遍了,還看不夠?」
「沒辦法!」小雨也很苦惱,「百看不厭。」還待再說,眼角掃過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影,忙轉頭看,與一個人打了個照面,藍色長袖T恤,橙黃休閑褲,「lucky!」小雨暗道,忽然推了謝寧一把。謝寧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向一邊倒去,正撞在瘦高人影的身上。
「對不起,」小雨跑上去扶起了謝寧,對著瘦高人影又是鞠躬又是道歉。
「沒關系!」瘦高人影點點頭,走了,很快便溶入了人流中。
三、《惘然劫》
文案:
為救母命,許下諾言,以命交換。丁少言自己也不明白什麼時候自己的一顆新已經遺失在五爺的身上了。丁家祖訓是能者居上,在五爺和八爺的奪位之爭中,五爺的借刀殺人證明了他沒有相信過任何人,面對這樣的事實叮少言請五爺完結自己的承諾……
四、《宿命》
文案:
當湯姆終於看聖加侖修道院守夜的燭火時,天正下著瓢潑大雨,四周一片漆黑,冰冷的雨水在他後腦勺匯成了小溪流進了上衣再從褲管流出去,帶走了身體全部的熱量,雨傘早已被他毫不留情的丟棄,即使是留著也沒什麼用處。拖著幾乎與腰齊高的陳舊皮箱,在年久失修的石板路艱難地向前走,不時遇到坑坑窪窪,皮箱也跟著一顛一顛,更增加了行進的難度,好幾次險些脫手。
下午三點時到達了這個位於西南的邊陲小鎮,它有個並不吉利的字,名叫墓碑石鎮。美國建國時間短,這里也稱得上是古跡了。十九世紀的中葉,這兒還是一片荒蕪的山地。有一個名叫沙福爾樂的退役軍人,向別人述說他的夢想:"我不想去阿拉斯加淘金,我想到南邊去找金礦。"當時的淘金者都認為他在做夢,因而嘲諷他說:"你哪裡是去找金礦,分明是想去找死,到那兒你挖出來的,將會是你的墓碑石。"後來,這個開拓新路的人,當真在這塊地方挖出來黃金,並開掘成了一座簡陋的金礦,人們難忘第一個來這里的淘金者的功勛,"墓碑石"就成了這個小鎮的名字。
稍做休息,用過了晚飯,湯姆打聽好修道院的方向就出發了,沒想到半路會下起大雨。
五、《三人行》
文案:
融融春意,風和日麗,正是出遊的好天氣,沉睡了一個冬季,剛剛破土而出的嫩黃色小小草芽也趁著這個機會探出頭來,正要舒服地伸個懶腰,忽然被一陣粗魯的笑聲驚動了。
厚底官靴重重地踐踏過來,將小草碾進了土裡,一個足有兩百多斤重的胖子邁著羅圈腿在前引路,兩旁還有兩個家丁替他捧著那個猶如十月懷胎大得出奇的肚子,以免老爺重心不穩。等他艱難地回過身,那兩個家丁只得以老爺為中心跟著轉了一圈。那肚子隨著三人的腳步一上一下地盪漾著。
胖子對著身後十來個年青男女笑道:「俺們這安陽城實在是沒啥好玩的,各位小姐少爺都是久經風塵閱人無數,見多識廣,想必也是很不以為然。」雖然他口裡說著「沒啥好玩的」,可是眉宇間卻是十分的自傲。
人群中有壓低的嗤笑聲傳來,最前面一個二十來歲的年青人一抱拳,順著他的語意道:「王知縣這可是痴人說夢了,安陽城風景宜人天下聞名,我等佩服得五體投地,怎會不以為然。所謂王婆賣瓜,王公也不必過於自謙。」
王知縣皺起了眉,「痴人說夢」是什麼意思?但「不必過於自謙」這句是懂的,是大大的好話,想到此處,笑道:「李公子真是會說話,俺兒子要是像你一樣,俺也就不必輾轉反側,頭發都白一半了。」
旁邊有人「咦」的一聲,驚訝道:「這句話他說對了。」
六、《浮生六記+我等你到三十五歲》
【文案】
這篇文是自傳性質的隨筆,文筆細膩清麗,作者著有帶自傳性質的《浮生六記》、《我等你到35歲》等文章及《妖狐》《但願人長久》《惘然劫》(有出書版)等耽美小說。《浮生六記》記述的是南康與其男友在一起時候的生活點滴。《我等你到三十五歲》是南康與男友分手後,表示願意等男友到三十五歲而寫。
從《浮生六記》中的俏皮口吻到《我等你到35歲》中無奈的憂傷,我們可以發現這條路上他走得很傷。相戀7年的男友結婚了,南康大人選擇了自殺,為感情劃下一個句號。「我永遠到不了35歲,所以,我會永遠等你」。不是都說,誰先陷進感情,誰用情至深,誰付出的代價就越大的。不知道還有什麼是比生命更大的代價!我想,既然南康大人會這樣做,一定是自己想過了很多很多,不知道他有沒有那麼一霎那的後悔。也許南康大人對不起很多人,對不起生他養他的父母,對不起疼愛自己的姐姐們,對不起一直支持他的讀者,但他至少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自己的心,對得起自己的感情。到最後,他刪除了手機中除了家人外的所有信息,至死保護著愛人。
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要文包嗎
㈣ 啞甜甜【短篇小說】
啞甜甜【短篇小說】
亞寧
一天,我無意中翻出了童年時候的一本書,從中撿出一幅粗糙白紙上的意像派的畫作。畫中的星星很大,卻呈綠色,天空很黃,飛滿了奇形怪狀,夢一般的生物,風像起伏的音樂線譜,一會向上吹起,一會向下垂落,月亮是紅色的,彎成一芽,像個惱了表情的小嘴,太陽是十二棱體,遠山像一堆刀戟劍林,卻呈紫色,小路像一條皮筋,被看不見的手甩出了七拐八繞的形態。
這樣一幅看上去很童稚的畫,一下子吸引了我全身心的注意力,記憶在回憶中復活出了一個精靈一樣的女孩子——啞甜甜。她淡出我的腦海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但卻並沒有就此消失,而是藏身在我大腦的某個神經的末梢,等待著這幅畫的激活,然後便像個電腦病毒一樣,很快就繁殖出無數的影像,紛呈在我的腦海里,令人不能平靜下來。沒辦法,我只能把她,這個精靈的童年夥伴寫出來,讓她重生在這篇小小的小說中。
啞甜甜和我是同年出生的,她是六月,我是十一月。我們還出生在同一個村子,村名叫一碗村。不同的是,啞甜甜的母親在沙畔地里勞動,覺得肚子痛,跑到了附近的一處沙灣子里,蹲著身子就生下了她。而我是出生在土炕上的,是在母親准備十足的時候,來到了這個世上的。還有,啞甜甜不是呱呱墜地的,因為她生來就是啞巴。啞巴的出生除了母親的呻吟外,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不像我,出生時讓母親受了好大罪,出生後愛哭,而且哭聲響亮,就跟吹號一樣。
啞甜甜的名字是我母親給起的,因為她的頭發爽如春天的垂柳,小臉蛋圓圓的,就跟秋天成熟的蘋果,一笑還有兩個小酒窩;她的一雙大眼睛深不見底,而且每一隻眼裡,都有兩個白如米粒大小的瞳仁。令人稱奇的是她罩在眼睛上的睫毛,又長又密,排列的非常好看。還有,她的小嘴紅紅的像兩片花瓣,除了吃飯時張開外,連笑的時候,都是緊抿著的。
這樣一幅臉盤,這樣一雙眼睛,這樣一張乖巧卻不能說話的小嘴,讓誰見了都誇說,這孩子,生得真甜吶。其實,啞甜甜真正的甜是她的無聲的笑,那是用眼睛表現出來的。因為一笑,她的兩隻眼睛就往出飄一朵朵白色的雲。我後來為此大傷腦筋,可就是搞不清為什麼。為此,我問過母親。母親說那是眼睛的反光,把天上的雲給映進去了。我不相信,甜甜在屋子裡的時候,我故意逗她笑,結果還是看見了一朵朵白色的雲往出飄。我再給母親說,母親也就看出來了。靈機一動的母親,就給原被人們叫成啞女的她,起了個甜甜的名字——啞甜甜。
啞甜甜的父親和母親,都是村裡最老實的農民,他們有五個孩子,甜甜最小,是唯一的女兒。要說她的父母親,長相都很苦,實在沒什麼可形容的。她的幾個哥哥,長相也都或像父或像母,只有她哪個都沒有隨,自成一副仙童兒一般的相貌。這真是不可思議的變異。
我們家和啞甜甜家是距離最近的鄰居,我們兩個又是同齡,從小玩在一起。好像母親說過,我呀呀學語時,甜甜的母親抱著她來串門。我們抱在一起耍,我呀呀著好高興,甜甜也很高興,只是緊抿著嘴,用臉蛋和眼睛笑。當時我們太小了,誰也不明白兩位母親,一個在一旁嘆息,一個在一旁勸慰。這是我後來憑母親的話,在想像中記憶下的一幕情景。我把它當作了自己的記憶。
幼小的經歷因為幼小而簡單。等到我們都長到了六歲的時候,村裡傳染開了一種病,十有八九的孩子都沒能倖免。好在這病不要人命,只是讓人流鼻涕,發燒,犯糊塗。家長們不知道啊,那個急啊,紛紛領著孩子到公社的衛生院去看病。大夫一量體溫,好傢伙,全都是高燒。
甜甜的體溫也一樣,高達四十二度。可她不同於我們,就跟沒事人一樣,在醫院里繞著我們的病床跑來跑去。大夫們很奇怪,大人們一交流,把甜甜隔離起來觀察,發現她除了體溫高以外,一切都很正常,也不見有流鼻涕,犯迷糊的症狀。大夫們站在一起議論紛紛,最後嘖嘖稱奇,允許大人把她帶回村裡了。
傳染病過去了,恢復了活力我們都回了村子,公社衛生院特意派了大夫,來村裡搞治療後觀察。我們每天都要被量體溫。結果是大家都處於正常狀態了,只有甜甜仍然是「高燒」不退。也因此,甜甜的名字,一度被人們竄改成了她的體溫:「四十二度」。等到傳染病徹底過去了,大家又可以在一起耍了,甜甜的名字也就又被重新叫了回來。
俗話說十聾九啞,甜甜的啞也伴著耳聾,可是她有一雙神奇的眼睛,我們所學到的東西,她應該是聽不到的,但她啥都能學會,有時比我們理解還快。只是她所理解的,有多少是正確的意思,有多少是一種想當然的反映,這卻是個最後也沒能溝通了解的疑問。
春天裡,我們一群孩子,在隊里的場院里玩泥巴。泥巴的泥都是從場院一角的一塊濕地上挖來的。我們捏小泥人,捏大馬車,捏公雞,捏豬捏牛。這是甜甜最愛玩的游戲,因為她捏得比誰都像,只是動物的眼睛都有三隻,腿也多了兩條。我們笑話她捏錯了,她也不爭辯,因為不會說話,也聽不見我們的話。我們幾個男孩子捏得沒了興趣,就把泥巴捏成窩頭狀,然後在干硬的地面上甩炮。誰甩的炮聲音最響,裂口大,誰就能贏對方的一塊泥巴過來。我們樂此不疲,等到都累的不想玩了,過來再看,甜甜把我們捏得四不像的東西,都給一一認真的修補過了。我們高興地拿著泥人泥馬回家,曬到自家院子的太陽底下,直到干硬起來。大人們看見我們的作品,都誇捏的像。我們自豪,心裡也有點小鬼頭,這都要歸功於甜甜的巧手的功勞。
再長大一點的時候,我們的活動范圍逐漸擴大,也開始承擔起一定的家務了。我們經常要提著用柳條編成的筐子,到沙漠里拾柴禾。這種差事往往也是我們最自由,最感快樂的時候。大家把鞋脫了,在松軟的沙丘上歡奔亂跳,玩打沙包,頂拐子,傳電……。
甜甜雖然有殘疾,要說玩起游戲來,沒有她不會的,而且反應比正常的孩子還靈敏,往往我們都失敗下來,她還在場子上,像個超人一樣奔跑著。她的這種本領惹得誰都想要她,有時又都反對她參與。對大家小心眼裡的反應,甜甜很敏感,往往適可而止,也就惹不起大家的意見。
在沙漠里,我們能抓到一些爬蟲,比如多條腿的黑甲蟲,長尾巴的小蜥蜴,有時還能逮到刺蝟。對逮到的那些小爬蟲,我們有的栓一根細繩,用沙土活埋起來,看它們怎麼往出爬;有的摘一根帶勾子的刺,扎在身體尾部上,讓它們在沙土上繞圈子犁地。每當這種時候,甜甜想反對,又無從表現,只好躲到一邊去。等大家玩過了,散開到沙漠里揀柴禾,她會繞回來,把那些受了刑還活著的小蟲子,從我們留下的殘害中解脫出來。
甜甜還有一個愛玩的游戲,就是在沙漠里挖小水渠,把水引到了一片低窪地帶,然後看著歡快的小水順著自己挖出的小渠道流淌,高興的跳來跳去。這種游戲我也愛玩,但我沒有她那麼痴迷,往往胡亂地耍上一通,就沒了興致。春天裡,村裡澆灌農田,水不小心漫灌到了野地里,有很多的小蝌蚪,等不及長大,水就面臨著乾涸。見到這種情形,甜甜會想方設法,把這些可憐的小東西,送到水多的地方去。這些都是甜甜最女孩子的一面。
我們一天在外面風吹日曬,一個個皮膚都變得像泥人一樣粗糙毛草,連幾個女孩子也一樣,獨有甜甜,她的皮膚任太陽怎麼曬,也不能改變那種生來的白晰。
說起甜甜的白皮膚,那是一種玉一樣的青色的白,有種透明的感覺。我們幾個壞小子,有一次想讓她脫了衣服,看一看她的白身體。只是還沒等我們惡作的意念形成,甜甜早躲到遠遠的方,看著我們不露齒地笑。我們幾個面面相覷,商量好等個機會,一定要逮著她看一看才成。
一碗村南面的沙丘邊上,有一片四季不幹的海子。說是海子,不過是一大片低窪地里的水溏。水溏的水,多為雨水和農田澆灌後退流進去,日久天常畜積形成的。我們脫光衣服下了水,甜甜在水溏邊上走來走去,想下來,又怕我們對她不懷好意。
太陽好曬人啊,水裡的清涼,讓我們玩的不亦樂乎,一時忘了曾有過的念頭,也忘了海子里有一塊危險的地方水很深。我扎濛子在水裡鑽,一不小心腳夠不著水底了,著急中間,雙手亂撲騰,喊出一句話,灌了兩口水後,就沉在了水裡。和我一起玩的幾個孩子,都嚇得跑出了水溏。還在溏邊走來走去的甜甜,卻一下子沖進了水裡,竄到了我溺水的地方。
我是怎麼被甜甜救出來的,全都是事後聽大家說的。有說甜甜在水裡和我一樣不見了,過了一會才舉著我浮在水面上的;說我當時都已經死了,是甜甜連拉帶抱,把我救到水邊的草地上。幾個夥伴看見我死了,都嚇得跑了。只有甜甜守著我,一直等我吐了一通後醒過來。
甜甜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母親聽說後,就更喜歡甜甜了,特意扯了一塊花布料,給甜甜做了一身衣服。試衣服的時候,我在外屋,母親和甜甜在裡屋。甜甜脫光了衣服,沒一絲血色,玉一樣白的小身體,讓母親都有點驚訝,發呆了片刻,才想起了正事。我從門縫中,看見了甜甜的白。
甜甜從沒學過游泳,就敢下水救了我的命,自己完好無損。這讓我們都感到奇怪,問她是怎麼回事?甜甜自然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甜甜的笑,一雙小酒窩,兩只大花眼,用我們老家的話,那是美太了。
在夢里,我跟甜甜交流過,我問她從來也沒下過水,咋就會游泳了?甜甜說因我是一條魚啊。甜甜原來的聲音真好聽,像海中的貝殼串成的風鈴的脆響。我說你為什麼那麼愛畫畫?甜甜說因為我就是別人畫出來的啊。這是什麼意思呢?我一想,就把夢給想醒了。醒了的我還是不理解夢里甜甜說的話。
後來,我們到鄰村晚上去看電影,看完後往自己村子走。那可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啊。領著我們的是兩個大一點孩子。大家走著走著,竟然在過一片樹林子時迷了路。甜甜跑在前面,攔住了領路的大孩子,又不會說話,只是揪著要他往另一邊走。大孩子不聽,堅持領我們往自認為對的方向走了。結果,越走越覺得不對,越離一碗村遠了。甜甜沒辦法,只好拉著我的手,跟著走。
人迷路那是一種很奇怪的事情,不要說是晚上了,就是在大白亮天,都好像是意識走入了一種錯覺,明明向東走著,最後卻成了北方,有時完全是相反的方向。我們在黑暗裡繞啊繞,能看到一碗村的燈光,可就是怎麼也走不到自己的家。領路的大孩子說我們跟上鬼了,大家嚇得毛骨悚然的。
大家深一腳淺一腳走著,不是碰在了樹桿上,就是跌到了土塄子底下,把腳彎給閃了。甜甜拉著我,她好像能看到前面的情況,好幾次我們都從障礙物前繞開了。我平時膽很小,總是服從別人的意志,聽別人的話。甜甜的表現,讓我大起膽子提議,說咱們還是跟著甜甜走吧,她好像能看見路的。
領路的兩個大孩子也是鬼迷心竅了,仍然堅持領著我們往前走,又繞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那片碰人的樹林子,原來還能看見的村裡的一兩盞燈光,也全都不見了。到了這個時候,我的意見才開始起作用了。大家手拉著手,跟著甜甜在黑暗裡緊張地走了一會兒,就摸到了村口的那棵大柳樹了。
到了上學的年齡,我們都背上了書包,進了大隊的完小念書了。甜甜因為又聾又啞,被學校拒之門外了。她很著急,只是所有的努力都很徒然。為此,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到過甜甜的笑。
上了學後,我就有了書本和鉛筆,有了本子,學會了讀書識字,能算出三加二等於五的運算題了。甜甜不能跟我們一起上課,她就不能懂得我們所學的東西。奇怪的是我放學回來,甜甜看著我寫作業,翻著我的課本,裝模作樣讀得挺認真的樣子。我笑話她,她不服氣,要過了本子,居然照貓畫虎地寫出了書里的字,而且寫得比我的還端正,就是無法連接成句子。我把她寫得字念出聲來,甜甜認真地看著我的嘴,也一張一張的,就是沒聲音。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送給了甜甜半根鉛筆,還有一個圖畫本。甜甜便不再寫字了,開始了著迷一樣的畫畫。她先是把我課本里的插圖全模訪著畫過了,就開始畫現實中的東西。沒多久,甜甜的畫藝就突飛猛進,能給我畫像了,而且畫的很像。令我不滿意的是,她畫的我,居然也像捏那些泥馬泥牛一樣,除了腦門上多了一個眼睛外,連手上、腳上都給畫上了眼睛。我指給甜甜錯誤的地方,她不管,只是盯著我甜甜的笑。
把我送的本子畫滿了,也把我送的鉛筆畫沒了,甜甜就在沙土上畫,在院子里的硬地上用樹枝畫,在牆上畫。沒有可畫的地方時,她就坐在那裡拿著根小棍,在空中或者是水中亂塗亂畫。這種空畫,任誰也看不見是什麼東西,但甜甜能看見,且畫的比紙上還認真專注。
甜甜的畫內容無所不有,但都跟現實中的真實有出入。比如她畫的太陽,不是園的,而是有十二根線條圈成的棱體,包括了許多小小的眼睛一樣的點,噴射的陽光則像披卷著的頭發。再比如,她畫的房子和樹,都有人一樣的手伸出來。她對著一塊鏡子的自畫像,眼睛不是長在頭上,而是在身體的四面八方,互相有波浪一樣的東西連接著。天知道她那來的這些胡思亂想。
到二年級的時候,我雖然有了一盒十二色的蠟筆,可繪畫水平,與甜甜早不能同日而語了。甜甜也想要彩色蠟筆,可她媽媽有病了,她的大哥結婚了,家裡沒有錢買。
甜甜問我借彩筆,我那時真小氣,說什麼也不借給她。甜甜破天荒的當著我的面哭了,那眼淚好大,晶晶亮,硬的像珍珠一樣,跌到地上打兩個滾,才滲掉了。我嚇壞了,忙忙的把所有的蠟筆,全給了她。甜甜卻沒有要,破天荒地生著氣走了。
甜甜開始自己製作色彩,黑色用鍋底的柴灰,赤橙黃綠青藍紫,她都用野外的花草枝葉的汁來代替。只是她取得的這些色彩,沒辦法保存,有的很快就變質不能用了。只有紅色,有一回她是用的自己的血代替的。
母親知道了我的小氣後,講了那年甜甜救我命的事。我把蠟筆送給了甜甜,還送了一個新發的圖畫本。甜甜接受了,早忘了我先前拒絕她的傷心,笑的那個燦爛啊!她當著我的面,第一次用彩色蠟筆,畫出了一個藍色的我,又畫出一個紅色的她。我們有無數雙手,有拉在一起的,有舉在空中的,還有指向前方的。這一回,她沒有畫那些怪里怪氣,跟妖精一樣多的眼睛。
一碗村東邊的鐵路修好了,火車跟著開了過來,我們一群孩子大著膽子去看。甜甜也跟著,一雙毛花眼,盪出了五顏六色的光澤。這是我從側面看到的,繞到她的前面再看,一切都正常了。我決定一探她的眼睛的奧秘。
回到家裡,甜甜很興奮,繞著我想用蠟筆。我又為難她,提出要查看一下她的眼睛。甜甜很害怕,我越想看,她越閉的快,閉的緊。沒辦法,我只好動手,用手指把她的眼皮剝開來。天哪,甜甜的眼睛原來真的是七色的,會隨了周圍的光線變化,隨了她的興奮程度,一會兒呈藍色,一會兒呈綠色,一會呈黃色,像個晃動的萬花筒一樣。
我被自己的發現震驚了,趕緊找了個鏡子,自個對著看了半天。我的眼睛裡,除了黑眼珠外,怎麼也看不到別的顏色。我拉了甜甜一起照鏡子,我們的眼睛又都一樣了。
對於甜甜的眼睛,後來我又發現了新密秘。原來她能在黑暗中看見東西。這是個偶然的發現。我在燈下寫作業,甜甜在燈下畫燈,畫我。突然沒電了,我罵了一句臟話,躺下來睡著。甜甜卻沒反應,只管在黑暗中用蠟筆繼續畫著。等母親點亮了煤油燈,甜甜的畫已經完成了。
我大驚小怪嚷嚷開來,母親也是一臉的狐疑。甜甜看著我莫名其妙,眼睛放出熒熒的亮光。
甜甜的身上有太多異樣的現象,最屬我知道的多。母親不讓我亂說,我把這天大的密秘,硬是壓在了心底。我卻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長長要搞些對甜甜欲擒故縱的試驗。結果發現,甜甜確實有一雙夜視的七彩的眼睛,她看到的世界的顏色,跟我看到的不一樣,可以說完全是錯亂的。
甜甜用她有別於正常人的色感,畫出了藍色的太陽,紅色有天,綠色的風,黃色的雲。她畫出的向日葵,花盤很小,葉子奇大。她畫的月亮是紫色的,夜晚的星星也是紫色的,且這些顏色都不固定,常錯亂地變來變去。我有時跟甜甜認真,母親教育我說,甜甜是個很不幸的孩子,她愛怎麼畫就讓她畫去。
甜甜用超出常人的想像力,把自己畫成了火車頭,拉著長長的車箱,箱上面站著各種樣子的人和動物。圍繞著自己的火車,甜甜畫出了能飛的老母雞,會飄游的大肥豬,長翅膀的船,在天空中開花的仙女,還有鐵皮的圓房子,周圍全是星星。對了,她還畫出過後來才有的電視機,雖然有點抽象,可確實是那麼回事。
十二歲那年,甜甜的母親老毛病又犯了,常常的心口痛,針扎一樣。她爹請了醫生來給看病,吃了好多的葯不起作用,家裡欠了一屁股債。村裡的老年人就認為應該講點迷信。
鄰村的一個神婆被甜甜的父親請到了家裡,又是燒香,又是貼紙,又是掛線捻針,折騰了好幾天。甜甜母親的病不見輕,反而加重了,有生命危險。神婆下不了台,就裝神弄鬼,說甜甜是個鬼胎轉世,是她媽媽的剋星,除非送了人,或者……。
甜甜對自己的命運好像有預感,她沒等神婆說了那想法,就跑到我們家來躲藏。甜甜的三哥過來,用強力把她拘了回去。被拘回去的甜甜,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被神婆又是灌符水,又是用尿水澆,還用針扎。她除了用那單薄近於透明的身體進行掙扎外,發不出一點聲音。
甜甜被神婆領走了,她母親的病也是奇怪,過了一天心口就不痛了。一家人由此認定,神婆所言是真的,也就對甜甜的失去,沒了那份最初時的心理不忍了。
過了幾天,甜甜母親的心痛毛病又犯了,甜甜三哥准備去找神婆。他還沒走出村口,迎面碰見神婆,說本來都給甜甜找了一戶好人家,她卻在昨天晚上偷跑了。神婆問人是不是跑回來了,還嚇唬說要是人回來,那你們家的大人肯定會死的。全家人一時四散開來尋找,最後在自己家的羊圈裡找到了抱束成一卷的甜甜。
數九寒天啊,可憐的甜甜跑回來,不敢進家裡,躲在羊圈中取暖,最後還是被凍死了。甜甜的七彩的眸子緊緊的閉上了,還有那些錯亂色彩塗出的奇思妙想的世界,從此也跟著消失了。
這是一件悲慘的事,當事的神婆怕被追究責任,甜甜的父母也覺得有愧於女兒的死,把甜甜的屍體悄悄的盛放在家裡的一口大箱子里,在野外打了一個坑草草的下葬了。說來也巧,甜甜下葬的地方,正是她母親生下她的那處沙灣子里。
第二年暑假,我和幾個夥伴到沙漠里拾柴禾,無意中來到了甜甜的小墓堆前。墓堆幾乎被春天的風吹得看不明顯了,周圍長滿了野草。令人醒目的是墓堆上,長著幾簇藍色的花草,微風吹過,每一朵盛開的小花,都像似甜甜會說話的眼睛。這時,我才對夥伴們講出了甜甜的傳奇。他們聽了都有點緊張,其中的一個壞小子,還嚇唬說大家快跑,啞甜甜又活過來了。
啞甜甜雖然有很多的靈異之處,但人死不能復生,她自然不會再活過來的。可她卻走入我的夢里來。夢里的甜甜,睜著那雙眼睫長長的好看的大花眼,我們坐在沙丘上,看著藍色的長滿了小眼睛的太陽,懸浮在一片紅色的汪洋上,迎面吹來了綠色的長風。
多年之後,我見識了很多抽象派畫家的作品,不由的聯想到了甜甜曾畫過的畫,他們之間不完全相同,難道就不完全相通嗎。還有她繪畫的天賦,可以說完全是超感知的表現。我甚至想過,人類自以為條理的這個世界,不過是我們自以為是罷了。否則,如何來解釋甜甜在繪畫上的靈異的表現呢?
後來,我想明白了,甜甜聽不見這個世界中的聲音,說不出她認知的話,但她生命中的靈性,如山澗中的風,總有流通的去處。正因為如此,她也就不會受正常人成為教條的所有內容的影響,完全是憑著生命最原始的情態,來感受這個也許與真正存在完全背離的世界。繪畫是她表達的惟一、也是最真實的方式。可惜,她留給這個世界的畫作僅此一幅,其它的都不知散失到什麼地方去了。
寫成了這篇小小說,收起了甜甜僅存的畫作,我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為逝去了久遠的啞甜甜默默地祈禱,願她小小的在天之靈,能享受到上帝造人時所賜以的全部仁愛與健全,永遠葆有那雙七彩雙瞳、長睫如帆的漂亮眼睛。更願她靈異的畫筆,永遠不輟於自己對美的獨特發現之前。
㈤ 寶貝兒的契訶夫短篇小說
契訶夫1899年作品
原文:
《寶貝兒》
退休的八品文官普列勉尼科夫的女兒奧蓮卡①坐在當院的門廊上想心事。天氣挺熱,蒼蠅老是討厭地纏住人不放。想到不久就要天黑,心裡就痛快了。烏黑的雨雲從東方朝這兒移動,潮濕的空氣時不時地從那邊吹來。
庫金站在院子中央,瞧著天空。他是劇團經理人,經營著「季沃里」游樂場,借住在這個院里的一個廂房內。
「又要下雨了!」他沮喪地說,「又要下雨了!天天下雨,天天下雨,好象故意跟我搗亂似的!這簡直是要我上吊!要我破產!天天要賠一大筆錢!」
他舉起雙手一拍,接著朝奧蓮卡說:
「瞧!奧爾迦·謝敏諾芙娜,我們過的就是這種日子。恨不得痛哭一場!一個人好好工作,盡心竭力,筋疲力盡,夜裡也睡不著覺,老是想怎樣才能幹好,可是結果怎麼樣呢?先不先,觀眾就是些沒知識的人,野蠻人。我為他們排頂好的輕歌劇、夢幻劇,請第一流的諷刺歌曲演唱家,可是他們要看嗎?你當是他們看得懂?他們只要看滑稽的草台戲喲!給他們排庸俗的戲就行!其次,請您看看這天氣吧。差不多天天晚上都下雨。
從五月十號起下開了頭,接連下了整整一個五月和一個六月。
簡直要命!看戲的不來,可是租錢我不是照舊得付?演員的工錢不是也照舊得給?「
第二天傍晚,陰雲又四合了,庫金歇斯底里般地狂笑著說:「那有什麼關系?要下雨就下吧!下得滿花園是水,把我活活淹死就是!叫我這輩子倒霉,到了下輩子也還是倒霉!讓那些演員把我扭到法院去就是!法院算得了什麼?索性把我發配到西伯利亞去做苦工好了!送上斷頭台就是!哈哈哈!」
到第三天還是那一套。……
奧蓮卡默默地、認真地聽庫金說話,有時候眼淚湧上她的眼眶。臨了,他的不幸打動她的心,她愛上他了。他又矮又瘦,臉色發黃,頭發往兩邊分梳,用尖細的男高音說話,說話時撇著嘴。他臉上老是帶著沮喪的神情,可是他還是在她心裡引起一種真摯的深情。她老得愛一個人,不這樣就不行。早先,她愛她爸爸,現在他害了病,坐在一個黑房間里的一把圈椅上,呼吸困難;她還愛過她的姑媽,往常她姑媽每隔兩年總要從布良斯克來一回;這以前,她在上初級中學的時候,愛過她的法語教師。她是個文靜的、好心的、體貼人的姑娘,目光溫順、柔和,身體十分健康。男人要是看到她那豐滿、紅潤的臉蛋兒,看到她那生著一顆黑痣的、柔軟白凈的脖子,看到她一聽到什麼愉快的事情臉上就綻開的天真善良的笑容,就會暗想:「是啊,這姑娘挺不錯,……」就也微微地笑。女人呢,在談話中間往往會情不自禁地,忽然拉住她的手,忍不住滿心喜愛地說:「寶貝兒!」
這所房子坐落在城郊的茨岡居民區,離「季沃里」游樂場不遠,她從生出來那天起就一直住在這所房子里,而且她父親在遺囑里已經寫明,這房子將來歸她所有。一到傍晚和夜裡,她就聽見游樂場里樂隊的奏樂聲,鞭炮劈劈啪啪地爆響,她覺得這是庫金在跟他的命運打仗,猛攻他的大仇人——淡漠的觀眾,她的心就甜蜜地縮緊,她沒有一點睡意了。等到天快亮,他回到家來,她就輕輕地敲自己卧室的窗子,隔著窗簾只對他露出她的臉和一邊的肩膀,溫存地微笑著。……他向她求婚,他們結了婚。等到他挨近她,看清她的脖子和豐滿結實的肩膀,他就舉起雙手輕輕一拍,說道:「寶貝兒!」
他幸福,可是因為結婚那天晝夜下雨,沮喪的神情就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臉。
他們婚後過得很好。她掌管他的票房,照料游樂場的內務,記帳,發工錢。她那紅潤的臉蛋兒,可愛而天真、象在放光的笑容,時而在票房的小窗子里,時而在飲食部里,時而在後台閃現。她已經常常對她的熟人說,世界上頂了不起的、頂重要、頂不能缺少的東西就是戲劇,只有在戲劇中,人才能獲得真正的享受,才會變得有教養,變得仁慈。
「可是觀眾懂得這層道理嗎?」她說,「他們只要看滑稽的草台戲!昨天晚場我們演出《小浮士德》②,差不多全場的包廂都空著;要是萬尼奇卡③和我換演一出庸俗的戲劇,那您放心好了,劇院里倒會擠得滿滿的。明天萬尼奇卡和我准備上演《俄耳浦斯在地獄》④。請您過來看吧。」
凡是庫金講到戲劇和演員的話,她統統學說一遍。她也跟他一樣看不起觀眾,因為他們無知,對藝術冷淡。她參加綵排,糾正演員的動作,監視樂師的行為。遇到本城報紙上發表對劇團不滿的評論,她就流淚,然後跑到報館編輯部去疏通。
演員們喜歡她,叫她「萬尼奇卡和我」,或者「寶貝兒」。她憐惜他們,借給他們少量的錢。要是他們偶爾騙了她,她只是偷偷地流淚,可是不向丈夫訴苦。
冬天他們也過得很好。整個一冬,他們租下本城的劇院演劇,只有短期間讓出來,讓給小俄羅斯劇團,或者魔術師,或者本地的業余愛好者上演。奧蓮卡發胖了,由於心滿意足而容光煥發。庫金卻黃下去,瘦下去,抱怨虧損太大,其實那年冬天生意不錯。每天夜裡他都咳嗽,她就給他喝覆盆子花汁和菩提樹花汁,用香水擦他的身體,拿軟和的披巾包好他。
「你真是我的心上人!」她撫平他的頭發,十分誠懇地說,「你真招我疼!」
到大齋節 ⑤,他動身到莫斯科去請劇團。他一走,她就睡不著覺,老是坐在窗前,瞧著星星。這時候她就把自己比做母雞。公雞不在窠里,母雞也總是通宵睡不著,心不定。庫金在莫斯科耽擱下來,寫信回來說到復活節才能回來,此外,他還在信上交代了幾件有關「季沃里」的事。可是到受難周⑥前的星期一 ,夜深了,忽然傳來令人驚恐不安的敲門聲,不知道是誰在使勁捶那便門,就跟捶大桶似的——嘭嘭嘭!睡意蒙矓的廚娘光著腳啪嗒啪嗒地踩過水窪,跑去開門。
「勞駕,請開門!」有人在門外用低沉的男低音說。「有一封你們家的電報!」
奧蓮卡以前也接到過丈夫的電報,可是這回不知什麼緣故,她簡直嚇呆了。她用顫抖的手拆開電報,看見了如下的電文:伊凡·彼得羅維奇今日突然去世星期二應如河殯葬請吉示下。
電報上真是那麼寫的——如河殯葬,還有那個完全講不通的字眼「吉」。電報上是歌劇團導演署的下款。
「我的親人!」奧蓮卡痛哭起來。「萬尼奇卡呀,我的愛人,我的親人!為什麼當初我要跟你相遇?為什麼我要認識你,愛上你啊?你把你這可憐的奧蓮卡,可憐的、不幸的人丟給誰喲?
……「
星期二他們把庫金葬在莫斯科的瓦岡科沃墓地;星期三 奧蓮卡回到家,一走進房門,就倒在床上,放聲大哭,聲音響得隔壁院子里和街上全聽得見。
「寶貝兒!」街坊說,在自己胸前畫十字,「親愛的奧爾迦·謝敏諾芙娜,可憐,這么難過!」
三個月以後,有一天,奧蓮卡做完彌撒走回家去,悲悲切切,十分哀傷。湊巧她的鄰居瓦西里·安德烈伊奇·普斯托瓦洛夫,也從教堂回家,跟她並排走著。他是商人巴巴卡耶夫木材場的經理。他頭戴草帽,身上穿著白坎肩,坎肩上系著金錶鏈,那樣兒與其說象商人,不如說象地主。
「萬事都由天定,奧爾迦·謝敏諾芙娜,」他莊重地說,聲音里含著同情的調子,「要是我們的親人死了,那一定是上帝的旨意,遇到那種情形我們應當忍住悲痛,順從命運才對。」
他把奧蓮卡送到門口,和她告別,就往前走了。這以後,那一整天,她的耳朵里老是響著他那莊重的聲音,她一閉眼就彷彿看到他那把黑鬍子。她很喜歡他。而且她明明也給他留下了好印象,因為過了不久,就有一位她不大熟悉的、上了歲數的太太到她家裡來喝咖啡,剛剛在桌旁坐定,就立刻談起普斯托瓦洛夫,說他是一個可靠的好人,隨便哪個到了結婚年齡的姑娘都樂於嫁給他。三天以後,普斯托瓦洛夫本人也親自上門來拜訪了。他沒坐多久,不過十分鍾光景,說的話也不多,可是奧蓮卡已經愛上他了,而且愛得那麼深,通宵都沒睡著,渾身發熱,好象害了熱病,到第二天早晨就要人去請那位上了歲數的太太來。婚事很快就講定,隨後舉行了婚禮。
普斯托瓦洛夫和奧蓮卡婚後過得很好。通常,他吃午飯以前待在木材場里,飯後就出去接洽生意,於是奧蓮卡就替他坐在辦公室里,算帳,賣貨,直到黃昏時候才走。
「如今木材一年年貴起來,一年要漲兩成,」她對顧客和熟人說。「求主憐恤我們吧,往常我們總是賣本地的木材,現在呢,瓦西奇卡⑦只好每年到莫吉廖夫省去辦木材了。運費好大呀!」她接著說,現出害怕的神情,雙手捂住臉,「好大的運費!」
她覺得自己彷彿已經做過很久很久的木材買賣,覺得生活中頂要緊、頂重大的東西就是木材。什麼「梁木」啦,「圓木」啦,「薄板」啦,「護牆板」啦,「箱子板」啦,「板條」啦,「木塊」啦,「毛板」啦等等,在她聽來,這些詞兒包含著某種親切動人的意味。……夜裡睡覺的時候,她夢見薄板和木板堆積如山,長得沒有盡頭的一串大車載著木材出了城,駛往遠處。她還夢見一 大批十二俄尺長、五俄寸⑧厚的原木豎起來,在木材場上開步走,於是原木、梁木、毛板,彼此相碰,發出干木頭的嘭嘭聲,一 會兒倒下去,一會兒又豎起來,互相重疊著。奧蓮卡在睡夢中叫起來,普斯托瓦洛夫就對她溫柔地說:「奧蓮卡,你怎麼了,親愛的?在胸前畫十字吧。」
丈夫怎樣想,她也就怎樣想。要是他覺得房間里熱,或者現在生意變得清淡,她就也那麼想。她丈夫不喜歡任何娛樂,遇到節日總是待在家裡。她就也照那樣做。
「你們老是待在家裡或者辦公室里,」熟人們說,「你們應當去看看戲才對,寶貝兒,要不然,就去看看雜技也好。」
「瓦西奇卡和我沒有工夫上劇院去,」她鄭重地回答說,「我們是幹活兒的人,我們哪兒顧得上去看那些胡鬧的玩意兒。看戲有什麼好處呢?」
每到星期六 ,普斯托瓦洛夫和她總是去參加徹夜祈禱,遇到節日就去做晨禱。他們從教堂出來,並排走回家去的時候,臉上總是現出感動的神情。他們倆周身都有一股好聞的香氣,她的綢子連衣裙發出好聽的沙沙聲。在家裡,他們喝茶,吃奶油麵包和各種果醬,然後又吃餡餅。每天中午,在他們院子里和大門外的街道上,總有紅甜菜湯、煎羊肉或者烤鴨子等等噴香的氣味,遇到齋日就有魚的氣味,誰走過他們家的大門口,都不能不犯饞。在辦公室里,茶炊老是沸騰,他們招待顧客喝茶,吃麵包圈。夫婦倆每個星期去洗一回澡,並肩走回家來,兩個人都是滿面紅光。
「還不錯,我們過得挺好,謝謝上帝,」奧蓮卡常常對熟人說,「只求上帝讓人人都能過著象瓦西奇卡和我這樣的生活就好了。」
每逢普斯托瓦洛夫到莫吉廖夫省去采辦木材,她總是十 分想念他,通宵睡不著覺,哭。有一個軍隊里的年輕獸醫斯米爾寧租住在她家的廂房裡,有時候傍晚來著她。他來跟她談天,打牌,這樣就緩解了她的煩悶。特別有趣的是聽他談他自己的家庭生活。他結過婚,有一個兒子,可是他跟妻子分居,因為她對他變了心,現在他還恨她,每月匯給她四十盧布,作為兒子的生活費。聽到這些話,奧蓮卡就嘆氣,搖頭,替他難過。
「唉,求上帝保佑您,」在分手的時候,她對他說,舉著蠟燭送他下樓。「謝謝您來給我解悶兒,求上帝賜給您健康,聖母……」她學丈夫的樣,神情總是十分端莊,穩重。獸醫已經走出樓下的門,她喊住他,說:「您要明白,符拉季米爾·普拉托內奇,您應當跟您的妻子和好。您至少應當看在兒子的份上原諒她!……您放心,那小傢伙心裡一定都明白。」
等到普斯托瓦洛夫回來,她就把獸醫和他那不幸的家庭生活低聲講給他聽,兩個人就嘆氣,搖頭,談到那男孩,說那孩子一定想念父親。後來,由於思想上某種奇特的聯系,他們倆就在聖像前面跪下叩頭,求上帝賜給他們兒女。
就這樣,普斯托瓦洛夫夫婦在相親相愛和融洽無間中平靜安分地過了六年。可是,唉,有一年冬天,瓦西里·安德烈伊奇在場思喝足熱茶,沒戴帽子就走出門去賣木材,得了感冒,病倒了。她請來頂好的醫生給他治病,可是病越來越重,過了四個月他就死了。奧蓮卡又成了寡婦。
「你把我丟給誰啊,我的親人?」她送丈夫下葬後,痛哭道。
「現在沒有了你,我這個苦命的不幸的人怎麼過得下去啊?好心的人們,可憐可憐我這個無依無靠的人吧。……」她穿上黑色的喪服,縫上白喪章 ,不再戴帽子和手套了。
她不出大門,只是間或到教堂去或者到丈夫的墳上去,老是待在家裡,跟修女一樣。直到六個月以後,她才去掉白喪章 ,打開百葉窗。有時候可以看見她早晨跟她的廚娘一塊兒上市場去買菜,可是現在她在家裡怎樣生活,她家裡的情形怎樣,那就只能猜測了。大家也真是在紛紛猜測,因為常看見她在自家的小花園里跟獸醫一塊兒喝茶,他對她念報上的新聞,又因為她在郵政局遇見一個熟識的女人,對那女人說:「我們城裡缺乏獸醫的正確監督,因此有了很多疾病。常常聽說有些人因為喝牛奶得了病,或者從牛馬身上染來了病。
實際上,對家畜的健康應該跟對人類的健康一樣關心才對。「
她重述獸醫的想法,現在她對一切事情的看法跟他一樣了。顯然,要她不愛什麼人,她就連一年也活不下去,她在她家的廂房裡找到了新的幸福。換了別人,這種行為就會受到指摘,不過對於奧蓮卡卻沒有一個人會往壞處想,她生活里的一 切事情都可以得到諒解。他們倆的關系所起的變化,她和獸醫都沒對外人講,還極力隱瞞著;可是這還是不行,因為奧蓮卡守不住秘密。每逢他屋裡來了客人,軍隊里的同行,她就給他們斟茶,或者給他們張羅晚飯,談牛瘟,談家畜的結核病,談本市的屠宰場。他呢,忸怩不安,等到客人散掉,他就抓住她的手,生氣地輕聲說:「我早就要求過你別談你不懂的事!我們獸醫之間談到我們本行的時候,你別插嘴。這真叫人不痛快!」
她驚訝而惶恐地瞧著他,問道:
「可是,沃洛傑奇卡⑨,那要我談什麼好呢?」
她眼睛裡含著眼淚,摟住他,求他別生氣。他們倆就都快活可是這幸福沒有維持多久。獸醫隨著軍隊開拔,從此不回來了,因為軍隊已經調到很遠的地方去,大概是西伯利亞吧。於是剩下奧蓮卡孤單單一個人了。
現在她簡直是孤苦伶仃了。父親早已去世,他的圈椅扔在閣樓上,布滿灰塵,缺了一條腿。她瘦了,丑了,人家在街上遇到她,已經不象往常那樣瞧她,也不對她微笑了。顯然好歲月已經過去,落在後面。現在她得過一種新的生活,一種不熟悉的生活,關於那種生活還是不要去想的好。傍晚,奧蓮卡坐在門廊上,聽「季沃里」的樂隊奏樂,鞭炮劈劈啪啪地響,可是這已經不能在她心頭引起任何反響了。她漠然瞧著她的空院子,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盼望,然後等到黑夜降臨,就上床睡覺,夢見她的空院子。她固然也吃也喝,不過那好象是出於不得已似的。
頂頂糟糕的是,她什麼見解都沒有了。她看見她周圍的事物,也明白周圍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對那些事物沒法形成自己的看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沒有任何見解,那是多麼可怕呀!比方說,她看見一個瓶子,看見天在下雨,或者看見一個鄉下人坐著大車走過,可是她說不出那瓶子、那雨、那鄉下人為什麼存在,有什麼意義,哪怕拿一千盧布給她,她也什麼都說不出來。當初跟庫金或普斯托瓦洛夫在一塊兒,後來跟獸醫在一塊兒的時候,樣樣事情奧蓮卡都能解釋,隨便什麼事她都說得出自己的見解,可是現在,她的腦子里和她的心裡,就跟那個院子一樣空空洞洞。生活變得又可怕又苦澀,彷彿嚼苦艾一 樣。
漸漸地,這座城向四面八方擴張開來。茨岡居民區已經叫做大街,在「季沃里」游樂場和木材場的原址,已經造起了一座座新房子,出現了一條條巷子。光陰跑得好快!奧蓮卡的房子發黑,屋頂生銹,板棚歪斜,整個院子長滿雜草和荊棘。奧蓮卡自己也老了,丑了。夏天,她坐在走廊上,她心裡跟以前一樣又空洞又煩悶,充滿苦味。冬天,她坐在窗前瞧著雪。每當她聞到春天的清香,或者風送來教堂的玎矓鍾聲的時候,往事就會突然在她的腦海里涌現,她的心甜蜜地縮緊,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可是這也只有一分鍾工夫,過後心裡又是空空洞洞,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黑貓布雷斯卡依偎著她,柔聲地咪咪叫,可是這種貓兒的溫存不能打動奧蓮卡的心。她可不需要這個!她需要的是那種能夠抓住她整個身心,整個靈魂、整個理性的愛,那種給她思想、給她生活方向、溫暖她那日益衰老的心靈的愛。她把黑貓從裙子上抖掉,心煩地對它說:「走開,走開!……用不著待在這兒!」
日子就照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過去了,沒有一點歡樂,沒有一點見解。廚娘瑪甫拉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七月里炎熱的一天,將近傍晚,城裡的牲口剛沿街趕過去,整個院里滿是飛塵,象雲霧一樣,忽然有人來敲門了。奧蓮卡親自去開門,睜眼一看,不由得呆住了,原來門外站著獸醫斯米爾寧,頭發已經斑白,穿著便服。她忽然想起了一切,忍不住哭起來,把頭偎在他的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非常激動,竟沒有注意到他們倆後來怎樣走進房子,怎樣坐下來喝茶。
「我的親人!」她嘟噥著說,快活得發抖,「符拉季米爾·普拉托內奇!上帝從哪兒把你送來的?」
「我要在此地長住下來,」他說,「我已經退伍,離職後上這兒來試試運氣,過一種安定的生活。況且,如今我的兒子應該上中學了。他長大了。您要知道,我已經跟妻子和好啦。」
「她在哪兒呢?」奧蓮卡問。
「她跟兒子一起在旅館里,我這是出來找房子的。」
「主啊,聖徒啊,就住到我的房子里來好了!這里還不能安個家嗎?咦,主啊,我又不要你們出房錢,」奧蓮卡著急地說,又哭起來,「你們住在這兒,我搬到廂房裡去住就行了。主啊,我好高興!」
第二天,房頂就上漆,牆壁刷白粉,奧蓮卡雙手叉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發命令。她的臉上現出舊日的笑容,她的全身充滿活力,精神抖擻,彷彿睡了一大覺,剛剛醒來似的。獸醫的妻子到了,那是一個又瘦又丑的女人,頭發剪得短短的,現出任性的神情。她帶著她的小男孩薩沙,他是一個十歲的小胖子,身材矮小得跟他的年齡不相稱,生著亮晶晶的藍眼睛,兩腮各有一個酒窩。孩子剛剛走進院子,就追那隻貓,立刻傳來了他那快活而歡暢的笑聲。
「大媽,這是您的貓嗎?」他問奧蓮卡。「等您的貓下了小貓,請您送給我們一隻吧。媽媽特別怕耗子。」
奧蓮卡跟他講話,給他茶喝。她胸膛里的那顆心忽然溫暖了,甜蜜蜜地收緊,彷彿這男孩是她親生的兒子似的。每逢傍晚,他在飯廳里坐下,溫習功課,她就帶著溫情和憐憫瞧著他,喃喃地說:「我的寶貝兒,漂亮小夥子。……我的小乖乖,長得這么白凈,這么聰明。」
「『四面被水圍著的一部分陸地稱為島,』」他念道。
「四面被水圍著的一部分陸地……」她學著說,在多年的沉默和思想空虛以後,這還是她第一回很有信心地說出她的意見。
現在她有自己的意見了。晚飯時候,她跟薩沙的爹娘談天,說現在孩子們在中學里功課多難,不過古典教育也還是比實科教育強,因為中學畢業後,出路很廣,想當醫師也可以,想做工程師也可以。「
薩沙開始上中學。他母親動身到哈爾科夫去看她妹妹,從此沒有回來。他父親每天出門去給牲口看病,往往一連三天不住在家裡。奧蓮卡覺得薩沙完全沒人管,在家裡成了多餘的人,會活活餓死。她就讓他搬到自己的廂房裡去住,在那兒給他布置一個小房間。
一連六個月,薩沙跟她一塊兒住在廂房裡。每天早晨奧蓮卡到他的小房間里去,他睡得正香,手放在臉蛋底下,一點兒聲息也沒有。她不忍心叫醒他。
「薩憲卡⑩,」她難過地說,「起來吧,乖乖!該上學去啦。」
他就起床,穿好衣服,念完禱告,然後坐下來喝早茶。他喝下三杯茶,吃完兩個大麵包圈,外加半個法國奶油麵包。他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因此情緒不佳。
「你還沒背熟你那個寓言哪,薩憲卡,」奧蓮卡說,瞧著他,彷彿要送他出遠門似的,「我為你要操多少心啊。你得用功讀書,乖乖。……還得聽老師的話才行。」
「嗨,請您別管我的事!」薩沙說。
然後他就出門順大街上學去了。他身材矮小,卻戴一頂大制帽,背一個書包。奧蓮卡沒一點聲息地跟在他後面走。
「薩憲卡!」她叫道。
他回頭看,她就拿一個海棗或者一塊糖塞在他手裡。他們拐彎,走進他學校所在的那條胡同,他害臊了,因為後面跟著一個又高又胖的女人。他回過頭來說:「您回家去吧,大媽。現在我可以一個人走到了。」
她就站住,瞧著他的背影,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他走進校門口不見了為止。啊,她多麼愛他!她往日的愛戀從沒有象這一回那麼深;她的母性的感情越燃越旺,以前她從沒有象現在這樣忘我地、無私地、歡樂地獻出自己的心靈。為這個頭戴大制帽、臉蛋上有酒窩的旁人的男孩,她願意交出她的整個生命,而且願意含著溫柔的眼淚愉快地交出來。這是為什麼?誰說得出來這是為什麼呢?
她把薩沙送到學校,就沉靜地走回家去,心滿意足,踏踏實實,滿腔熱愛。她的臉在最近半年當中變得年輕了,帶著笑容,喜氣洋洋,遇見她的人瞧著她,都感到愉快,對她說:「您好,親愛的奧爾迦·謝敏諾芙娜!您生活得怎樣,寶貝兒?」
「如今在中學里念書可真難啊,」她在市場上說,「昨天一 年級的老師叫學生背熟一則寓言,翻譯一篇拉丁文,還要做習題,這是鬧著玩的嗎?……唉,小小的孩子怎麼受得了?」
她開始講到老師、功課、課本,她講的正是薩沙講過的話。
到兩點多鍾,他們一塊兒吃午飯,傍晚一塊兒溫課,一塊兒哭。她安頓他上床睡下,久久地在他胸前畫十字,小聲禱告,然後她自己也上床睡覺,幻想遙遠而朦朧的將來,那時候薩沙畢了業,做了醫師或者工程師,有了自己的大房子,買了馬和馬車,結了婚,生了子女。……她睡著以後,還是想著這些,眼淚從她閉緊的眼睛裡流下她的臉頰。那隻黑貓躺在她身旁,叫著:「喵……喵……喵。」
忽然,響起了挺響的敲門聲。奧蓮卡醒了,害怕得透不出氣來,她的心怦怦地跳。過半分鍾,敲門聲又響了。
「這一定是從哈爾科夫打來了電報,」她想,周身開始打抖,「薩沙的母親要叫他上哈爾科夫去了。……哎,主啊!」
她絕望了,她的頭、手、腳全涼了,她覺得全世界再也沒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可是再過一分鍾就傳來了說話聲:原來是獸醫從俱樂部回家來了。
「唉,謝天謝地,」她想。
她心裡的一塊石頭慢慢地落了下來,她又覺得輕鬆了。她躺下去,想著薩沙,而薩沙在隔壁房間里睡得正香,偶爾在夢中說:「我揍你!滾開!別打人!」
「注釋」
①奧爾迦的愛稱。
②法國作曲家埃爾維(1825—1892)所作的輕歌劇。——俄文本編者注
③庫金的名字伊凡的愛稱。
④法國作曲家奧芬巴赫(1819—1880)所作的輕歌劇。——俄文本編者注
⑤指復活節前為期四十天的齋戒,以紀念耶穌在荒野絕食。
⑥基督教節日,在復活節前的一周,紀念耶穌受難。
⑦瓦西里的愛稱。
⑧1俄寸等於4。4厘米。
⑨符拉季米爾的愛稱。
⑩薩沙和薩憲卡都是亞歷山大的愛稱。
㈥ 誰知道落落的一篇短篇小說《花是》求求求求求求求求!!!!!!
花是
——By 落落
改編自綠川幸《花之跡》
——我把認識你的過程畫成天台上的老鼠和它養的一盆芝蘭。星光滅絕的晚上它和它彼此以豆豆眼對視,這樣的夜裡瞬時浪漫無邊,涼意不動拂過你的腳趾,眷顧著你飽滿的夢和我謹慎的臉。
菊池醒來的時候又看見了桌角的花朵,端詳一陣,片刻里陽光變得猛烈,世界起了連綿羞澀的綠意。菊池把鼻子湊上前,偽裝它是一顆春天裡的蘑菇。嗅到森林靜靜,浮塵結伴落下濺起。凌子前天還分析說那朵花一定是個靦腆的男生為了表白而畫的,今天又改口講或許是上夜校的學生隨手塗的。菊池就笑她的前言不搭後語。把當初凌子用來嘲笑自己所謂的「桃花運」一個個反擊回去……「桃花運」,那樣濃烈的香,本就眷養在深宮美院,和自己的庭院隔得很遠很遠。
盡管如此,當菊池那天早上在自己的桌面上發現了留言般的簡筆畫——一朵孤寂而凌亂的花,晾在一季空曠里。它不動聲色地望向菊池,背景是這個好端端暖洋洋的日子——她的思緒就剎那被拉得很細很長,綳著微微的情緒。菊池念著凌子的話,應該是讀夜校恰恰坐在自己座位上的人畫的沒錯了。她伸手去撫摩這小小的記號,大片大片的空白班駁在心底:「是什麼樣的人?」班級里一張張充沛的面孔填塞著空間,沒有相似的痕跡。
一天天過去,花變得越來越多。常常只是一個夜晚而已,它們就肆無忌憚地延續。這是多麼不可名狀的夜晚,菊池愣愣地想,就在自己睡著的時候,從無到有,小心拾掇自己未來的繁華盛世。
那個真正雲淡風輕的日子,她忍不住,在空餘的地方臨摹了一朵相同的花朵。明了的線條和訴諸不清的內核,汩汩。時光在枝頭驕傲地來回,菊池看著桌面上愈加盤踞了大半個寥落的世紀的塗鴉,不悲傷的白天,有流雲寫下匆匆的長短句。但當潮濕的夜晚結束,太陽直直地指向自己的課桌,那裡連綿的花群和半真半假的春天,都已經被人擦得一干二干凈。菊池的背影僵硬,像吃了難堪的敗仗,有了羞辱——只有自己添加的醜陋的花,還在勉強維持著荒涼的笑臉。「是我的畫蛇添足,叫他討厭了罷?」菊池心裡爬出怕黑的嘆息。
放學後和凌子在車站分手,卻突然想起有東西落在教室里。菊池啪嗒啪嗒返身跑回去,啪嗒啪嗒的聲音甩在幽暗的走廊,填出讓人感嘆的背景。背景里有他削瘦敏感的側臉,就站在自己的座位前,同那朵生硬的花打著照面。他發現了菊池,轉過頭來看向自己。那清秀的眼和溫和的頭發,一層層向自己涌來,於是海龜和月亮都不再說話,它們安靜地依偎在海岸線,聽一場不絕的喧囂。
——它們長久地愛慕著,悄然不語,我的陽台上有了袖珍的彩虹,短短的橋只為了縮小一點稱不上差距的差距。那些美麗的事,那些配不上的美麗的語言。
他在菊池彎下身來拿出書本的時候問她:「是你的桌子?」得到了女孩肯定而疑惑的回答後歉意地笑了:「抱歉之前把你的桌子弄臟了,晚上讀書時我不自覺地就塗了幾筆。昨天看見你的畫才發現這不是我的課桌……昨天才擦乾凈,真是抱歉。」「沒關系,你畫的花,我很喜歡……嗯,我叫菊池。」正視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和敏感的鼻子,很好看的。都是很好看的。「謝謝。叫我倉田好了。」
菊池知道自己正在一條巨大的船上,無聲無息地迎來落日綻放的傷口和人魚華麗的晚裝。菊池想得緊張,弓身對他說「再見」匆匆跑了出去——那些美麗的花朵就隨著貴族小姐的嗚咽從窗口落入海里,它們分離或是團聚,須臾的瘋狂和漫長的寂寞,在浪起浪伏間來不及想。
「哎呀,原來是倉田君啊。」凌子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位和自己國中同班的舊友,菊池看見她昂揚的眉毛,想起昨天睡前期待的一場好夢,夢里開一生一世的花朵,直到再堆不上彎起腰身,世界那樣充裕,眼睛都被漲疼。
她傾聽著倉田完全不同自己棉布一樣平和的初中時光。那一度在顛峰疲倦的微笑。倉田是那種人好,長得好,還能畫在國際上得獎的習作的美術天才少年。雖然菊池才剛剛尷尬地聽聞,這些分別很久的記憶,在同城中卻千里萬里地追隨而來,終於挨到了腳邊,只吐得出精疲力盡的氣:「很有才能的,師從一名女畫家時卻傳出不不好的緋聞,搞得他再也畫不出畫了。」
胸口嘎嘎作響。那些故事出乎意料的轟華絢爛。完全不似那天傍晚他的臉,沉在井中,夜色闌珊,沒有和悲傷的瓜葛。菊池皺著疼痛的眉頭想起他淺色的眼神,他撫摩著自己的那朵花的手,他發現了自己抬頭望過來,望過來的時候天空默默裂開。
還是放學的時候,菊池找凌子找到學校後的保管倉庫里,她一下下地喊著,聲音回盪在灰撲撲的倉庫,死水微讕。卻猛地聽見頭頂有動靜,嚇得大叫,卻聽見一把恍惚的聲音:「是菊池?……我是倉田。」
菊池抬頭看向倉庫頂棚下被關閉的閣樓,她卻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片封閉的空間。她向聲音的位置問:「你怎麼會,在這里?」倉田溫和的聲音因為距離的關系卻突然變得明顯,他說自己經常溜課到這里來,「這里很暗,叫我覺得安全」。倉田說自己正在工作呢,菊池弄不明白了,她期待地問我能爬上來看看么?倉田遠遠地笑了,菊池察覺——「抱歉不行,這里都是垃圾,很亂」——他笑得和那天一樣禮貌而好看吧。
終於還是告別說了聲再見,女孩返身離開,看一眼被幽閉的閣樓,真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菊池想,倉田。菊池想,倉田倉田……
——走過繁冗的下午,就是疲倦的黃昏。一世紀一世紀的星辰正在躍躍欲試,卻永遠參不透這兩者之間的默契。在遠離海水的乾涸的陽台,洶涌的是斷續的情愫。
他的樣子從各種說法中逐漸清晰,是一頭一無所有了被逼迫到走頭無路的動物,沒有了銳利的犄角只有一場不緊不慢的笑。菊池凝視住桌角上那僅存的花,這個一相情願的約定,承不了幾世幾載的歡喜。她想起倉田,她不再想。
再次的相逢有一片疾雲奕奕的天,所有的風都努力地搜刮著草間微妙的秘密。
菊池急匆匆地穿過小城後的荒原,天很涼,涼了就不願意停下腳步來看這世上僅剩的美好,青春做釀。
倉田坐在一處廢棄的台階上,一邊吃麵包一邊喂著大膽的小鳥。他沖她打招呼:「哎。」菊池的腳步停下,坐到他身邊。看他把麵包吃完,倉田有時側過臉來問她話,她就如實地回答。然後都沉默著,注視著日子尖利地駢闐而過,黑暗在其中大聲呼吸。菊池攏住自己被吹起的裙子,眼神示意他手裡大包的顏料:「要去畫畫?」
「不是。」他低頭掃了一眼那些絢爛的商標,「我只是要把這些顏料全部擠出來,扔掉。」
「哎?」菊池看著他抓住包袋的敏銳蒼白的手指,好象那裡會突然開出莫測的雲霞。
「就好比我喜歡塗花一般的形狀。」他拍拍身上的麵包屑站起身,菊池也趕忙跟著爬起來。兩人往前走,前面墨色的地平線。他的聲音漂浮於空氣之上雲靄邊緣,被風重新勾勒的脆弱的好看的臉龐。倉田說他自己總會察覺有些東西濺落在眼前,它們渺小飛快地墜地,隨後沿著中心向四處逃散。
「我總按捺不住想要把它們用筆捕捉下來,最後卻發現,我畫的其實是朵花。」
倉田把一整袋的顏料從左手換到右手,菊池也跟著從他右邊站到左邊。左臉看上去的倉田,是悲傷的。不是另一邊那樣填滿著隔膜的平靜的瞬間,輕易地停止自己的故事。菊池把心裡的石頭一個個擺開,長長的難看的一列——
「他們說倉田從前是那樣叫人驚訝的繪畫神童,但有了後來。」
「他們每次說倉田總是會說到『一蹶不振』和『流於平庸』。」
「他們說倉田曾經有滿心的畫,但現在卻再也不能表達了,即使他嘗試畫再多再多也不能表達。」
這處曾經坍塌的山谷,被默許了告別生命的境遇。菊池不發一語,看見頭頂像海水一樣流動的雲,悄悄地不可抗拒地就將倉田帶往灰暗的寂地。
女孩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要怎樣……才能把倉田,領回來呢?」
他的眼睛終於剎那變得透明,回望著那柔弱的頭發和纖細的脖頸,這一切的小心翼翼。你可以看見你的心不堪一擊,到頭來它為之奮斗的不過是透明的淚水而已。
——被越過的青春,被打碎的瓶子,被揮散的混沌,被釋放的夢魘,我想那些都與我們無關。就像它每天為她銜來窪處的水,她慢慢為它開一朵花。很久以前的認識,延誤到現在。
「你其實知道我的事……」倉田凝視著被菊池拽緊而皺起的衣角。他的心本來就在高處,那裡雲瀑無聲,日日掠過孤傲的虹。只是這樣無聲的寂寞,終於遭受了幾年前的打擊。可以聽見一切轟然倒塌的聲音,卻因為心在高處而叫魂魄不能自由,「你無法想像讓深信自己才能的人失望居然是那麼可怕的事情。可我不畫畫的話,就好象死去了一樣。」
別人是無法知道的,無法知道那些必須取之不盡的才華一夜之間就宛如夢幻。那些日夜尾行的責難和逼問,那些不折不撓的期盼和等待,那些暗中滋長的謠言和傳說,那些那些,那些這些,這些這些……全部。
「但是,倉田的畫,才是真正的花朵。」菊池揚起的臉,橫橫地攔截,「那些濺落逃離的『它們』,就是你的心。」
她目送著男孩的離開,他擺擺手笑著說,「再見」,他因為手裡大包的顏料而微彎著身,看起來力不從心而惶恐。菊池這樣目送著倉田。她轉過身往家裡跑去,路上開始下煽情的雨,不滂沱也不瓢潑,似有似無的迷離般的雨,很容易地把人打濕。
斷然的時光蜿蜒向前,經過我們成群結隊的寂寞和悲傷,那些雖然造作卻真實的花朵,從漲痛的心源源不斷地開放。結果春天居然變得寒冷,那些無從消化的情感,獵獵地在寒風下破土,永遠永遠不見了蝴蝶。
菊池更深地在課上睡覺,她把頭埋向那個刻骨銘心的季節,那裡有一朵自己的心。倉田再無法畫畫的那天起,那唯一與世界溝通的橋就蒸發成了彩虹。菊池揣摩著他心裡的歡喜和傷感,他理應享受的明媚和清澈,他那被干凈的臉所埋葬的痛苦——
「它們濺落到我眼前,飛快地墜地,然後迅速地逃開。我嘗試用筆去捕捉那慌亂的軌跡,最後卻發現,我畫下的是一朵花。」
「只有把這些顏料從我心裡擠出來,扔在這個世界上,那些充溢在我身體里的錯覺,才有被消化的舒暢……我知道你聽不懂呢。」
菊池把頭緊緊地埋在臂彎里,好象擁抱一面已經破碎的月亮。那個無從得知的世界,是倉田為自己留下的最後的黑暗和空白。它遙遠的遙遠的懸掛著,決然的決然的墜毀。那些好看的眼和好看的臉,那些好看的笑裡面難以捉摸的創傷。
「所以他只能塗鴉,那些花一樣的畫。不然心裡的情緒無從排遣,就會粉碎……我什麼也幫不了……什麼也不能做……但起碼惟一的——」
寧靜的溫暖的夜晚,燈光無暇。倉田站在桌前,那幅已經淡卻的塗鴉,和那行纖細的字搖搖欲墜:「我喜歡你。」
穿越時空而來的叫人惶恐的花朵,橫亘青春而至的洶涌湍急的河流,瀉出匣子而臨的漫無邊際的雲海,向著那一無所有的透明的心臟。
無數簡筆的花,從空中濺落,折斷在他的胛骨和眉間,卻依然,依然頑強地把他美好地覆蓋。
「我喜歡你。」
——念忘,今心亡心。
遭遇,曹行禺行。
菊池在走廊上撞見了倉田。她沖他害羞而美麗地笑。他依然是這樣纖細明凈的人,眼彎彎的時候像某個明星。跟著太陽斜下,她和他的影子有了些微的重疊,彼此交匯的陰影,剩餘的大片暗黃。
「……把花和告白擦掉的人是你嗎?」菊池的手不自覺地交握著。
「嗯,我把他們藏起來了。」他低下頭看著眼前善良的女孩,那張青春平和的臉,「因為我要帶他們去別的地方。」倉田頓了頓,那樣叫陰影都無從著落的臉,菊池半映著日光,有她柔和的曲線:「我們全家要搬到另一個城市去了,新的生活。」
菊池難以釋懷地對視著他,看他繼續說:「今天晚上就會離開。我總有一天會回來見你的。」這種距離,菊池突地想到同樣的那天傍晚,他漠漠地禮貌地對自己第一次說話……而現在,那裡有了更深的溫度,那些溫度飽滿地填著他的每根細小的血管。
「我可以,摸摸你的臉么……」這話卻由他率先說出口,菊池驚訝地抬起下巴。
你的味道和我的呼吸,那個被我們涉足的沙漠,是最強烈的最強烈最強烈的溫度。它們根植在我們的心臟,總有一天會放出同樣強烈的光,放逐了所有不解的潮濕和灰暗。由我們的擁抱里,繁衍出無可比擬的喜歡來。
我喜歡。一如我現在真實地擁抱著你不松開不會松開。
倉田的消失,帶走了自己的花一樣的軌跡和告別,課桌也暫停了多餘的故事。菊池依然在教室里參仰著自己的森林,那裡浮塵靜靜。或許有一天,她想了,那些幾筆潦潦的花會蔓延到自己的手臂,經過她的手指,在指尖上迎風,或許有一天,那些剔透的花和清澈的理由。而現在,就依然過得每一天都像依附在濕衣服上的肥皂泡沫,在陽光的催化下變成細微的固體漂浮或墜地。
當菊池想起了倉田臨走前說的話,她在傍晚穿過已經空曠沉默的教學樓,把窺視的斜陽關在了倉庫的大門以外。
「我,算是在工作吧。這里都是垃圾,很亂……你上來的話會叫我覺得失禮。」
菊池想到他再也無從觸摸的背,搬來工作梯,移開閣樓的門探上身去。一片漆黑的,真的一片漆黑。還有那除不去的塵埃的嗆味,幸好自己帶了節能燈。她支撐起胳膊爬上去,看見地上僅有的大堆空空顏料管。
「我只要把這些顏料全都擠出來,然後扔掉。」他好看地笑。
「哪裡去了……」菊池尋思著抬起頭。
——「有東西落下來,從中心向外擴散,飛快地逃開,當把它們塗下來,卻發現那是一朵花。我把那送給你看,那花非花,畫非畫的東西。」
——閣樓的天頂,全是巨大繁盛的花朵,擁擠在她的視界里,是靜寂而高亢的尖鳴——盛大的顏色,明媚的形,輕言絮語的布局,無可替代的驚喜。這旁人的世界無法享用的華麗,它們曾經那麼凄婉地盤踞在一個人的心裡,現在被人用身體的全部細胞和毛發,全部骨骼和脈絡,輕輕地炸成倉促的穹廬,底下漫過詩一樣的寂寞。
——「可我不畫畫的話,就好象死了一樣。」
菊池看著整個天頂上都是倉田心裡的花,言語無處聲張。少年的臉清風揚起,他消失在了最後。於是神靈補償了這個用花朵來織就的天,這個刻骨悲傷刻骨絢麗的花之天。
一筆,一就,一色,一就,一春,一就,一心,一就,一物,一就,一時,一就,一目,一就。靈魂促就。
菊池慢慢地躺倒身子,柔韌地像沒有出處的羽毛。最後她看到地面上一朵用筆潦潦塗下的花朵,它長著稚嫩的臉,和溯流而上的時光——那天他在自己的課桌上畫下了心裡的軌跡,那天後的那些花。
書里講顴骨是為最美麗的河流准備的丘陵。現在它們爬過兩行悱惻的淚水粘稠而悲傷。你看我的世界,那麼悲傷。好看的悲傷。揮別了你內心的爛漫春色和堂前謝燕,連綿流淌,不絕地流淌。
你喊我的名字「菊池」、「菊池菊池」,喊得那裡花色繽紛。
而菊花,謝在那個驀然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