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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爽乳汁短篇小說

發布時間: 2023-05-29 17:49:58

『壹』 首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哺乳期的女人》原文及賞析

圖/文:來自網路

【賞析】 在《哺乳期的女人》中,既有對美好情感的呼喚與贊頌,同時也具有鮮明的批判思想。文本中表現為雙重的批判指向。

其一是批判商品經濟對人間真情至愛的扼殺。不可否認,隨著社會轉型,各種價值觀念都經受著商品大潮的猛烈沖擊,令人震驚與悲哀的是,包括母愛在內的人性美與人情美都遭到空前的冷落與裹讀。旺旺的父母正是為了發財致富才狠心地拋下孩子。讓他生下後就孤兒般地承受著無愛的荒涼與孤苦。物質的富有與情感的缺失成為這個時代觸目驚心的反差與錯位,作家意在呼籲,在發展經濟的同時,千萬不要踐踏人類社會中最寶貴的尊嚴、情感與精神。

其二是把批判的鋒芒指向了斷橋鎮人的精神領域。在斷橋鎮的文化空間中至今還彌漫著封建思想的陳腐氣息。在人們的文化心理結構中還沒有徹底清除卑劣與驅逐陰暗,並自在斷橋鎮形成了濃厚的思想輿論氛圍,成為謀害情與愛的看不見的殺手。當旺旺咬了惠嫂的乳房之後,人們不僅缺乏應有的理解和同情,竟然把一個年僅七歲的男孩非常荒唐地與性連在一起,以至於連溺愛旺旺的爺爺為履行管教的責任,不得不讓孫子承受皮肉之苦。也許,人們在戲謔旺旺的同時,釋放了心中被壓抑的情慾,然而,卻不知道這種傷害兒童的行為是多麼的卑劣與殘忍!因此,為了培養兒童的健康心理,讀者不僅需要建設高度的物質文明,同時更需要建構一個純潔的精神空間。

文/畢飛宇

斷橋鎮只有兩條路,一條是三米多寬的石巷,一條是四米多寬的夾河。三排民居就是沿著石巷和夾河次第鋪排開來的,都是統一的二層閣樓,樓與樓之間幾乎沒有間隙,這樣的關系使斷橋鎮的鄰居只有「對門」和「隔壁」這兩種局面,當然,閣樓所連成的三條線並不是筆直的,它的蜿蜒程度等同於夾河的彎曲程度。 斷橋鎮的石巷很安靜,從頭到尾洋溢著石頭的光芒,又干凈又安詳。夾河裡頭也是水面如鏡,那些石橋的拱形倒影就那麼靜卧在水裡頭,千百年了,身姿都龍鍾了,有小舢板過來它們就顫悠悠地讓開去,小舢板一過去它們便駝了背脊再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不過夾河到了斷橋鎮的最東頭就不是夾河了,它匯進了一條相當闊大的水面,這條水面對斷橋鎮的年輕人來說意義重大,斷橋鎮所有的年輕人都是在這條水面上開始他們的人生航程的。他們不喜歡斷橋鎮上石頭與水的反光,一到歲數便向著遠方世界蜂擁而去。斷橋鎮的年輕人沿著水路消逝得無影無蹤,都來不及在水面上留下背影。好在水面一直都是一副不記事的樣子。

旺旺家和惠嫂家對門。中間隔了一道石巷,惠嫂家傍山,是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土丘;旺旺家依水,就是那條夾河。旺旺是一個七歲的男孩,其實並不叫旺旺。但是旺旺的手上整天都要提一袋旺旺餅干或旺旺雪餅,大家就喊他旺旺,旺旺的爺爺也這么叫,又順口又喜氣。旺旺一生下來就跟了爺爺了。他的爸爸和媽媽在一條拖掛船上跑運輸,掙了不少錢,已經把旺旺的戶口買到縣城裡去了。旺旺的媽媽說,他們掙的錢才夠旺旺讀大學,等到旺旺買房、成親的錢都回來,他們就回老家,開一個醬油鋪子。他們這刻兒正四處漂泊,家鄉早就不是斷橋鎮了,而是水,或者說是水路。 斷橋鎮在他們的記憶中越來越概念了,只是一行字,只是匯款單上遙遠的收款地址。匯款單成了鰥父的兒女,匯款單也就成了獨子旺旺的父母。

旺旺沒事的時候坐在自家的石門檻上看行人。手裡提著一袋旺旺餅干或旺旺雪餅。旺旺的父親在匯款單左側的紙片上關照的,「每天一袋旺旺」。旺旺吃膩了餅干,但是爺爺不許他空著手坐在門檻上。旺旺無聊,坐久了就會把手伸到褲襠里,掏雞雞玩。一手提著袋子,一手捏住餅干,就好了。旺旺坐在門檻上剛好替惠嫂看雜貨鋪。惠嫂家的底樓其實就是一鋪子。有人來了旺旺便尖叫。旺旺一叫惠嫂就從後頭笑嘻嘻地走了出來。

惠嫂原來也在外頭,一九九六年的開春才回到斷橋鎮。惠嫂回家是生孩子的,生了一個男孩,還在吃奶。旺旺沒有吃過母奶。爺爺說,旺旺的媽天生就沒有汁。旺旺銜他媽媽的奶頭只有一次,吮不出內容,媽媽就叫疼,旺旺生下來不久便讓媽媽送到奶奶這邊來了,那時候奶奶還沒有埋到後山去。同時送來的還有一隻不銹鋼碗和不銹鋼調羹。奶奶把乳糕、牛奶、亨氏營養奶糊、雞蛋黃、豆粉盛在鋥亮的不銹鋼碗里,再用鋥亮的不銹鋼調羹一點一點送到旺旺的嘴巴里。吃完了旺旺便笑,奶奶便用不銹鋼調羹擊打不銹鋼空碗,發出悅耳冰涼的工業品聲響。奶奶說:「這是什麼?這是你媽的奶子。」旺旺長得結結實實的,用奶奶的話說,比拱奶頭拱出來的奶丸子還要硬錚。不過旺旺的爺爺倒是常說,現在的女人不行的,沒水分,肚子讓國家計劃了,奶子總不該跟著瞎計劃的。這時候奶奶總是對旺旺說,你老子吃我吃到五歲呢。吃到五歲呢。既像為自己驕傲又像替兒子高興。

不過惠嫂是例外。惠嫂的臉、眼、唇、手臂和小腿都給人圓嘟嘟的印象。矮墩墩胖乎乎的,又渾厚又溜圓。 惠嫂面如滿月,健康,親切,見了人就笑,笑起來臉很光潤,兩只細小的酒窩便會在下唇的兩側窩出來,有一種產後的充盈與產後的幸福,通身籠罩了乳汁芬芳,濃郁綿軟,鼻頭猛吸一下便又似有若無。 惠嫂的乳房碩健巨大,在襯衣的背後分外醒目,而乳汁也就源遠流長了,給人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印象。惠嫂給孩子餵奶格外動人,她總是坐到鋪子的外側來。惠嫂不解扣子,直接把襯衣撩上去,把兒子的頭擱到肘彎里,爾後將身子靠過去。等兒子銜住了才把上身直起來。惠嫂餵奶總是把脖子傾得很長,撫弄兒子的小指甲或小耳垂,弄住了便不放了。有人來買東西,惠嫂就說:「自己拿。」要找錢,惠嫂也說:「自己拿。」

旺旺一直留意惠嫂餵奶的美好靜態,惠嫂的乳房因乳水的腫脹洋溢出過分的母性,天藍色的血管隱藏在表層下面。旺旺堅信惠嫂的奶水就是天藍色的,溫暖卻清涼。 惠嫂兒子吃奶時總要有一隻手扶住媽媽的乳房,那隻手又干凈又嬌嫩,撫在乳房的外側,在陽光下面不像是被照耀,而是乳房和手自己就會放射出陽光來,有一種半透明的晶瑩效果,近乎聖潔,近乎妖嬈。惠嫂餵奶從來不避諱什麼,事實上,斷橋鎮除了老人孩子只剩下幾個中年婦女了。 惠嫂的無遮無攔給旺旺帶來了企盼與憂傷。旺旺被奶香纏繞住了,憂傷如奶香一樣無力,奶香一樣不絕如縷。

惠嫂做夢也沒有想到旺旺會做出這種事來。

惠嫂坐在石門檻上給孩子餵奶,旺旺坐在對面隔著一條青石巷呢。惠嫂的兒子只吃了一隻奶子就飽了,惠嫂把另一隻送過去,她的兒子竟讓開了,嘴裡吐出奶的泡沫。但是惠嫂的這只乳房脹得厲害,便決定擠掉一些,惠嫂側身站到牆邊,雙手握住了自己的奶子,用力一擠,奶水就噴湧出來了,一條線,帶著一道弧線。旺旺一直注視著惠嫂的舉動。旺旺看見那條雪白的乳汁噴在牆上,被牆的青磚吸干凈了。旺旺聞到了那股奶香,在青石巷十分溫暖十分慈祥地四處彌漫。旺旺悄悄走到對面去,躲在牆的拐角。惠嫂擠完了又把兒子抱到腿上來,孩子在哼唧,惠嫂又把襯衣撩上去。但孩子不肯吃,只是拍著媽媽的乳房自己和自己玩,嘴裡說一些單調的聽不懂的聲音。

惠嫂一點都沒有留神旺旺已經過來了。旺旺撥開嬰孩的手,埋下腦袋對准惠嫂的乳房就是一口。咬住了,不放。 惠嫂的一聲尖叫在中午的青石巷裡又突兀又悠長,把半個斷橋鎮都吵醒了。 要不是這一聲尖叫旺旺肯定還是不肯鬆口的。旺旺沒有跑,他半張著嘴巴,表情又愣又傻。旺旺看見惠嫂的右乳上印上了一對半圓形的牙印與血痕,惠嫂回過神來,還沒有來得及安撫驚啼的孩子,左鄰右舍就來人了。惠嫂又疼又羞,責怪旺旺說:「旺旺,你要死了。」

旺旺的舉動在當天下午便傳遍了斷橋鎮。

這個沒有報紙的小鎮到處在口播這條當日新聞。人們的話題自然集中在性上頭,只是沒有挑明了說。人們說:「要死了,小東西才七歲就這樣了。」人們說:「斷橋鎮的大人也沒有這么流氓過。」當然,人們的心情並不沉重,是愉快的,新奇的。人們都知道惠嫂的奶子讓旺旺咬了,有人就拿惠嫂開心,在她的背後高聲叫喊電視上的那句廣告詞,說:「惠嫂,大家都『旺』一下。」這話很逗人,大夥都笑,惠嫂也笑。但是惠嫂的婆婆顯得不開心,拉著一張臉走出來說:「水開了。」

旺旺爺知道下午的事是在晚飯之後。盡管家裡只有爺孫兩個,爺爺每天還要做三頓飯,每頓飯都要親手給旺旺喂下去。那隻不銹鋼碗和不銹鋼調羹和昔日一樣鋥亮,看不出磨損與銹蝕。爺爺上了歲數,牙掉了,那根老舌頭也就沒人管了,越發無法無天,嘮叨起來沒完。往旺旺的嘴裡喂一口就要嘮叨一句,「張開嘴吃,閉上嘴嚼,吃完了上床睡大覺。」「一口蛋,一口肉,長大了掙錢不發愁。」諸如此類,都是他自編的順口溜。但是旺旺今天不肯吃。調羹從右邊喂過來他讓到左邊去,從左來了又讓到右邊去。爺爺說:「蛋也不吃,肉也不咬,將來怎麼掙鈔票?」旺旺的眼睛一直盯住惠嫂家那邊。惠嫂家的鋪子里有許多食品。爺爺問:「想要什麼?」旺旺不開口。爺爺說:「克力架?」爺爺說:「德芙巧克力?」爺爺說:「親親八寶粥?」旺旺不開口,親親八寶粥旁邊是澳洲的全脂粉。

爺爺說:「想吃奶?」旺旺回過頭,淚汪汪地正視爺爺。爺爺知道孫子想吃奶,到對門去買了一袋,用水沖了,端到旺旺的面前來。說:「旺旺吃奶了。」 旺旺咬住不銹鋼調羹,吐在了地上,順手便把那隻不銹鋼碗也打翻了。不銹鋼在石頭地面活蹦亂跳,發出冰涼的金屬聲響。 爺爺向旺旺的腮邊伸出巴掌,大聲說:「撿起來!」旺旺不動,像一塊咸魚,翻著一雙白眼。爺爺把巴掌舉高了,說:「撿不撿?」又高了,說:「撿不撿?」爺爺的巴掌舉得越高,離旺旺也就越遠。爺爺放下巴掌,說:「小祖宗,撿呀!」

是爺爺自己把不銹鋼餐具撿起來了。爺爺說:「你怎麼能扔這個?你就是這個喂大的,這可是你的奶水,你還扔不扔?啊?扔不扔?——還有七個月就過年了,你看我不告訴你爸媽!」

按照生活常規,晚飯過後,旺旺爺到南門屋檐下的石碼頭上洗碗。隔壁的劉三爺在洗衣裳。劉三爺一見到旺旺爺便笑,笑得很鬼。劉三爺說:「旺爺,你家旺旺吃人家惠嫂豆腐,你教的吧?」旺旺爺聽不明白,但從劉三爺的皺紋里看到了七拐八彎的東西。劉三爺瞟他一眼,小聲說:「你孫子下午把惠嫂的奶子啃了,出血啦!」

旺旺爺明白過來腦子里就轟隆一聲。可了不得了。這還了得?旺旺爺轉過身就操起掃帚,倒過來握在手上,揪起旺旺沖著屁股就是三四下,小東西沒有哭,淚水汪了一眼,掉下來一顆,又汪開來,又掉。他的淚無聲無息,有一種出格的疼痛和出格的悲傷。 這種哭法讓人心軟,叫大人再也下不了手。旺旺爺丟了掃帚,厲聲詰問說:「誰教你的?是哪一個畜生教你的?」旺旺不語。旺旺低下頭淚珠又一大顆一大顆往下丟。旺旺爺長嘆一口氣,說:「反正還有七個月就過年了。」

旺旺的爸爸和媽媽每年只回斷橋鎮一次。

一次六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旺旺的媽媽每次見旺旺之前都預備了好多激情,一見到旺旺又是抱又是親。旺旺總有些生分,好多舉動一下子不太做得出。這樣一來旺旺被媽媽摟著就有些受罪的樣子,被媽媽擺弄過來又擺弄過去。有些疼。有些別扭。有些需要拒絕和掙扎的地方。後來爸爸媽媽就會取出許多好玩的好吃的,都是與電視廣告幾乎同步的好東西,花花綠綠一大堆,旺旺這時候就會幸福,愣頭愣腦地把肚子吃壞掉。 旺旺總是在初三或者初四開始熟悉和喜歡他的爸爸和媽媽,喜歡他們的聲音,氣味。一喜歡便想把自己全部依賴過去,但每一次他剛剛依賴過去他們就突然消失了。旺旺總是撲空,總是落不到實處。這種壞感覺旺旺還沒有學會用一句完整的話把它們說出來。 旺旺就不說。

初五的清早他們肯定要走的。旺旺在初四的晚上往往睡得很遲,到了初五的早上就醒不來了,爸爸的大拖掛就泊在鎮東的闊大水面上。他們放下一條小舢板沿著夾河一直劃到自家的屋檐底下。走的時候當然也是這樣,從窗欞上解下繩子,沿夾河劃到東頭,然後,拖掛的粗重汽笛吼叫兩聲,他們的拖掛就遠去了。他們走遠了太陽就會升起來。旺旺趕來的時候天上只有太陽,地上只有水。旺旺的瞳孔里頭只剩下一顆冬天的太陽,一汪冬天的水。太陽離開水面的時候總是拽著的,扯拉著的,有了痛楚和流血的症狀。然後太陽就升高了,蒼茫的水面成了金子與銀子鋪成的路。

由於旺旺的意外襲擊,惠嫂的餵奶自然變得小心些了。

惠嫂總是躲在櫃台的後面,再解開上衣上的第二個鈕扣。但是接下來的兩天惠嫂沒有看見旺旺。 原來天天在眼皮底下,不太留意,現在看不見,反倒格外惹眼了。 惠嫂中午見到旺旺爺,順嘴說:「旺爺,怎麼沒見旺旺了?」旺旺的爺爺這幾天一直羞於碰上惠嫂,就像劉三爺說的那樣,要是惠嫂也以為旺旺那樣是爺爺教的,那可要羞死一張老臉了。旺旺的爺還是讓惠嫂堵住了,一雙老眼也不敢看她。旺旺爺順著嘴說:「在醫院里頭打吊針呢。」惠嫂說:「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去打吊針了?」旺旺爺說:「發高燒,退不下去。」惠嫂說:「你嚇唬孩子了吧?」旺旺爺十分愧疚地說:「不打不罵不成人。」惠嫂把孩子換到另一隻手上去,有些責怪,說:「旺爺你說什麼嘛?七歲的孩子,又能做錯什麼?」旺旺爺說:「不打不罵不成人。」惠嫂說:「沒有傷著我的,就破了一點皮,都好了。」這么一說旺旺爺又低下頭去了,紅著臉說:「我從來都沒有和他說過那些,從來沒有。都是現在的電視教壞了。」惠嫂有些不高興,甚至有些難受,說話的口氣也重了:「旺爺你都說了什麼嘛?」

旺旺出院後人瘦下去一圈。眼睛大了,眼皮也雙了。嘎樣子少了一些,都有點文靜了。惠嫂說:「旺旺都病得好看了。」旺旺回家後再也不坐石門檻了,惠嫂猜得出是旺爺定下的新規矩,然而惠嫂知道旺旺躲在門縫的背後看自己餵奶,他的黑眼睛總是在某一個圓洞或木板的縫隙里憂傷地閃爍。旺爺不讓旺旺和惠嫂有任何靠近,這讓惠嫂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旺旺因此而越發鬼祟,越發像幽靈一樣無聲游盪了。惠嫂有一回抱著孩子給旺旺送幾塊水果糖過來,惠嫂替他的兒子奶聲奶氣地說:「旺旺哥呢?我們請旺旺哥吃糖糖。」旺旺一見到惠嫂便藏到樓梯的背後去了。爺爺把惠嫂攔住說:「不能這樣沒規矩。」惠嫂被攔在門外,臉上有些掛不住,都忘了學兒子說話了,說:「就幾塊糖嘛。」旺爺虎著臉說:「不能這樣沒規矩。」惠嫂臨走前回頭看一眼旺旺,旺旺的眼神讓所有當媽媽的女人看了都心酸,惠嫂說:「旺旺,過來。」爺爺說:「旺旺!」惠嫂說:「旺爺你這是干什麼嘛!」

但旺旺在偷看,這個無聲的秘密只有旺旺和惠嫂兩個人明白。這樣下去旺旺會瘋掉的,要不就是惠嫂瘋掉。許多中午的陽光下面狹長的石巷兩邊悄然存放著這樣的秘密。瘦長的陽光帶橫在青石路面上,這邊是陰涼,那邊也是陰涼。陽光顯得有些過分了,把傍山依水的斷橋鎮十分銳利地劈成了兩半,一邊傍山,一邊依水。一邊憂傷,另一邊還是憂傷。

旺爺在午睡的時候也會打呼嚕的。

旺爺剛打上呼嚕旺旺就逃到樓下來了。趴在木板上打量對面,旺旺就是在這天讓惠嫂抓住的。惠嫂抓住他的腕彎,旺旺的臉給嚇得脫去了顏色。惠嫂悄聲說:「別怕,跟我過來。」旺旺被惠嫂拖到雜貨鋪的後院。後院外面就是山坡,金色的陽光正照在坡面上,坡面是大片大片的綠,又茂盛又肥沃,油油的全是太陽的綠色反光。旺旺喘著粗氣,有些怕,被那陣奶香裹住了。惠嫂蹲下身子,撩起上衣,巨大渾圓的乳房明白無誤地呈現在旺旺的面前。旺旺被那股氣味弄得心碎,那是氣味的母親,氣味的至高無上。惠嫂摸著旺旺的頭,輕聲說:「吃吧,吃。」旺旺不敢動。那隻讓他牽魂的母親和他近在咫尺,就在鼻尖底下,伸手可及。旺旺抬起頭來,一抬頭就汪了滿眼淚,臉上又羞愧又惶恐。惠嫂說:「是我,你吃我,吃。——別咬,銜住了,慢慢吸。」旺旺把頭靠過來,兩只小手慢慢抬起來了,抱向了惠嫂的右乳。但旺旺的雙手在最後的關頭卻停住了。旺旺萬分委屈地說:「我不。」

惠嫂說:「傻孩子,弟弟吃不完的。」

旺旺流出淚,他的淚在陽光底下發出六角形的光芒,有一種爍人的模樣。 旺旺盯住惠嫂的乳房拖著哭腔說:「我不。不是我媽媽!」旺旺丟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回頭就跑掉了。惠嫂拽下上衣,跟出去,大聲喊道:「旺旺,旺旺……」旺旺逃回家,反閂上門。

整個過程在幽靜的正午顯得驚天動地。惠嫂的聲音幾乎也成了哭腔。她的手拍在門上,失聲喊道:「旺旺!」

旺旺的家裡沒有聲音。過了一刻旺爺的鼾聲就中止了。響起了急促的下樓聲。再過了一會兒,屋裡發出了另一種聲音,是一把尺子抽在肉上的悶響,惠嫂站在原處,傷心地喊:「旺爺,旺爺!」

又圍過來許多人。人們看見惠嫂拍門的樣子就知道旺旺這小東西又「出事」了。有人沉重地說:「這小東西,好不了啦。」

惠嫂回過頭來。她的淚水泛起了一臉青光,像母獸。有些驚人。惠嫂兇悍異常地吼道:

「你們走!走——!你們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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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女主穿越嫁給另一女主,用乳汁給另一女主作葯的百合小說

哲學的玩笑

作者: 庄游

簡介:

你做什麼的呀?經常會有人這樣問炕頭漢。不過一句無意識的話,有時卻讓他思愣半天。他最擅長做的事情是演繹。他就想起了小時候被父母打哭之後,對著立櫃鏡子發呆的樣子。我是什麼?一條小狗。小狗和自己的外形迥異。

『伍』 短篇小說||滹沱河畔

文/朱朱哥弟弟

01

小開是我一個本家哥哥,從小一起讀私塾、一起玩耍、一起長大,熟悉他就如熟悉自己一樣。

小開與我一樣,都是農村普通子弟,本不該有什麼故事流傳。

你想啊,出生在上個世紀20年代那個生產力足夠低下,且缺衣少食的年代,能生活下來就很不容易,哪裡還有時間毫無忌憚地製造和生產故事。

小開是個有故事的孩子,隨著時間流逝,人們也漸漸忘去了那個曾經在滹沱河畔長大的少年小開。當時鄉下人物質文化生活貧乏單調,平時少有可耍、可樂的事,等到年關或重要節假日,人們才可以趕個廟會,看看西洋鏡,開開洋葷,加上通訊不暢,信息都是口口相傳,小開的事漸漸被遺忘也是自然。

小開天生身上毛發長得旺盛,據說剛生下來活像一隻毛猴仔子,眼睛上下眼瞼打不開,像一個瞎子,看不到母親的奶頭,兩只毛茸茸的小手在本能嗅覺引導下,抓住奶子就拚命往嘴裡放,使勁吮吸母親的乳汁,像怪物一樣的長相,又野蠻的動作,把小開母親,我的大娘給嚇死了。

其實,聽在場一起幫著接生的三嬸說:「都是誰在那裡胡咧咧,明明是難產死的。」

小開生下後,因長相奇特,擔心不成人,大伯原本是不想撫養了,在眾人勸說下,大伯才回心轉意,再說,好看歹看,小開畢竟是大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大娘在臨終前遺言,取名「小開」吧,意思是這個老天賜予的男孩,那怕眼睛睜開一點點,瞧一瞧苦難的親娘一眼就行。

只可惜,大娘臨終,小開也沒瞧上一眼,也算是個沒良心的人。

關於小開的名字,還有一種說法。

說剛生下來這個毛孩子就剋死了至親,所以叫「小克」,後來眼睛睜開了,改名叫小開。

足足等了365天,小開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第一聲喊出來一個「爹」字,把小開的爹,我的大伯樂得十幾天合不攏嘴。

小開很皮實,飯量很大,但吃的盡是些粗茶淡飯。

俗話說:「有苗不愁長。」眼看著小開身體漸漸結實起來,等到七、八歲時候,小開已經是一個比我高出一頭,寬出六寸的半大小子了。

那時,我們的家境在當地算得上比較殷實,爺爺讀過師范,畢業後到縣上北蘇鎮鹽店幹了個賬房,有些收入,奶奶家是個大財主,平日里被娘家不斷接濟,養活著一大家子人。

我父親那輩都是兒子,奶奶一共生育四個兒子,等到我這一輩,生的是女娃多,男娃少,加上我和小開,就兩個男孩,因此,小開也是家族的寶貝疙瘩。

小開相貌醜陋,平時少言寡語,經常被大孩子欺負。「小克,小克,克娘死,自己活。」一群潑皮的富家子弟們拿著樹枝木條追攆著小開,有的還向小開身上吐口水、丟土塊。

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小開生來就有一股蠻力氣,輕易不出手,一旦把他逼急了,也會惡言相對,四目冒出金星,揮起粗大的「鐵榔頭」,把帶頭的追趕者一通痛打。

不過,每次打完架後,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孩子家長都會找上門來告狀。

小開長得五大三粗,不用狡辯,肯定是對方被打了。

小開就被大伯一頓收拾。不管大伯如何懲罰,有時候大伯也是心疼無奈,抄起棍棒一通亂打,小開一聲不吭,就是不求饒。

小開越是不求饒,大伯打得越凶,幾次都是小開被打得昏死過去。

我實在看不過去,就替小開求饒,大伯這才住手,嘴裡罵罵咧咧地說:「打死你這個惹是生非的東西!」

02

到了該讀書的年紀,大伯便請了私塾先生,在西廂房辟出一間,就是我和小開的教室。

從《三字經》學起,到《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和《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等,私塾先生主要教授「四書」和「五經」儒家經典著作,有時候還教授學習算數,主要是打珠算。

私塾先生姓張,是鄰村的一位四十幾歲的先生,身高一米七左右,身穿打了補丁的藍色長大衫,戴著一頂發舊的土黃色禮帽,說話和氣,文質彬彬。

除了管飯以外,大伯每年付給張先生50塊大洋作為酬謝。

就這樣,前前後後,我和小開跟著張先生學習了五年「之乎者也!」。

我學習很用功,經常得到張先生表揚。

小開不愛學習,討厭「之乎者也」,尤其對學習打珠算,也是心不在焉,打不準數據,時常被張老師責罰,站在門口聽課。

張先生是位思想進步人士,曾經游歷大江南北,見多識廣,經常與我和小開一起談論國家大事、國計民生。

剛開始,我們也不懂,為什麼有的人天生下來就田無一分、地無一隴,貧窮人要給富人家做短工、打長活,還經常餓肚子?

為什麼有的人生下來就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個社會公平嗎?等等。

對這些問題,小開很是上心,與張先生也很投緣。

等到十五六歲時候,小開就長成大人的身姿骨架,一米八的大小夥子,除了渾身汗毛依然濃密,還留上了一個大絡腮鬍子,顯得儀表堂堂、威風凜凜。

這個時候,我去縣上的學校讀寄宿初級中學。

由於我繼續上學讀書緣故,就與小開暫時分別。

大伯說:「小開生來不是讀書的料。」

大伯找了一位看家護院的師傅,教授小開一些武藝,一是在家健身,二是將來出門防身。

日子就這樣穩穩當當過著。

十五六歲,到了說媒娶親的年紀,媒人們踢翻了門檻,相親也相了一打兒,大都是女孩家第一眼看到小開五大三粗,一臉絡腮鬍子,還聽說小開渾身長毛,那要睡在一起,若不是把人嚇死,也得是把人壓死在床上。

其實,小開是娶過一門親的。

第一次過門的嫂子吳瓊花是奶奶家鄰居的孫女,是個大戶人家養大的小姐,眉清目秀,五官精緻,一手好的針線活,還是個裹著小腳的女人,也是人見人愛。

據晚上在窗戶下聽洞房的幾個後生講,洞房之夜,就聽得屋內女人吱哇亂叫,鬼哭狼嚎的。

等三天後,新嫂子吳瓊花回門,就再也沒有見她跟著小開回來。

從此以後,小開就閉口不提再婚的事,弄的大伯天天生悶氣,罵罵咧咧地說:「敗家孩子,不孝子孫。」

03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後,日本人開始大規模南下肆虐蹂躪華北大地。

村裡時常有八路軍和武工隊經過,有時與日本鬼子還接過火,雙方都有損傷。

爺爺在北蘇鎮的鹽店被日本人強行接管。爺爺謊稱身體有病不去再管理鹽店,被日本人抓起來關了幾天監獄,把身子也打爛了,最後爺爺撐不過毒打,在日本人的逼迫下,每天騎著毛驢行走在滹沱河沿岸大堤柳樹林子里的小路上,早上去,晚上歸,把鹽店經營的大洋如數交給當地偽軍治安大隊。

其實,爺爺也痛恨自己,給日本人做事,那就是賣國、是漢奸。

一天傍晚,夜色深沉下來,爺爺騎著毛驢,沿著滹沱河大堤上的柳樹林子小路往家趕,忽然被幾位從樹林背後竄出的蒙面人攔住去路。

一位大漢壓低嗓門說:「想活命的話,就不要吭聲。」

爺爺從毛驢上滾落下來,早已經魂飛魄散。

這位大漢手中端著個硬傢伙,生生頂在爺爺腰部,肯定是支土造手槍!

大漢接著說:「我們知道你給日本人做事,你應該知道給日本人做事的下場。」

爺爺嚇得哆哆嗦嗦,因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也不敢吱一聲。

大漢繼續說:「如果想立功,將來可以彌補你的罪過!」

「大漢,我也是被逼無奈,我願意立功,你們想讓我做什麼?」爺爺終於接住了話茬,開始了兩個人的對話。

「我們是武工隊的,聽說過嗎?」

「聽說過,你們是老百姓的隊伍。」

「那就好,現在我們山裡面的八路軍被鬼子圍剿掃盪,缺少食鹽,你每天要從鹽店裡留下50斤咸鹽,晚上我們派人去取,能做到就痛快說一聲,不能做到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能做到,一定能做到!」爺爺嚇得滿頭大汗,連忙應承著。

就這樣,爺爺白天給小鬼子經營鹽店,晚上偷偷留下50斤咸鹽,由武工隊派人來取走。

爺爺總算做了一件讓自己驕傲後半生的事情,為中國人自己做事,支援中國人打鬼子的事。

有一天,武工隊派人來找到爺爺說:「有三名武工隊隊員被日本人逮捕,其中兩名你認識,一名叫張先生,曾經給你家做過私塾先生,一名是你的孫子小開,他們是襲擊日本鬼子搶鹽搶糧小隊負傷,後被鬼子抓去,受盡毒打,沒有招供,至今口風咬的很緊,他們都是我們的同志,是有骨氣的中國人,因沒有襲擊日本人的證據,日本人拿他們沒有辦法,准備幾天後執行槍決,看看能否利用關系營救出來?」

爺爺吃驚地問:「我的小開是你們武工隊的人,張先生也是武工隊的,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你現在知道了也不晚,聽說你與偽軍治安大隊隊長龍大頭熟悉,能不能通過這層關系,把人給救出來。」來人既嚴肅又急迫地說。

「平日里我沒少給龍大頭送過禮物,龍大頭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沒有500塊大洋,估計是不行的。」

「我們這里有100塊大洋,也是組織好不容易湊出來的,就這么多了,剩下的你去想辦法。」

04

爺爺回到了家,把多年沒有抽過的旱煙袋拿了出來。

他取出一撮煙葉,使勁按進銅質煙鍋里,擦燃火石,坐在太師椅子上,吧嗒吧嗒抽了半天。

晚飯早已經做好,奶奶請了幾次,爺爺愁眉不展只顧著抽煙,也不見挪動一點屁股。

一家人聚集在大廳門外的空地上,誰也不敢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爺爺終於發話說:「老大,你進來一下!」

大伯應聲回答,一溜小跑來到爺爺跟前。

「老爹,你今天有事要說?」

爺爺將旱煙袋鍋子在布鞋底子上磕了磕說:「老大,我要跟你說一件事,只有你知道,旁的任何人不許講。」

大伯恭敬地說:「老爹,你只管說,我不會告訴旁的人。」

爺爺接著說:「那就好,那就好!」

爺爺說:「你最近知道小開做過什麼嗎?」

大伯說:「最近小開晚上回來的晚,有時候不吃晚飯就溜回到西廂房,鬼鬼祟祟的。」

爺爺說:「小開是好樣的,是我的好孫子,是你的好兒子。」

「老爹,此話怎麼講,我是越聽越糊塗了。」大伯一臉懵相地問。

爺爺現在反而鎮定下來,顯得有些自豪地說:「老大,你知道嗎?小開是武工隊員,和八路軍一樣,乾的是打鬼子的事。」

大伯有些急了,他很明白,在這個年頭,誰敢跟日本人作對呀?殺一個日本人要10個中國人兌命啊!

大伯緊貼到爺爺跟前壓著嗓門問:「啊,小開是武工隊員,老爹,你是怎麼知道的?小開現在還沒有回家,他在哪裡?」

「現在小開在日本人的監獄里,還有給咱們家當私塾先生的老張,也是武工隊員,也被日本人抓去了。」爺爺說。

大伯急的跺起了雙腳,開始在北廂房大廳里團團轉,等站定身子,又轉向爺爺說:「老爹,小開是你的親孫子,你得想法子救他!」

「我一定會救他!我剛才去了縣上偽軍治安大隊,見到了龍大頭,讓他幫忙從日本人手裡把小開他們撈出來。龍大頭去了日本監獄,回來說,日本人拿不到證據,准備把他們三個可疑分子一並執行槍決。」

「老爹,小開從小就沒了娘,你知道的,孩子活的很苦,你要救小開呀!」大伯一直催促著,要爺爺快拿主意。

「老大,你不要著急,聽我慢慢跟你說。」爺爺口中說的不著急,心裡卻很急。

「龍大頭說,因日本人拿不到證據,那個長住縣上的日本小隊長鈴木是個貪財的傢伙,如果給日本人送上1000個大洋,可以把人撈出來。」

大伯說:「老爹,那狗X的龍大頭和日本人也太狠了,吃人不吐骨頭。可是,到哪裡去拿出這1000個大洋呢?」

爺爺若有所思,停頓一下說:「所以,跟你商量,我准備把咱們這個四合院買嘍,用1000個大洋去換那三個武工隊員的命,值得?。」

大伯也沒了主意,隨口嘟囔了一句說:「賣了四合院,我們回鄉下老宅?」

爺爺說:「院子賣了,只要人在,將來還可以再買回來。」

「老爹,你是一家之主,我們聽你的。」大伯此時就聽爺爺的主意。

爺爺站起身,清了清已經干啞的嗓子說:「老大,你把大家都喊進來吧,我要宣布這件事。」

一家人呼啦一下涌進北廂房大廳,奶奶站在最前面,大伯、二伯、三伯和我爹站在第二排,其她女眷站在第三排,剩下的晚輩站在門口,一共20多口子。

「我今天宣布一件大事,大家聽後都不要激動!我和老大商量好了,決定把咱家四合院賣掉,去救小開和武功隊員。」

「賣院子?小開?武工隊員?日本人?」一下子面對突如其來的這么多棘手的問題,北廂房大廳里炸開了鍋,女人們開始嗚嗚地哭了起來。

爺爺從條案上拿起旱煙袋,雙手顫抖,呲呲打了幾次火石,才點燃了煙葉,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又開始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05

四合院由本縣的大財主岳雙財買了去,因為救命的事,岳財主也是給了個好價錢,1000個大洋。

其實,因為急著用錢救人,這個明代中期地方員外的四合院至少也值2000個大洋。

爺爺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救人要緊。

等籌夠了1000個大洋,爺爺和大伯就把大洋錢裝進木箱,套上馬車去縣城,央求龍大頭救人。

等到了偽軍治安大隊門口,門樓站崗的偽軍甲去稟報龍大隊長。

龍大頭出門迎接爺爺和大伯,因為熟悉,大家寒暄客氣少許,龍大頭帶著爺爺和大伯進入一個廂房,關上門說:「老朱,我的親大哥,情況有變啦!」

「龍大隊長,又發生什麼變故了?」

「原來說好的,1000個大洋,保三個人出來。現在日本人反悔了,估計錢也不管用了。這次被八路軍武工隊殺死的六個皇軍,呸,是六個小鬼子,正定駐軍少佐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查到襲擊日本人的主謀,查不到主謀,抓到一個可疑的中國人就殺一個,一直到查到主謀為止,鈴木小隊長也不敢違抗命令。你看,老朱,你我鄉里鄉親的,我也是被逼給日本人做事,也不想讓日本人害中國人。」

爺爺一時六神無主起來,央求龍大頭說:「那怎麼辦,龍大隊長,你得幫我想轍呀。」

龍大頭看了看那堆放在屋腳旁一箱1000個大洋,摸著下巴,頓生一計策。

龍大頭說:「辦法到時有一個,我們用1000個大洋保兩個人出來,讓另外一個人頂包,這樣主謀也抓到了,鈴木小隊長向上面也有個交代。」

「那怎麼行,這三人都是我家至親,少一個怎麼回去給家人交代?」

龍大頭也是急了,壓低嗓子狠狠地說:「老朱,不行也得行,我也是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在幫你,萬一漏出個風聲,一樣被殺頭。還有,如果這三個人有重大八路嫌疑,牽連你老朱全家,你們全家都得給陪葬,我們全家也跑不掉。」

爺爺也認為只能如此,還有什麼辦法呢?

因為是重犯,監獄由一個偽軍小隊看守,大門換成了雙崗,由兩名偽軍值班。

看到龍大頭帶著爺爺和大伯過來,值班偽軍小隊長嬉皮笑臉迎上來,給龍大頭遞上香煙。

龍大頭指了指監獄裡面,命令偽軍小隊長說:「前幾天抓來的那三個老百姓,是老朱他們村的鄰居鄉親,你帶他進去探視一下,別為難老朱。」

「是,隊長!」偽軍小隊長一個敬禮,轉身帶爺爺進入監獄裡面。

在3號監室內,有三個人躺在稻草墊子上。

偽軍小隊長打開3號監室鐵門,告訴爺爺要抓緊時間,有話快說。爺爺從腰間布袋裡拿出5個大洋,塞進偽軍小隊長手上。偽軍小隊長瞥了一下,用手捏了捏,吹著口哨搖晃著腦袋離開了。

爺爺進入3號監室。

第一個從稻草墊子上站起來的是張先生。

06

張先生迎上來,緊緊握住爺爺的手激動地說:「東家老爺,感謝你來探望我們。」

「張先生,你們吃苦了!」爺爺和張先生握了手說:「小開呢,小開怎麼樣?」

「小開,快醒一醒,爺爺來探望你啦!」一同被關押的馬同志輕輕推搡著小開說。小開被鬼子的三八大蓋子彈打中,子彈穿透了肚子,流了好多血,傷口已經化膿感染,發燒昏迷。

張先生在一旁歉意地說:「東家老爺,這次是我們連累小開了!小開不是我們武工隊員。」

爺爺也是糊塗了,就急忙問張先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先生一五一十講了起來。

原來,駐扎在縣上的鈴木小隊長是個貪財的傢伙,來縣上不久,就打起了倒賣糧食和食鹽的主意。鈴木偷偷成立了一個別動隊,隔三差五安排別動隊下村搶糧搶鹽,搶來的糧食和食鹽再高價賣給當地村民,附近幾個村莊的百姓讓他禍禍不輕。武工隊接到區大隊秘密通知,要求除掉這個小鬼子的別動隊,給老百姓出口氣。

小開很久就與張先生投緣,雖然大道理不懂,但很羨慕武工隊殺鬼子為民除害的行為,多次纏著張先生,要張先生引薦加入武工隊。

小開雖然還不到成年人,但身材魁梧,又有一身武藝,武工隊又是缺少後備力量,張先生巴不得要小開加入武工隊。

在此次行動前,張先生被小開糾纏不過,也是感到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就答應小開參加這次秘密行動,並提出一條,不準小開直接接觸日本人,只能在樹林里遠處觀望,只要大家完成任務,回來就介紹小開加入武工隊。

小開高興地滿口答應。

圍剿小鬼子別動隊就在滹沱河畔沿河大堤上的楊樹林里進行。

戰斗開始後,小開第一個揮舞砍刀沖進鬼子隊伍里,手起刀落,當場砍死兩個小鬼子。

雙方短槍長槍混戰起來,黑燈瞎火的,小開也中了一槍。

大家打掃完戰場,帶著小開離開,躲進城北劉庄堡壘戶家養傷,後來被小鬼子搜查中撞上。

張先生接著說:「東家老爺,小開是好樣的,小鬼子用刑也扛過去了!」

爺爺把張先生拉倒一旁,把與龍大頭一起救人的打算計劃一五一十合盤托出。

爺爺低聲對張先生說:「張先生,你們八路的規矩我不懂,但這次日本人咬定要找出幕後主謀,看來你們三個要讓一個留下來,我這次只能幫兩個人出去。」

「東家老爺,我留下,你一定把老馬和小開帶走!我老張一個人無牽無掛,老馬家中還有老人孩子,小開也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張先生堅定地說。

小開咳嗽了幾聲,慢騰騰從稻草墊子上掙紮起來。爺爺上前,半蹲下,抱著小開,滿眼的淚水模糊了眼眶。

小開有氣無力咧著嘴笑著對爺爺說:「爺爺,剛才你和張先生的話我都聽到了,很過癮,我幹掉了兩個小鬼子。」沒等說完,小開又開始嚴重咳嗽起來。

07

小開一邊咳嗽,一邊對爺爺說:「時間不多了,爺爺,這次我傷的很重,流了很多血,傷口已經感染化膿,就是能從這里出去,也醫治不好了。拜託爺爺,你把張先生和馬叔叔救出去,他們都有家人等著他們養活,我一個人了無牽掛,我來頂包。」

聽到這里,爺爺更是傷心起來了,張先生和老馬也是一旁不住地抹著眼淚。

小開苦笑著對張先生說:「張先生,你對我的教誨我牢記在心,現在考驗我的時候到了,我要做一名合格的武工隊員。」

聽到小開說話,張先生走上前,一把拉住小開的手說:「小開,我現在代表組織,正式批准你為區大隊第十五分隊隊員。」說完,張先生也是哽咽地哭泣起來。

聽到張老師已經批准他正式加入武工隊,小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並向爺爺磕了三個響頭說:「爺爺,小開今後不能給你盡孝了,你和奶奶、我爹要保重身體,永別了」。

監室外傳來偽軍小隊長急促腳步聲,偽軍小隊長大喊道:「日本人要來提犯人,老爺子你說完話就趕緊離開!」

爺爺抹了一把眼淚,挺起了稍有點駝背的脊樑,大步走出3號監室。

三天後,日本人在縣城門樓發布告示,公開處決共產黨八路軍要犯朱小開。

爺爺和全家後來離開縣城,到距離縣城15里路程的朱家莊老宅定居。

半年後,爺爺和大伯染病不起,相繼離開人世。

一年後的一個傍午時分,一名叫吳瓊花的身材瘦小的女人登門拜訪,還帶來一個名叫大開剛剛學會走路的小男孩。

奶奶第一眼就認出來,吳瓊花就是娘家鄰居吳財主的孫女,自己孫子小開的媳婦。

吳瓊花帶著大開給奶奶磕了頭,就算認祖歸宗了。

(全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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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發生在雲南的一個小山村。這是一個與星辰比鄰而居的地方,寒冷且一度缺水。這里生活著朴實的彝族山民,放牛養羊,播撒蕎麥,種植洋芋。
這里幾乎每家每戶都有水窖,夏天雨水很少,但這也是極其寶貴的,他們早早地在屋檐下面搭好水槽,等著雨水一來,就把它引到水窖里,供著山民們一年四季的人畜飲水。到了冬天,下過幾場雪之後,人們又開始忙碌起來,到路邊,或是松樹林間,捋起潔白的積雪,挑回來倒進水窖里。盡管如此,水窖里的積水也往往只夠用幾個月。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男女老少就背著塑料桶,到幾里地外山坳的水塘里取水。參天大樹之下,從長滿根須的土層里滲出手指粗的一泓清泉,若有若無地淌到潭裡。取水的人太多,早早的來也要等上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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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的狼都有一個共同的習性:在嚴寒的冬天集合成群,平時則單身獨處。眼下正是桃紅柳綠的春天,在中國西南部的日曲卡雪山的狼群,正化整為零,散落在雪山腳下浩翰的尕瑪兒草原上。

在草原東北端一個臭水塘邊,有塊扇形岩石,岩石背後從中午起就卧著一匹名叫紫嵐的母狼。它快要分娩,正沉浸在一種即將做母親的幸福和神秘感中。它渴望能在這兒捕獵到前來飲水的小動物。自從它懷孕以後,身子一天天變得沉重,無法再像從前那樣追捕獵物了。飢腸轆轆的紫嵐想念它死去的伴侶大公狼黑桑。要是它還活著該有多好。黑桑很體貼它,在它分娩的時刻,一定會忠實地守護著它。唉,可惜啊!紫嵐悲哀地嘆息一聲。

天漸漸黑了,紫嵐仍是一無所獲,它不得不拖著疲沓的身子,回到自己棲身的石洞去。

躺在洞里,它無法入睡,強烈的飢餓感折磨著它。要是僅僅為了自己,它還能忍受。但腹中的小狼崽也餓得一陣陣躁動。紫嵐心疼極了。它用前爪摸摸自己的乳房,干癟癟的,這樣下去,它怎麼能哺養好自己的寶貝呢?它還要繼承大公狼黑桑的遺志,把小狼崽培養成地位顯赫的狼王。黑桑為了當狼王,苦心磨煉了兩年。可惜它死於非命。它死未瞑目。紫嵐已經決定,無論今後道路多麼坎坷,也一定要實現黑桑的狼王夢。

小狼崽在腹中劇烈地躁動,紫嵐感覺到離分娩不遠了,它多麼渴望能逮到一頭馬鹿,痛飲一頓,讓干癟的乳房豐滿起來,讓自己有足夠的體力把小寶貝平安地生下來。突然,她的腦子一亮,它要挺而走險,去郎帕察的養鹿場拖一頭馬鹿來充飢。

拖一頭馬鹿談何容易!養鹿場有持槍的獵手嚴密看守,還有一條和狼差不多兇猛的大白狗防衛,一般狼是不敢輕易去的。可是,一種強烈的母愛,一種要培育新狼王的理想,一種無法抑制的飢餓感激勵著它去冒險。

憑著它的智慧,紫嵐冒險成功了。它叼到一頭鹿仔向石洞奔跑。跑了一陣,它累得氣喘吁吁,鹿仔也剩下最後一口氣。紫嵐決定就地喝乾鹿血。它停下來,麻利地咬斷鹿仔的喉管,頓時一股滾燙的血液使它感到無比愜意,干癟的乳房似乎立刻豐滿起來,它拚命地吸吮著。突然,前方黑黝黝的草叢里躥出一條大白狗。紫嵐一驚。它沒想到養鹿場的大白狗會一路嗅著氣味跟蹤而來,遠處還傳來獵人的吆喝聲。紫嵐趕緊重新叼起鹿仔,扭頭奔逃。大白狗緊隨其後。

紫嵐撒開四蹄一路狂奔,快到石洞時,它忽然一轉身,拐進了古河道。

它不想讓大白狗發現自己將要分娩的石洞。紫嵐跑啊跑啊,最後累得精疲力盡。它停下來,准備和討厭的大白狗拼殺。它們互相廝咬了一個回合後,大白狗顯然不是紫嵐的對手,但紫嵐畢竟快要臨產了,行動不很方便,大白狗只有以死相拼了,它汪汪狂叫,期待著主人來增援。

紫嵐不顧一切地撲向大白狗,尖尖的狼嘴使勁朝大白狗的喉管伸去,大白狗絕望地反抗著,它兩條後腿在紫嵐腹部猛蹬一下,恰恰蹬在紫嵐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紫嵐像被高壓電流擊中似的一陣的疼,渾身痙攣,慘嚎一聲從大白狗身上翻落下來,在地上打滾。

大白狗懵懵懂懂,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它還以為狡猾的狼又在用什麼詭計呢。它不敢貿然上前,只是後退幾步,盯著紫嵐。

紫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它忍住劇疼蹲在砂礫上,竭力撐直前肢,挺起胸脯,狼眼大睜。它的小狼崽不早不晚,恰在此時出生了!紫嵐忍住劇疼,把小狼崽藏在腹下,裝出兇狠的樣子,朝緊張的大白狗威風凜凜地大嚎一聲——「歐」,嚇得大白狗夾著尾巴逃走了。

紫嵐剛生完五隻小狼崽,古河道上狂風驟起,電閃雷鳴。小狼崽還沒有能力抵抗這暴風雨,紫嵐必須把它們叼回洞去。它一次只能叼走一隻。它顧不得其餘狼崽的驚慌尖叫,叼起一隻沒命地向石洞跑。它來不及喘氣,又接著跑回來叼第二隻。當它叼第三隻狼崽時,山雨劈頭蓋腦降下來。它顧不得自己身上流血的傷口,像接力賽似的,在雨中來回奔跑,又叼回一隻狼崽。

作者:斑駁淚痕 2006-6-2 17:34 回復此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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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狼王夢

當它叼最後一隻狼崽時,古河道里響起山洪暴發的轟鳴聲。洪水把紫嵐沖進河裡,它拚命地掙扎,好不容易爬上岸。當它累癱在石洞洞口前,才發現最後一隻小狼崽已經死了。紫嵐十分傷心,它想,還剩下的四隻狼崽中,誰能成為未來的狼王呢?

四隻狼崽三公一母,我們姑且一一給它們起個名字,以便識別。長子一身黑毛,稱它黑仔;次子毛色有藍有黑,叫它藍魂兒;最小的公狼崽毛色一半是黑色,一半是褐黃色,稱它雙毛兒,唯一的一隻母狼崽長得一身紫毛,就叫它媚媚。

紫嵐最偏愛黑仔,因為它長得最像黑桑,黑仔長大一定會像黑桑那樣健壯、勇敢、聰明的。紫嵐把全部的母愛傾注在黑仔身上,它要把黑仔培養成新狼王。每次哺乳,它總是先讓黑仔吃飽,然後才輪到藍魂兒、雙毛和媚媚。

雙毛和媚媚似乎已習慣了母親的偏心。但藍魂兒卻有股桀驁不馴的勁頭。每當它看到黑仔優先獨享母乳時,臉上便露出極端嫉恨的表情。要不是紫嵐一門心思想把黑仔培育成「超狼」,它會欣賞藍魂兒的叛逆性格的。野心勃勃才是狼的本色。但為了黑仔能當狼王,它只能用嚴厲的眼神來束縛和扼傷藍魂兒狼的天性。

這天,黑仔和藍魂兒終於暴發了沖突。當紫嵐從草原上逮回一隻草兔時,四隻小狼崽餓急了,一起朝它撲去。按慣例,黑仔先吸奶,其餘的等在一邊。

但是,當黑仔剛用一種理所當然的神態鑽到紫嵐懷里,藍魂兒怒叫一聲猛撲過來,一下把黑仔撞倒,張口叼住豐滿的乳房。

紫嵐猶豫了,它不知該不該把藍魂兒蹬開,就在這時,黑仔從地上爬起來,困惑地看著正在吸奶的藍魂兒,突然明白了,是藍魂兒侵犯了它的特權,困惑的眼光立刻變得兇狠起來。它仰天長嗥一聲,那嗥聲混合著悲憤、激動和嗜血的野性。它伸開稚嫩的狼爪撲向藍魂兒,它打敗了藍魂兒。

紫嵐心裡一陣欣喜,它從黑仔身上看到黑桑頑強的鬥志。太好了,黑仔!

今天你能從藍魂兒嘴裡奪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乳汁,明天你就能從狼王洛戛手裡奪取王位!

狼崽們斷奶了。

黑仔在紫嵐的精心哺育下,才半歲多就長得健壯結實,足足比藍魂兒、雙毛和媚媚高出半個肩胛,乍一看,像匹半大的公狼。而且黑仔的膽魄也是超群的。它敢於在紫嵐外出獵食時,獨自到山林闖盪。盡管黑仔還太小,紫嵐不放心它獨自外出,但一想到日後黑仔能成狼王,它心裡就很興奮。每次外出,它都觀察好四周,看看有沒有虎、豹、野豬等猛獸的蹤跡。石洞很隱蔽,也很安全,它這才放心。但它忽視了來自天空的威脅。

厄運從天而降。

一隻空中霸王大金雕趁它外出時,叼走了正在草地上玩耍的黑仔。可惜黑仔的狼牙還沒有長硬,頃刻間便葬身雕腹。

當紫嵐發現草地上殘留的凌亂雕毛和斑斑狼血時,母親的心破碎了,它恨不能插上翅膀,飛上天空向仇敵報仇。

黑仔死了,紫嵐只好用藍魂兒來頂替它實現狼王夢。

秋天過去了,寒風又吹過日曲卡雪山。蛇、熊等動物冬眠了,鹿群和羊群也躲藏起來,狼覓食越來越困難了。為了生存,散居在草原四周的野狼又集合起來,形成一個強大的狼群,以應付寒冬。

紫嵐帶著藍魂兒、雙毛和媚媚趕到狼群聚集的地點。狼王洛戛正神氣地主持認親儀式。洛戛和它的忠實助手大公狼古古讓十幾只狼崽依次來嗅聞自己的體味。輪到藍魂兒時,洛戛的眼裡閃過一道凶光。它彷彿在藍魂兒身上看到了黑桑的影子。它沒像對待其它狼崽那樣舔藍魂兒的額頭,而是舉起前爪粗暴地將它推開。黑桑曾經是洛戛的強有力的競爭者,它恨黑桑的後代。

狼群中最活躍的是幼狼,它們快活地生活在大家庭里,在搶食物時彼此互相廝咬。有一次,藍魂兒和一匹比它大的小公狼黃犢爭搶一隻牛腰,藍魂兒打不過比它高大的黃犢,求救的眼光投向紫嵐。紫嵐並不理會,它要讓藍魂兒懂得弱肉強食的原則。

藍魂兒沒有吃到牛腰,心中十分委屈,但它把怒火藏在心裡。第二天下午,它又和黃犢為爭半塊羊胎廝咬起來。藍魂兒兇狠地撲向黃犢。強壯的黃犢一口咬下藍魂兒脊背上的一塊肉,狼毛飛旋,狼血漫流。藍魂兒毫不示弱,它忍住痛,反身咬下黃犢的尾巴,「咔嚓」一聲,黃犢又咬掉藍魂兒的右耳朵。藍魂兒滿臉流血,神情極其可怕,但它決不罷休,仍向黃犢齜牙咧嘴沖過來。黃犢害怕了,轉身落荒而逃。

作者:斑駁淚痕 2006-6-2 17:34 回復此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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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狼王夢
藍魂兒得意地吞下半塊羊胎。紫嵐很滿意它的行動,又獎給它半條羊腿。

大雪一場接著一場,日曲卡雪山白雪皚皚。食物越來越少,生存越來越艱難。但藍魂兒卻在飢寒交迫中愈長愈大。它全身狼毛稠密閃亮,身體發育得格外強壯,一雙貪婪的眼睛裡閃著兇殘的冷光,它的個頭差不多高及成年大公狼的眉際了。要不是它少了一隻右耳朵,可算是完美無缺了。

狼群獵食時,藍魂兒開始不要命地沖在最前面。有一次,餓極了的狼群去襲擊冬眠的黑熊,藍魂兒冒著危險,沖進熊洞,對准熊的鼻子狠狠一口。

狗熊驚醒了,憤怒地咆哮起來,藍魂兒把熊引出洞,狼群一起進攻,大狗熊終於敗在狼群手下。狼群歡呼著勝利,大口撕咬著獵物。藍魂兒的超群膽量贏得了眾狼的尊敬,連狼王洛戛也不得不對這條半大公狼刮目相看。紫嵐更是高興。實現狼王夢已經為時不遠了。

然而,想不到的事又發生了。藍魂兒在狩獵中不幸踩上了獵人埋藏的獵夾。它拚命地用爪子抓刨夾在腰間的鐵夾子,然而無濟於事。藍魂兒發出凄厲的嗥叫。紫嵐不顧一切地撲到鐵夾上,用狼牙狠狠地咬,最後,兩只牙齒咬斷了,嘴裡鮮血直流,但仍不住嘴地啃咬鐵夾子。眼看著獵人就要從山谷那邊過來了,紫嵐不願藍魂兒死在獵人的槍口下,它狠狠心一口咬斷藍魂兒的喉管,又拚命咬斷它的腰肢,然後無比悲哀地拖著斷成兩段的藍魂兒的屍體,踉踉蹌蹌地逃回深山。

現在,只能輪到最後一隻公狼雙毛來實現黑桑的夢想了。

當紫嵐把視線集中到雙毛身上時,不由得一陣傷感。雙毛從小營養不良,長得過於瘦弱,但最難容忍的是,它性格溫馴,從來不跟別的狼抗爭,那怕別的狼咬了它一口,它也默默忍受,沒有一點狼的氣質。雙毛總是逆來順受,因為長期不受重視,養成了它十足的奴性。

紫嵐看到雙毛體格單薄和性格溫順的雙重缺陷,決定重新塑造雙毛。

春天來了,紫嵐又帶著雙毛、媚媚開始單獨生活。它給雙毛吃最好的食物,教它廝咬格鬥的種種技巧。經過半年時間的精心馴養,雙毛長得壯實些了,捕食技藝也越來越好了。雙毛長成了一匹挺帥氣的大公狼。紫嵐以為過去在雙毛身上顯露出來的身體和精神上的缺陷該消失了,該讓雙毛到狼群中顯顯身手了。

到了冬天,散居的狼群又聚集到了一起。紫嵐很快發現自己大半年的心血白費了。雙毛身上的精神缺陷根本就沒消失。

雖然它已長成一條健壯的公狼,但遇到同齡公狼,仍然卑怯地龜縮在一邊。對狼王洛戛更是一副低眉順眼的奴才樣。紫嵐好幾次在它屁股上又撕又咬,但雙毛似乎已甘心情願做一匹狼群中地位最低下的平庸草狼,揀食吃剩的肉末骨碴,以此度日。

好一個窩囊廢!

要是紫嵐現在膝下還有另一匹狼兒,它一定會放棄雙毛的。但它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再一次重新努力。媚媚是匹母狼,不能爭奪狼王寶座。只有雙毛才有資格爭奪狼王之位。它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和力氣,把雙毛扭曲的狼心糾正過來,以實現它的狼王夢。

整整一個漫長的冬天,紫嵐全副身心都投入到重新塑造雙毛狼性的工程中。它一會兒用溫柔的母愛和熱情的鼓勵;一會兒用飢餓脅迫或毆打威逼它。

軟硬兼施,恩威並用。然而這套教育方法用在雙毛身上卻沒有起什麼作用。

雙毛雖然很自卑,但智商並不低,它也曉得紫嵐想讓它出類拔萃,成為威風凜凜的狼王。但從小受冷遇,早已養成它根深蒂固的自卑心理。它總覺得自己是弱者,它怎麼也沒有勇氣和同齡公狼爭斗,更談不上和狼王洛戛爭奪王位。難道雙毛真朽木不可雕了?不,紫嵐不甘心,它設計出一套嶄新的教育手段,一定要把雙毛的精神缺陷徹底掃除。

狼群解散,紫嵐帶著雙毛、媚媚回到石洞。從此,紫嵐把自己那種母狼的愛深深埋在心底,它聯合媚媚,把自己扮演成一個脾氣暴戾的狼王,使雙毛在家庭似的小狼群里處於受奴役的地位。

作者:斑駁淚痕 2006-6-2 17:34 回復此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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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狼王夢

紫嵐想方設法地用暴力折磨雙毛,雙毛的眼角常常沁出委屈的淚。到了夏天,竟瘦得皮包骨頭。雙毛的忍耐力和承受力達到了極點。
紫嵐耐心地期待著。

終於,在盛夏的一個中午,乾渴的雙毛為了和紫嵐、媚媚爭喝一口水發生了激烈的沖突,雙毛身上的奴性崩潰了,爆發出全部的狼性,它看著母親和媚媚痛快地喝完水,輪到自己喝時,它倆卻用尾巴將水潭裡的水攪渾。它無法理解母親為什麼會變得如此虐待它。它長期被壓抑的嗜血本性暴發了。

它嚎叫一聲,沖向紫嵐,兩只強有力的狼爪猛地撲來,「咔嚓」一聲,紫嵐的腿骨被折斷。媚媚嚇得掉頭就跑。雙毛瞪著凶惡的眼睛,望望呻吟的紫嵐,又望望乖乖躲在一邊的媚媚,威嚴地嗥叫了一聲。

紫嵐疼得鑽心。但它悲喜交加。啊,果然,雙毛按自己預想的那樣,產生了質的突變。

接著,紫嵐為了恢復鞏固雙毛的強者心理,又採取了第二步驟。在家裡,它和媚媚的地位和雙毛翻了個。雙毛成為統治者,讓它威風凜凜地享受狼王特權。

雙毛嘗到了甜頭,越發兇狠威嚴了。又經過半個夏天和一個秋天的精心培育,雙毛被誘發出來的狼王心態逐漸強化,最後定型了。為此,紫嵐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它不但跛了一條腿,而且身子也明顯地消瘦了。它,提前衰老了,它作出了作為母親的最大犧牲。

深秋,狼群又按自然規律集合起來,雙毛已成為一匹體格和膽魄都高度成熟的野心勃勃的大公狼。它在家裡發號施令,現在回到狼群卻要受狼王洛戛的統治。它無法忍受了。

紫嵐先用計離間洛戛和它的盟友大公狼古古的親密關系。洛戛和古古為爭奪母狼莎莎惡鬥了一場,洛戛咬死了強壯的古古,但它也消耗了大量體力。

就在這時,雙毛適時地向洛戛發起挑戰。雙毛氣勢兇猛。洛戛一開始就顯得力不從心,它撲擊的速度有點遲緩,狼爪撕扯也缺乏力度。雙毛撲擊如閃電,不一會兒,就咬下洛戛背上的一塊肉。傷痛刺激了洛戛。它拚命反撲。

雙毛並沒有因對手反撲而畏縮。它年輕氣盛,越斗越勇,再次以極其迅猛的速度,撲向洛戛的喉管、眼窩和腹部。在雙毛凌厲的攻勢下,洛戛漸漸力弱氣衰。

大局已定,圍觀的狼群望著血腥的場面激動地嚎叫起來。紫嵐為雙毛大聲叫好,它知道,只要雙毛乘勝進擊,一定能咬斷洛戛的喉管,奪取寶貴的王位。黑桑的遺願就要實現了!

好樣的!雙毛又一個撲擊,把洛戛撞出兩丈多遠。洛戛氣喘吁吁地想爬起來,雙毛威風凜凜狂嗥一聲,又屈起後腿,大張狼嘴,瞄準洛戛的喉管撲過去。

洛戛明白自己正處在滅頂之災的瞬間。它眼裡掠過一道絕望的光。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洛戛不甘丟失狼王身份,不甘敗在這個無名小輩手中,強烈的求生欲和多年狼王地位養成的傲慢氣勢,使它一聲低沉而厚重的長嚎在草地上爆響。雙毛已經躍起的前肢突然變軟了,它像一隻吹足了氣的皮球,忽然被針戳破似的癟了氣。它的臉上浮現出久違的卑賤和萎縮神情。洛戛那聲異乎尋常的嗥叫勾起了雙毛的自卑感,它又舊病復發了。

紫嵐再急也沒有用了。

洛戛不愧是匹經驗豐富的老狼王。它看到雙毛神態突變,轉身想逃。它猛地跳起來,一口咬住雙毛的臀部,猛力一撕,血肉噴灑在草地上,只聽雙毛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嗥。

群狼得到狼王的信號,一起擁上來,可憐的雙毛來不及發出一聲詛咒,便魂歸西天了。

紫嵐傷心得幾乎要昏了過去。它知道,與其說雙毛死在洛戛爪下,不如說是死在它自己的自卑感下。

紫嵐徹底絕望了。它在極端的孤獨和痛苦中,熬過了漫長的冬天。

又一個春天來了。紫嵐發現媚媚跟自己越來越疏遠,紫嵐常常獨自待在冷冷清清的石洞里,媚媚理也不理它。最近幾天,媚媚的情緒顯得特別反常,一會兒興奮得蹦蹦跳跳,一會又獃獃地盯著天空發愣。紫嵐看得出,媚媚在戀愛了。突然,早已破滅的一線希望又閃現在紫嵐腦中。媚媚是匹母狼,無法爭奪王位。但媚媚可以生崽,黑桑和紫嵐的優秀血統可以傳給媚媚的後代,讓孫子當狼王也好啊!問題是媚媚要找什麼樣的配偶呢?紫嵐心急如焚。媚媚從不讓它過問自己的事,紫嵐只好悄悄跟蹤媚媚。

作者:斑駁淚痕 2006-6-2 17:34 回復此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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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狼王夢
紫嵐在暗中發現,媚媚的配偶是匹瘦弱難看的獨眼公狼,名叫吊吊,更糟糕的是吊吊很沒出息,膽小怕事。媚媚怎麼能嫁給這種平庸的草狼呢!紫嵐大怒,它想方設法阻止媚媚和吊吊往來,用母狼的威嚴限制媚媚的自由。

但媚媚不吃它這一套,差一點要和吊吊私奔。萬般無奈的紫嵐,終於下了決心,除掉了吊吊。

吊弔死後,媚媚傷心欲絕,它用絕食以示抗議。紫嵐便百般體貼愛護媚媚,給它愛撫、給它捕食。紫嵐不願媚媚死去,它苦苦挽救媚媚,終於,媚媚冷靜地接受了現實,它開始進食,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但她對紫嵐的態度比以前更冷淡了。

終於同一匹英武的大公狼結合了。石洞成了它們的家,紫嵐被趕了出去。它四處流浪,飽嘗了一匹孤獨的無家可歸的老母狼所能得到的全部辛酸。兩個月過去了,紫嵐變得又老又丑,行動也很笨拙,成了可憐的乞討者。

它常常孤獨地走在寒冷的黑夜裡,思念大公狼黑桑,思念它死去的三個狼子。

遺憾的是,它沒能實現黑桑臨終前的囑托。為了實現狼王夢,它失去了三個狼子,現在唯一的親人媚媚又拋棄了它。它惆悵、痛苦、慚愧。它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它剋制不住老死前再見一次媚媚的強烈願望,也許黑桑——紫嵐家族的後代就要出生了,它多麼想去親親可愛的外孫啊。

紫嵐向石洞走去。剛靠近洞口,洞里就傳來媚媚憤怒的嗥叫。媚媚以為來了陌生的狼。紫嵐慢慢把頭探進洞。洞里的媚媚也認出了紫嵐。它以為紫嵐又要來加害自己,它挺著鼓鼓囊囊的肚子,向紫嵐撲來。紫嵐發出凄惋的哀叫,仍一步一步向媚媚走去。它想消除誤會。但媚媚不相信它,依然拖著沉重的身子撲到它身上,狠狠地咬了它一口。紫嵐疼得在地上打滾,但它不敢反抗,它怕傷著媚媚肚子里的狼孫,它忍住傷痛,轉身逃命。

疲憊不堪的紫嵐口吐白沫,癱倒在地,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忽然,一股猛烈的氣浪把它從昏睡中驚醒。它睜眼一看,天空中盤旋著一隻大金雕,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它。金雕以為地下倒著一匹老死的狼,想飛下來撿便宜。紫嵐滿腔怨憤,它一聲嚎叫,嚇得金雕偏仄翅膀,向高空飛去。金雕雖然天性凶狂,但它還不敢主動襲擊一匹成年狼。

這時,石洞那邊傳來媚媚的嚎叫,媚媚分娩了!紫嵐一陣激動,它終於聽到這種神奇的聲音了。它拾頭仰天長嘯,傾吐內心欣喜。忽然間,天空中飛翔的金雕也被媚媚的嗥叫聲吸引。它一定想起過去吞食黑仔的美味了。它盤旋在石洞上空,顯出捕食前的興奮。

紫嵐想起黑仔的死,它不能讓悲劇重演。為了狼孫的安全,它決定用生命的殘餘力量和金雕進行殊死的搏鬥。

紫嵐無法飛上天空,它只能設法把金雕從天上騙下來,這將是一場體力與智力的較量。

紫嵐知道,自己必須裝出一副垂死衰老的樣子,來吸引老雕的視線。於是,它跛起一條腿,趔趔趄趄地在草原上行走。它相信,它的這副模樣,一定會激起金雕貪婪的食慾。

果然,天空出現了金雕的黑影,狡猾的老雕不緊不慢地盤旋著,紫嵐口乾舌燥,但它必須繼續表演,它口吐白沫,倒在草地上。

老雕突然收斂翅膀,向紫嵐沖下來。是時候了,紫嵐憋足勁,准備用狼牙對付老雕的脖頸。但是,它畢竟老了,長時間和老雕周旋,已經耗費了它大部分力氣,它想奮力跳起,但已來不及了!老雕的鐵爪一下就插進它的肋骨。一陣鑽心的劇痛,紫嵐發出一聲慘嗥,老雕巨大的翅膀煽起一股颶風,紫嵐被拎上了天空。

紫嵐拚命用狼爪撕抓,它狂嗥著、掙扎著,但不一會,它昏了過去..

高空又濕又冷的氣流將它刮醒了。它睜開眼,尕瑪兒草原在身下像一塊綠色的地毯。老雕正拎著它在高空飛行。

紫嵐明白,自己已身陷絕境。它被吊在空中,犀利的爪牙毫無用處。紫嵐非常傷心,難道它就這樣被老雕吃掉?它的可愛的狼孫也會成為金雕的美餐。不,狼是草原的精英,是野性的化身,它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它要用最後一口氣和老雕拼搏,為自己、也為狼孫。

老雕向雕巢飛去。離雕巢越來越近了,老雕准備著陸。紫嵐奮力地側轉身體,想抓住老雕的胸脯。老雕發現紫嵐從暈死中蘇醒了,它嘯叫一聲,俯下頭來,用堅硬的嘴殼猛啄紫嵐的眼睛。紫嵐趁勢將兩條前腿勾住老雕的脖子,另一條後腿也勾住老雕的脊背。雖然它的一隻眼珠被老雕啄出來了,鮮血直流,疼得它渾身抽搐,但它仍以超凡的毅力忍受著,依然用兩腿緊緊地勾住老雕。

老雕掙扎著,它想擺脫紫嵐的糾纏。它的翅膀沉重地煽動著,身體在空中搖晃起來,最終失去了平衡。

任憑老雕怎樣折騰,紫嵐絕不放鬆,它緊緊地纏住老雕,做好了同歸於盡的准備。

老雕終於受不了比它體重重兩倍的狼的糾纏,它耗盡體力,再也煽動不了一對沉重的翅膀,一頭向下栽去。

「砰」的一聲巨響,紫嵐緊抱著老雕墜落下來,紫嵐的脊背先落地,砸在尖尖的岩石角上。所有的肋骨都折斷了,心臟也停止了跳動,但四條腿仍緊緊地纏住老雕。

老雕也摔死了,它那雙金色的翅膀僵直地伸向天空,猶如一塊金色的墓碑。

這時,山麓中的石洞里,媚媚的五隻狼崽呱呱落地了。也許它們中的一隻,會成為未來的狼王

『玖』 短篇小說|風雨橋

事物消亡的開始,絕不是被破壞,而是在能證明其存在的記憶當中的逐漸淡化。假如村裡的人忘了我,那曾奔波於隔河相望的平寨與陡寨中的身影,是否也將消失。我仍記得離別的那一天,兩寨老少匯聚在修好的風雨橋上,石寨老緊緊握著我的手,像是被枯藤鉗住。明明可以輕易掙脫,卻不忍心將它綳斷。

「感謝你喚醒了我們對風雨橋的記憶。」

在伏案寫作的晚上,我常想起石寨老的這句話。兩年前,因崇拜余秋雨先生,決心效仿他,就來到了黔地深山的一座小村莊。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才抵達目的地。下車的時候天色已晚,村子裡沒有旅館,只好投宿村長家。好在村長是個熱情好客的老人,得知我的身份後,他說近幾年常有文人墨客來到他們的村寨,以感受大自然的神奇和獨特的民族文化。這些人的到來提高了村子的曝光度,遊客增多,對本地人來說是件好事。晚飯時,石寨老用美酒美食招待了我。地道的米酒嘗起來微甜,只是後勁頗大,在仍清醒時我記得石寨老答應了帶我明天去村子逛一逛。

足以彰顯本村文化的地標建築有很多,比如幾十米高的鼓樓、古色古香的歌舞堂、芳香四溢的染坊。我和石寨老逐一參觀。對於自家三里地的故事,石寨老悉數道來。在這鼓樓下曾聚集過一些村落里德高望重的寨老們,在商討中決斷了大大小小的寨中事務;在這歌舞堂里,又曾有一批青年男女起舞對歌,多少對情侶在這里私定終身;只可惜如今看來,這些建築空盪盪的,少了些人間的煙火氣。

我問石寨老:「它們是被廢棄了嗎?」

石寨老連忙否認:「倒也不是,只是這些年有的人搬去城裡住,有的外出務工,年紀小的孩子蠢毀扒又在外面的學校上學,所以冷清了。」

說這話時,他的臉上有一些感慨和失落。也許他在回帶昌憶自己的曾經,還有那些曾經戲謔於此地的身影。當年無比熱鬧的場所逐漸被人們冷落,成為了歷史。留守在這片土地的老人也一樣,他們生於村莊,卻又如久禁囹圄,被束縛住雙腳,然後隨時光流逝同樣變成歷史。

一個白天的時間,我大致摸清了村莊的地形。村莊由兩個寨子組成,都位於山腳,隔著一條小河。我本提議要去河對岸的寨子看一看,石寨老說今天天色已晚,要過河需要走到兩公里外的馬路盡頭,那裡有一座石橋。

那條十幾米寬的河被他們稱為母親河,是養育他們的母親,河水是她甘甜的乳汁。他們崇拜自然,將山水視作信仰,所以這河依舊清澈見底。暮色映襯下,水面泛著點點金光,河底一枚枚鵝卵石和附著在上面的綠苔清晰可見。河水並不深,在河水中央在佇立著一座損壞的橋墩。

我拿起相機放大焦距,能清楚看見磚石壘起余念來的橋墩上有明顯風化痕跡,顯然是有很長的年歲了,我問石寨老這里以前有一座橋嗎?石寨老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他說自打小時候起這里就只有一個橋墩。至於在遙遠的過去,這里是有一座完好的橋,還是只修了一個橋墩就半途而廢的半成品,都無從得知。如果是前者,那麼到底是原因,使這座橋在漫長的歲月中被摧毀,僅剩一個連證明它是否存在過都存疑的零部件?

夜裡我反復琢磨著那張帶有橋墩的照片,心想那裡是否真正存在過一座橋,這座橋原有的形態是什麼?這座橋上曾經發生過什麼故事?這座橋被毀的原因是什麼?無數個亟待解決的問題在我腦中盤旋,但解決問題的前提是得證明它真的存在。

石寨老是這個村子裡資歷最深的老人,連他的記憶里都沒有這座橋,我該從何下手,只能暫時擱置這件事情。

我對這個村子的歷史一無所知,在沒有文字的民族,他們的歷史就只能一代一代地口頭傳述下來。沒有客觀的文字表述,歷史在歲月中漸漸失真,最能體現這一點的表現就是他們的歷史、故事等等都具有鮮明的神話色彩,翻閱他們的歷史其實就是在翻閱一本神話典籍。偏遠的地理位置再加上不可追溯的歷史,這座村莊彷彿一個帶著面紗的女人,你忍不住去猜測面紗底下的臉到底是美還是丑。這是一個神秘的村莊,而我是想揭開神秘面紗的人。

當我邀請石寨老與我同行前往河對岸的寨子時,他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在我的疑問下,他說河對岸的寨子雖然與他們同屬一個村,卻因為民族不同、語言不通鮮有往來。我大致了解他的抵觸心理,便也不再強求,一個人的自在獨行其實也頗有意趣。

要想過河需要沿河岸走到馬路盡頭的寨門處。老村長家離河岸並不遠,當我沿河邊行走時,又看見了那荒涼的橋墩。都說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許在對面的寨子里能找尋到我想要的答案。

多久沒有河邊漫步的感覺了。清晨的霧氣從山間升起溢向河邊,像一朵朵薄透的雲。白皚皚的霧氣中匆匆飛過一排排黑影,留下清脆的鳥啼。趕牛的老人從身後超過我,回過頭來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並不會因為我是外來者而抵觸。在生機復甦的早晨,一張老農的璀璨笑臉輕易地刻進了我的心裡。我忍不住拿出相機,拍下趕牛遠去的背影。

入寨時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小女孩,扎著兩個可愛的鞭子,身上穿的是絳紫色的特色服裝,隨後便是抱著她的女人。像是約定好似的,母女倆在寨門口等著我,其實只是巧合。他們要迎接的是即將歸來的家人,我只是恰好碰到了她們。

我問她們:「你們在等誰?」

「我的男人。」

「爸爸!」

原來她們是留守村寨的一對母女,父親在外務工養活家庭,今天剛好是他歸來的日子,過不久我就目睹了親人重逢的溫情時刻。盡管是初見,男人還是熱情地邀請我到家裡做客。我也不能吃白食,於是順手送給小女孩一些零花錢。

席間,我拋出了關於橋墩的問題,男人說他也不知道,也許那河上真的有一座橋,只是被人遺忘了。話題聊開時,索性就聊到了兩個寨子。男人說我寄宿的寨子地勢較低所以叫平寨,他們的寨子叫陡寨。生活在平寨的是侗族,生活在陡寨的是苗族。一個說的是侗話,一個說的苗語。

「說起來好笑,我們的語言雖然有差別,但也有類似之處,比如在罵娘上,我們的詞彙出奇的一致,生怕對方聽不懂。」

「哈哈,也許以前可能連臟話也不一樣,為了不吃暗虧,先人們才約定俗成統一了這方面的語言。」

我想也是,試想如果針鋒相對的兩個人在吵架,你罵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他說:「你在說什麼?」,你說:「你好!」那確實很破壞氛圍感。

我想知道一些關於兩個寨子的往事,男人說那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也是從父輩那裡聽來的。

對於陡寨人來說,平寨人是外來戶。他們自祖輩開始便一直生活在這片深山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後來一次人口大遷移,河對岸漸漸聳立起吊腳樓。山和水被分了一半,食物自然少了一半。再加上語言、信仰的不同,使得他們向來摩擦不斷。

在原始的部族社會里,解決矛盾糾紛的唯一辦法就是劃出場地械鬥,贏了自然就能奪得地盤,獲取更多資源。場地就在河流下游的平壩,由兩寨壯年參與,生死不論,為了保持部族的繁衍,所以大多數參戰者都是已有子嗣的男人。在那些血腥的年代,有多少人為此失去了父親。我乘車上山曾路過那片灘塗,沒想到在那松軟的泥土下埋藏著一段野蠻的歷史。

孩子的父親死在了平壩,孩子長大後又將仇人之子留在那裡,仇恨就進入了輪回的階段,盡管這些仇恨隨著時間被淡化,但是隔閡早已在這兩寨人心間生根發芽。

「可是,那都是遙遠的過去了吧。」

男人一口飲盡碗中的米酒,說:「確實,祖輩的事情早就過去了,只是一代代的過去,仇恨淡化成抵觸,我們是這樣,他們也是這樣,所以也不需要交流和往來。」

我有些興致缺缺,倘若真的如男人所說,兩寨不需往來,那座橋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飯後,男人邀請游覽陡寨,他見我一副文文弱弱的樣子,就知道我是搞文字工作的。他說:「我聽人說前幾年有一個余大作家去了臨縣的芭莎苗寨,為此還寫了一篇文章,過後去那裡旅遊的人就變多了。你也是搞創作的,能不能給我們寫一篇?」

我頗感意外,後來又想男人可能連余先生的作品都沒看過,只知道他的名氣很大,能替他們宣傳。也許他把我放到了與余先生等同的地位上,僅憑一篇文章就能帶動一個地區的旅遊業發展。我只能和他實話實說,我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文字愛好者,來到這里的唯一原因是一種虛無的文學崇拜——對於民族、文化與文學之間自發深掘的崇拜。

在陡寨和平寨之間輾轉了三天,村民們熟悉了我——一個經常徘徊在鄉野路邊、戴著眼鏡的中年知識分子。說起來也奇怪,這人不像是來觀光的遊客,只是東走走西逛逛,專找寨子里的老人打探往事。似乎極力想證明一座早已消亡的橋的存在。盡管這件事在他們看來毫無意義,但他仍舊不遺餘力地去追尋歷史的真相。

在臨別的前一天,陡寨有一場盛大的篝火晚會。先前認識的男人向我發出邀請,他說這是寨子最隆重的節目,我千萬不能錯過。在節目即將開始的時候,這些少數民族同胞就換上了他們最華麗的服裝,在寨子中央的平地上搭起篝火。晚會開始時,男人們吹著蘆笙排成一隊,女人們圍成一個圈,手拉著手跳踢步舞。深藍的夜幕下篝火在跳動,火光反射在純白的銀飾上顯得更加明亮。歡聲笑語掩蓋了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聲,再幽暗的叢林與空谷也掩蓋不了這一份歡樂。不管你先前經歷了什麼,是喜是悲,此刻都能隨著他們一同歡笑。

我從一個看客變成了參與者,本來我只是在外圍拍照,後來有一個在跳舞的當地女孩過來邀請我,盛情難卻之下只好答應。我竭力模仿他們的舞步,避免出現差錯讓人貽笑大方,盡管我小心翼翼、舉步維艱的樣子也足以令人發笑了,但還是完成了這一遍舞蹈。晚會結束後,女孩對我說:「先生,我認得你。你是在尋找那座橋吧?」

我詫異地問:「你知道?」

女孩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我記得小時候,奶奶經常跟我說一個故事,故事裡好像有一座橋。」

「請務必讓我和你的奶奶聊一聊。」

女孩的奶奶家是陡寨深處的一座雙層吊腳樓,奶奶的眼睛已經瞎了,臉上的褶皺像是揉皺的舊報紙,彷彿記載了當年的許多往事。老人家沒學過漢語,我只能請女孩給我當翻譯,讓老人家把當年說過的故事再重復一遍。

老人家說話費勁,斷斷續續的,女孩自作主張將話語潤色過後再說給我聽,沒有破壞故事的完整性。老人說,在她還是小女孩的那個年代,村裡流傳著一個故事,一個苗家女人奮不顧身地愛上了一個侗家男人,然而兩家卻有著世仇。在種種逼迫之下,兩人雙雙跳橋殉情的悲劇故事。

乍一聽起來是一段非常狗血俗氣的愛情故事,可我想這裡面必定有很多被忽略的細節,其真實性還有待考究,但真正令我在意的還是故事裡透露的信息——橋。

山裡人的故事不會憑空捏造,我讓女孩問老奶奶:「那是一座什麼橋?」

老奶奶說:「風雨橋。」

風雨橋是橋梁建築中的一大奇跡。橋體由三個部分組成,頂有寶塔,中為亭台,兩旁設欄桿長凳。塔、亭建於石橋墩之上,均為木質,翹角飛檐,雕刻有龍鳳圖案。因為行人提供遮風避雨的場所,故名風雨橋。

這是我第二次來到這里,距上次離別已有一月有餘。為了證實那風化的橋墩之上原來真的有一座風雨橋,我做足了准備工作。這期間,我在當地縣城圖書館借閱書籍,從地方誌和建築史的只言片語中找到了證據。我為之振奮,與上一次來時的感覺截然不同。我急忙地向石寨老闡述我的發現,但他的表現遠遠出乎了我的意料。

「也許在曾經的某個年代,這里佇立著一座風雨橋,橋里有人躲避風雨。可是現在它都被摧毀了,遙遠到不存在我們的記憶之中。追尋它存在與否又有什麼意義?」

我像是被當頭棒喝,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石寨老背著雙手蹣跚遠去,我不禁大喊:「難道你想那些鼓樓和歌舞堂也淹沒在歷史塵埃中被人遺忘嗎?」

石寨老的腳步放緩,說:「再過兩天是六月六,許多寨里人都會回來,我替他們邀請你。」

我無法目睹歷史的一角在歲月中被掩埋。兩寨之間的風雨橋雖然在我心裡復活了,卻沒有出現在本該記住它的人的記憶里。即使我肯定了它的存在,但於某種意義上它又處於非存在的狀態。或許我該另尋他法。

老吳是石寨老介紹的一個朋友,年紀與我相仿,據說祖上三代都是行船的,只是到了他這一代,河流上流挖渠引流過於頻繁,導致河流水位下降,難以承載大船。現在他只是偶爾撐撐捕魚的小船,算是不忘祖上的基業。

我拘束地坐在老吳的船上,空間實在過於狹小讓我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個不慎打翻下水。老吳倒是老神自在,一手撐著竹木做的長漿,一邊同我說說笑笑。他說當年這河往上遊走可熱鬧了。南來北往的船隻,有商船、遊船和漁船,尤其到趕場天更是熱鬧非凡。縣城是西南內陸水運的中心地之一,更是被稱為江南八百州。小時候爺爺常撐著船,讓他坐在船艙里,看河道漸寬,聽人聲鼎沸。小河在他眼裡逐漸變成一條大江,煙波浩渺的江面上靜卧著各式各樣的船,那是他童年最難忘卻的記憶之一。

他徜徉在自己的回憶當中,隨後話鋒一轉,說:「你應該很在意那座橋。」

我點了點頭,他又說:「雖然我小時候這條河就只剩下一個橋墩,但它應該真實存在過。我爺爺曾說過,在這一片區域劃槳吃水要深一些,避免打到橋身。我想他年輕的時候,這里應該是有一座橋的。」

盡管我已經有證據能夠證明這一座風雨橋的存在,但老吳的認可依舊能夠讓我感動,我問他:「你覺得這座橋重要嗎?」

老吳思考道:「挺重要的吧,如果這里有一座橋的話,去陡寨更方便一些,不用繞幾里路去後修的石橋。」

我又問他既然方便,為什麼不在這里重修一座風雨橋,他說沒必要,陡寨與平寨之間不需要頻繁的來往。

六月六是平寨極其盛大的一個節日。比起上一次來時的冷清相比,這一次要熱鬧得多。我從未在石寨老臉上看到如此開心的笑容,一個勁的跟人打招呼,還一邊埋怨別人怎麼不常回鄉。平寨要擺長桌宴,活路全交給青年男女去做了。寨老們在鼓樓下面納涼,抽葉煙。石寨老還邀請我來上一口,被我連忙拒絕。

寨老們一邊卷著煙葉,一邊有一茬沒一茬的聊著,比如誰家的誰結婚了,誰在外面闖了大禍,誰的媳婦跟誰跑了這些家常八卦。每說完一件事,還要以自己幾十年的人生閱歷來品頭論足,然後再緬懷起他們的年代,說他們當初如何雲雲。我覺得他們的故事十分有趣,便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有老者連忙提醒我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萬不要發表出去,不然最好用化名。說到這,又有些期盼。

寨里人都知道我是個作家,將來是要出書的,如果他們的故事能以文字的形式出現在我的書中,不說光耀門楣,起碼也是值得吹捧的事情。到後來,他們便不再閑話家常,一個個開始吹噓起自己往日的功績來。

我打岔道:「你們知道風雨橋的故事嗎?」

他們一個個都搖了搖頭,那座橋的故事比他們的年紀更加久遠。

開席前,我與當地旅遊局的領導見了一面,他對我這種文化追溯的行為表示充分肯定,並鼓勵我多走訪群眾,為宣傳當地文化做出貢獻。領導的話術的確高超,寥寥幾句就將我說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立馬提筆著書。席間,我向領導提出建議——能否重修風雨橋。領導以實際作用不大,需要再考慮的理由婉拒。

「難道以消逝的過去就不可再追回了嗎?」我在心中問自己。

長桌宴結束後,平寨人為大家表演了侗族大歌,在無伴奏的情況下,她們以多聲部合唱的方式唱出宛轉悠揚的歌聲。我雖然聽不懂歌詞,但依舊沉醉在這最自然的嗓音中。心裡的失落一掃而空,剩下僅僅是對與藝術的欣賞。

平寨里有一位老歌師,寨里擅長侗歌的女人大多都是他的弟子。老歌師有一個歌詞本,是一輩一輩記錄和傳承下來的,是侗歌的題材來源。歌詞用漢字諧音記載,只有他們本民族的人能看懂。近幾年來學術界也有人侗歌歌詞為底本進行研究,我對此也頗感興趣,便讓老歌師替我翻譯。

歌詞內容涵蓋極廣,有愛情故事、神話傳說和家長里短,我按照分類一一記載下來,留做備用。

晚間我在整理這些筆記時,不禁心情激昂,因為我在歌詞譯本中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在歌詞有一個故事與先前老奶奶的給我說的故事雷同,只不過以男主人公的口吻敘述。講述了一個侗家男人如何愛上了河對岸的苗家女人,又如何因為上一輩仇恨和自己對她的愛而矛盾痛苦的故事。男人在兩寨的械鬥中不慎殺死女人的父親,這讓女人也為之痛苦卻又無法心生怨恨。無法相愛的他們最終選擇了殉情,這激起了兩寨的憤怒,於是共同毀掉風雨橋,兩寨至此老死不相往來。

至此,我終於找到了答案。風雨橋被毀的根由,以及兩寨長年累月的矛盾。在遙遠的一代,他們毀掉了風雨橋,也毀掉了他們之間聯系的紐帶,自此各自安居一隅,互不打擾,最終在時間的沙瀑下埋葬了遮風避雨的橋和無人知曉的過去。

「歷史不應該被掩藏或者忘卻。」

出於個人的良知與情懷,我決心整理記錄這些事情。

我再次站在平寨河邊的岸上,看潺潺流水劃過橋墩,流水擊壁的聲音像是橋墩在向我傾訴。我無法得知它的情緒,但我想他應該是欣喜的,因為我記住了它,也准備讓忘卻的人記起它。它將不再是孤孤單單被水流侵蝕多年的一座橋墩。

平寨之行結束我又去了一躺陡寨,那個男人恰好也在。他問我:「大作家,文章寫出來了?」

顯然他至始至終都在惦記著我為他們做宣傳的事情,他說他也想他們村寨發展旅遊業,把民宿和農家樂搞起來,這樣他就不用外出務工了。如果能在家裡把錢掙了,誰願意背井離鄉呢?

我說建設旅遊景區的事情不是我說了算,得找你們當地的領導,我能做的最多就是挖掘你們的文化潛力,塑造亮點,提高一點知名度罷了。男人沒有說話,只是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兩天依舊以記錄民俗為主,觀察他們的生活狀態是我最熱衷的事情。舂米、打糍粑、編織這些我尋常見不到的細節都被一一記錄。寨子里發生的大事小事一般也由寨民自行解決,這種小國寡民的自治生活的確讓人羨慕。神奇的是,觀察他們生活的我也逐漸變得心境平和,彷彿煩憂和困擾都煙消雲散了。

又到了離別的日子,臨行前我問男人:「你覺得有重修風雨橋的必要嗎?」

男人思索再三,說「沒有吧。」

我轉身揮了揮手,關上車門。

往後的日子裡,我時常懷疑自己是否在多管閑事。我一個人奔忙於兩岸之間,尋找風雨橋的真相,喚醒人們的記憶,可似乎並沒有多少人覺得他們需要這一座橋,不論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即使沒有交流,兩寨人依舊過得很好。

後來我說服自己,我不是要新建一座橋,而是在廢墟之上還原它的樣貌,既然它曾經存在過,就說明有需要它存在的緣由。

我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用來整理我在兩寨之間收集到的資料,最後抽絲剝繭,取其中可改編的一部分進行文學創作。我以一男一女的愛情為線索,講述兩個寨子百年之間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有野蠻的原始部分,也有爛漫的天真色彩。等我真正寫完這本書,已經用時八個月,書名我也已經想好,就叫《風雨橋》。以風雨喻歷史,以橋喻愛情,風雨橋的存在與消亡即是兩個寨子之間的緩和與沖突。

所幸的是該書銷售情況不錯,還引起了當地官方的重視,替我大肆宣傳,隨後我又趁熱打鐵,在當地文學藝術聯合會主辦刊物上發表了一篇名為《風雨橋——消亡於記憶里的歷史》的相關文章。從歷史出發,講述人文與建築之間的關系。這篇文章的發布再一次引起不小的反響。

後來我寫郵件給當地的旅遊局建議:重修風雨橋。

這一次沒有被拒絕,等到風雨橋完工,已是一段時間過去了。竣工當天,縣領導邀請我參與揭牌儀式,我提早趕來,首先見到的是熟悉的面孔。石寨老、老吳、老歌師、陡寨男人、女孩……我曾與他們一同生活過一段時日,觀察他們的生活,現在看來倍感親切。

男人興奮沖沖地對我說道:「不得了啊大作家,自從你寫的那本書火了,我們這來的遊客是越來越多了,縣裡面也准備我們村寨打造成旅遊景區了。」

其他人都沒有看過我的書,只是知道我寫了一篇文章,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我對他們說:「這里原本就有一座風雨橋。雖說你們曾在下游廝殺,但也曾在橋上和好。沒有什麼仇恨是時間無法摧毀的。你們要記住,走過風雨橋,對面的人依舊是你們的同胞。」

我看向這座嶄新的風雨橋,上面仍留有油漆味,低頭看見那座橋墩並沒有被拆毀,而是被加固。既然它幾百年未倒,自然能夠承受住現在的重量。風雨橋雖然是翻新的,但歷史的痕跡也是真實的。

我看見走廊兩邊坐滿了人,有人吹笙放歌,有人翩翩起舞,絳紫色與湛藍色相互交融。在一陣陣鞭炮聲中,揭開了風雨橋的幕布。有一天我會像萬事萬物一樣終將在歷史風雨的侵蝕下消亡,好在有一座橋讓我得以留存下一段記憶。當兩寨人互通有無時,興許會想起曾經奔波於兩岸的身影以及當初未被記載的歷史。

『拾』 求一篇比較早的短篇小說《鄉井》

中學時代,我一直困惑古時候人為何將辭別家鄉遠走天涯叫背井離鄉,遠離家鄉就叫離鄉唄,怎麼還最不能忘記家門前的那口井呢?難道那口井比至愛雙親父母還重要嗎?我甚至天真地想為什麼不把背井離鄉叫做背父(母)離鄉呢?竊以為那不過是文人騷客的杜撰。可是,終於有一天,久離故土的我,突然就懷念起家鄉村頭的那口老井來。鄉井就像烙印一樣留在記憶深處無法抹去,一想起來就令我心旌搖動,成了我「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結,並且恍然間就懂得了離鄉背井的含義。

在漫長的農耕時代,人類的簞食瓢飲靠著井水,水井維系著人類的生存與繁衍,水井成為老百姓的命根子,有水井的地方就有人煙。水井造福人類,古人自然要感激,自然難以忘懷了!

我的家鄉每個村鎮都有水井。我家所在的村子不大,十幾戶人家,只有一口水井。村井建造的年代與村莊同齡。上世紀60年代初,我們村子從後村的河邊上遷來後,村民們在村南頭一塊低於村莊的窪地里打下了這眼井,然後用青磚從井底自下而上一圈圈砌成圓柱形井壁,築土建成了連通村莊的壩狀井台;井台下是田沖,右邊有一口水塘。井比較簡陋,井口不大,四周鋪有四塊不知從那裡找來的青石碑,石碑上刻的滿是繁體文字,沒有井架和轆轤。我們那一帶村莊的水井,數我村的井深、水質好。打我記事起,井水從未枯竭過,四季甘洌,源源不絕,水質軟硬適度,夏天的水冰涼,冬天的水則冒出一股熱氣,全村十幾戶人家全靠它滋養。即使逢大旱,周圍村莊的水井全乾涸了,我村的井水依然很旺,這井是那麼的有靈性,像一位慈母,精心呵護著村裡的每一個生靈。鄰村人經常羨慕地說我們村的地脈好,人氣旺。

井水養育著全村百餘口村民,井台也成為鄉親們傳統相聚、信息交流的場所。夕陽西下時,忙碌一天的人們挑著水桶陸陸續續來到井台,等候輪到自己提水。扁擔橫架在兩只水桶上,人坐在扁擔上,抽上一支煙,大家從奇聞趣事到農作物的長勢和收成,海闊天空地吹牛啦呱。談笑間,一天的勞累、煩惱便煙消雲散。

酷熱的夏夜,井台聚滿了納涼的村民。鄉親們經過一天辛勤勞碌,晚飯後,提上小木凳,搖著大蒲扇,坐在井台邊,有的卷著涼席、布單鋪在井台坡上躺下,小孩子們乾脆就躺在草坪上,享受習習的晚風,開心休閑,談古論今,漫無邊際地閑聊著。渴了,提上一桶井水飲之,清涼甘甜解渴;困了,就席地躺在井台草坪上呼呼大睡。那時,我最喜歡圍在鄰居一位當過兵的老人身邊,纏著讓他講打仗的故事。躺在恬靜的井台邊,望著滿天微笑的繁星,伴著蟲鳴、蛙叫和田沖的流水聲,在涼爽的夜風溫馨撫摸中慢慢沉入夢鄉……直到被清露潤濕了頭發、衣服,在寒意中醒來。

全村數我家離井最近,井台是我經常光顧的地方。兒時,我總是被井裡的神秘世界誘惑著,時不時地俯在井口石碑上向下看,深井陰森恐怖,井壁磚縫間長滿青苔,涼意襲人,我不知這井水到底有多深,猜想著井底里該不會有什麼怪物吧!有時大喊一聲,井裡立刻有微弱的回聲,好像井底住著什麼精靈,十分的有趣與好奇。

村裡人吃水用水全靠井水,人提肩挑的確需要力氣。那時候,村北頭的人挑水,來回要走近兩里地,若遇連陰雨,或冬季化雪,泥濘地滑,挑著百餘斤重的一擔水真是不易。村中踩出了一條結實的挑水路,清晨和傍晚,挑水的人絡繹不絕,咯吱咯吱的挑水聲此起彼伏,雨天,戴斗笠、披蓑衣的挑水者成為村中又一道風景。水桶、井繩、扁擔、水缸是家家戶戶必備之物,都特別地愛惜;挑完水後,將水桶放在室內倒扣著陰干,防止太陽曬裂損壞;井繩掛在屋內牆上,以防霉變腐爛。盡管如此,有困難家庭者置辦不起水桶、井繩的,隨時向哪家借,會慷慨應允的。村民們都有借過挑水工具的經歷,彷彿全村就是一個大家庭,大家對相互借用習以為常了。

我與這口井結緣是從母親懷著我時就開始的。母親飲著老井的水讓我在胎內健康發育,生下後,這潔凈的水又進入母親的血液釀成甘甜的乳汁,滋養著我成長。當我長到13歲時,就接過家裡挑水的扁擔,還要幫助本族裡沒有勞力的長輩家挑水,每天穿梭在水井邊,艱難地品味著生活的酸甜苦辣。起初,我要挑滿一擔水還十分吃力,便挑半桶水,一點一點往上長,一年之後鍛煉得有勁了,就挑起滿桶水了。正常情況下,早、晚各要挑滿一缸水才夠一家人使用,把水缸添滿需要兩擔水。逢年過節,或家有客人來時,用水量更大。水缸過一兩天就得清洗,否則水就有腐臭味。井繩是用麻編成的,剛開始提水時,沒有經驗,雙腿跨站在井口上,井水較深,全憑胳膊手勁,緊攥著粗長的井繩用力往上提,很累人,手上還常常被磨出泡。久了,就學會了用巧勁,手腿並用,相互借力提水,談笑間就能把一桶水輕松提上來。挑水最難時在冬季,村民們挑水時,難免將水灑在井沿上,跨站在結滿了冰的井口上,寒風刺骨,腳滑心慌,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不小心滑進井裡。挑水基本上是男人的事,也是習俗中檢驗兒孫孝順忤逆的尺子,孩子長大了,外出上學、工作回家,乾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家裡挑滿一水缸水,新女婿來走親戚,會自覺地挑起水桶掙個好口碑。

我是吃家鄉的井水長大的。夏季上學時,我們總愛用空酒瓶提上一瓶井水帶著喝,在村裡遇到挑水的,口渴了,就趴在桶沿上喝個夠。新出井的水甘甜清爽解渴,村民們見挑水人走過門前,便拿著瓢攔住,舀上一瓢,咕咚咚喝下,再舀上一瓢端走。夏收季節,鄉親們挑一擔井水放在田間地頭或稻場里,誰渴誰喝······

離開家鄉,在漫長的軍旅生涯中,細細回想起來,覺得這鄉井也是有文化的。單說那水桶就很古樸,紡錘形的桶身,口緊、底小、肚大,兩塊桶幫對稱的挺拔上來,上頭橫裝上月牙形的提梁,十幾塊有一致弧度的桶板,合起來渾圓天成,滴水不漏,打上黃澄澄的桐油,結實而又亮閃。有人家的水桶傳了好幾代,成了老字型大小,仍捨不得丟棄。每逢農歷除夕封井一天,初一全天是不能挑水的,如挑水了,就犯忌諱、惹眾怒,全村人是堅決不答應的。初二去井上挑水,越早越好,據說搶到新年頭水的人家吉祥如意,新年財源滾滾;但不論早晚,凡節後第一次挑水者,皆會先虔誠地在井台燃放鞭炮、燒紙祭井。家裡如添人進口,生小孩的第三天,都要往井裡倒一碗喜面條。這些傳統習俗不知何年何月才有的,但村民們一直就這么遵循著。

到本世紀初,這眼伴我經歷了最初人生甘苦、見證過我成長、給予我所有的歡樂與憂傷、創痛與凄惶的老井,似乎走完了生命歷程,成了一處虛設,逐漸被村民們棄置。生活日益富裕起來的鄉親,沒人肯去受那提水挑擔之苦了,再說,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家中留守的老人、小孩也挑不動井水了,於是都在自家門前打了壓水井或電動抽水井。到井台的路再沒人走了,漸漸地荒蕪了,井邊再也見不到當年的熱鬧景象。

前不久,我回家鄉探親,來到三弟的院內,抬頭一望,看見樓頂上有一個圓桶狀的白色小水塔,上書「XX牌無銹水塔」,白色的塑料管子連通水塔、廚房和廁所,輕輕一扳裝在廚房牆上的電閘,地下井水很快抽滿水塔,打開自來水龍頭,水壓力與城裡一樣的大,這是專為農家設計的小型供水設備。多年沒喝到家鄉的井水了,我從水塔里接出一碗井水,水質與那時井裡的水一樣的清澈,但喝到嘴裡,口感總覺得沒有老井的水那麼甘甜。

走出三弟家,去尋訪老井,周圍蓋滿了樓房,難以分辨出昔日挑水走過的小路。徑直來到井台邊,老井已被填平,長滿了一人多高的雜草,我瞅來瞅去,怎麼也找不到當年的感覺,鄉井終於成為歷史,成了我夢中永遠的思念了!

我尋思,水桶、井繩、扁擔,這些祖先用了千百年的東西,若干年後,怕是真的要成為文物了。(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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