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奶污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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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奶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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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兩千年的時候,我剛通過競選在某國有企業做綜合辦公室主任,手下管著三四十號人。
有一天,我的助理老噴突然小聲對我說,江主任,周桂英來了,你心裡有個准備,不好惹。
我狐疑的目光,看向站在窗前望著樓下大門口的老噴,是嗎?
老噴笑著說,真的,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同時,我掃一眼辦公室里幾個人復雜的眼神,心裡不免有些忐忑,但是表面上又不能露出什麼。
約莫十分鍾之後,正讀生產報表的我聽到一個大嗓門喊我,江主任,我找雷霆(經理)門鎖著,敲了半天沒動靜,來借你的地盤歇歇。我抬眼看去,一個大塊頭約莫五十多歲的女人,大大的眼睛,雙眼皮因年齡有些下垂,一張起了皺紋刻滿滄桑的大臉,右手手指夾著紙煙,一瘸一拐地晃進門來。
我連忙站起來,笑著說,桂英姐您請坐。噴助理倒杯茶。
您找雷經理有事嗎?有事就跟我說。
你又不當家,找你有啥用?我直接找雷霆,不麻煩你了。嘙地往地上吐了一口。
我似乎是有潔癖的,原本正對大門二樓三間會議室改成的綜合辦公室,讓老噴排好表,本室人員每天輪值打掃干凈,必須全天候保持衛生。當時是夏天,周桂英穿一件短袖棉汗衣兒,一眼就能看出沒戴文胸,下垂的兩個奶頭很清晰地在胸前凸顯出來。隨著她走路一瘸一拐,身體左右擺動達到90度以上,兩個奶子鈴鐺一樣大幅度擺動著。不一會兒,她坐著的連椅附近,就是一地煙頭和吐沫。我暗自壓住自己的一絲厭煩,竭力不露出心中的不快。
是肖師傅的事嗎?
肖師傅是屬於綜合辦公室屬下的老司機,今年五十六歲,大西北導彈部隊轉業的退伍兵。因企業改制,凡是55歲以上年齡的老同志,按公司改制方案一律下崗,到退休年齡再辦退休。
不是那個死鬼的事,還有哪個龜孫的事呀!麻辣隔壁的,沒一點兒熊本事,老了老了飯碗都給混丟了。說著,又嘙地吐了一大口痰,似乎要把心中的不快盡數都吐出來。
桂英姐,其實肖師傅辦個下崗,每個月不上班能領195塊錢下崗工資,你也知道,就是上班也多掙不了幾個錢,關鍵是想干點啥就干點啥,到60歲辦退休不是很劃算嗎?
下崗三年,剩下的二年喝西北風啊?
到時候再想辦法呀?
想啥辦法?三年以後找哪個龜孫去呀?我就不信空頭支票!嘙!
我一時無語。
江主任你忙吧,我去看看雷霆回來沒有。說罷斜著身子使勁站起來,大幅搖擺著,出門走了。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
2
大概半個小時的功夫,老噴一陣風一樣走到我辦公桌跟前悄聲說,江主任,快去,周桂英在雷經理辦公室鬧起來了。
老噴四十七八歲,中等個頭,部隊營職幹部轉業,已經在辦公室幹了好多年秘書。曾是我的競選對手之一。他有個非凡的本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似乎沒有他不知道的消息。
我丟下手中的事,匆匆去了經理辦公室。一邊心裡想著怎樣盡到參謀助手的職責。
門敞開著。
周桂英在靠門口的一張沙發上四仰八叉地半坐半躺著,手裡捏著的紙煙青霧繚繞,地上照例吐得一片狼藉。
雷經理比我大一歲,高大威武,此刻手裡照例夾著煙,站在南窗前寬大的辦公桌後面,顯得很沉靜。
省紡校畢業,專業對口,業務精熟。一筆狂草,龍飛鳳舞。總之,能文能武。再加上是從車間基層,一步一步摸爬滾打脫穎而出的將才。前幾年,又在總廠若干職能部門鍍金歷練過,是上級領導重點培養的優秀幹部。這不,企業改制第一個試點公司就交給了他。在我心裡,雷經理很有大將風度,似乎沒有他對付不了的局面。
桂英姐,有話慢慢說嘛。我勸她。
慢慢說人家不理你呀,咋慢慢說?咋說也不給解決問題,我慢的了嗎?嘙!
雷經理這幾天特別忙,廠里生產······
我知道雷大經理很忙,但他再忙,俺家老肖的事得解決,我們一家得吃飯。
肖師傅的事兒廠里再商量商量,等幾天給你答復。
我已經等了太久了,不想等了,我今天就要個說法。
不是給你說法了嗎?雷經理說話一板一眼。
啥說法?不還是讓俺下崗嗎?俺就是不下崗!
你去打聽一下,這政策又不是針對你家老肖一個人,全廠都一樣。
我不管別人咋樣,反正俺家老肖就不能下崗,俺得上班。
你不能搞特殊吧?
俺就搞特殊了,你吸我的蛋啊!
頓時,屋子裡空氣緊張起來。沒想到周桂英會突然說出連男人都不會輕易說出口的臟話。
雷經理不愧是久經戰陣歷練的人,不緊不慢地輕聲對我說道,江東把門關上。
我隨手關上了門。
雷經理依舊不緊不慢地對著周桂英說了一句,我就不允許他上崗,你吸我的蛋呀?我暗自詫異於雷經理出人意外的應對,這是以毒攻毒啊!
周桂英愣了幾秒鍾,沒想到對方能接得了她的邪招,比她更邪乎。但是隨即爆發出來,提高了嗓門,聲震屋宇地喊道,您都聽聽呀,大經理罵人啊,雷霆罵人了啊······
你先罵我的。雷經理本來站著,此時坐下去,語氣反倒進一步緩慢下來。
俺是平頭百姓素質低,你是大經理大領導是黨 員,能跟老百姓一樣隨便罵人嗎?不覺得丟身份嗎?你丟共 產*黨的臉!我要去總廠告你,你罵人,不配做領導。
我沒罵人。誰聽見我罵你了?雷經理平靜地說,你耍混使橫,胡鬧不講理,你以為我怕你呀?你這招在我這里不靈。
桂英姐,您聽我一句勸,這樣子激動辦不了事。您聽我的勸先回去,您的情況廠里研究一下,等幾天給你答復,你看如何?
我叫來老噴,他就站在走廊那頭,我們一起半拉半架,周桂英半推半就地出了經理室。
臨出門,還大聲放出一句話來,如果不安排俺家老肖的工作,等幾天我還會來,這事不結局。
3
周桂英年輕時並不瘸,在女人中是大個頭,身材豐滿,臉蛋還算漂亮。說話嗓門高,很強勢,一般人都不敢惹她。因為脾氣不好,錯過了最佳婚嫁年齡。老肖是個老實人,老伴死的早,撇下兩個兒子。有人撮合,兩人就結婚成了一家。成家以後,老肖本就老實,加上覺得人家桂英黃花大閨女,自己二婚還帶著兩個兒子,所以大事小事桂英一人說了算。一年以後有了兩人共同的女兒。桂英能幹,也顧家,那時代家家都不富裕,倆人都有工作,雖然工資不高,比較而言,日子還過得去。
人說,山難改性難移,老肖一味地忍讓,更加助長了桂英的強勢脾氣。
而且,不僅在家裡,在單位也一樣,沒理賴三分,得理不讓人。背地裡人都稱她潑婦,幾乎是全廠聞名。桂英是廠子弟幼兒園老師,到了四十五歲以後,老園長退休,廠里換了一位年輕的幼兒園園長。桂英仗著資格老,更不把年輕園長放在眼裡。一點不如意,就能惹火起來,一點不顧園長面子。園長無奈,匯報上級又擔心領導怪自己無能,只有隱忍。
有一天,園長把桂英請到辦公室,對她說,桂英姐,我考慮了許久,看您年齡也不小了,身體也不老好,家裡事又多,肖大哥整天出車顧不了家,不如您就在家歇著,不用每天來園里上班了,工資一分不少您的,您看如何?
那怎麼行?我不能不勞而獲啊!
那不會,園里如果有需要您幫忙的,我會隨時請您過來。你如果過意不去,就每星期一過來報個到。
就這樣,桂英就不去上班了落得清閑,園長落得工作順溜,其他幾位教師也沒異議,三全其美。
4
孩子們慢慢長大,兩個兒子腳趕腳高中畢業都沒能考上大學,工作和婚姻的難題就擺在了桌面上。
每當這個家庭面臨難題的時候,老肖除了嘆息,就是沉默。桂英就罵老肖,你個龜孫,瞎披著一張男人皮,還得老娘出面。老肖只得怯怯地笑著。
桂英雖說是個娘們,干起事來卻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婆婆媽媽。頭天晚上在心裡打好腹稿,第二天早早吃了飯,換了身平時不捨得穿的衣服,稍事打扮,就出了門。
提前都打聽好了,招待所二樓,最盡頭201房間,就是廠長辦公室。
咚咚咚,敲了幾回門,一直沒動靜。再敲,從前台風姿綽約地走過來一位穿高跟鞋打扮入時相貌好看的女服務員,說,你找萬廠長嗎?他不在。
哦,您好,請問您,萬廠長幹啥去了?啥時候回來?此時,桂英也會說好聽話。
不知道。你改天再來吧。女服務員淡淡地回答。
那我在這里等他。
結果等了一天,沒等著人。也不氣餒,回家明天再來。一連三天,愣是沒見廠長的面。桂英納悶,難道躲著不見?不至於吧?
第四天,驚喜地發現廠長室開著門,萬廠長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面,另有二人在對面沙發上說著什麼。
桂英就站在門外,終於等到兩人談完話出去,急忙奔進屋裡去,萬廠長您好!
你有事嗎?
有點事。
啥事呀?
於是,一五一十說了自己家庭情況,如何如何困難之類。最後說,老肖前妻留下的倆鱉孫兒子不爭氣,都沒考上大學,只能請萬廠長可憐可憐,幫忙給他倆在廠里安排個工作!
工作哪那麼好安排?
萬廠長,您是一廠之長,安排個工作不是一句話的事嗎?況且,俺這倆孩子都是廠里子弟,廠里不是每年都有內招指標嗎?又不讓您違反規定。萬廠長您就開恩照顧一下吧,不然的話,這倆孩子一點出路都沒有,將來連對象都找不到。
才上任不到半年的萬自若廠長,是個實誠人,技術幹部出身,不善言辭。冷不丁說了句,人家孩子都能考上大學,找到工作,你是咋教育的孩子啊?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周桂英反唇相譏,你教育的好,不是用公款保送兒子去上的大學嗎?你以為工人都不知道嗎?
萬自若猝不及防,沒想到周桂英會這么潑皮,直接捅了自己的老底,你,你咋咬人呢?
你是狗官還是人官?周桂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針鋒相對。
你你······噎得萬自若說不出話來。
你啥你?我咬人我不就是狗嗎?我是狗,你不是狗官嗎?會說話不會,還當廠長呢?
萬自若眼冒金星,一拍桌子吼道,那你來當這個廠長?!
周桂英不甘示弱,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雙腳蹦起來,又大又沉的屁股,一下子坐到廠長辦公桌上,咄咄逼人地大聲喊道,我當廠長就比你強!
5
這時,恰巧走進一個瘦高個40多歲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說,大嫂,您消消氣,萬廠長工作特別忙,你想想一萬多人的大廠,有多少事等著他拍板定奪。有啥話請到我辦公室來,跟我說,我給你解決,如何?
您是哪個?我不認識你。
我是新來的黨委書記,我姓吳。
你能幫我解決問題?
能。
那好,我就找你。周桂英氣哼哼地被請進了對面吳書記的辦公室。就這樣,吳書記算是解了萬廠長的圍,當然,按分工,這也是黨委書記的分內之事。
從這一天開始,桂英就黏上了吳書記。反正就抱定一個想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每天吃罷飯,和上班一樣,去找吳書記。吳書記多數不在辦公室,就在門口抽著煙等。每天都會留下一地煙屁股和痰跡。負責衛生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知道桂英不是善茬,破例地對她忍氣吞聲。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終於等到了。
吳書記說話漫聲漫語,聲音不高,但是,句句能入耳入心,這就是水平。
吳書記好!桂英首先打招呼。
大嫂來了。我這幾天格外忙,省里來檢查,地區接連開幾個會,還有外地客商洽談會······哦,大嫂盡管放心,你的事我記著呢,不會忘。說著,進了辦公室。桂英跟著進去,不等讓座,自己一屁股就在沙發上坐下了。不一會兒,通信員報告說,幾個部門負責人都通知過了,隨後就到。
大嫂,報歉得很,你也看到了,馬上有個重要會議,你再等等吧。
桂英知趣地說,中,不礙事,吳書記忙,我在外面等著。一等就是一天。
6
第二天一大早,招待所門口,吳書記剛拉開車門,桂英滋溜鑽了進去。
吳書記一看,哭笑不得地說,大嫂,我這是去地委開會呢。
嘿嘿,吳書記,不要緊,我跟你一路去。
吳書記心裡生氣,也沒辦法。大嫂,您跟著有啥用,我去中原飯店頂樓會議室開會,人家也不會讓你進去,得有出入證明。
不要緊,我在車里等你,讓我也享受一下高級轎車的排場。
這一次,怎麼勸桂英都不下車。吳書記無奈,看看時間,只有讓司機開車。
吳書記去中原飯店開了一上午會,快12點時,從飯店大樓的旋轉門里走出來。拉開車門,發現桂英還在車里睡著。也不吭氣,擺手讓司機開車回廠招待所。到了招待所,下了車,吳書記說,大嫂,走吧,咱一塊去飯廳吃飯。桂英也不客氣,說,中,今兒個沾沾吳書記的光。就一起去招待所領導專用飯廳吃飯。
就這樣,兩個兒子的工作,不到一個月時間,全給安排了。
到了1984年,中原紡印廠招收第一批全民合同制工人,廠子弟優先錄用。桂英和老肖的女兒嬋娟,也參加了考試,被錄取進廠當了工人。
7
三個兒女都有了工作,後來也陸續成了家,有了第三代,桂英也到退休年齡辦了退休。按說一家人應該好好享有幸福的日子了。
但是,人生一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幸福彷彿一直在明天,在隔壁,在遠方;就是不在此刻,不在身邊,不在自己家裡。
一天,兒孫們都不在家,桂英,老肖,加上常來串門的鄰居老匡,三個人圍著小飯桌在一起喝酒。老肖嘁哩喀喳弄了四個菜,拿出兩瓶中原大麴酒,擺上三雙筷子,六個小酒杯,就喝了起來。邊喝邊說閑話,不知不覺的,桂英就已經半斤酒下了肚。
近來煩心事不少。婆媳關系不融洽,兒子窩囊,媳婦鬧分家,要房子,還要接送孫子孫女上學,等等。一提起這些,桂英氣不打一處來,加上有半斤酒在肚裡,就又開始罵起了老肖。都是你個老龜孫,和以前那個短命的狐狸精,生了一窩子鱉鱉兔兔,都是催命鬼。你個有本事生沒本事養的老龜孫,不是老娘給你撐著這個家,你能這么自在逍遙地灌貓尿嗎?那個小妖精跟我置氣,你就會落好人,也不幫老娘說話!你就是個廢物,要你幹啥?
按老肖的秉性,平常只會不吭聲,讓著桂英使勁兒說,怨氣說完也就完了。可是,今天老肖也喝了三四兩酒,又加上鄰居在一旁,面子上下不來,就跟桂英頂了幾句。
家裡活都是你一個人乾的嗎?我沒有掙錢啊?
桂英沒想到老肖喝二兩酒敢頂撞自己,越發氣惱起來。麻辣隔壁的,你個老龜孫鐵(能)不是,你去給你兒子閨女要房子去,以後我不管了。
你愛管不管,有啥了不起,就你那熊脾氣,人都讓你給得罪完了。
桂英被老肖這幾句話懟的愣怔了幾秒鍾,突然就吼了起來,一把掀翻了桌子,跟你個龜孫有啥過頭,跟人家生氣,你個龜孫除了不幫我說句話,還向著別人。有本事你和人家過去。老娘不活了!說著,就沖向東窗戶。老肖也不甘示弱,這會兒也不知哪來的英雄膽,邊走邊說,你跳樓我也跳樓,我也不活了,說著就往西窗戶走,他認為桂英是嚇唬他。
老肖還沒走到西窗戶跟前,就聽到鄰居老匡聲嘶力竭地一聲驚呼,老肖——
老肖回頭一看,東窗戶兩扇玻璃窗扇子敞開著,卻不見了桂英的身影。
再看老匡睜大而又絕望的雙眼,頓時魂飛魄散,酒勁立馬醒了七分。他們家做的四樓,按桂英的脾氣,一點沒猶豫就翻了出去。
8
桂英命大,從四樓跳下去,並沒有要命,卻從此落下了終身殘疾。
幾年過去了,桂英的脾氣依舊,老肖再也不敢喝酒。
聽老噴說,前幾天,住在桂英家樓上的總廠李書記,早飯後下樓去上班,剛走到桂英家門口,被桂英一把抱住了雙腿。定了定神,李書記笑著問,桂英姐,有事嗎?桂英說,請李書記給俺做主,俺家老肖被裁員下崗了,讓俺一家老小咋過日子呀?李書記好說歹說,桂英才松開手,讓他去上班。
從雷霆經理辦公室出來,看著周桂英一瘸一拐下了樓,我嘆了口氣,回到綜合辦公室。
此刻,我站在二樓會議室寬大的窗戶前,看著桂英九十度左右搖擺的身體,慢慢地晃出了工廠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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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施一動不動地躺在去揚州的火車上,就像根毫無生氣的枯枝,已經離開涼州快三個小時了吧。
同一個廂房裡有一對年輕的小夫妻,母親抱著六個月大的小孩子睡在臨床。她在發呆的空隙轉過頭去時,借著走道里微弱的光,看見那個孩子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
這樣的對視並沒有持續太久,她只是眼睛被不知名物襲擊了一下,促使她在短暫的時間里快速的眨了幾下眼睛,那個小寶寶就像是得到了對視期間的最大滿足,眼底迅速地聚集了一汪水潤的,帶著強大生機的笑意,然後張鋪向嬰兒肉感飽滿的臉上。
這種昂揚生氣向施施鋪天蓋地般壓來,讓她在有一瞬間內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呼吸。
可她並沒有死,她還是拖著沉重的軀殼活著,她想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為她注入那種強大的生命力了。
或許性可以吧,她腦子里忽然奇異地蹦出來了這樣的念頭。
許婷說性是一件能給人帶來極大滿足的事情,會在某一瞬間能讓你像是靈魂出竅一樣俯視眾生百相,然後在碧海雲天處磐涅新生。聽起來美好到像是玄幻小說里的脫胎換骨。
在想到性時,黑暗裡的感官都像是忽然敏銳又迅猛了起來。
那個小小的孩童,已經對看她失去了興趣,轉頭拱向了母親的懷里,年輕的少婦在迷糊間也像是感覺到了懷里的動靜,掀起衣襟露出寶寶的食糧後又沉沉地睡去。
只余了幼兒吮吸奶頭發出的聲音,溫柔得像是李春年的掌心撫過她頭發時的觸覺。
施施睜著眼睛回想那個感覺。春年溫暖的手揉亂了她的頭發,然後將她搭在了他瘦削的背上。她的春年背著她,在涼州城的雪地里一步一步地向他的出租房走去,像是她最愛的愛情電影里那樣一步一白頭。
春年的出租房逼仄狹小,一張單人床一隻板凳一個插電的小太陽,就堆滿了整間屋子,但是小太陽暖黃色的光卻烤暖了狹小的空間。
晚上睡覺時,她一個人躺在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春年坐在小板凳上伏在床邊側卧著睡覺,鼻尖貼在她的耳朵跟前。
春年呼出的熱氣噴在她的耳尖處,那種溫熱的酥麻如電流般擦過神經末梢直擊心臟,像是一瞬間里被點到了某個奇異的穴位,她忽然轉身面向春年,認真而執拗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春年,我們做吧。」
春年一驚,有些定定地看著她,但最終還是眯了眯眼,輕聲嘆了口氣,抬頭含住了她的唇。
有什麼澀澀的東西蓋在了她的唇上和心上。
2.
施施是一個人來涼州的。也說不好是偷渡還是背叛,她瞞著家裡跑來見春年,帶著如井噴式的難得叛逆,決絕地踏上北上的火車。
到現在施施依舊覺得,她那時踏上火車的樣子一定像極了手握著寶劍,悲壯無畏的英雄,騎著白毛的大馬走上荊棘路,去見愛人。
到涼州的時候,已是深夜。
冬夜的涼州城不算繁華,但下起雪來依舊有書本里西北壯烈如空谷戰歌的風范。施施生在南方,難見這樣的大雪,春年還沒到坐在火車站,她也索性坐在火車站前的花壇上托著腮看起雪。
紛揚的雪穩穩地落在了地上,積了不薄的一層雪,將北方城市的粗狂稜角都柔和了,可大抵是司空見慣了這樣的景,雪夜裡的街空盪而冷清,所以春年來接她時,施施一眼就看到了他。
春年依舊是瘦削的身形,雙手插在兜里,走得不急步子卻邁得很大。他在施施面前站定時,肩頭已經落了一層雪,施施仰面看著他,忽然想起了那句「風雪夜歸人」,她的春年披風戴雪,歸到了她的心口上。
「去吃點東西吧。」春年拉她站了起來,拍了拍她肩頭的雪,看了她半晌才輕輕的似是嘆氣般地開了口。
「嗯。」施施原本有很多話想說,但是見到了春年好像又忽然失語。其實沉默也好,安靜在很多時候都算不上是壞事。
雪還在下,落在地上像是雪白柔軟的輕薄鵝羽被。那種如虛空般的柔軟讓施施有瞬間的眩暈,她想抬手去拉春年的手來維持她在地面行走的真實感,但春年只是雙手插兜埋頭向前走。
施施有點難過,可也還是依舊帶著自己單方面臆想的服軟,輕輕拉住了春年的衣角。春年只是頓了頓放緩了腳步,他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打破沉默。但施施還是因為他的那一點而反應覺得安心,像是一瞬間回到了地面,鞋子在雪地上踩踏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春年帶施施到了一家小面館,店裡零散地坐著幾個人在埋頭吃面,他們進店的動靜,就只是驚動了正在打盹的老闆。店裡的燈不是敞亮的白光,而是帶著橘色的暖光,讓破舊的小面館更加壓抑。
施施忽然很想逃離這里,很想就在鋪天蓋地的雪裡狂奔,然後吼一嗓子「李春年,去你媽的!」。但是最後她還是安安靜靜的坐在了那缺了一個角的木質板凳上。
春年倔氣的在西北的面館里要了一碗不正宗的揚州炒飯,擺在了施施面前。米有點硬,沒有蝦仁又沒有肉丁,為數不多的火腿丁拌在大半碗鹽里,叫施施有些難以下咽,只是草草的扒拉了幾口就停了筷。
臨出門前,施施回頭看到老闆黑著一張臉倒了碗里基本沒怎麼動過的米飯,那句「以後吃面也行。」在舌頭上打了個轉,出口就變成了:「春年,我們和好吧。」
我們和好吧,春年。施施一路都揣在胸口的話,淌出口了卻沒點鬆口氣的意思,倒像是溺水的人撒手了最後一根稻草一樣絕望和自暴自棄。
她還是想喊一句「李春年,去你媽的。」
3.
施施和春年的初識時正是揚州的煙花三月,施施總愛回味她第一眼看到春年時的樣子。
春年是插班生,他來班裡的那個早晨天氣很好,新生的朝陽從窗外投進暖黃色的光,在滿教室的背書聲中,春年搬著自己的桌子迎著光走了進來。
他的校服也是新的,胸前的拉鏈只拉到了一半,衣服垮垮地搭在他修長的身板上,陽光里他的輪廓模糊卻又像是鍍上了金邊,他就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秀氣少年。
他那個樣子真是好看極了,施施想。
那一剎那的念頭就像是一陣狂風,心如崖邊頑石,墜入深谷,空谷無聲,這是愛情,施施執著地這樣認定。
所以當施施站在春年面前,用力一字一頓地說出「李春年,我喜歡你。」這句話時,指甲掐進肉里的疼痛感,讓她滿心都充斥了通向愛情的戰歌,激昂又奮進。
「不好意思。」春年的回復簡短而吝嗇,吝嗇到也不願再多一句話來當理由,可施施是個膚淺的人,她一眼喜歡上李春年那副好看的皮囊,就入骨入髓地喜歡了這皮囊下的心肺,被冷漠地拒絕了也還是一臉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那就做朋友吧!」她笑著說。
打著朋友的名號能百無禁忌地示好,這是施施私心裡的有所企圖。大多數時候有所企圖的執念都會成真,何況施施的執念並非不懷好意。
後來施施也會想到企圖成真的那天。
記憶里的那天,天敞亮而寬闊,帶著熱烈的晴朗,大片橘紅的晚霞像是一把大火遠遠地從天邊燒過來,染著顏色的雲又像是魚鱗一樣整整齊齊地排列直到從她的視線里消失。
她向前走了一步,踮起腳把那顆高高仰著的頭壓進了自己的頸窩。帶著體溫的眼淚從脖子上滑下來淌過鎖骨,濡濕了校服的半個衣領。
眼淚流過皮膚時有種酥麻的癢,就像她心裡熙熙索索的竊喜,耳朵里一直盪著他的那句「施施,我們在一起試試吧。」
「好。」施施在心底很大聲地回答道,眯著眼睛笑時都擠出了梨渦來。
她是真的很開心啊,因為天氣晴朗,因為明天也會有大太陽。
至於他的眼淚,他的初戀,他死去的愛情,他濡濕的一片衣領,施施沒有想這些,求仁得仁的歡喜,壓過了這些。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真考量他們的這段感情了呢?施施也不太清楚了。大概人本來就貪心吧,得到了人就想要真心。
只是那時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試試看」的意思。
就像是一張白紙,被揉成一團後再展開就不平整了,所以白紙對另一張白紙說,你揉成一團試試看能不能把我捋平整。
大概就是那個意思了。
那段潦草結束的感情依舊像是黏人的蒼耳牢牢地抓著春年心,也像只鋼針,一寸一寸地推向施施的心。蒼耳黏得越牢,針扎得就越深。針多扎一寸,她多疼一分。多疼了一分,又覺得再放棄顯得十分不值得。
施施深陷於這樣的惡性循環里,可她對這段潦草開始的感情認真地不能再認真,又該怎麼跳出這樣的循環圈呢?
4.
春年沒有在學校呆多久,他像是天生地就缺了那條能用來學習的神經,沒捱到高考就索性北上去闖盪社會了。
春年走時,來送春年的那些男生施施一個都不認識。他們朝春年嚷嚷著「哥兒幾個會好好照料著你的小媳婦兒」時,施施也沒有笑,不安像是蛛絲像是漁網,緊緊勒著她的心。有一瞬間,那句「春年,帶我一起走吧」差點從她的舌下滾出來,蹦到地上,可其實最後她也只是輕輕說「一路順風」。
能說的話都壓在了心裡,那些勇敢,熱烈,無所畏懼都悄悄收起來放在了過去的日子裡,不敢拿出來了。
「施施,你要好好學習。」春年說。也沒有展望,也沒有承諾,就只是拿手在施施的頭頂上撫了撫,然後轉身。
火車開走時車輪碾過軌道轟轟聲,就像是施施腹腔里滴淚的聲音,但那天的天出奇地藍,風的味道晴朗又溫和,在風和日麗里的離別,詩意又溫柔。
春年
1.
春年靠在火車車窗上發呆,火車還沒開,過道里人來人往,鬧鬧哄哄的叫人煩躁。
來送他的那一堆大概是已經散了吧,春年想。自己的背井離鄉其實並沒有給別人造成刻骨的動盪。家裡的兩位祖宗最終也還是沒來送他,也罷,看他們無時無刻地爭吵已經讓他精疲力盡了。
他忽然有點捨不得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小個子的女孩,那大概是他離開後唯一一個會認認真真想念的人了吧。
春年一直覺得施施是個柔軟的孩子,小巧又溫馴,像是某種長毛的動物,能治癒和撫慰人心。
有時候春年也覺得自己真是個渣男,自私地拿別人的真心來堵自己的漏洞,但他深陷於那種撫慰圈出的安全區域帶給他的舒適感。所以那樣恬不知恥地說出「試試看」的時候,心就像疲了一樣安穩地躺在了安全區域里,不想再動,不想再付出,也不想再認真去愛。
她來送站時,他什麼也沒做,沒有承諾,沒有展望。放不下之前的感情,又自私想收到貨更多的愛,總用她的喜歡這種拙劣的借口,有恃無恐地浪盪。
他在不覺里變成了這樣爛的人。
2.
北方的秋天來得迅猛,乾燥的空氣逼出了樹葉里的最後一絲水分,然後寒冷和烈風一起抵達,秋天開始變得蕭索。
帶來的最後一根蘇煙抽完時,春年依舊在工廠干著最基礎的工作,不足十平米的小出租屋裡沒有暖氣,春年扛了些日子,最後還是緊緊巴巴地買了一個插電的小太陽回來。
有時在蕭索的秋風里,春年會嗅到那種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乾枯腐朽的味道,恍惚間覺得自己就像只苦苦掙扎的螻蟻,天是空盪的晴朗,但春年卻覺得整個城市都蒙著灰塵,帶著對外鄉人的不懷好意,陌生又蒼涼。
入冬的時候,春年見到了初戀,她跑來寫生涼州城的「一片孤城萬仞山」。
原來對初戀一直都是避而不見的,因為不知如何面對,因為熱烈過,因為怕余情未了,但是如今再見,卻忽然沒有了什麼感想,只是未曾邀約就在離家千百里的地方遇見故人,會讓他覺得有些歡喜罷了。
和初戀去吃飯,春年沒看菜單就點了一份揚州炒飯。初戀打趣他在北方的面館里吃著即使在家也不喜歡吃的揚州炒飯,春年有些愣神。抬頭看向初戀時,忽然想到了那個吃炒飯時如倉鼠屯食般的幼稚孩子。
像是句玩笑話一樣,春年猛然發現那個用來填補缺口的補丁,已經和原來的破洞貼合得嚴密無縫了。
那天春年一夜未睡,一夜的兵荒馬亂。
施施的臉在他的腦子里扎了根似的趕也趕不走,他在安全區域待了太久,像是忽然才醒悟是要認真理一理那些屯在腦子里的復雜事情了。
春年從來只當施施於他只是個合適的人,不瘟不火地相互陪伴,就好比他原來有一隻用得十分趁手的茶碗,樣式和容量都是得他心意的,所以先前的茶碗碎了後他便慣用那隻茶碗了。
但忽然有天他發現那隻茶碗是只有些年頭的優質宋瓷,他就怯了,不敢再隨意動用。
春年從兜里翻出來一包軟紅,點了一根銜在嘴邊。他第一次抽這么劣質又烈的煙,入口的焦煙味讓他覺得有些反胃,但他硬是將這股味道吞進了肺里,任由那些雜質沉澱在身體里。
他如今哪還有什麼硬氣的資本能好好守著那個柔軟的小姑娘了,她明朗優秀,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可以奔赴,在自己身上只有羈絆,沒有什麼能讓她變得優異的東西了。
所以李春年,你發發善心,饒過她吧。
3.
「施施,我們分手吧。」春年對著電話沉靜地說。
其實他以為他會流眼淚的,至少能用些金貴的男兒淚顯示一下他那點後知後覺的深情。
但他卻異常冷靜,那些類似於粉飾的哽咽都沒有。
他想起來和初戀分手的時候,窩在施施的頸窩里哭得矯情至極,那時倒是能像是演戲一樣把自己感動得要死要活了。
「怎麼忽然說這個?」施施問。
她的聲音很輕,也沒有驚訝也沒有質問,帶著一早就有預感的語氣,淡淡地問,怎麼忽然說這個。
「她來找我了。」撒謊好像是下意識的事情。
在那個瞬間里,春年覺得他的那點骯臟又醜陋的愛情,實在是拿不出手來。
「嗯。」
施施沒有掛電話,卻只是在那頭長久地沉默。春年睜著眼盯著灰濛的天空,許久才冷冷地說:「我和初戀和好了,我們分手吧。」
施施沒有回答好,也沒有回答不好,十分鍾的電話,從頭到尾的沉默。沉默,這是施施獨有的聲嘶力竭。
春年率先掛了電話。他沒有再等施施開口,他覺得他已經撐不住這樣的沉默了,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在乾涸的渠里等死的魚。
5.
春年沒想到施施會來。她那麼小小的一個人,跨山跨水地來找他。
她對他說:春年,我們和好吧。
施施說完了挽留的話就越過了春年,向前走去,一路踩著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沒有回頭。
施施向前走過了一個路口,從左手邊轉了個彎後就消失在了春年的視野里,可春年一直盯著她到看不見了,也還是沒有跟上去,只是一言不發地站在小面館的門口。
天灰濛蒙地壓下來,像是要漏了般,如今的自己能拿什麼,又能許個什麼諾言呢?
春年從兜里摸出了一支煙,他不太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像個北方漢子一樣,習慣於吸烈性的煙,然後粗糙地沉默。
有雪飄在煙頭上,被橘紅色的火星子燙化了,在夜幕里不知所蹤。春年大口地吸煙,讓帶起的烈急劇地擠進肺里,然後再惡狠狠地咳出來,嗆出一絲淚花。
他說不好為什麼,在聽到施施說和好時有一剎那的放空。也不是不因為舍,也不是因為愛情,就只是在那一剎那覺得應該要有儀式感一般的瞬間放空。
一隻煙燃到尾了他才尋著腳印大步跟了上去。
其實施施也沒走多遠,她就蹲在拐彎後不遠的過街天橋上,頭埋在雙腿間輕聲嗚咽。
就好像無聲里風在嘶吼,喧囂的聲音讓春年無端地生出無助和茫然來,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來安撫眼前這個有些傻氣的女孩子。
最後他還是用了一貫用的方式,揉了揉她浸了墨一樣的柔軟長發,像是安撫某種長毛的溫順動物,然後將她拾起搭在了背上。
施施很輕,就像是輕柔的飄雪。她的眼淚蹭到他的頸間,像是化雪般消瘦。他就背著她,在涼州城的雪夜裡向他的出租房走去,誰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像凄涼的愛情劇,一步一離別。
他的出租房很小,逼仄而又狹隘,一張單人床一隻板凳一個插電的小太陽,就堆滿了整間屋子,可插了小太陽,房間里卻依舊很冷。
睡覺時春年拿出了他最厚的被子,把施施塞在了床上,然後自己坐著板凳側卧在床邊。
施施是背對著他睡的,頭發散落在身後,蹭著他的鼻尖,她慣用的洗發水的味道讓他有些心猿意馬,腦子開始變得迷糊又清醒,他閉上眼睛試圖平復心情,卻又愈發躁動。
施施忽然轉身,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春年,我們做吧!」他有些許愣神,腦子在忽然放空後又開始百轉千回,他像是什麼都考慮過了,又像是什麼都沒想到,最後還是輕嘆了一聲,低頭含住了她的唇。
施施的嘴唇也是柔軟的,像是揚州三月里的早梅,清香又濃烈。
但春年還是在唇齒間嘗到了澀澀的苦鹹味,不知是混了她的淚,還是自己的。他咽下快溢出口長嘆,又抬頭抿了抿嘴才輕輕說,施施,回去吧。
6.
雪還在下,火車已經開出涼州城快三個小時了。
春年站在雪地里,看著地上被來往車輛碾得泥濘的雪,昨夜還是純白得像羊脂玉,腦子里都是施施的那句「你看,你心裡我和她終歸還是不一樣。」
煙過肺又呼出時,春年忽然有點後悔。後悔對施施說回去吧,後悔沒有告訴施施他才發現他挺喜歡她的,後悔沒有抱抱她對她說你很好,不要那麼敏感。但他卻變成了一個沉默的啞巴。
春年起身將煙蒂丟在了雪堆上,拿腳狠狠地碾滅,撣了撣衣服上的煙灰後,將雙手掏進了口袋,垂著頭彎了腰向他的小出租屋走去。
北方的冬天真是干啊,乾燥到像是身體里的水分都要被抽走了,就剩了一副乾涸的軀殼。
G. 老乾烘,茉莉花 (短篇小說)
一杯老乾烘,一杯茉莉花,一杯濃釅,一杯清香,這是七年養成的習慣。榛子雖然除了下地,很少串門,但她每天都要泡一杯濃濃的老乾烘,一直喝,一直喝,直到茶葉泡的沒了茶味,才肯罷手。
盛著茉莉花的茶盒依舊沉默在角櫥里,沒有動,所以就有一層不顯眼的薄薄灰塵塗在盒蓋上,錚亮的盒身就多少顯得不和諧。這是為吳帥預備的,他愛喝茉莉花。不是榛子不愛干凈,實在是她懶得動彈了!
馬上就奔三了,女人三十一朵花,她這朵花就沒人看了嗎?榛子生日又是沒有男人的生日嗎?榛子搖搖頭,自嘲的笑笑。已經第三個寡女生日了,吳帥不可能回來,自己哪次不是帶著期望又慢慢失望?
但她今年並沒有因吳帥的不回家而感覺冷清,實在是無所謂了!
兩個人最可怕的是無所謂,而不是無休無止的吵架,榛子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就象老乾烘,初始濃郁,再喝回味無窮,後來滿口無味。老乾烘就這么一個特點,容易浸開,卻需要隨時續茶,才能提神,保持誘人的香味。
吳帥原來也喝乾烘,但自從買了重卡,在外面的時候更多了,見一面都不容易,有時一出去就是三四天半拉月,老乾烘就沒人幫他泡。漸漸地,榛子發現他茶杯里換成了茉莉花,開始飯館里給泡,老乾烘飯館里沒有,只好喝茉莉花。
習慣成自然,吳帥喝上了茉莉花,就再也喝不上老乾烘來,說老乾烘就象旱煙葉,太沖。於是榛子給他另買了茉莉花,回到家就泡兩樣茶葉。
吳帥有時勸榛子改喝茉莉花,榛子就試著喝茉莉花,可她總覺得茉莉花淡而無味,不如老乾烘來的帶勁。於是戲說道:「吸慣了旱煙再吸煙卷,太沒勁了。」
吳帥嘲笑她:「你呀!狗肉湯子端不上大酒席去,耪三壟的料!」干烘茶是當地人一個嗜好,跨出一畝三分地就再難尋覓。榛子就收拾他,晚上上床了偏要他上不了身,非得吳帥作揖告饒,欲、火焚身了,才把吳帥侍候舒服了。
想到這,榛子不禁微微一笑,繼而嘆了一口氣。她倒希望吳帥來收拾她,讓她喘不過氣來…過去的溫存吳帥大概早已忘記,不象她老是記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雖然只是幾年前的事,但又好象很遙遠,遠得讓她覺得在看一部電視劇,主人公似她,卻又不敢肯定。
不覺不知間,榛子的老乾烘已喝清了湯,變得無色無味,而她竟然沒有品出什麼味來。原來人的嗅覺味覺與人的心情有莫大關系,心不在茶上,又怎能品嘗出老乾烘還是茉莉花來?
她重重把茶杯蹲在茶幾上,莫名的煩躁忽然湧上腦子里,瘋狂的念頭激勵她把眼前的茶具玻璃杯掃落地面,在清脆的響聲里粉身碎骨。
先是發呆,又是一陣自嘲,榛子馬上明白了自己在做傻事,做給誰看呢?!地面上滿是瓦礫玻璃碴,自己打碎了也只有自己去打掃。
看看錶,馬上就四點半了,忙時是婆婆接女兒,今天在家,榛子該去一次了。她推出電動車,把大門帶過來,掛上鎖,把鎖拍死,跨上電動車就走。
剛走十多米,榛子又停下來,離自己六七十米處,一個笨拙的身子正努力蹬著三輪車,向學校奔去。錯不了,那是她婆婆,比時鍾還要准時的迎孩子。
婆婆是好婆婆,榛子挑不出婆婆有什麼錯來,就連女兒照顧的無微不至,比她當媽的不知強多少倍,因此盡管吳帥不常回家,她也沒一句埋怨話。也難怪現在的人說,現在的婆婆在養兩代人,「隔輩親」在這里體現的淋漓盡致。
榛子復又開門。孩子也不用她管,榛子無所事事,繼續發呆。不知過了多會時間,就聽見大門響,女兒雪兒喊了起來:「媽媽,我得了一百分,看老師給我的本子!」
女兒讀大班,明年就上一年級了,每次有了高興事,雪兒就要在奶奶家和自己家顯擺。
暫時把煩惱擱置一邊,榛子站在屋門口微笑著等雪兒撲在她懷里,這也是雪兒的必行功課。一陣親昵後,榛子道:「雪兒乖乖,今晚在家吃飯嗎?今晚讓媽媽摟你睡吧?」
雪兒掙開媽媽,嚷道:「我不!這兒只有媽媽,一點也不熱鬧!」雪兒戀媽媽,但更喜歡熱鬧,在她看來,媽媽和奶奶一樣親,而奶奶家還有叔叔家弟弟,當然要比媽媽家好玩。況且,從一歲多給雪兒掐了奶,雪兒就經常和奶奶睡,次數一年比一年多,成習慣了,反而覺得奶奶家更舒坦。
榛子笑罵道:「你這狗黑子,忘了媽媽吧!養你這么大還不如奶奶親…」她從口袋裡掏出十元錢來,遞給雪兒:「拿著,想吃什麼就讓奶奶給買,以後媽媽去幹活,媽留給雪兒錢去買。」
「知道了媽媽!」雪兒大聲答應:「你每次都說出去幹活,還不都是騙我?騙人就長匹諾曹的長鼻子!」
榛子道:「媽這次真要出去了,要很長很長時間才能回來看你,你不想媽媽嗎?」榛子發了多少誓了,一個人在家不如出去打工,可就是舍不下雪兒,才猶猶豫豫到現在。
雪兒乖巧道:「我想媽媽呀?可雪兒也想奶奶,媽媽出去了雪兒就找奶奶,我和弟弟聽奶奶講小紅帽的故事呀?媽媽又不會講!」
榛子搖搖頭,拍拍雪兒的肩膀:「不懂事的孩子,要聽奶奶話呀?奶奶在外面等著呢,去吧。」沒有事婆婆輕易不進家門,就是別家她更少去,婆婆說要立德,老年人去年青人的家,年青人既使不說,鞋拖襪拖的不整潔,能不厭惡?
夜幕籠罩,一天三頓飯少不了,榛子買了兩個饅頭,菜櫥里還有煎酥的小蝦,很對榛子的味口,她也就湊合著完成了一頓飯。
桌子也不用收拾了,明天又得吃飯,一個人,實在不想麻煩了。晚上不能喝茶,榛子怕睡不好覺,明天的眼睛又是腫胖胖的。
打開電視,正在播出《經營婚姻》,榛子馬上繼續進入角色。她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看電視這么上癮,非要把一個電視從頭到尾看下來;雖然她知道這是假的。
電話忽然響起來,榛子知道是雪兒打著玩。每次打來,雪兒總要清脆的笑著說:「媽媽,雪兒乖不乖?雪兒怕你一個人睡不著,讓你聽著電話鈴,你就睡著了。」於是榛子就扣上電話,任鈴聲響個不停。
榛子看都不看,拿起手機對著話筒道:「雪兒吃的什麼飯呀?菜咸不咸?要多喝水啊?」婆婆炒菜口味重,所以榛子常叮囑雪兒多喝水。
按照慣例,雪兒要回答「知道了」才掛電話,可這次沒有,榛子覺得有些奇怪,就催促道:「怎麼了雪兒?說話呀?」
電話那頭卻傳來磁性而又低沉的聲音:「榛,是我…」榛子不覺吃了一驚:「貴豪,晚上了有什麼事?」貴豪是她初中同學,又是同村,瘋狂追求過她,至今見面眼睛裡都冒出火來。他的持之以恆令她感動,所以她不討厭他,只不過她能把握好尺度,從不越雷池一步。
貴豪聲音異樣的沉著:「榛,我說過我要證明給你看,究竟是愛你的人值得信賴,還是你愛的人可以託付一生,今天我終於拿到了!」
七年前,貴豪在榛子要出嫁的前一晚,做最後的掙扎。榛子無法埋藏內心的喜悅,勸貴豪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但沒辦法,吳帥始終占據我的心裡,已經容不下別的感情,我們只有做朋友的命。」
貴豪很傷心,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榛子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倒有三分歉意,道:「就象你一樣,我會跑進你心裡,同樣,吳帥也跑進我心中,你也應該體量我吧?」
貴豪無言。榛子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能硬搶吧?何況榛子的心不在這了,又豈是搶的到的東西?不過榛子也是有情有意的人,一直陪貴豪到半夜才回家;其間,兩個人不知道說什麼好,悶坐在村旁水池邊,不著邊際的偶爾冒一句,直到再也不能呆下去,貴豪才說:「榛,你記住,終有一天我會證明給你看,貴豪才是值得你託付一生的人…」
今晚貴豪說這句話,榛子心裡不覺一震:「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吳帥哪裡做錯了事?」的確,吳帥雖然回家的次數少了,但給榛子的錢卻沒有少,男人嘛,就是要養家;每次回來吳帥都抱著雪兒不放手,臨走一定塞下錢給榛子。雖然地里的收入足夠她娘倆花的,榛子也只是存起來,她知道買車的貸款尚未還完。
貴豪一字一頓說道:「吳帥外面有相好的,孩子都生出來了,你就一點也不知道?」
「證據呢?」聲音很隨和;榛子明知道吳帥和別的司機一樣,會在外面打野食,逢場作戲而已,所以她從來不問吳帥。因為她更聰明,自己的男人在生理上很強,外面一呆就是一二十天,司機夥伴們都這樣,他能堅持的住?吳帥曾和她開玩笑:跑長途的司機都是流氓,你不介意?榛子覺得問了反不如不問耳朵清靜,免得晚上睡不著,胡思亂想的害失眠,讓別人笑話。
榛子就表現的非常大度,說:「吳帥沒那麼傻,會抱個小孩回來?他天天都忙,我還要把他的腰帶拴在我身上不成?」她很明白她和吳帥是一家,她要維護她的家,所以就做模稜兩可回答,但絕不相信吳帥在外有小三之類的話;有句話不是說嗎?愛他就愛他的全部,她相信吳帥,包括他也會犯小錯。
雖然榛子對吳帥把家當旅館相當不滿,但吳帥每次都有很圓滿的答復,賭咒發誓說不會對她有二心,讓榛子無話可說。頂多,榛子也就在沒人時發一通無名火而已,就象今下午。至於貴豪的話,如小妾說丈夫英俊,水分一定不少;榛子也不是綿軟耳朵,別人說什麼都信。
貴豪嘿嘿冷笑,讓榛子覺得頭皮發涼:「嘿嘿!枉費了你對吳帥如此忠心,看了這照片你就相信了!」不等榛子再說話,把電話扣了。
疑惑間,榛子一片的胡思亂想,她開始相信吳帥是有問題,不然貴豪不會這么堅決。也許有三四分鍾吧?手機響起信息鈴聲,榛子急切想知道貴豪到底偵察到什麼消息,馬上迫不及待地打開,是條彩信。
十年前手機還是農村稀罕事,坐機也是寥寥無幾,而現在小媳婦老大爺也人手一機,稍有文化的人就會發彩信。
單獨看這畫面,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一個襁褓中的娃娃,一對看似夫妻的青年,很幸福的樣子。但遺憾的是男人或女人在榛子眼裡不應該同時出現,如果是照片,她會毫不猶豫的撕個粉碎,然後奮力的摔在吳帥的臉上。
她呆了,腦袋裡一片空白。電話鈴響起來,可榛子恍若無物,一無所知。電話鈴頑強的一遍又一遍的響著,不知疲倦。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鈴聲也好象累了,終於停了下來,而榛子的腦袋裡也開始有了圖像。男人是女人的擋風牆,這牆就象果園里的籬笆牆,被偷蘋果的人掏了一個洞,「嗖嗖」灌進風來,把榛子冷得渾身發抖。
原來,榛子只覺得她和吳帥之間有了變化,但她覺得不過是干烘和茉莉花的不同,都是用來解渴提神的。但貴豪用無情事實打渾了她的生活,吳帥竟也徹底背叛了自己!
一個念頭讓她明白過來:打電話!她要吳帥馬上回來,親自在自己面前說個明白!她急促的撥了過去,預備把滿肚子的怒火一下噴灑在吳帥身上;但很無助,吳帥破天荒第一次關機了!
吳帥在防著我!榛子的意識里轉動著這樣的念頭。怪不得這幾個月吳帥每次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話都說不了兩句就匆匆離去,原來是外面有了掛心事!榛子憤怒,卻又無處發作,只好在屋裡轉圈。
她想去找婆婆吵一架,讓婆婆去找回她的好兒來,走到門口卻又停下來。雪兒在那裡,她不想讓女兒小小年紀就摻和到大人的事中。雖然她肚子里有天大的不平,需要借婆婆樣的人來發火,甚至發泄。
她不能不承認,雖然自己在別人面前表現的大度胸懷,骨子裡卻和別的女人一樣的憤怒嫉妒。憑什麼吳帥就這么對她?她也明白了下午沒來由的摔東西,原來是對吳帥的不放心,這是不是女人的第六感覺?
有研究說在某種原因下,摔東西也是調節自我情緒方法,榛子四處打量,直想摔東西,發現很長時間不用的茶幾上蒙著紗巾,知道那下面是吳帥特別喜愛的從南方買來的泥子壺,價格不菲,一般人都捨不得拿出來用。榛子沖上去,連茶盤端起來猛的摔在地上。
「啪~」,夾雜著金屬撞擊的聲音,和大一些的器皿沖擊聲,全部的茶具粉身碎骨!就見一個黑影跳進來,喊道:「榛子,你瘋了嗎?這還是你嗎?」
手裡沒有可拿之物,榛子並不停止,貴豪的出現讓榛子有了發泄對象,嘴裡罵道:「壞蛋!沒人性的!誰叫你無事生非,偏要告訴我那些骯臟事?滾…滾…滾…」榛子的拳頭雨點般落下來,貴豪只是手擋在臉上,卻不肯後退一步。
打累了,榛子的拳頭越來越慢,貴豪按住榛子的雙手,輕聲道:「歇歇吧,咱們靜一靜好嗎?」
貴豪把榛子半推半抱到沙發上,榛子沒有抗拒,機械的坐下。貴豪默默的打掃地面,屋子裡只有嘩啦嘩啦的聲音,不絕於耳。
打掃完,貴豪又默默蹲在沙發上,彷彿也累了,閉上眼睛假寐。許久,貴豪覺得榛子的情緒好了些,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也不忌諱什麼,實話實說,吳帥就是屬孫猴子的,永遠也不能安靜下來…你是個有主見的人,已經是這樣了,看著辦吧!」
豆大的眼淚滾滾而來,不知蘊藏在什麼地方。榛子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可惜不是母親,那樣能盡情的哭訴。
眼淚就這樣靜靜的流,榛子一言不發,任舊日的一切在大腦里過濾,最後和眼淚流一起,向四處滲透。
貴豪手足無措,看榛子梨花帶雨,誰人不心痛?雖然屋子裡只有兩人,也只有他是個男人,但他真的讓榛子自己去想嗎?
貴豪狠了狠心道:「我看你們離婚吧?雖然你們的日月過的不錯,但你能就這樣不明不白把日子過下去嗎?」他瞪著眼看定榛子,象要從榛子臉上找出答案。
榛子不敢看他,低下頭,良久才說:「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哎,你說我該離婚嗎?我們的雪兒都快上一年級了,離婚孩子怎麼辦?再說…」榛子象在研究別人的問題,想說出一大堆理由來。
「怎麼?捨不得?」貴豪馬上知道榛子的意思:「你是個明白人,現在這樣的事還少嗎?好吧,我們來分析一下,如今他們的孩子都生出來了,那女的能這樣過下去?肯定要和吳帥鬧,要求轉正!雖然現在吳帥還沒有和你提出來,但那也不過是早晚的事,你能豁出臉來和吳帥耗下去?」
榛子反駁道:「吳帥待我一直很好,我們已過了七年多了,從來都是恩恩愛愛,他一定不想離婚的。」真的,她想不出吳帥有什麼不好,在告訴她吳帥出軌之前。
「可你們再也不會和以前一樣了!」貴豪斬釘截鐵道:「退一步咱說,就算你們倆不離,那女人可有吳帥的兒子呀?就算他兩頭跑,就這么過下去,一個大老婆,一個小老婆的日子你能過下去?我可是打聽明白了,那女人死活都要跟著他,以後你們肯定要在一起渾著,你們搶吳帥去吧!你們不成了李達一樣了?」
李達是遠近聞名的公子哥,兩個女人都擠在一起爭風吃醋,成為笑談。最後李達和大老婆來了個離婚不離家,說穿了還是三個人一起過,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混下來的。
榛子無言。她實在不敢想兩女一夫的日子,但事情就落在她頭上,無可爭辯。她長嘆一聲,覺得口乾舌躁,想沖茶喝,卻發現干烘茶沒有了,剛才頭昏腦漲,竟連茶葉都一快掃在地下。
幸好榛子發現藏著的茉莉花還在,剛才氣糊塗了,這茶葉才倖免於難。榛子已經鎮定了許多,她需要一杯茶來沖開她的思路。
找出來兩個玻璃杯,榛子分別在杯子里放上茶葉。她嫌茉莉花不夠濃,如喝乾烘般的抓一小把茶葉放在自己的杯子里,而貴豪的杯子里卻是一捏,仍如吳帥放的量。貴豪搖搖頭道:「這是小葉綠茶呀?又不是干烘,放這些還有法喝?」
的確,太過於濃的茉莉花竟也被茶葉味所掩蓋,絲毫喝不出茉莉花的清香來。其實榛子要的就是苦澀味道,唯有這樣她才能品出味道來。
一直喝,一直喝,榛子不說話,貴豪也沒了話,就等榛子的決定。貴豪的茶清了,榛子的茶卻剛到好處。忽然,榛子一拍桌子道:「離!不能讓他把我看扁了,他不仁,我也不義!」
貴豪吃了一驚,不知道她要怎麼辦,說道:「榛,可不要干傻事,咱們可都是成年人…」干出什麼傻事對她都不好,榛子雖是明白人,卻也擋不住一時糊塗。
榛子道:「放心,我不找他,找他有什麼用?反正已經決定了,即然要離婚,再打再鬧有什麼意思?」
貴豪迷惑不解,榛子道:「你只要和我幫忙就行了,開車來沒有?」貴豪有些明白,道:「開來了,要不我能來的這么快?」
街上很安靜,已九點多了,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大都滅了燈,怕是有的人正在夢會周公。沒滅燈的家裡也是響著電視,做臨睡前的功課。榛子先出門看了一遍,才放心說:「開始裝車吧!再晚了怕有人懷疑。」榛子真是下定了決心,要給吳帥留個空殼,把所有的東西都搬走。
用了四個晚上,貴豪的麵包車終於運的空空如也,榛子裝完最後一車,叮囑貴豪道:「豪,你先走吧,我騎電動車走,另外再和雪兒見最後一面!」
貴豪驚訝道:「你不帶雪兒走?那可是你身上的肉,你捨得嗎?」離婚不要孩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今孩子金貴,她怎麼捨得?
榛子道:「我就是把雪兒留給他,讓他也帶孩子試試!再說雪兒奶奶不會虧待她的,不帶孩子我也省心!」榛子的聲音異常堅決,貴豪不好再勸她。
駛出村外,貴豪打開手機,撥通了電話:「喂!吳帥,榛子要把雪兒給你留下,我沒辦法勸她,怎麼辦?」
手機里一陣沉默,吳帥有點始料不及,沒想到榛子會出這一招!從約貴豪計劃第一步開始,一切都很順利,情人也非常滿意,雪兒留下來,會不會又出故障?
終於,吳帥說道:「不管了,真不行就擱在母親那,反正我已經對不起榛子了,就再勞累母親吧…」稍停,吳帥對等待著的貴豪道:「明天下午你來拿另一半錢,記住,這事就到此為止了,不能透露一個字!」
剛扣掉手機,貴豪正要舒一口氣,手機卻不讓他閑歇:「豪,我忽然怕見雪兒,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我又該怎麼辦?貴豪知道了,走進一個女人,就要出去一個女人,留下只有擦不幹凈的屁股!他又何嘗不是?!
H. 有個情節是女主生完在醫院擠不出奶,女主朋友叫男主過去吸奶,男主很開心說我去吸奶了是什麼小說
豪門權少霸寵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