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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綠小說蘇青趙強

發布時間: 2023-01-15 08:34:02

❶ 短篇小說|撞車之後

天色像是變戲法兒一樣,呼的就這么暗了下來。坐在車里後排的馬娟和劉晨睡的很熟,開車的譚芳睜大了眼睛緊盯著前面的路。

這明明是早上,光線卻暗的像是黃昏最末快要天黑似的。路面上先前還有些霧氣,一下子卻消失的無影無蹤。音響里的DJ曲目還在咚嚓嚓的打著重低音的拍子,這是唯一支撐著譚芳,不至於睡著的東西。

她望了一眼手邊上先前已經被喝光了的紅牛空罐子,感覺應該找個服務區休息一下了。

她抬起頭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前方的路更加的暗了,還沒來的及想好要不要剎一下車,嘩的一聲,擋風玻璃上就已經全是水了。這雨來的太猛,像是人用臉盆潑過來的水一樣,本來有些土的玻璃瞬間就花了。

慌亂之下,譚芳想到了去找雨刮器的開關。雨刮器第一次的一刷就把玻璃刮的鋥亮,前面的路似乎一下子可以看的到了,但是,當雨刮器的刮板還沒有回到原位的時候,譚芳似乎看到了前面有一團白白的東西,當她意識到,那可能是個人的時候,砰的一聲音,車子已經撞了上去,她的一聲大叫和碰撞的聲音,加上車子的劇烈震動,把後排坐著的兩個人一下從睡夢里喚醒了。

由於剎車的這一腳,是在碰撞之後,才踩出來的,而車子已經開出去碰撞的地方有幾十米的距離。

車子還是停了下來,里邊的人也靜了下來,而且,靜的出奇。馬娟的身子已經轉向了後方,她跪在後座上,臉靠近後窗玻璃,向後死死的盯著剛才經過的那個方向。劉晨手裡緊緊的握著手機,眼睛卻望著雙手緊握著方向盤的譚芳。她的呼吸很是沉重,她的眼裡的譚芳不停的顫抖著。

三個人不知道過了多久,都沒有說話,最後一句,就是譚芳說,我好像撞到人了。雨還在不停的下著。這本來是一次美妙的,說走就走的旅行,就在兩天前的一個夜裡,三個大學同學,好閨蜜,一起坐在古城牆下的一間滿是花花草草的酒吧里開心的聊著天。

譚芳是三個閨蜜中唯一還沒有結過婚的人,但不是唯一的單身。馬娟結過過婚,現在已然又恢復到一個自由人了。只有劉晨是結了婚還在圍城裡的。還有一個四歲大的兒子。劉晨也是今天晚上唯一開著自己的車子來的人,因為譚芳才考到駕照,還沒有買車。那天譚芳考駕照最後一個科目的時候,馬娟的離婚案終審。車子判給了丈夫,還有房子,她分得了一半的家產,都摺合成了錢,她感覺只有現金才是最能給她安全感的。

譚芳不只沒有結婚,就連男朋友也都沒有固定的。她對生活里的事情,總是沒有自己的主見,交過的幾個男朋友,她都是聽他們的,自己很少有意見,就連最後的分手也都一樣,聽他們的。譚芳說,自己就是沒有主見,什麼也聽別人的,在公司好幾年也沒加過工資,沒得到提升,因為她一直是公司最聽話的人,公司工齡最長,職位最你的就是她。

馬娟在學校的時候,就是宿舍里最愛作主的人,譚芳和劉晨有事的時候,都喜歡聽她的建議和指揮。她在大學的時候,搶過譚芳的一個男朋友。那男生很帥,家裡條件也不錯。半年後,馬娟告訴譚芳,自己救了她,那個男人很花心,是個到處沾花惹草的風流胚子。

譚芳因為分手難受過,可是從來沒有埋怨或是記恨過劉晨,當知道馬娟也分手了,還替她難過了一下。當馬娟把那個男人的真面目描述的齷齪到像是個世紀惡棍的時候,譚芳還從心底里有點感激她。

劉晨在大學里從來不談戀愛,是個公認的乖乖女,她很知道如何保護好自己。她的最大夢想,就是未來可以找個好男人嫁了,劉晨和譚芳都覺得,她成功了。婚後的劉晨過著讓人羨慕的那種幸福生活。有房子,有車子,有票子,有兒子,另外,還不用工作,只需要當好全職的太太、兒媳婦和媽媽。

三個人有半年沒見面,是劉晨約了大家出來聚下。開心的聊了一小時之後,三個人的酒喝的都有點多了。前面無非是和以往一樣,兩個人表達各種對劉晨的羨慕和嫉妒。之後,就是兩個人各種表達對譚芳的期望,鼓勵還有批評。最後,就是換兩個人,對馬娟的瀟灑,自在的生活方式的嚮往。

喝著喝著,劉晨卻第一個哭了,她說自己現在雖然臉沒有黃,但是,心卻早就老了。一成不變的無聊家居生活,讓她感覺自己提前就退休,甚至提前就已經知道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馬娟笑了,她說,自己感覺已經死過一回了,離婚的時候,天天都想著殺了那個男人,或是一起跳樓,下毒。現在,重新活過來了,感覺生活里除了婚姻,還有很多事可以做,盡管自己還沒有想好,可以做什麼。

譚芳忽的站了起來,她說,自己一定要做一回主。最後,是譚芳,她忽的從座位上站起來,搖晃著身子,指著馬娟和劉晨,說自己要作一回主,要兩個人聽她一次話。

那天晚上,後來,馬娟做了主,要她們兩個人第二天早上和自己一起,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而且,這次旅行目的地不定,走到哪兒算哪兒。劉晨決定這次聽譚芳的,之後她笑了,笑的很開心。她說,自己感覺這個建議很好,活這么大一直那麼乖,終於有機會,可以瘋狂一次。她們各自分開後,馬娟哭了,她沒有叫車,從酒吧一直走回了家。

路上的一個多小時,她都在想自己還有什麼?還能追求點什麼?自己因為離婚的打擊,工作也辭了,一個人租了房子,空守著每一個冷清的夜晚。她想到,自己的價值,還不如譚芳在公司的高,更不如劉晨在家裡的高。

「開車!」馬娟終於打破了許久的寂靜,她幾乎是跳著在後座上轉過身,對著譚芳吼出了聲。劉晨嚇了一跳,譚芳卻沒有動。馬娟直接打開後門,走到車前面,把已經完全僵住的譚芳從駕駛座上拉進了大雨里。之後,推她去了後座,嘭的一聲關上後門,自己坐到了駕駛位上。車子啟動了,在雨里像一隻在荒漠里,被大雨淋的濕透的狗一樣,拚命的奔跑,要找一個可以躲雨的地方。

向前開了很久,沒有人說話。劉晨手裡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110,之後又黑掉,一會兒她又按亮屏幕,看著110三個數字,再轉頭看一下還在瑟瑟發抖,說不出話的譚芳。之後,手機屏幕又自己黑掉。車子猛的轉灣,下了高速路的匝道。在收費處劉晨看到了警察,她舉起手來指著車外面的警察說,有警察。

馬娟猛的回頭瞪了她一眼,她就沒有再說話。譚芳開始哭了起來,她哭的很奇怪,聽上去不是傷心,也不是害怕,只是不停的大聲的哭。劉晨把她抱到了自己的懷里,說哭吧哭吧,然後跟著她一起哭了起來。

馬娟把車停到一家旅館門前,自己拿身份證去開了一間房,之後,讓她們兩個人離開自己比較遠的距離,偷偷上房間去。劉晨攙扶著目光有點呆滯的譚芳走進了半掩著門的110號房間。一看到房間號,譚芳差點兒癱倒到地上。馬娟走出來,幫著一起扶她坐到了床上。

馬娟說,自己看了一眼車子,劉晨的這輛寶馬7系,車很結實,所以前面碰撞的痕跡不太明顯,但是,確實是撞到了東西。她問譚芳,當時撞車之後,有沒有感覺車子從什麼東西上面壓過去?還是被撞的東西從上面飛了過去?或者,是被撞飛了出去?譚芳一邊哭,一邊搖頭,說根本想不起來,她說那一定是個人。

劉晨又拿起了手機,看著馬娟。馬娟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問道:「你是不是想報案?」劉晨輕輕的點了點頭,聽到邊上譚芳的哭聲之後,咬了咬嘴唇,又把手機放了下來,抱住了譚芳。過了一小會兒,劉晨含著眼淚,對譚芳說:「可是畢竟我們撞了人呀。」譚芳停止了哭泣,她站起來,說:「人是我撞的,我去投案,責任我來擔。」

「你擔的起嘛?你才拿駕照不滿一年,在高速上開車,本來就是違法。要是那人死了,殘廢了,你賠的起錢嘛?」馬娟的話,讓譚芳有點激動,她往前走了一步,大聲的說:「賠不起,我也要賠呀。我不投案,怎麼辦?上高速之前,不是你讓我開車的嘛,說不練怎麼敢開?不是你說要讓我開嘛?你剛才幹嘛要開車離開,這樣不是又成了逃逸了嘛?」

「好了,車子是我的,錢我來賠才對。剛才雨很大,也沒有攝像頭,就說車是我開的。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撒謊,但是,這個事,只能這么處理。」劉晨坐在床上,很平靜的說著,卻把馬娟和譚芳都給嚇到了。

「其實,你們不知道,我不只是每天感覺沒有追求,循規蹈矩,其實,我老公在外面有外遇,我只是沒有說。我只是一直在忍著,其實,我早都不想活了。我豁出去了,這事我來抗,也讓我做一回不乖的女人吧。這個謊,我來撒。」劉晨抬起頭,堅定的看了一眼馬娟和譚芳。

「你有病吧!這不是有錢就可以搞定,是會判刑的你知道嘛?你去坐牢,你兒子怎麼辦?」馬娟這一句,驚的劉晨全身一震,她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兒子。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個兒子,是她唯一還割捨不下的。

「你們都別說了,這事兒,我作主了,就是我來投案。是我的做,就是我來擔,你別和我爭了。」譚芳一邊用衣袖擦幹了自己滿臉的淚水,然後,她坐了下來,緊緊的握著劉晨的手,繼續說:「我就一個人,沒有什麼負擔,你不一樣,你還有兒子,還有生活。」

「你們兩個沒腦子的人,都閉嘴。你們都別逞英雄了,這個事,我來擔吧。」馬娟一邊說,一邊點上了一支煙。

兩個人抬頭看著她,還沒來的及說話,馬娟就說:「行了,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車是你譚芳開的,車子又是你劉晨的,將來的責任都在你們這兒。不關我什麼事,對吧?但是,你們兩個,一個連男人什麼味兒也沒嘗到,一個有家有孩子,你們去坐牢嘛?再說了,剛才開車逃逸的,是我,不是你們。

現在,你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剛才我都想好了。你們就睡一晚上,明天一早,偷偷的離開,沒有人知道你們來過。車子,給我留下,就說是我偷了。然後,我開的撞了人,逃離了現場。」

「這不行!」馬娟的話音一落,劉晨和譚芳就異口同聲的喊了出來。馬娟沒有答理她們,繼續說:「其實,我已經得了癌症,現在,只有死了。最多也就一年的時間,所以,你們兩個人沒有必要和我爭這個。我謝謝你們陪了我這么多年,我所有的快樂,都是來自你們的。這次出來,也很開心,沒想到出了事。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你們兩個人。」

「什麼?」兩人又是幾乎同時的發出了驚呼。她們從來沒有聽馬娟說過,她得了絕症。

早上的雨終於停了下來,就像來的時候一樣,顯的有點突然。太陽光照在窗檯上,也照在馬娟的身上。一束光線正好打在她胸口上,她感覺到了溫暖。她拿起自己的包,開門下了樓。她在前台把房間退掉之後,來到了停車場,卻沒有看到車子的蹤影。她連忙翻看自己的包包,里邊也沒有車鑰匙。

明明在凌晨時分離開的劉晨和譚芳都沒有碰過自己的包,怎麼鑰匙不見了?她開始有點發荒起來,忽然想起,在下車後,自己把鑰匙給了劉晨,讓她下車後現鎖車。

現在車子也不見了,一定是劉晨開走了,她是去投案了!她拿起電話,打給了劉晨。電話響了,但是根本沒有人接聽。她又打給了譚芳,問譚芳在哪兒。譚芳說,自己在回家的路上,下樓之後,和劉晨分開走的,是她建議的,一人打一個車,不會引起別人注意。馬娟知道譚芳要回去了,就交待說,趕緊回家,不管發生什麼,都按照昨晚商量的說,她去投案,譚芳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突然,譚芳說了聲謝謝。之後,她告訴馬娟,可以不用去投案了,自己已經打車直接來了公安局,並且已經投案了,之後,就掛斷了電話。馬娟直接叫了一輛車,直奔最近的派出所。當她到達的時候,發現就在這個院子里,居然停著劉晨的寶馬車。她連忙跑了進去,說自己要投案。

一個月之後,古城牆下的一間滿是花花草草的酒吧門口的招牌很考究,木製的牌樓門上雕刻著「真情一生」四個字。馬娟獨自一個人坐在那張她們經常約會的桌子旁邊,喝著一杯雞尾酒。電話響了,她接了起來,說:「我到了,在老地方,你進來吧。」

不一會兒,劉晨來了,她開心把墨鏡摘了下來,放在桌子上。馬娟看了她一眼,說:「今天打扮的夠時尚的呀?這是要慶祝呀?」劉晨沒說話,笑著從包里取出來了一個小本子,舉在手裡晃了晃。

「辦好啦?」馬娟激動的搶過來,看了一眼封皮上離婚證的字樣。兩個人相視一笑,劉晨說:「我只要了兒子和撫養費,算是凈身出戶,我要做回自己。」兩個人都站了起來,相擁著抱在了一起。再次坐下之後,劉晨說:「譚芳的事,怎麼樣啦?你找到人了嘛?」

馬娟點了一支煙說:「她不讓我找,說她自己可以的。我就沒管啦,我想,她應該也不一樣啦。哎,對了,我昨天去到她原來的公司上班啦,職位比她高,哈哈哈。」劉晨看著她,說:「你還笑的出來?她沒工作了,你還幸災樂禍呀。」

「你們兩說我什麼壞話呢?」突然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兩人抬頭一看,原來是譚芳,她身邊還跟著一個帥氣的男生。兩個人相視詭秘的一笑,站起來請兩人坐下來。當看到譚芳把手裡的車鑰匙放在桌子上的時候,兩人都驚訝的叫出了聲。

「你居然還開車?」馬娟說完,看了看邊上的男生,問道:「你坐她的車來的?」男生靦腆的點了點頭。

「你不知道,她沒有駕照呀?」劉晨補充完之後,轉頭看著譚芳。譚芳只是笑笑說:「我開頭電動車,不是汽車,我可是守法的好公民。」

原來,一個月之前,她們三個人幾乎前後腳的跑進了派出所,這把所里的民警都吸引了過來。因為三個人都是來投案自首的,都說自己昨天夜裡開車在高速上撞了人。兩個小時之後,所長把她們三個叫到了一起。

「肇事逃逸,你們知道是什麼罪嘛?還有報假案,頂罪,這簡直就是無視國家法律!你們三個都沒上過學呀?」所長說的很是生氣。

「上過,我們是室友。」譚芳小聲的回答著。所長和邊上的幹警都沒有忍住,笑出了聲。原來,他們晚上只是撞到了一個從前面卡車上掉落的白色塑料捅,由於里邊裝著一些液體,所以,碰撞的時候還是很有沖擊力的。

回來的車上,劉晨開著車,馬娟坐在副駕駛位上,譚芳坐在後面。車子開出一段路,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就在這時,三個人同時的說:「我想說......"之後,三個人都抿嘴互相看看,笑了笑。馬娟說:「我們都別說,我知道,大家經過這場烏龍之後,一定都有很多感觸,想要說很多,但是,我們都別說。我感覺,人生,都應該真實點。我們只需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些沒用的話,留著以後閑聊的時候再說吧。」

劉晨的腳,加大了油門。車子疾馳的向他們來的方向奔去,邊上的綠樹從視線里向後飛去,遠處的山巒間閃耀著一道七色的彩虹。車身上映著彩虹,就像是一隻自由飛翔在花間的美麗蝴蝶,望著自己前方的天空,翅膀一震一震的,翻飛著奔向著太陽的方向。

(完)

❷ 短篇小說|謝謝你,再見。

夏天漸漸遠了,時間深了,床頭的鍾錶停了,記憶也日漸模糊了。當爬牆虎交錯的藤蔓延伸到我的窗沿,翠綠了一整個牆壁的時候,盛夏准時赴約。如果那時我在半睡半醒中把眼眯成一條縫,我或許會看見窗外模糊而青淺的植物藤蔓在通透的光線里浸泡著安靜生長的樣子,像極了我。只是到了那時,我已經長大了,我該走下黃昏中落寞的時光列車,該平伏寂寥的心跳,懷著如夢初醒的心繼續一路的風光。懷念總會像人一樣老去,在深秋一寸一寸泛黃,落盡那時的難忘。只是我希望遙遠的旅程里,到了忘記的那天,再次遇見你時,盛夏不會復活,但我們依舊美麗如昨,那是我一直期待的有朝一日,一直懷念的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分,那一秒.它們凝成靜止畫面而色彩依舊.此刻的我看似漫不經心地走過舊日小徑,夕陽通透著綻放暖紅光線,將眼前風景肆意渲染.耳畔安靜得只剩下風聲呼嘯而過.這種場景激活了我那零碎回憶里不安分的心跳.那些個非同尋常的冒險再次被我追憶起,過往中有許許多多盤旋著升上天空的晶瑩如氣泡一般的夢,我眼睜睜看著它們碎裂,消失而無可奈何,卻依然倔強著想要風把它們吹得更遠一點.,直到許多年後,當我在漫長路途上四處碰壁,摔得頭破血流,卻依然不忘初心地一次次爬起時,我才終於明白了一路走來的好心情是如何珍貴的上天的饋贈.我慶幸自己並不完美的好年華,時而度日如年時而只爭朝夕,時而落寞時而興奮,時而你時而我.那麼的平淡卻又神經質,那麼的自我卻又不分彼此.

 你說, 很高興認識你.記得那天天氣晴好,淺夏如同小樹安靜生長.學校花壇里有花朵安靜綻開,像極了街邊來來往往的此男彼女.你淡藍色的連衣裙在風中微微擺動 ,帶著奇異節奏吸引我的心跳.怯懦的我清晰地感覺到臉頰發燙,脖子似乎再也支不起腦袋似的,站在你面前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我能感覺到你望向我的目光,甚至能夠感覺到那充滿好奇和諒解的目光里散發出來的神采奕奕,那是年輕少女獨有的清新氣息.我大腦里努力回想著之前已經准備好的告白,可是那一刻我似乎再也無力抬起頭,只剩下內心越來越密集的緊張和躊躇,它們交錯盤結,占據我大腦的幾乎所有角落,使我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它們如同無邊無際的沙塵,向著我此刻顫抖的軀體席捲而來,他們壓抑著我,無力感在心中蔓延.我沮喪地低垂著頭,像只喪家犬一樣尷尬地站在你的面前,即使告白的一方是我,即使我無數遍朝自己吶喊,甚至於咒罵自己的怯懦,不斷提醒自己勇敢上前,提醒自己坦然地說出我喜歡你,時刻想要迎上你清澈的目光,會心一笑.讓你明白我,明白至今為止我所想像的關於你的一切.可是到了最後,我還是半個字也沒有說出.直到我感覺到你向我走來,走到離我半米的時候停下腳步,在我略顯慌張的目光里向我伸出手,對我說,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很高興能夠認識你.當我聽到這句話時,雖然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明顯,但五官還是不聽話地擰在了一起,像是忽然忘記了緊張一樣,笑里充滿了甜蜜.你被我奇怪誇張的表情逗樂了,於是也跟著笑,那個場面一定很滑稽吧.我興許是太過興奮以至於忘記了緊張,那天放學路上我們像兩個早已熟識的老朋友一樣,有說有笑地並肩走著,連走過自己家的門前都沒有察覺,最後不得不原路勾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那天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滿腦子影影綽綽都是你的影子,那一幕幕在腦海中不停回放著.記憶中的那一秒, 我忽然覺得世界安靜得只剩下我那不安分的心跳.即使在許多年以後,那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依然鮮活,比那時更加鮮明地在我的記憶中活著.很高興認識你.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話.可是,我卻已經認識你很久了,童淑格.在開學第一天班會上,在同學們議論紛紛的喧囂聲中走上講台的那個人,我知道那就是你.在食堂亂哄哄的窗口前排隊,等著刷卡,卻直到別人都打過飯離開,才把飯盒遞到窗口的那個人,我知道那也是你.在充斥著喧囂混亂的偌大操場, 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操場支起畫板的那個人,我知道那還是你.我甜蜜里帶著輕微的驚訝,腦袋中滿滿的全是你.我就這樣默默注意著你,在校園的各種各樣的場地,裝作不經意與你相遇.這樣的時光持續那麼久,卻又彷彿一瞬間那麼短暫.我開始從別人嘴裡打聽你的過去,知道了你來自單親家庭,知道你性格內向,知道你曾經深深愛過一個大你五歲的男生,知道有許多人追過你,但卻沒有結果.知道你在熙攘的黃昏時分的校園里,旁若無人地走向我,對我說:你好,朱維.原來那個女孩就是你,童淑格.

 記憶中有這么一天,那天天色微藍,雲朵像是稀釋過的水彩染白了天空.風里混合著草的澀味.你步伐躊躇向我走來,有些猶豫地開口,要我陪你逃課.你說話時許是由於緊張而使得臉色略微泛白,眼神半詢問半哀求.我看著你的容顏,有短暫的愣神.吞吞吐吐地答應了你的請求.我不清楚一直以來被老師視為好學生的你為何會逃課,但我沒有問,只是向同學借來兩張還沒有用過的假條,和你一起出了學校.我們並肩漫不經心走著,經過夏日樹蔭,繞過居民樓,就這樣並肩走著,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到了公園.你走累了,就坐在公園里的草地上.我挨著你盤腿坐下,有些難以掩飾的緊張.你的腦袋微微低垂,發絲散落遮住了你的側臉.溫良的風若有若無地吹著,有時會輕輕撩起你的幾根發絲,使你的臉頰若隱若現,露出一點你的恬靜容顏.那一刻我怔怔地看著你,正如同看到風中綻開的花.只是我太過大意,以至於忽略了你眼神深處不為人知的憂郁.就這樣過了好久,我不曾發覺已紅霞滿天.時光實在太快,我甚至於產生了時光靜止的錯覺.記得你不知什麼時候開口對我說:朱維,陪我喝點酒吧.

  我心裡微微疑惑便問: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也沒發生,只是想喝點酒.你小聲說.

  你說什麼事也沒發生,但你說話的時候流露出的傷感使我擔心.童淑格,但願真的什麼事也沒發生.我當時想.離公園不遠的地方有一家不大的酒吧,我兩年前曾經去過一次,等走到之後才發現它依然還在,我要了幾瓶啤酒,一小口一小口抿著,時不時向你張望.你就那樣安靜卻頑固地往胃裡一杯一杯灌酒, 看到一瓶已經見底,你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見狀,就一把奪下你攢在手中的啤酒瓶.你發覺,便含糊不清地沖我嚷嚷:給我酒,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你已經喝太多了,不能再喝了.我說.

  不行,我一定要喝,快給我酒.你說完,竟然不由分說地開始搶我手中的啤酒.我們推搡著,啤酒的白沫灑了我們一身.

  看到你不依不饒的樣子,我說:既然你非喝不可,那我就陪你一起喝!你喝多少,我就會加倍喝多少.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仰起脖子,將手中的啤酒對著嘴猛灌,不一會兒一瓶啤酒已經見底.我又拿起另一瓶,接著對著嘴猛灌,因為喝的太快,不斷有酒順著脖子流到T恤里.我的大腦開始逐漸昏沉,天地旋轉恍惚,已經看不清了你,只有你模糊的影子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你站在我的身邊,眼中淚花閃爍,你搶去我手中的啤酒瓶扔到一邊,扶著我坐了下來.我覺得胃裡翻江倒海,大腦鈍重而昏沉,趴在桌子上幾乎失去了知覺.只是即便這樣,我卻依然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到你的目光,眼淚從你的眼睛流出,順著你的臉頰流下,滴落到冰涼的玻璃桌面.你坐了下來,開始語無倫次地傾訴,斷斷續續,帶著抽泣的話語時不時被哽咽代替,恍惚中,你零碎的話在我不甚清醒的腦中拼接出一個還算完整的故事.你說,你曾經愛上過一個大你五歲的男生.你說,你和他曾經在一起的時光里,記憶里的點點滴滴匯成了此刻的綿長思念.你還說,他後來要走了,你們相互約定,五年為期.然後呢?然後就結束了.因為五年之後,男生早已經忘記了那個約定,因為一個從一開始他就只是半開玩笑的話,一個女孩為此等了五年.是不是很傻?傻么?呵呵,或許吧.童淑格,我願意等你,等你來到,隨時隨地.只是你聽得到么?童淑格,面對著已經爛醉如泥的我,你只是傷心地哭著,為了一個虛幻不實的信仰,傷心欲絕地哭著,以為那就是你的世界末日.可是童淑格,彷彿走到世界盡頭的你並不知道,對於我來說你就是整個世界.童淑格,不用理睬,就讓我這樣一直醉著睡去吧,讓我在夢境里再眯著雙眼端詳你一會兒,請讓我在夢里把眼淚哭光了再睜開眼,望向你.這樣我就能對著你微笑了.

 童淑格,印象里好像自從那次回來之後,我們之間的距離就開始拉近了,我很開心我們之間再也不像之前那麼拘束.只是有時進出教室和你擦肩而過時,看到你美得無法直視的容顏,心跳還是會不自覺的加速.我開始有意無意地經過你的座位,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製造和你在一起的機會,下課會幫你接水.有時在校園里遇到你,就會很厚臉皮地沖你扮鬼臉,和你一起的幾個女生這時總會開始笑著起鬨,嘴裡嚷著:朱大流氓,又調戲我們家淑格呢.而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回答道:這哪叫調戲,這叫以目傳情!幾個女生愣了幾秒鍾,然後笑得前仰後翻.我清楚記得,你的臉就像掉進了染缸一樣,刷的一下紅到了耳根,沖著我說:朱維,你的臉皮什麼時候變得比城牆還厚!我笑了笑,心想,什麼時候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許是認識了童淑格這個人之後吧.記得那時的夏天剛剛好,不是那種焦灼的熱,暖暖的像極了春天,長期縈繞在耳際的蟬鳴聲總會在記憶里此起彼伏,忽明忽暗地串起了整個季節.我的座位上方不偏不倚正對一個老舊電風扇,咯吱咯吱轉動的聲音總會使我提心吊膽,但雖說如此每次抬起頭就能夠看到坐在第二排的你,這使我對這個座位格外滿意. 天空的雲不斷從淺白變成橘紅,日子雪片一般飛著,時間漸漸向夏天深處蔓延,你的頭發剪成了整齊的短發,簡單而干凈的大號白色T恤和泛白的牛仔短褲成了你日常的裝束,我抬頭看你的次數越來越多,許多次在校園里意料之中地與你相遇,許多次簡單的一句問候就能使我心花怒放.偶爾看到你在教室里安靜地畫素描,陽光點染在你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使你看上去越發白皙,淺淺的呼吸如同夏天裡安靜生長的酸檸檬,青澀而干凈.有時我會悄悄問自己:我喜歡童淑格嗎,我想大概是喜歡的吧.或許,大概.那是連我自己都沒辦法肯定的事,我沒有勇氣告訴其他人,包括你,童淑格.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哪怕你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使我深深沉溺,哪怕我對你暗暗地關注月深日久,積聚成日益綿長的卑微想念.我還是默默走向你停留的方向,仰望著你內心高高築起的壁壘高牆,不斷地靠近你,在距離你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腳步.

 汽水的清涼並不能阻擋奔襲的熱浪,本來很一般的心情也跟著焦灼,難以抵擋的悶熱使我們都義無反顧地撲向綠色蔓延的時光.不知是否是錯覺作祟,每次看到你都是那麼的清爽,走過我的座位時總像是有涼風掠過.我漸漸感覺不到夏天的溫度,時間一分一秒,於我來說都太快或太慢.對你的喜歡如同爬牆虎從一開始的一抹不起眼的綠色一瞬間就爬滿了一整個牆壁,隔離了窗外的空氣.我終於無法忍受這樣日復一日不斷疊加的對你的綿綿愛意,它們像小樹一樣在我的內心深處紮根,不斷長高,翠綠的枝節陰涼了我熾熱的心房.我再三思量,最終還是決定用寫信的方式表達我對你的愛意.在某個黃昏,我悄悄地將印著薄荷綠的漂亮信紙夾到了你最喜歡的書里.此後的整整兩天,我的心跳速度都保持每秒三下的頻率躍動,看著講台上老師們一張一合的嘴就像觀看一幕幕啞劇.我內心焦急而期待,卻遲遲等不到你的回信,我在內心對自己說童淑格一定還沒有看到我的回信,等她看到一定會馬上回信給我的.似乎是我的安慰起了效果,在第三天,當我翻開數學書的時候,從裡面掉出一個粉色的信紙.上面寥寥數字,赫然寫著-------我要走了,去另一個城市. 然後是: 山大見.

  夏天的火熱終於一天天消褪的時候,呼吸也開始跟著平伏.在一層秋雨一層涼中,我換上了厚厚的外套,足以抵禦空氣里彌漫的涼意.我的話似乎也隨著蕭條季節的來到漸漸少了起來.各種各樣的作業總使我忙得不可開交,有時候竟會忘記吃飯.日子平淡卻很充實.眼前風景漸漸淡出了我的視野, 身邊人的步伐也漸漸變快.目之所及只剩下眼前越堆越高的各科試卷和草紙.偶爾會抬起頭,裝作不經意地望向曾經你坐的地方,空空的沒有半點人影.我把你留給我的粉色信紙貼在了卧室的牆上一個很顯眼的位置,明天早上都會望一眼,然後拿起手頭的英語筆記,邊走邊背.漸漸的,隨著復習內容的增多,我睡眠的時間壓縮到了每晚三個小時.由於長時間的不規律作息使我眼睛周圍出現了深深的黑眼圈,但我卻無暇顧及.出乎周圍所有人的預料,原本成績沒什麼起色的我在一次次模考中的分數進步速度令班主任都難以置信.只是進步雖大,想要去山大卻依然不夠.童淑格,我可以的,為了和你在一起,我非得更加努力才行,我總是這樣想.就這樣,在那幾句話的支撐下,我還是忍耐著走了下來.那次的期末考試在一常不大不小的雪中到來.我得了嚴重的感冒,走起路來都是頭重腳輕.持續了兩天的考試馬馬虎虎地過去了,我覺得發揮欠佳,但最後竟然莫名其妙拿下了年級第五.老師和家長都樂開了花,在寒假之前的那個家長會上媽媽作為家長的代表被老師逼著發表了演講,老師看我的目光也變得充滿欣賞和期待.面對如此大的轉變,我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高三的一年就像被我壓縮成了一天似的,每天重復著同樣的工作.不得不說應付高考是一件既無趣又麻煩的苦差事,但如果它能夠讓我和你在一起度過四年大學時光,無論如何我都覺得是如此劃算.或許是累到了麻木,我整個人如同機器人一樣,面對苦多樂少的高三除了忙碌外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只是一味的忙碌而充實,忙到甚至忘記了回復你發給我的含有鼓勵意味的簡訊.

  高考那天,我拒絕了媽媽送我去考場的提議,一個人騎著自行車不緊不慢地來到了考點.開考前的十分種,我在心裡默默祈禱,默念著山大,一遍又一遍.最後一場時,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小時的時候,我寫下了最後一個英文字母.我舒了長長的一口氣,覺的山大有望了.童淑格,我們能在一起了,面對著答題卡,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淺淺的笑容,監考老師不斷向我投來警惕的目光,我不加理睬.考試結束的時候,眾多考生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出校園,我隨著密集的人流向學校門口走著,帶著如釋重負的鬆弛感.

 一場雨過後,天空放晴.一滴水珠滴到我的鼻尖,砸醒了我的長夢.我曾無數次想像,當我醒來的那一秒,你會在我身邊出現.當我醒來看到你之後,瞳孔無限放大.看到你彎腰微笑向我張望,發絲低垂.我彷彿再次跌入夢境.我突然發覺今年的夏天沒有去年熱.雨後的天空如同蔚藍海面,有波紋盪漾浮動.畢業典禮在這樣的天氣里進行.空氣里彌漫著粘稠的不舍,一雙微紅眼睛四目相對.我看著你微微翹起的嘴角,幸福感油然而生.給了你一個深深擁吻.日日夜夜的翹首以盼,終於等來了如今的久別重逢.我想,童淑格,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童淑格,我的第一志願填了山大.我們終於等來了這一天,我對你說.

  恭喜你.朱維.你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藍色的裙擺在風中微微擺動.讓我想起了許多許多的過往.

  童淑格,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它終於來了,我看著你恬靜的臉,一會兒笑一會兒哭,恍惚間有一種置身童話的幸福感.

  你看著我欲言又止.

  童話里的美好似乎也不過如此,當時的我這樣想著,半個暑假都浸泡在柔軟的光暈里,彷彿金色的塵埃一般任意東西.只是,一直堅定相信未來里會有你的我,一支堅信著這個結局的我,太過偏執太過稚嫩,太容易被自己的信仰打敗.有時一個人內心築起的唯美世界,頃刻就可土崩瓦解.

  數天後,山大的錄取通知書如約而至.同時,我收到了一條簡訊,一條來自童淑格的簡訊:

  朱維,謝謝你.謝謝你伴我度過了我的那些暗無天日的時光,你的出現,使它們看上去不再那麼可有可無了.只是我早已經不相信愛情的降臨,父母和他帶給我的傷害,使我寧願相信我對你的愛是幻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裡,我的笑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那是我最難忘的時光.我會永遠記住你.再見,朱維.

  許久.我雙手顫抖著在手機上打出兩個字-------再見.隨後,啪的一聲,手機墮入黑暗,再也沒有聲音.

  時間磕磕絆絆艱難挪動,秒針懶惰而悲觀.我躲在屋裡,望著熟悉的自己,日日夜夜安靜流淌沒有半點聲響.世界彷彿與我失去了聯系.我從凌亂的地板上狼狽地爬起,從垃圾桶里扒出一支粘滿了灰塵的筆,鋪平一張滿是褶皺的紙.兀自寫著____

  這世界上有個不再相信愛情的女孩,曾經像流星般出現在我的生命里,給了我短暫的明亮,給了我信仰.她濕潤了我乾枯的心房,讓我知道什麼是成長.我想對她說:

  很高興認識你.

❸ 初戀日記 | 短篇小說


「我的整個青春都被弄丟了。」

李小米在嶄新的日記本上寫上這句話。

寫日記是李小米從高中就堅持下來的習慣,幾乎每年都可以寫完一本厚厚的日記本。現在她手上是第十本,而其他九本都被快遞公司弄丟了。

「我應該放行李箱自己帶回家的。」

李小米對此十分後悔。


李小米辭職了,在找新工作之前她決定先回老家陪陪父母。

小鎮的節奏過得很慢,時間多的好像用不完。初夏的天氣格外晴朗,空氣里全都是自在的味道。

房間里放著最喜歡的音樂,李小米隨手抽了一本書看著。大約是上午十點左右,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李小米小姐嗎?門口有你的快遞,請你出來簽收一下。」電話里的男人說。

李小米的透過窗戶往樓下看,院子大門口有一個高大的人影。

打開門,男人手上有個紙箱。箱子上錯綜復雜的膠帶,好像在說,這是一個傷殘病人,一不小心就要散架。

李小米臉上有些不悅,打算拒簽。「咦?」她盯著箱子,這個箱子有點眼熟。

李小米突然笑了起來,這不就是她從上海寄回來的快遞包裹嗎?裡面有她的書和日記本。

「你們終於找到我的包裹啦。」小米激動地把箱子接過手。箱子重量超乎她的預計,她的腰彎了下去,箱子眼看就要砸到地上,一雙大手出現,穩穩托住箱子。

隔著一個破爛的紙箱,兩個人面對面站著,托著紙箱的四隻手差點碰到一起。

李小米直起腰來,迎著對面投來的目光,她這才注意到男人不是快遞員。

「李小米,你還記得我嗎?」男人笑著問,聲音清爽利落,笑起來的眼睛像兩道彎彎的月牙。

呵,是他呀。李小米的心漏了兩拍。

這雙眼睛,她怎麼會忘記。


為了表示感謝,李小米請快遞員——確切地說是老同學李昊吃飯。

兩個人就近找了一家飯館。

「李小米,聽說你在上海工作,現在又不是節假日,怎麼有空回家呀?」李昊問。

「我辭職了,所以趁機回家陪陪爸媽。」李小米回答。「對了,你是在哪裡找到我的包裹的?」

「你忘記我家是干什麼的了嗎?」李昊邊說邊笑,臉上再次出現了那兩道彎彎的月牙兒。

李小米想起過去的事情,也微笑著。

李昊家裡是開廢品回收站的,從小到大他就一直是班裡最受歡迎的那個人。因為他經常會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具來學校,同學們最喜歡的游戲就是放學後去他家玩「尋寶」游戲,李小米也去過幾次。

「今天我回廢品站的時候,剛好碰見一個阿婆在賣廢紙。也是巧合,我無意中看見快遞單上的名字,心想不會是你吧。所以我特意檢查了一下,沒想到真的是你。」李昊這樣說道,臉上依舊是笑。

李小米不由感嘆這番不可思議的巧合。

「他為什麼這么愛笑呀?」

李小米埋藏在心底的小情緒就這樣被李昊的笑容一點一點勾起。這么多年過去了,李小米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

「下周是咱們班長的婚禮,你要不要一起參加?應該會有很多老同學會參加,大家一起聚一聚。」李昊放下手中的筷子對李小米說。

李小米一直是個很內向的女生,甚至是個有些自卑的女生。她不可愛也不甜美,沒有特長沒有優勢,不是好學生也不是壞學生,李小米多渴望自己身上有個標簽呀。這樣別人就可以記住她了。

可是她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女孩,普通的沒有存在感的人,出去社交她沒有信心。想想還要跟李昊獨處,她心裡就犯怵。

「他是李昊呀,我怎麼有資格站在他身邊?」李小米退縮了,像十年前一樣。她選擇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在自己的日記本里做著小小的夢。


李小米的小小世界是什麼時候有了李昊的身影呢?

大概是從那個停電的晚自習開始的吧。

那是高二的一天晚自習,學校突然停電了。整個世界陷入了黑幕之中,有些嘈雜的人聲,和一些同學們的歡呼聲。停電意味著可以不用上自習了。

教導主任在樓道里大喊:保持安靜,機修人員正在搶修電路。

有人打開了手電筒,還有人點起了蠟燭,牆壁上影影綽綽跳動。同學們三五成群地圍坐在光源周圍低聲說笑著。

李小米一個人呆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是誰的影子投在她身上,黑乎乎一片。她沒有蠟燭,也沒有親近的好朋友。

突然,她的角落亮了起來,橘黃色的光淡淡的。李小米迎著光望過去,李昊側著身,燭光順著間隙毫無保留地落在李小米身上。

似乎感覺到李小米的目光,李昊回頭,與李小米四目相對。李昊微笑著,李小米也忍不住也回了一個微笑。

那天晚上,李小米在日記本上寫著:

「他笑起來,兩隻眼睛像彎彎的月亮,很暖。」


李小米經不住李昊的勸說,答應和他一起去參加老班長的婚禮。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中午,李小米穿上了挑選好久才選定的一條連衣裙,化了淡淡的妝。她提前出了門,沿著鄰居院子的圍牆,踩著出牆的樹蔭,李小米一步一步向路口走過去。

到了大馬路口,李小米掏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

「我家門口巷子窄,車子掉頭不方便。我在大馬路口等你。」

放下手機,深呼吸,李小米有些緊張。

「等下會不會很尷尬?我要怎麼跟他聊天呢?」

「他會不會覺得我很無趣?他會不會討厭我?」

「我要不找個理由不去了?」

「李小米,也許這是你唯一的一次機會這么靠近他了。真的要放棄這次機會嗎?」

李小米還在胡思亂想,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她腳邊。

車窗玻璃搖下來,李昊側身歪頭對她說:

「嗨。」

李小米一路走來的重重疑慮,就這樣被一句稀鬆平常的「嗨」一掃而光。


李小米坐在副駕駛上,車內放著廣播,兩個人起初寒暄了幾句,但更多的是沉默。

「他一定覺得我很無趣吧。」李小米心裡有些沮喪,腦子里又開始胡思亂想。

十字路口,紅燈,車子停下來了。廣播里開始放一首新的歌曲。裡面唱道:

「確認過眼神,我遇到對的人。」

李小米的心一顫,轉頭看旁邊的人。卻不知,李昊也轉頭看她。

四目交織,星火電閃。李小米的臉瞬間被點燃,心臟撲通撲通加速跳動著。她就像個偷吃的小孩,被當場抓住人贓俱獲。李小米把頭轉向窗外。她怕再多看一秒,她整個人都會爆掉。

「滴,滴,滴」 ,後面的車按著喇叭催促著,已經是綠燈了。李昊發動車子繼續向前走。

李小米只覺得臉燙得難受,兩隻眼睛緊緊盯著窗外倒退的大榕樹。

車子放慢了速度,窗玻璃被慢慢搖下來。

初夏的風從樹蔭里出現,隧著車窗鑽了進來,車廂內的溫度涼爽了一些,可李小米的臉還是那麼燙。


吹著風,很快就到了鎮上最大的酒樓,停好車,兩人並肩向大廳走去。

「李昊!」老遠就有人站起來招呼他的名字,他還是那麼受歡迎。

「李昊,帶女朋友一起來了?」李昊帶著李小米走近,打招呼的人看見李小米打趣道。

李昊側頭看了看李小米,笑了笑,轉頭對打招呼的人說:「張岩,這是我們的老同學李小米。」

張岩的嘴巴張大得能塞下一個雞蛋,記憶里的李小米沉默寡言,獨來獨往,幾乎不怎麼參與他們的社交。

李昊拖出一把椅子,示意李小米先入座。「小米,這都是以前我們班的同學,我給你介紹一下。」

「不用了,我都記得。」也許是李小米愛記日記的習慣,讓她不僅記得高中的每一個同學的名字,還記得他們的每一個特徵。

「你是張岩,你老在課堂上偷吃零食,你是個特別有愛心的人。我看過你在校園的竹林里喂流浪貓。」

「你是劉明,高二那年,你喜歡隔壁班的一個女生。有一次你給她寫情書。那個女生午休的時候跑到我們班拒絕了你。」

「你是蘇蘇,我們班的文藝委員,你唱歌很好聽。做早操的時候,你聽見你經常哼同一首歌。」

……

這下連李昊都驚呆了。李小米把在座的老同學叫了一個遍,沒有一個說錯的。

李小米的話勾起在座所有的人的回憶,氣氛一下子熱絡起來,彷彿回到了高中時代的課間時間。

「李小米,為什麼你記得這么清楚。真的好細心呀。」

「李小米,我們以前都在討論你。但你就像不食人間煙火一樣,我們都不敢靠近你。」

「李小米,你真的很特別。「

李小米十分訝異,原來不是別人排斥她,而是她自己把別人拒絕在外。

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李小米回頭,碰上了李昊贊賞的眼神。這一回,李小米沒有躲閃,她微微笑著,感謝李昊給了她這次不一樣的經歷。

李昊也笑了,舉起酒杯,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杯子。


酒席吃到一半,李昊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起身說道:「那邊有個朋友,我去打個招呼,失陪一下。」

李昊走了,李小米的旁邊的座位空了下來,她突然覺得有點不自在。

「李小米,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張岩起了個話頭,跟李小米聊了起來。

「你知道嗎?高二那年,全班的人都知道你有一個帶鎖的日記本。有幾個男生一直想偷看你的日記本。有一回課間操,那幾個男生找到了機會,偷偷溜回教室把你的日記本偷了出來。「張岩漫不經心地說道。

李小米臉色大驚,高二的那本紅色日記本,藏著一顆不想被別人打擾的少女心。

「有,有人偷看了我的日記本?」李小米問,有些失措。

「沒有,沒有。」張岩繼續說道,「知道是誰阻止了他們嗎?」

李小米搖搖頭。

「是李昊,我記得李昊當時跟他們還打了一架,把你的日記本搶回來的。李昊就是這么有正義感,是不是?」張岩說道。

李小米從來都不知道她的日記本還有這樣一個故事。她有點不相信,李昊有意或者無意中保護了她的一個夢,一個跟他相關的少女夢。

還沒等李小米從震驚中醒悟過來,話題已經轉向李昊身上了。

「李昊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呀?」有人問道。

「吶,那邊那個就是呀。他爸老同學的女兒,從小就認識。上次去李昊家玩的時候,阿姨跟我講的。」張岩是李昊的死黨。

「那邊卷發那個嗎?長得很漂亮呀。」

李小米隨著眾人的眼光,搜索著李昊的身影。隔著五六個桌子,他在一個女人身旁坐著。

白皙的臉龐,精緻的五官,紅色性感的嘴唇。還有那一頭栗色的卷發看上去好柔軟,讓人想要撫摸一番。

「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李昊吧。」李小米痴了一般想著,看著遠處李昊的笑臉,她有一股想逃的沖動。

李小米站了起來,酒杯倒了,紅酒滴到了她的裙子上。

「沒事吧?」旁邊的人問她。

「沒事沒事,我去收拾一下。」李小米脫身向洗手間走去。


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李小米腦海里都是那個大紅唇和栗色的卷發。鏡子里的李小米麵色有些蒼白,一頭黑色的頭發,沒有任何修飾地披在她的肩頭,毫無生氣,就像此刻李小米的心情。

「我真寒酸。」李小米想。

李小米走出衛生間,下意識地朝李昊那邊望去。

那個栗色卷發女人低著頭,臉上一直帶著笑。李昊側著頭,在她耳邊說著些什麼。

李小米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沖動,逃似的跑了出來。

她就這樣倉皇逃回了家,一路上她都在問自己。

「明明早就知道不可能,怎麼我會在這痴心妄想?為什麼不能像十年前一樣,靜靜地寫在日記本里就好了。」

李昊是她少女時代做的一個夢,每每想起這段記憶,她的心都會悸動不已。可是現在這個夢夾雜著很多說不清的失望和傷心。

因為李小米的貪念,它不純粹了。

李小米想了好多,越想心裡越難受。紅酒讓她的腦袋裡漿糊一般,李小米放棄掙扎,一頭扎進枕頭里。


李小米這一覺睡了三四個鍾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她在床上翻了個身,想要繼續睡過去,以逃避腦海里紅唇和栗色卷發的侵襲。

可李昊那雙彎彎月牙般的笑眼,偏偏在她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李小米又翻了一個身,轉而看見書桌底下那個破爛的紙箱。她起身把箱子拖了出來,盤腿席地而坐,找出了那本紅色日記本,上面有個密碼鎖。

李小米旋轉密碼鎖,這是一個日期,是某個人的生日。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少女特有的小心思真有趣。

李小米翻到「停電的那一晚」,筆記本上寫著:「他笑起來,兩隻眼睛像彎彎的月亮,很暖。」

李小米的指尖輕輕劃過每一個字,很慢很慢,似乎在重溫那晚的燭光。

「你笑起來,更暖。」

等等,為什麼多了一行字?

李小米仔細看了一遍,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這行字明顯字跡也不一樣。她迅速翻動每一頁,試圖找到更多的蛛絲馬跡。很失望,沒有更多的發現,密碼鎖也沒有任何被撬的痕跡。

「是誰看了我的日記本?」李小米陷入了迷惑之中。

手機在包里滴滴作響,打斷了她的思路。

李小米拿出手機,裡面有好幾條未讀信息,點開最新的一條。

「小米,我在你家門口,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李小米拉開窗簾,樓下有輛黑色轎車,有個男人倚靠在車門上。

彷彿有感應一般,樓下的人抬起頭,四目在夜幕里交接。

那一雙笑意的眼睛像極了今晚的月亮,彎彎的。

李小米耳邊響起那段旋律:

「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

❹ 關於現代文學作家的寫作及創作的特點等17個問題

1.徐志摩詩歌藝術風格方面的若干問題提出新的見解,主要分為三部分。一、認為不應過於強調詩人與19世紀英國浪漫詩派的淵源關系,從風格角度看,徐志摩顯然不是中國的雪萊、拜倫。二、徐志摩詩歌浪漫風格的獨特價值在於:其中沒有一般年輕人那種狂躁不安、雄心勃勃的成分,而是滲透著大孩子似的個性氣質。三、如同每一位真誠的作家一樣,徐志摩也有意探索詩歌風格的多樣化,但從藝術實踐角度分析,他的探索基本上是失敗的,他缺少把握分寸感的相應藝術功力。但歷史對作家作品的自然選擇方式是:只認高峰,不看低谷。
3.目前,學術界對曹禺的早期戲劇的研究大都集中在作家、作品的比較單純的層面上,對其深層的文化內涵並未作系統的探究,有的大多也側重於與西方文化的聯系,很少依據曹禺本人真實的文化處境去發掘其深邃的文化內涵,這不僅包括西方文化思想的內容,也當然包括民族傳統的.(而不是以某種文化偏見去觀照)可以說,曹禺要求每部作品都有所推新的潛在心理動力使他的作品流程構成一部形象的舊中國走向新生的文化歷史.他的創作是動態、富有活力的.他本著作家的良心用筆描畫出自己的個人經歷和激烈突變的時代投影在他的心靈深處的苦悶、迷惘和憧憬.他以其內在真善美品格不僅感動著讀者,也深深打動著觀眾.他的劇作無論是從文學藝術的角度還是話劇表演藝術的角度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這成功蘊涵著的孜孜以求的人格精神和寶貴的藝術經驗對我們當代的文藝創作,尤其是話劇、影視劇創作仍然是有著深刻的啟發、批判和引導作用.該文立足曹禺早期戲劇流露出的真實的文化處境,從文化價值(文化悖論,文化抉擇,文化拯救)和審美形態表現出的文化因素(激情的節奏,渾圓的夢境)對其文化內涵作一嘗試性的闡析特點:第一, 把心理刻畫與寫形傳神的藝術表現相結合,精細地展現人物的靈魂世界。第二, 濃郁的抒情與深沉的人生哲理的有機統一。第三,地方民俗風情的藝術表現與詩的意境創造相互交織 .
15.淪陷區文學的構成比同一時期的國統區、延安根據地顯得復雜而多樣化,而各種文學都有其特殊的存在方式。
就愛國的進步文學而言,同敵偽統治直接對抗的逆鱗之作並不多見,而大多採取曲折的抗爭方式。比如,「抵抗意識」是淪陷區進步文學描寫的主要對象,但「武裝的抵抗」的描寫只能在「抗聯文學」一類的特殊文學形式中得到表現,較多的作品致力於「心理的抵抗」的開掘或描寫種種蘊含著民族復甦生機的傳統民風,其中潛行著種種民族正氣;或由日本侵略野心的得逞而引起對民族性格的反思,結合著異族欺凌的現實透視某些民族劣根性。「隱忍」、「深藏」也成為相當多作品的特色,表面似乎對現實統治採取冷眼旁觀態度,實際上深藏著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不滿、反抗,對現實的憤憤不平。尤其是一些進步作家利用一些政治背景復雜的刊物所發表的作品,如上海的中共黨員束紉秋、王元化,丁景唐等當時都巧妙利用過《天地》、《苦竹》、《風雨談》一類刊物發表作品,更具有曲折抗爭的特點。
考察媚敵文學,明目張膽助紂為虐的也不多,或是當局發起的徵文,或由以政者為之,也有作者「表態」性的偶而為之。這類「作品」無法從淪陷區的歷史和現實生活中開掘到能和諧地表達其政治、藝術觀點的生活具象,更無法構築一個源於淪陷區歷史和現實並與之保持諧調的藝術世界,有的只是蒼白無力的政治圖式和膨脹的審美惡趣,作者也大多為文學青年,如1942年北京所出配合治安強化運動的《短篇小說展覽會傑作集》,武漢所出配合「和平運動宣傳」的劇作集《三個方向》,廣東省宣傳處1942年所出《和平劇集第1集》等。文學味較濃的是如周作人那樣的散文。在談天說地、論古道今中隱現出難以言明的民族變節者的心態。
在漢奸文學背離民意,不得人心,日偽當局雖大力扶持也無法使其支配淪陷區創作局面,而愛國的進步文學也由於環境的嚴酷而得不到充分發展的情況下,得以在夾縫中大量生存的是「中間狀態」的文學,這類創作本身的成份就是復雜的,存在著無益有害、無益無害、有益無害等種種情況,但都因不直接涉及時事,離抗日現實較遠,所以往往不為當局封禁。這些創作中,有的重視知識性、娛樂性,或品茶飲酒,或談狐說鬼,或縱談古事,或言情武俠,以此取悅讀者;有的則在描繪家庭瑣事、抒寫個人感慨中,淡淡透出著某種現實生活的氣息。比如上海淪陷時期同張愛玲「齊名」的女作家蘇青,在1943年至1945年,頻頻出版小說集,顯示出一種別有風味的「閨秀派」格調,其成名作《結婚十年》,作者自己也承認是一本「抗戰意識也參加不進去」的小說,甚至自溺於既「不大高興」「高喊什麼打倒帝國主義」,也「始終未曾歌頌過什麼大東亞的「超脫」(《關於我——〈續結婚十年〉代序》)。小說當時整體上吸引讀者的是描寫中的盎然的日常生活的情趣。盡管缺乏強烈的時代意識,但某些章節,比如前半部中對積淀著傳統意識的種種家庭生活習俗的描摹,後關部中對「八·一三」戰爭中逃難生活的敘述,都還或多或少地反映了現實生活的某些真實,因而在當時冷落的文壇倒也獲得了一部分讀者的共鳴。自然,也有些消閑文學雖未直接為虎作倀,但也污染讀者心靈。1942年華北文壇發生過一場論爭,一些作家對公孫yàn@①以「暴露真正的人生」為幌子連續發表的一系列「色情」小說進行了批評。便反映了創作界對這類消閑文學的警惕和拒絕。總之,這類作品既沒有對現實生活進行粉飾和美化,但也沒有深入反映日偽統治下的黑暗和苦難。
這些「中間狀態」的創作,自有其歷史價值。例如,有這樣一種情況,在該地區淪陷之前的左翼文學同國民黨右翼文學的對峙中,有些文學刊物「超然」於這種對峙之上,或以經營為目的,因而被視為「中間派」。滄陷之後,這類「中間派」刊物得以繼續存在,但它們並未與日偽同流合污,而是或借歷史題材張揚民族正氣,或描摹種種世態人生來抨擊黑暗。其中不少作品讓人能體悟到弱小民族的陰柔抵抗哲學。一些當年留居淪陷區的日本文化人曾談及他們對一些中國作家創作的感覺,覺得其中有「看不透」的謎,在文學上找不到反抗的形式,卻讓人感覺得到有反對的情緒,有抵抗的力量。日人感覺況且如此,中國讀者也許更能從中體悟到自己民族的感情。在種種貌似「中間」的形式中有夾帶、有包藏、有潛流,正是淪陷區文學構成上的一個特點。而在公開宣傳抗戰的刊物無法生存的特殊情況下,這類「中間派」刊物及其創作實際上已成為淪陷區中華民族文學血脈得以保存、發展的一個陣地,其歷史功績不可湮沒。
在異族統治的政治環境和社會格局中生存的淪陷區文學,其創作形態呈現出紛繁復雜的情況。例如,在其創作主題上往往出現同一主題交織著多重含義的情況。如當時華東淪陷區的東吳派小說,華北淪陷區的舊京小說,東北淪陷區的藝文志派小說,不約而地開掘著「批判舊家族制度」的主題,這幾乎成了他們既不直接觸及時弊,又不甘沉淪於粉飾文學泥潭的最好選擇。但這主題的表現存在著分化,或把舊家族制度作為「暗」的世界的主要目標來攻擊,或在「歷史的批判中」思考現實,同時,也不是沒有由此走向「東方古典的復歸」。再如,創作中的鄉土傾向,作為民族意識的隱性表現是顯而易見的,但作家們對其開掘的側重點仍有所不同,有的鄉土小說以其對「生命」這一主題原型的重新開掘參與對民族存亡問題的發言。「愛國也需要生命,生命力充溢者方能愛國」(沈從文語),大概是一些鄉土小說追求粗獷的人心、強悍的民風等生命形態的潛台詞。《大草原》(谷正kuí@②)、《雪嶺之祭》(疑遲)、《風雪》(袁犀)等都極力顯示在風雪肆虐中躍動著野性、土味的生命情感和生命意識、即使是《高原上》(郭明)那樣寧可「犧牲」人物,也要寫出其對「血性」生命力的迷戀那樣的描寫「失誤」,也讓人看到了作家對強悍生命力的迷戀。而有的鄉土小說則著意捕捉獨異的鄉情,在鄉情同民族情的交融中去引起共鳴。自然,民有的鄉土小說在「復歸故鄉」、「復歸歷史傳統」中隱伏著某種誤入「國策」文學的危機……。這種同一主題的選擇的背後,有著作家們共同的積淀著民族意識的心態;而同一主題的變異多重奏,則反映了作家們從不同側面遭受到的沉重壓力及其有著差異的群體、個性心態。
林榕1944年在一封信中曾這樣論及當時淪陷區作家的人生態度:「我總是有這樣的一個感覺,以為今日的從事文藝工作者,不是在做官樣的文章,就是以文學為求生的工具……今日活躍於文壇上的人物,恐怕只是很少的一部。另外的一些卻是在沉默中工作的,也不為我們所知,他們既不以文學為生,更不是以文學做職業。這才是一個文學者的應有態度,真正的龍虎或許產生於這里也未可知。」[①a]屈從於環境。文而官而奸;為生活所迫,賣文為生;甘於寂寞,在默默耕耘中重操守……這三種情況,基本上概括了淪陷區作家在紛紜復雜的現實環境中作出的人生抉擇。而作為這幾種人生抉擇的作家創作心態則呈現出更復雜多變的走向。
有人當時用「無救」一詞來描繪身處淪陷環境中作者心靈的窒息[②a],而以文學自救成為淪陷區作家最基本的創作心態。一些進步作家秉燭待旦,蟄居為文,他們在淪陷前創作中所蘊積的民族憂患意識,在沉默中趨向新的發展軌道。師陀自述其淪陷區生涯「如夢如魘,如釜底遊魂」,而使他「在極大的苦痛中還抱無限耐性」寫下去的,便是要借他當時所要寫的「果園小城」寫出「中國一切小城」的生命、性格、思想、情感(《果園城記)序》),就是說,借咀嚼中國城鄉普通人生的命運意味,借反省中國民族的社會文化性格,來寄託自己在異族統治下的激憤怨恨。「當一個國家的大部分公民連他們自己有沒有人的資格都不知道,我們怎麼能希望他們過了一夜就積極起來,怎麼能使他們自覺的去和敵人戰斗呢?」[③a]這種焦灼不安的對本民族的透視反思中,無疑潛行著強烈的民族意識。楊繹當年所作《稱心如意》、《弄真成假》等「政治色彩不濃的作品」,著重剖析在封建傳統文明和現代西方文明夾縫中生存的中國知識分子、市民階層的心態,卻是意在用「這喜劇里的幾聲笑」,表示雖「淪陷在日寇鐵蹄下」,仍「不妥協、不屈服」、「不愁苦、不喪氣」的民族「樂觀精神」[④a],其中蘊含的也是民族自新圖強的意識。
民族存亡意識在深層的心理上影響著作家創作心態的,最明顯的莫過於「鴛蝴派」的創作變化。淪陷區的特殊環境,使「有益無害」,或「無益無害」的中間狀態作品大量存在,也使「鴛蝴派」的趣味主義、「超政治觀」有了適宜土壤,其創作實際上面臨著一種嚴峻的選擇。而恰恰是這種選擇,反映出了民族意識高漲的社會心理對作家創作心態的影響。如一向被稱為「鴛蝴派五虎將」之一的周瘦鵑1943年在復刊的《紫羅蘭》上多次表明其創作旨趣:「雖重趣味,但也不能忘卻意義」,寫「言情」,也須顧及「這些年來,兵連禍結,天天老是在生活線下掙扎著,哪裡有這閑情逸致侈談戀愛呢」的現實。如果說,昔前鴛蝴派創作注重趣味主義,主要出於投合小市民讀者的口味,那麼,此時他們仍不放棄「重趣味」的主張,則含有藉此來躲避文網以求自存的因素了。而同時,中華民族史上最黑暗的歲月又使每個具有民族意識的作家都無法緘默。「趣味與意義兼顧」成了此類作家此時的共同心態。從實際創作情況看,他們的創作一方面繼續迎合著中國廣大市民階層的閱讀心理,如中國歷史長期對官場的掩飾,對性意識的禁錮所加劇的人們對這些文化層面的好奇心和神秘感等,另一方面,趨俗的審美趣味有所減少,通俗創作中現實的生命意識有所加強。
當時淪陷區文壇上活躍著大多是青年作家。他們中不乏熱血青年。象關沫南那樣「作家若要深入地創造,就不得不在階級意識上使自己肯定」[①b]的信念,徐開壘那種「陽光將永恆的存在/西山會崩裂/地下的蚯蚓會哼它欣幸的勞歌」(詩《籠里》)的創作追求,也構成著許多青年作家的創作心態。然而,淪陷區畢竟是個特殊的社會環境,「九月的晴空」已不復存在,「大地的歌唱」也已不可能,青年時期難免的迷惘、惶惑會在這一環境中強化,而不甘沉淪又是必須作出的歷史選擇,在這樣一種復雜的社會心理環境中,青年作家們形成了幾種較為獨異的心態。
一是急於在文學上「造壇」的心理。淪陷區文壇的冷寂,使一些青年作家急於改變現狀。東北淪陷時期最有影響的「藝文志派」便是一個由青年作家聚合成的創作群體,其重要成員古丁多次講過:「東北作家必須一面作文,一面造壇,這苦難是非同小可的,但是倘不決心沖入這非同小可的苦難之中,滿洲文學是不會本格地發展起來的。」(《譚·夢境》)為此,他們提出了所謂「寫印主義」,即第一緊要的是「努力寫出作品」,至於「寫什麼,怎樣寫。那都是有了作品以後的事」(同上)。他們結社時,也強調「文藝團體並不是為了文藝以外的任何東西而設置的」,「文藝團體的意欲的具體的表現」乃「寫作」、「印書」、「出刊『同人雜志』」(古丁《譚·鬥牛》)。這種「只有寫出來,才有意義」[②b]的心態中既有著在當時純文學凋零,庸俗作品充斥文壇的情況下想把冷落蕭條的文藝事業振興起來的積極作用,也有著「避世」因素,「為藝術而藝術」的傾向等。值得注意的是,急於「造壇」,而「低氣壓」的社會環境本來就窒息著文學的發展,於是,為「造壇」而同在華的日本文化人發生種種聯系,而日本文化人此時復雜的背景正潛伏著種種失落文學的危機。
另一種引人注目的情況是,在淪陷區這一特殊環境中,既力圖遠離敏感的現實政治,又想避免陷入精神困境,於是寫作成了最好的「自存」方式,由此產生出兩種較有代表性的創作心態。一種是追求日常生活的情趣,甚至以其創作在恢復日常性的大膽上取得突破而引起文壇小小的轟動,這顯然迥異於「五四」以來,中國現代小說幾乎總以貼近現實政治的大膽、深刻引起社會的「轟動」效應。對這一類作者而言,現實社會的變遷不會有什麼震撼力,他們醉心的是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趣味。蘇青所言:「我對於一個女作家寫的什麼『男女平等呀,一齊上疆場呀』就沒有好感,要是她們肯老實談談月經期內行軍的苦處、聽來倒是入情入理的」[③b],張愛玲所言「人在戀愛的時候,是比在戰爭或革命的時候更樸素,也更放恣的」[④b],都可以表現出一種「超然」於現實政治的創作心態。在華北,東北淪陷區,也都有作家把自己的創作稱之為「超然派」,同樣表現出避開「爆炸性」的政治題材,恢復日常性描寫來還原現實、挖掘人物善惡的創作傾向。但這種非「為民清命」式的創作,本身仍是作家心靈並不自由的一種生存形態。
在以寫作為基本生活方式的青年作家中,還有另一種創作心態:以對「恆常」、「哲理」的思索來超越於現實的苦難。被稱作為「鬼才」的東北作家爵青就自稱「是一個哲學思維的患者」,「作者一貫的創作態度是:他反對描寫身邊的庸俗的現實,他主張在作品中要傾注作者的哲學思想」[⑤b]。這樣一種創作心態不僅使爵青小說題材有超現實傾向,而且往往追求空玄的哲理。他的《廢墟之書》(原載《藝文志》第2期)便是一部反映其作為「哲學思維的患者」特色的小說,作品通篇有與友人的通信組成,種種自白中充滿著靈魂與精神、生與死、新舊廢墟、孔子的東方文化與巴黎的現實沙龍等的思考、探索,作者關注的並非是現實災難造成的廢墟,這在作者看起來也許微不足道,他所要體驗的是超越於現實的「人類廢墟」之痛苦,所以他的小說都是「意在並無素人的味氣」[①c]。這種創作心態有時也並非對現實的冷漠,而多少來自對「文學」的執著。袁犀的創作是關注著現實的,但當他後來越來越執著於「文學者存在於『文學』里」[②c]時,他的創作視野也開始較多地轉向帶有整個人類共通性的一些層面,即對人的生存狀態、人的心理結構,尤其是人的潛在意識的思考。他的未完長篇《釋迦》便是力圖通過一個喜好獨自沉思的冥想者悉達「參悟人生妙理」的心理歷史,來表現其對於人類精神實質的思考。
事實上,在淪陷區這樣一個心靈窒息、苦悶叢生的環境,寫作越來越成為文學青年探尋生路的主要方式。對文學的虔誠構成著青年作家們的基本心態:「文學是一種生命的燃燒」(古丁語),「文學者的精神,就是我們在人類的歷史里見到的,不同於市儈、買辦、倡妾、奴才等等之類的對人對已的態度」(關永吉語)。……這些自敘中都有著把文學作為一種全身心投入的精神狀態來對待的追求。而其中,對文學的「誠實」又成為其追求成為「真正的文學者」的重要側面:「文學者至少要誠實,文學者失去了任何的節操以後也必要誠實的。」《袁犀語》[③c]正是在這樣一種群體的創作心態中,產生了一種在特殊環境中經過錘煉的現實主義,從而形成了淪陷區文學中最有其文學史意義的創作特色。
這種現實主義,首先是一種向「五四」時期文學「回歸」的現實主義。環境的嚴酷使大部分作家已無法用文學直接介入民族解放的政治,民族災難的現實又無法使作家們置生靈塗炭的人生於不顧。於是,以「五四」時期表現人生的多元追求作為創作基本格局的情況便形成了。而藉助於「五四」時期「表現人生」的文學觀念,在不同層次上開掘異族統治下中國人的心理人生,成為相當多作家的創作追求,從而產生了兩組整體上相當厚實的淪陷區文學形象。
作為最能折射出異族統治下中國人的復雜心態的文學形象是知識分子,而一批在40年代中國現代文學中呈現出相當或一定光彩的淪陷區文學中的知識分子形象、如胡去惡(師陀《結婚》)、方鴻漸(錢鍾書《圍城》)、周大璋(楊絳《弄假成真》)、柳原(張愛玲《傾城之戀》)、景二爺(高深《兼差》)、林小彪(梁山丁《綠色的谷》)等,都在不同程度上構成著諷刺對象。不管這些形象的生活背景是否被置於淪陷國土上,形象的被嘲諷是都包含著作家對淪陷區知識分子心境的剖析的。應該承認,淪陷區的知識分子很少是出於政治上的理由而留下來的。所以作家對他們剖析也較少從政治角度切入,而側重於文化認識角度的考察。異族統治的現實迫使知識分子重新認識、估價自身所受到的外來文化和傳統文化的影響,於是,方鴻漸式的憑借西方文化的盲目沖撞,景二爺式的喘息於傳統文化中的懦弱無能,林小彪式的徘徊於「鄉土文化」和「洋場文化」間的猶豫,以及種種屈從於殖民文化的奴化心理等,都作為對外來和傳統文化的重新審視而得到發展。「中國人有一種民族的病態,我們想改正它還來不及,再到這個地方和日本人學習,這是一種病態上再加上病態。」這是蕭紅離開淪陷後的東北不久又東渡日本後在給蕭軍一封信中說的話,自然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淪陷區作家的某種典型心態:對民族傳統文化和外來文化各自「病態」的雙向審視。在日本殖民者極力建立「大東亞新秩序」的淪陷區環境中,中國作家塑造的這一類形象、批判、破壞的因素多,而見不到多少建設的新因素,正包含著作家對現實人生認識上的一層深層心理,也使「五四」時期對中西文化的審視得到了某種延續。
淪陷區文學中另一類顯得較為厚實的文學人物是市民形象。張愛玲筆下眾多小市民的價值已為人們認識。其他如《亭子間阿嫂》(周天籟)、《結婚十年》(蘇青)、《予且短篇小說集》、《太平願》(馬驪)、《萍絮集》(蕭艾)、《秋初》(關永吉)等作品集中,都有著對市民階層敷衍、苟且、怯懦和庸人哲學的入骨描寫。作家們集中刻劃這類形象,是因為市民階層的心理波動遠甚於其他階層。淪陷初期驚魂未定中的惶惑,隨後各種工於心計的苟且,喘息之後對於各種生活趣味的尋求,當然也有著苦難中的呼號、沉默……這些顯然能比較廣闊地展現淪陷區動盪不安的心理人生。
在淪陷區文學中,也產生過一些自有神韻的工農勞動者的形象,這類形象的塑造,也有著向「五四」時期的「回歸」。如當時的東北華北,都有一批作家明確打出「鄉土文學」的旗號,著力於農民心理的開掘來進行苦難農民形象的塑造。總之,藉助於「五四」文學表現人生的觀念,在不同層次上開掘異族統治下中國人的心理人生,成為淪陷區文學首先引人注目的現實主義特色。
這種現實主義也是在多個方向上探索的藝術,其目的顯然在於增強文學在險惡環境中的應變能力。以散文為例,一部分作家著筆於侵略奴役下城鄉生活場景的廣泛描寫,有的大膽直接描述血淚生涯,有的在喜笑怒罵中對現實進行社會批評,如洛川、王韋、魯風、桑榆的報告文學,田賁、裴馨園、季瘋、金光軍等的雜感。但時勢多難,環境杌隉,較多的作者是在含蓄曲折中藉助於象徵性意象或夢幻等抨擊時弊,寄託激憤、如林榕、也麗、黃肅秋等的散文。纏綿深沉的思鄉戀家情緒的抒發,成為作家寄託國家民族興亡之感的載體。《松堂集》(南星)、《離鄉集》(戈壁)、《兩都賦》(紀果庵)、《風土小記》(文載道)、《驛站》(陳煙帆)、《歸鄉》(爵青)等和達秋(唐景陽)等創作便提供了這方面的佳作。不少作家轉向抒寫「自我」,以個人抒情的真實性和獨特性折射出「煉獄」歷史的曲折性和復雜性,在《畫夢錄》那種深重的孤寂、抑悶、痛苦之外,更多一些時代重壓的色彩,如但娣、楊絮、尤其、姜靈菲等的散文。也有不少作家轉向人情世態的體察和日常情趣的玩味,其中有對社會現實的某種洞察,有在撫今追昔中體察世相,有在閑話家長瑣事中某種不平,也有在古今「雜學」中思考現實的,如紀果庵、譚正璧、丁丁、予且、韋長明、辛嘉等的創作。絮語體隨筆體的散文中,有袒露真性、玩味人生的,如蘇青、張愛玲、朱tí@③之作;有在幽默中評論人生的,如古丁、劉漢之作。而在眾多的品酒論茶之作中,也不乏現實的感慨。多種特殊的生存形態,使淪陷區散文獲得了某些發展。
這種現實主義是藝術上經過了更多錘煉的現實主義。1992年11月上海「孤島」文學研討會上,王元化在發言中特意強調了淪陷時期現實主義文學的一個特點:越來越重視藝術上的錘煉。以小說創作而言,便是以藝術上的錘煉來求得自己的生存發展。如當時被允許存在的自然有言情一類的通俗小說,但作家如果不擺脫自身趨俗的市民意識,仍一味迎合讀者的表層需要,在民族遭受災難之時,恐怕很難再象以往那樣擁有讀者。所以,他們一方面開始注意到市民讀者審美趣味蘊含的特定時代的文化內涵和心理特徵並加以引導,充實通俗小說中現實的生命意識;另一方面,打破以往注重情節的編造為基礎的傳統構思,革故鼎新小說技法。當時《小說月報》、《紫羅蘭》、《大眾》、《中國文藝》等刊登的一些言情小說,其美感已不再完全由故事情節來激發,而側重由充溢著生活實感的敘述本身來引導。又如當時頗為引人注目的鄉土小說,在以描寫存在於鄉野百姓中的生命情感,生命智慧、生命意志等生命形態而揭示出民族更新力所在時,頗具藝術功力。被稱為「東北淪陷時期鄉土文學代表作」的長篇小說《綠色的谷》1943年出版日譯本時,作者在《序》中說:「綠色象徵青春、健壯、活潑,並含有追求成熟的喜悅,這就是小說的主題」。小說正是在多種生命形態(其中如林淑貞萎枯於金剛經中的生命情感,霍鳳被奴性扭曲了的生命智慧等,都刻劃得令人難忘)的強烈對比中,生動凸現了祖居於狼溝的下坎鄉民們純真的生命情感、頑強的生命意志和成熟的生命智慧。華北的畢基初則借「綠林傳奇」來張揚起民族正氣。他的《盔甲山》、《第25支隊》等將清純,雄曠的自然環境同古老的青龍劍、酒旗等人文之物交織在一起,重筆渲染捨生取義的浩然之氣,深入開掘「替祖宗洗羞」的人物心理,在一個個「佔山為王」,「落草為寇」者身上寫出不甘屈辱的民族精神,在當時實在是意味深長的。至於師陀、唐tāo@④、聞國新等此時的小說創作,比起他們的舊作來,藝術上的錘煉更顯其深沉了。

❺ 短篇小說治癒系

                          騰拉底沒有名字

     1.雨夜殘花

   眼前是無盡的黑暗,雨夜,雨的痕跡蔓延過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傾瀉著七月的煩憂。她靜靜地在這條黑暗的路上走著,雨順著她的頭發慢慢流下來,混著些玻璃渣掉到地上。

   她低著頭,垂著的留海濕答答地貼在前額骨,遮住了正在流血的紅色疤痕。安靜的雨夜,也只有這踢踏踢踏的腳步聲能更讓人警覺。

   路燈也熄滅了,搖晃的小圓燈也漸漸暗了,雨中飛騰掙扎的蛾碟,早已沾濕了翅膀,一動不動。彷彿一切都靜下來,雨停了,人止了,天靜了。

    時間又回到三年前那場同學聚會。

    Ktv包房裡傳出陣陣「鬼叫聲」,男生和女生們對飆高音,一陣陣死了都要愛中,有人沉默不語,也許沉默也是一種表達方式吧。「親愛的怎麼了?」我對著對面正紅著眼圈的閨蜜說。「這酒太辣了。」她擠出一種埋怨酒的表情,可惜她並不是好演員。我都明白。葉舒面前的玻璃杯里,泛著紅色波光的酒,讓人感覺一切都是那麼地不真實,那麼地不可置信。

   今夜的缺席對她的打擊是挺大的,很奇怪,正好是她的現任男友景浩和我們昔日閨蜜陳佳佳未到。其實葉舒和我心裡都明白,我們親眼見證過景浩和陳佳佳親熱,可葉舒心裡就是不甘心。她作為一個事業上的強人,出過很多鼓勵後生的一些書,可以說能呼風喚雨。但就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心愛的人卻被別人奪走。這該是一種怎樣的感覺。葉舒本身就並不是一個好演員,甚至在夜深人靜時也會看著自己床邊的景浩淚流滿面,可她仍在繼續隱瞞,她在演一場最難的戲,她的人生。

     她和我對視了一眼,我明顯察覺在她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深處,有著一個洶涌澎湃的大海,我好像有點不認識她似的,這是我們相隔三年後第一次正式見面。說是閨蜜,也很好笑,只是口頭上說說,而暗地裡,卻總是相避。我們變得越來越陌生,也越來越成長。她曾經告訴我,她好像有點冷漠了,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起碼在這次聚會之前。

     沖著李老師的面子,她還是沒有缺席,但她終於堅持不住了,一個再好的演員,都有心,她的內心,在洪水的沖擊下,倒塌了。

     她向我微笑著,拉開門,走了。我慢慢地起身,站在ktv白色大理石反光地面上,看著她如何踉踉蹌蹌地走出去,我也該明白,這便是沉默人生就此改變的一個開始。我追了上去,靜靜地跟在後面。我怕她太傷心,又怕她太絕情。我始終記得她的微笑,但身份和地位,拉長了我們倆的距離,彷彿咫尺,則在天涯。

    沒帶傘,雨姍姍來遲。

    她放慢了腳步,似乎在等我。「我很好,沒事。」她顫抖地說。似乎想讓我就此駐足。我也停留在原地,等著她漸漸在視線里消褪。

    我很納悶,自己為什麼要這么死纏爛打,都已經不再是從前了。現在的她是我的上司,她是星旗國際的分公司老總,而我,卻是她手下一個矮層上班族。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她在訓斥和發號施令的時候,怎麼可能沒有看見在下面閃著淚光的我。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了,也還好,她難過時我不會莫名難過了。

    「騰拉底你好,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騰拉底是網上的一個朋友,是一個書里夾著的一張紙條上寫著的,這幾個月,他總會幫我解答我困惑的事情。

    「我盡量回答。」電腦屏幕上閃爍著暖心的對話框。

     「我有很多朋友,曾經我們一起愉快地沒心沒肺大笑,但現在,她們好像變成了我不認識的另一個人。她們是失憶了嗎?」

    「是的,她們失憶了,得了一種絕症,容易對過去的事情有所遺忘,甚至忘得一干二凈,雲淡風輕。」

     「她們會永遠這樣嗎?」

     「會的,我們都會的。這種絕症是無法治癒的,再多的錢也沒用的。」

     「那究竟是為什麼呢?我也會得絕症嗎?我會死嗎?」

      「會。而且會很痛苦。」

      「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很抱歉。等我以後再,慢慢告訴你。」

       我嘆了一口氣,正准備離開電腦趴在床上的時候,對話框又彈出來了。

       「靜月,別太害怕,別太難過,一切都會過去的。」

     「恩。」

     又是一個難眠之夜,我總在想,以後我得了這種絕症了,是不是會變得像葉舒一樣冷漠呢。吃下幾片安眠葯後,腦子里的畫面漸漸淡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2.匿名信

    鬧鍾准時響了,7月早晨的陽光,暖暖地照進這間不那麼溫暖的屋子,滿滿的陽光清香,揉揉惺忪的幻眼,我以為今天可以這樣暖暖地過去,可我頃刻間明白,我離上班遲到還差一個烤麵包的時間。騎上電動車,風馳電掣地拉出一道風刀。當我坐到辦公桌時,面前的主管已經鐵青著面孔,站在我面前。我已經預知到了我未來的命運。「恭喜你,你成功獲得遲到王的稱號,這個月30天您已經遲到了19天了,您現在可以去前台填一下辭職信。」這句話對於我來說等於晴天霹靂,除了這家公司,我真的就只能成為一個無業遊民了,我也不知道我一個十八歲的小女孩該怎麼去面對這一切,我也想過那個比我大三歲的閨蜜兼留級同學,但我跟她的距離也不是三年這么近的。脆弱的內心終於在不經意間崩塌了,我擦了下眼角的淚,准備在無數人的漠視下,拿好那盆仙人球,抱著准備走向櫃台。

     「她繼續留在公司。」冰冷的聲音從我後面傳來,抖動著這冰封的空氣。我知道這是葉舒對我的照顧,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開心不起來。我重新抱著仙人球坐到了辦公椅上,打開計算機,史迪奇刷的一下便從屏幕映入眼簾,我看著主管哭笑不得的表情,笑得格外燦爛。

    辦公室很少有人注意到我,憑借我這一臉的雀斑的臉,完全沒有了十八歲女孩應有的形象。但今天,自從葉舒施令後,全辦公室沸沸揚揚地,他們在討論著有關這個看似農村女孩的醜女的奇跡。

   我在辦公文件之間穿梭,不停地在打電話和eml聯系客戶,只是弄點簡單的客戶引進,

   枯燥無聊的工作時間,無休無止,我一直在盯著時間表,一分一秒地流失,只是沒有聲音。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葉舒會讓我這種廢柴留下來,浪費公司形象。只是覺得挺感激她的,但不知道她的內心到底是怎樣的,還跟我曾經一起在床單上塗鴉時承諾的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時一樣嗎,我不明白,離別為什麼是要演戲。

    就在這慢慢的思考中,被一聲熟悉的咆哮震醒了。「徐靜月,你的信!」我在一片恍惚中抬頭,看著一個熟悉的輪廓走到我面前,啪地一聲放了一個白色的小卡紙似的東西在我桌上。好一會,我才緩過來,再次睜開朦朧的睡眼,抓住桌上的白色小東西,慢慢看,才發現,這是一封沒有寄信人的信,我也不清楚在通訊這么發達的年代,還有誰會使用這么古老的通訊方式,而且沒有寄信人的信,我無法想像這該是怎樣荒唐的一件事。

    信封里,裝著一張斑駁的黃色信紙,上面沒有字,我拿出來,一探究竟,卻發現,新的背後,有著幾個大大的字「夢幻馨城底」,沒有署名。我大概了解信得格式,經驗告訴我,這並不是信,只是一個極其簡短的小留言。我似懂非懂地接受了這封並不是信的信。

     在這個世界裡,能給我寫信的人,除了父母,況也不多了,我沒有朋友,至少現在是這樣。葉舒也只是認為我太可憐,同情心作怪罷了,除了葉舒,我在這個繁華的崇明島,並不認識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我在網路上搜索著有關「夢幻馨城底」的一切,但都是些沒用的類似廣告的答案,面前這封信,和電腦螢幕上閃爍的客戶圖標,我瞬間明白了什麼事情才最重要,抓起滑鼠,在鍵盤上風速般地開始打字回復客戶,這種動動手指頭就能拿工資的事情,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職業,這種夢寐以求,是在未看見中午那盤不知道名字的大雜飯前的想法,唯一值得高興的,便是每天的大雜飯都在變換。

    下班的時間總是令人興奮的,我迅速地抓起桌上的文件夾,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跑出了這間公司的大門。正准備掏出鑰匙發動電動車,突然覺得有些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去做。准備跑回去,就撞見在門口與主管詳談的葉舒,我和她對視了一眼,我輕輕地說,謝謝。她對我微笑,一瞬間過後,又變得面孔鐵青。我悄悄地進去,准備拿走那封被遺忘了的匿名信,但我拿起信的一瞬間,我隱隱約約覺得,這封信有什麼怪異,像是被人拆開過,不只是我。但一切又同原來一模一樣,只是一種直覺,我並不覺得一切和原來有什麼不同,也許是一種較真實的錯覺。

     月光冷冷地,騎著電驢,感受著一天余熱後的清風洗禮,放鬆地享受這恬靜的夜晚時分,一個人在她越喜歡的時間里,總喜歡走得慢一點。我幻想有一杯酒,一杯清風,一杯月光,一杯好心情,一杯心之所向,我能慢慢地睡去,不再醒來。

    可我最終還是回家了,最終還是要面對這並不美好的一切,面對這間不那麼大的小租房,面對這不那麼溫暖的冷被窩,面對這總是滴水的水龍頭,面對7月燥熱吐息後的余熱。可隔著窗,我也能看見太陽,隔著一塊破碎玻璃,我能看見7月零星點綴的夜空。「夢幻馨城底」,又在哪呢,思緒不斷地在我腦海里閃過,像電影一樣地,慢慢地放映。我不記得我好像是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名字,只是很熟悉,也許是從前吧,我有過很傷心的記憶,但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不記得了,我有過曾經的靈魂,只是不知何處安放。我也想過問騰拉底,但一切都沒有音訊,騰拉底對自己無法回答的問題,只選擇沉默。我很害怕自己得了騰拉底所說的絕症了,看著昨天的自己慢慢消失痕跡,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會不會很痛苦呢?

       放開疲憊一天的身心,把這封匿名信放在一個畫著頑皮史迪奇的小盒子里,這裡面放著很多對我很重要的東西,包括第一次掉過的牙齒,包括第一次畫過的畸形爸爸,包括寫過的第一封信,很多很多,爬滿了時間的痕跡。我總是對第一次的事情有所珍惜,所以才會覺得她們彌足珍貴,但這種一文不值的情誼,總不會被人輕易記起,我從未忘記。

     安眠葯還是一如既往地來到了我的面前,拉好窗簾,鎖好房門,脫掉工作服,露出自己潔白的身軀,並不像外表開上去那麼野蠻,倒有點清新,僅僅是在我看來。鑽進被熱水袋暖熱了的被窩,抱著自己,感受著黑夜的寂靜。一片朦朧中,我開始了,深夜的熟睡。

     輕輕地,我醒了,但面前卻格外地清晰,只是覺得清晰,但仍只有一片白色的刺眼的光,我向前走,似乎這並不是我熟悉的小卧室,我到了一個虛幻的地方,我只是向前走,不回頭,有時候自己也不知道何處是前方,只是跟著白光走,哪裡會有方向,哪裡會有止境。我並不感覺太勞累,只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前面有個和我差不多高的人,周圍都有聲音了,似乎是水,叮鈴的聲音,如我全是夢幻。空氣中隱隱約約傳出一句話,「夢幻馨城底」,這個令我抓耳撓腮的一個詞,我往前面走去,但似乎一切都破碎了,光沒有了,人影消散了,我的世界,暗淡下來,我停住了,在一片寂靜中,驚醒。

      原來一切都是夢境,我向窗外望去,又是美好愜意的一天,這間小房子所處,正在一個聲音交匯處的死角,除了太大的聲音,我都無法聽見,還有陽光,只有初陽,這也算是一種幸運吧。在我享受著暖暖清晨的時候,我似乎又意識到,這是又要遲到的一天,於是一下子就准備翻起身,抓衣服和牛奶,但今天是星期六這件事情在我腦海里一閃而過,我下意識地安靜下來,站到床上,抓起衣服開始蹦蹦跳跳地自嗨,慶祝這終於不用遲到的,不那麼美好的假期。

     窗外飄進來一個小東西。我驚訝地拆開這封信,「夢幻馨城底」,一個熟悉的名詞,映入眼簾。窗外卻只有郵差,匆匆路過,偶爾幾聲汽車的鳴笛聲,劃破這黎明的寂靜。

                        3.抉擇

    不上班的早晨,總是那麼美好,把疑惑放在一旁,背著小書包,去流浪。世界那麼大,沒錢去看完,這是我發自肺腑的聲音。七月快要走了,我生命中最燦爛的時間段,就要結束了,我打算獨自一人去旅行,距離不長不短,時間不緊不慢,陽光不熱不冷,微風不清不燥。

     只是一個小相機,一雙運動鞋,一頂長檐帽,搭上十七路公交車,路過小巷,路過大街,路過鏡湖,路過花田,我不知道該去哪,只是想去那,一個我曾經未到的地方。總是對新事物充滿好奇感,包括一些陌生人。塞上粉色小耳機,點開音樂播放器,純音樂恰到好處,彷彿是夏天的情書,我,翩然而來。

     我在半途,下了車,陽光不那麼烈,我還能抬頭看看天空。充滿愛情的崇明島,我深愛,也錯過。我似乎聞到了海風的味道,雖然這里並不靠近大海,只是有種咸鹹淡淡的感覺,在我心裡醞釀。天是藍色,和海一個顏色,我想看海,想去尋找屬於我的那隻扇貝,傳說對著扇貝輕聲說話,它會回答。

      我到這里來,並不是欣賞風景,只是想一個人好好地享受這靜謐的日子,騰拉底喜歡靜謐,我也喜歡,他說,靜謐能讓人產生幻想,幻想自己的一生,幻想自己能有所大為,幻想自己心愛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幻想有一天我們總會相見。

     坐在一片空地上,看著天空,陽光還好。我似乎回想起了小時候村裡的那個神秘的詛咒,正因為這個詛咒,才導致爸媽離我而去。但隨著封建迷信思想的漸漸褪去,他們最終還是接納了我。我被上了一把愛的枷鎖,此生不能有美滿的愛情故事,自從說要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青松消失後,我更加堅信了這個該死的詛咒,這輩子我註定為自己而活著,我曾歇斯底里地問過自己人生意義,才會發現自己輸的是多麼徹底,我是多麼的冷漠無情。

      有些事,過去了就好了,一切過去了的,都會成為親切的懷念,國文老師教會我的,就只有這可憐的一句了,但足矣我,受用終身。我翻開手機里的照片,和著風,翻開了昔日光陰的種種。曾經青松消失後,我寫過很多留言,如今看著這些留言截圖,一股青澀的味道在我心裡盪漾,從此我再也不相信誓言,再也不許願,再也不看流星,再也不輕易去愛。還好我在這個世界裡並不寂寞,我有父母,有很多願望。

     思緒切換得很快,我就這么一直望著天空,太陽耀光開始刺眼,七月流火似乎在慢慢逼近,我只好起身,關掉曾經的記憶。時間在慢慢流逝,似乎歸家的時間也已經到了,任憑我再貪玩,也不能與時間為伴。可是在我正准備沿著原路歸家時,路卻難以分辨。來的時候因為有公交車,沒太注意,才發現自己正處於岔路口的抉擇之處。我沿著其中一條靜靜地走,旁邊有樹林,全是大片綠,和我初來時一樣美麗,我並沒有做太多的考慮,便開始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管他是對與錯,管他至於非,都是我選的一條,我總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就像十六歲那年,家裡人都還是很排斥我的時候,我毅然決然地准備了去縣城裡參加考試,擺脫這農村生活的困境。那年擺在我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和一個有錢的農村小伙結婚,過著農村小婦人的生活;另一條,是我自己認為的要做的對的事情,雖然家裡人只給了我一條死路,只強迫我能嫁人他們能拿彩禮錢,這也是我這輩子,最難以忘懷的事情。雖然現在我並不怪我父母,可在那時,我因為偷偷想溜出去參加區縣的專業考試,考試成功了就能拿到超額獎學金,並且可以去到大城市裡過上好日子。我實在不甘心,有太害怕,所以有一天晚上,我從樓上翻出去的時候,害怕到小聲哭泣。作為一個本來就沒有念過幾年書,全是靠自己看書學知識的人,一想到我的一生,也許不會有所改變,也許我這樣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也許就要去當地的春樓當小姐,我害怕得一路走,一路哭。可誰也不知道,就是這樣一個脆弱的小女孩,竟然能完成她的夢想,當我踏上離開農村的路時,我高興得再次一路走一路哭,我是個脆弱的人,再沒回過家,沒聯系過爸爸媽媽,再沒見過面。夜晚我也幻想,一個沒有家的孩子,最愛想像,我並不恨我的家人,也許他們也早已忘記有過這樣一個孩子,他們都可能認為我在春樓搔首弄姿,委曲求全,為了謀生,迫不得已。

       之後我便來到了大城市裡的一所高級中學,也同樣是在這里,遇見了留級三年的葉舒,她是我在這個大城市裡第一個好朋友,她告訴我有關愛情,我很害怕,她因為愛情,變了。以前說愛著,現在只愛過。我也從此,越來越不相信愛情,我種仙人球,帶刺,心帶刺,才能習慣這個世界。我越來越相信自己的抉擇,本來就這么敏感,感覺不再愛,就應該不再愛。

      感覺要走下去,就繼續走下去,最終,能到達心中的陸地。

       可這次卻沒能如我所願,這條路似乎很遙遠,越往越走不到邊,但我仍堅定不移地走著,這條路很舒服,我總覺得這兩行綠色叢林間的路深處,總有一個什麼東西在等待著我,很重要。似乎曾經那條鄉村小路上,總有美好生活在等著我,這次也同樣不例外。太陽射不進來,綠葉只是翠綠,不反光,天看不見了,只能看見縫隙。

     「夢幻馨城底」一個破舊的路牌映入眼簾。我以為這只是一個惡作劇,一個錯誤的假路牌,但越往前走,就越能聞到海風的味道,不咸不淡,清風送爽。我心懷忐忑地往前走,綠樹漸漸窸窣了,我有些害怕,但不願回頭。在一陣海浪聲中,我來到了一處有很多礁石的海灘,我很驚訝。

       面前的告示牌上,寫著「歡迎來到夢幻馨城底」,我大概明白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惡作劇了,我想到了最近收到的幾封匿名信,感到越來越發慌,總覺得這一切都太玄幻,都太不真實。我往前走,卻發現,這是一座海涯,我跪在涯邊上,向下探頭,碰巧浪花濺我一臉,我很驚訝都害怕地向下看,海很深,很急,浪花是白色,騰飛如龍。我縮回頭,我突然覺得後面有什麼不對勁,才發現有個人,她拿著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她戴著帽子和口罩,但我仍感覺很熟悉。她指了指下面,我看著她那把刀就這么嵌入我的脖子,我感到了肌肉斷裂的疼痛,我下意識地想反抗,卻無能為力,我想吼出來,卻失聲。她逼我下去,我的身軀不受控制,我一步步地移動,我的靈魂也在一次次地反抗,我知道掉下去,就只能與這個世界說再見,我有淚,她步步為營,最終在我最後一次反抗後,我掉下了海涯,浪花濺洗著我身軀,脖子上的疼痛感更加劇烈,我聞到了空氣中的血分子的味道,眼淚是苦的,我的眼睛黯淡了,最終,我在一片黑暗中,消失不見。

    我猛然地睜開眼,旁邊是剛才休息的草地,手機屏幕還亮著,還是有關他的留言,風還是在吹,只有陽光的味道,太陽刺眼,考得炙熱。又是一場夢,時間已是深午,太陽正熱,我拍了拍身上的青草,向前方陰蔽的天地狂奔,手很酸,眼很花,但我還是驚奇地發現了一個公交車站,我站在那裡,等一輛車,等一縷風,想一個夢。那個人是誰呢?這只是個不普通的夢,我騙自己,踏上了回家的車,收獲一天的好心情,寫下一天的日記,不知道夢,才是故事應該開始的地方。

❻ 短篇小說《遺憾的愛》

遺憾的愛



我叫李虹興,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小時候我們常玩過家家,她蓋著紅頭巾扮新娘,我就扮新郎,看她披著紅頭巾的樣子我會說:「張小歡,你是我的新娘子了,長大後也是哦。」

她會很認真的點點頭說:「嗯,好。」

那時以為來日方長,我和她能一直這樣!



再大一些的時候,我們都上了初中,卻在不同的學校。那時候男生流行抽煙,約一堆人去廁所你一口我一口,我們就在濃濃的煙霧里一起談天說地,稱兄道弟。晚上有時不上晚自習,我們就會相約去外面吃飯蹦迪,然後在大街上歪歪倒倒逛到深夜,學校里把我們叫做小混混。

張小歡卻成了校里的三好學生。 我從小到大都喜歡她,她知道。但那時開始,我們卻像兩條平行不相交的線,越來越遠。

我去學校找她,大多數時候都看到她一個人坐在教室里默默做著作業,周圍的同學都在嘻哈打鬧,只有她沉侵在自己的天地里,做著作業,好像外面的世界都與她無關。見到我來時,她會很高興的出來,我們一起散步在學校的小路上,紅磚黑瓦、芭蕉春泥,一切都那麼美。

後來她每次做作業遇到不懂的問題時,就會拿著書本去問班裡的一個男孩,那個男孩也會很用心的給她講解,有時還會在她的本子上勾勾畫畫,我知道她是不喜歡別人在她的本子上勾勾畫畫的,而那個男孩卻好像是例外。

我有些失落,那刻好像天上的星辰不見了,變成了一片黑暗和失落。我忽然覺得,她喜歡的應該是能陪她一起學習的人吧,我不是那種人,我只是個小混混。所以她拿著作業問的人永遠不會是我,我也永遠不會是那個能在她本子上勾勾畫畫的人。我有了夏洛特的煩惱了,感覺不得不放棄她了。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去了河邊,冷風吹著我的衣襟,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身體抖了抖。

江水悠悠,倒映著岸邊的五光十色。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失去她了,其實我好捨不得她,我好想跟她一起。」我心裡想,「張小歡,等我風風光光的回來找你,等我。」

初中畢業那天,我在人群中間唱了首陳曉東的《比我幸福》:」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費我狼狽退出,再痛也不說苦,愛不用抱歉來彌補,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然後一個人買了從重慶到北京的火車票,成了打工的北漂。



我買的硬座,坐了三天的火車才到北京。坐火車的人很多,不方便隨意走動。我就一直坐在座位上,困了的時候就頭枕著背包睡一會,醒了的時候就看看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也會看看幾篇散文。我這個在學校不怎麼讀書的人,沒想到准備出來上班的時候還會看會兒書,不禁對自己幾聲嘲笑。

到站的時候,我隨著密密麻麻的人群出了火車站。發現北京的路很寬闊,好車很多,雖然有些我叫不出名字。我像螞蟻一樣望著這些來往的名車,林立的高樓,豪華的門市……我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但突然想到從小與我長大的張小歡也沒見過,內心閃過一絲落寞,暗暗發誓有天一定也帶她來見見。

我沒技術沒文化,只能選擇去大酒樓當服務員。我背著背包一直在街上走,轉了很多條街,最後在一家叫做菜根香的大酒樓應聘了,店經理給我說包吃包住,每月三千五,我欣然接受。

我在那裡傳菜,忙的時候,他也會叫我去洗碗。有的碗有缺口,手不小心就會被割破,沾上的止血貼遇水後又沾不上,所以傷口有時就泡在水裡繼續洗。有時看著流出的血溶在水中,隨著水面不斷盪漾,心中會一陣酸楚,淚眼朦朧中我告訴自己:我一定會成功的,張小歡還在等我給她幸福。

晚上我們住的是大寢室,三室一廳的房子密密的擺滿了十七張上下床,住了二十幾個人,每次排隊等洗澡都要等好久。也就是在那裡,一點一滴的磨煉著我的意志,我開始變得越來越堅強。

有時半夜,我睡不著也會站在寢室的陽台,看黑夜下的滔滔江水向東流淌,那彷彿也有我的哀愁。我感覺自己就像一灘爛泥,回憶著初中的三年,和同學一起逃課、打架,在寢室打牌,有時吃夜宵到深夜就去網吧睡著,我沒資格愛她。

在社會的壓力下,真的很能改變一個人。我變得努力,積極,勤快的做著每一件事。

我起早摸黑在那家餐廳幹了三年,平常的省吃儉用終於讓我攢下十萬。那年也是張小歡考大學的一年,後來聽說她考上了復旦。



又過了三年,她讀大三,我在這家店升到了餐館的經理,我用這幾年的積蓄,在北京不算繁華的地段開了一家小餐館,憑著積累的經驗生意也做得還算紅火,漸漸在附近有了小名氣。

又過了一年,張小歡大學畢業,聽朋友說進入了一家央企,而我的餐館也越做越大,重新裝修了一遍。



再後來聽說她結了婚,老公就是她以前的班長。我買了機票,回到了曾經和她一起長大的院子,這三年又一年的時光,院里早已經長滿荒草,枯葉也落滿池塘,但我彷彿在空空盪盪的院子里又看到了那個戴紅頭巾的姑娘。

我對著空曠的院子大聲喊著:「張小歡,我想你了,你在哪裡……」。聲音久久回盪在上空,但沒有人回應,亂草叢里只站著我一個人。我終沒來得及讓她看到我的改變,沒來得及帶她到北京來看看。

尾聲

多年以後,有次我又回到了家鄉,在紅綠燈路口准備過斑馬線時,意外的看到她牽著孩子從對面走了過來。她經過我身旁時沒認出我,我喊了聲:「張小歡」,她回頭看到我也很驚訝的說:"啊,李虹興,居然是你呀"眼睛笑成了一枚柳葉。

我點點頭說:」嗯,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還能遇見。」

」嗯「她眼眶有些紅紅繼續說,「初中的時候,你突然就不再來找我了,我又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我說:」那時你學習成績好,我自卑,怕耽誤了你,就有些不敢再聯系你」。

她說:」傻瓜。」

她又問道:」李虹興,你這幾年到底去哪了?」

我低著頭,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說:「我去北京打工了。」

她睜大眼睛說:」哇,那是大城市耶,那裡一定很好吧」

我說:」嗯,挺好的。「在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說:只是可惜你沒在那裡。

那一刻我們相互看著,我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她的遺憾,明明還記得,卻沒在一起。

張小歡說:」李虹興,你知道嗎,其實我大學畢業後在這里等了你兩年的,可我卻一直都沒見到你。我去學校查你家的電話,結果你也沒留電話。我們的班長一直追年,到了二十五的時候我真的等不起了。我不敢去賭一個沒有希望的未來,我就嫁了。李虹興,你理解我嗎?「」

我抱著她說:」我理解的,張小歡,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對不起。」

旁邊的小女孩突然扯了扯張小歡的衣服,睜著大眼睛問:」媽媽,這個叔叔是誰呀?」

張小歡低頭對她說:」這個啊,可是你媽媽非常好的朋友,你可要記住了哦。「

小女孩點點頭說:「嗯,知道了,媽媽」那純真的模樣就像你的曾經。看到你把孩子教得那麼好,我會心一笑。

我陪著你一路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像曾經陪你走在學校的小路上,這一刻我多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

到你家樓下的時候,你笑著對小女孩說:「李思興,快跟叔叔說再見。」

我有些驚訝的看著你,愣了很久才說:」你的孩子叫李思興啊?「

你點點頭,沒有說話,轉身牽著你女兒的手就向樓梯走去。

我看著你的背影,含著淚說:「張小歡,謝謝你一直記得我,我會把你裝在心底的,像一朵盛開永不凋謝的花,伴我前行,弛久彌香。」

我不知道你聽沒聽到,只是看到你的肩膀突然抽搐了下,想著你應該聽到了吧。

淚眼朦朧中,我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戴著紅頭巾,害羞的姑娘,我開心的說:「張小歡,長大後也要做我的新娘子」

她點點頭認真的說:「嗯」。

❼ 短篇小說|異常案件調查8

第8章 來訪的偷窺者
宋天的行李並不多,季哥的越野車一趟就裝完了,此時他坐在車上等著宋天和房東交接出租房的事宜。
沒一會,就看到宋天就從樓里跑出來了。
「辦完啦,我們走吧,季哥。」聽聲音就知道宋天挺開心。
「東西都拿完了吧。」季哥把正在看的手機收了起來,發動車子。
宋天坐上副駕駛,邊綁好安全帶邊說:「本來就沒有多少東西,房東人還挺好的,有些小地方破損也沒讓我賠,看來我真的否極泰來了,要轉運了。」
「我那邊環境肯定比這邊好,但就是不能下樓就能有吃的了。」
「有時間我就可以自己做啊,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在外面吃,季哥,等行李放好了,我們去超市買點吃的,我親自下廚做一頓,不是吹,我廚藝還行。」
「哈,是嗎?那我要沾沾你的光了。」
大概開了半小時,就到季哥家了,在地下停車場兩人把行李一次性推進電梯,季哥按亮了11層的按鈕。
這個小區應該是這片最好的小區,人車分離不說,小區綠化做得相當好,看來宋天每天可以下樓跑步了。
進了屋子,很簡潔的布局,最讓宋天喜歡的是陽台,沒有其他樓層的遮擋風景一覽無遺,對著一條河,簡直是宋天的夢中情房。
「不過,貓呢?」宋天轉頭問季哥。
「還在寵物店寄養,我一會拿回來。」
季哥剛回答完手機就響了,他走向陽台接起,說了幾句,掛掉後和宋天說。
「忽然有個采訪,我估計晚點回來,你自己隨意吧,這是鑰匙。」說完,把備用鑰匙留給宋天,就匆忙離開了。
「額,走了。」
不過宋天環視房間,確實有貓咪的飯盆,窩,儲物間里也堆滿了貓糧貓砂和罐頭,看來養貓是真的,不過房間里卻沒有什麼異味,也很整潔。
宋天打開主卧的門,季哥的房間是很簡單的灰色基調,房間里只有床、辦公桌和開放式衣櫃,裡面的衣物一覽無遺,全是西裝。
「我應該是睡客房吧。」,客房比主卧小一些,也很簡單,基本的東西都有,宋天把自己的衣物都放進衣櫃里,筆記本和書本擺放在桌子上,終於有點要開始新的生活的樣子了。
主卧里有洗手間,宋天也可以獨享客用衛生間,這樣即使兩個人住也不會有沖突,挺好的。這里離公司也很近,騎個共享單車就可以了,連公車都不用擠,生活一下得到巨大的提升,好像做夢一樣,宋天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心想這下要好好用心考公務員了,爭取早日上岸。
看了一會書,不知不覺已經7點多了,季哥還沒回來的跡象,應該也不回來了吧,宋天在廚房翻了翻,雖然有些食物,但還是決定煮泡麵吃,本來還想露一手的,居然有點沮喪。
第二天,眼前好像有什麼東西,毛茸茸的。
「哇!!」好大一張臉,原來是一隻臉盤巨大的金漸層。
宋天雖然沒養過貓,但這貓也太可愛了吧!!眼睛大大的,抱起來好軟呀。
「看來季哥回來了。」昨天自己在沙發上睡著了。
「趕緊洗漱吧,你還要上班吧。」這時季哥從洗手間里出來。
「噢!對!季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半夜,我看你都睡了就沒叫醒你了。她叫元寶。」季哥指了指宋天身邊的小貓。
「金元寶呀。」宋天低頭看著在腳邊轉的小貓。
「她很少叫的,不會打擾你學習的。我早餐已經買好了,你趕緊吃吧,要來杯咖啡嗎?」
「好啊!」
忙碌的星期一過得還挺快的,轉眼就下班了,宋天順路在超市買了些食物,反正不需要付房租了,工資完全夠用了。
打開房門,元寶已經在門口迎接了。
給小元寶開了個罐頭,然後清理貓砂,給自動投喂機灌滿貓糧,沒個五分鍾就做完了,養貓原來這么簡單呀。
「早知道,我也養一隻了。」
電視上在播放新聞,是一則抓捕地鐵色狼的新聞,感覺現在這類新聞挺多的。宋天在廚房給自己做了晚飯,自己吃飯還真有點無聊,季哥上午說了這幾天不會回來,又不常住,為什麼買這么貴的房子,把自己搞成房奴整日奔波。
「哎,什麼時候我也能成為房奴呀。老媽那麼努力給人當保姆,也是為了支持我買房結婚吧。還是去看書吧,早日考上公務員,也容易找到老婆。」
就這樣,每天上班、下班、喂貓、看書的日子就過去了一個月,季哥還真的和他說的一樣,一個月也住不了這個房子幾天。
忽然有一天,門鈴響。
宋天心想,季哥不會沒帶鑰匙吧,但還是急忙起身去開門,畢竟一個月都沒見過面了。打開門,門外卻是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面容憔悴的。
對方倒是先開了口,「我找季文記者。」
「他不在。」
「我原先和他約好了,但中途發生了些事情就耽擱了,最近又聯系不上他。」
「他出差了,都一個月沒回家了。」
「你是他助手嗎?那和你說也行。」
「嗯……是,那你進來吧。」
男人主動走到靠近陽台的餐桌前坐下來。
宋天去廚房給男人倒了一杯水,元寶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水剛放下,門外就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原來是季哥回來了。
進門的季哥看了一眼屋裡的男人,對宋天說:「是你朋友嗎?」
「?」宋天覺得奇怪,「不是你約的采訪對象嗎?」
季哥這時才注意觀察起男人,還真是自己的采訪對方。
「但你和那時完全不一樣呀。」季哥把文件包和外套放在沙發上,也坐到餐桌上來了。
男人面對著季哥和宋天,感覺整個人就像緊綳的蠶蛹,手指緊握著放在大腿上。
「之前找你,不是說了想說說我遇到的事情。」
「嗯,你說吧。」
男人開始敘述起自己的事。
「我叫林竹,36歲,在一所高中負責行政工作,平時也不是特別忙,遇到放假還有一大把的時間,雖然也有很多同事和朋友介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遇上可以成家的女人,應該是工資太低的原因。」
宋天心想這人不就是我考不上公務員的未來嗎?
那人還在繼續說,「人啊,失敗多了,就不想再嘗試了,不知道從什麼開始,我在網上迷戀上了偷窺視頻,只要沒人注意就想看。」
「什麼類型的偷窺?」
「比如女人上廁所那種,一想到女人脫下褲子,撒尿拉屎的樣子,我就很興奮!」
「……」宋天和季哥眯著眼睛有點欲說還休的樣子,但也沒打斷男人的話。
「後來光花錢買視頻來看已經滿足不了我了,我得參加組織。」
「什麼樣的組織?」
「就是專門教你偷拍的組織,當然門類分得很細,有分場所的,也有分情景,還有分角色的。但我加入那個就是專門拍女廁所的。他們會先提供拍攝教程,包括怎麼選擇安裝地點,怎麼躲開保安,怎麼購買針孔攝像頭等,拍攝成功後提交三段視頻就可以正式加入他們的群,分享更多的視頻。」
回憶之前的事情時,男人臉上還有少許興奮的表情,但接下來男人沉默了。
「然後發生了什麼嗎?」季哥用詢問的方式誘導男人說下去。
「一張臉。」
「?」
「我安裝的攝像頭機位都很低,正對著女人的部位,好幾年都沒出現過問題,可有一天,我手機上感應通知又有女人來上廁所了,我就照舊在無人的地方打開手機觀看,可看到一個黑漆漆的人頭正在看我,那人明顯注意到了攝像頭,他在和我對視,我被嚇到了,刪掉軟體,關掉手機。後來一個星期我都沒敢打開手機,我夜不能寐,終日恐慌,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人還是什麼東西。」
「那人是彎腰探頭看的攝像頭嗎?」
「不是,他是伸頭看的,太不可思議了。」
「那你後來有打開攝像頭嗎?」
「沒有,攝像好像壞了,連接不上沒有影像了。我為了確認,一個月後我回到了那個安裝攝像頭的廁所,結果我剛摸進去,就被警察抓了,因為我手機里有太多偷窺的視頻,警察又去我家裡的電腦上翻出不少視頻,我被關了幾個月,工作自然也丟了。可最讓我在意的,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把男人送走後,季哥在陽台上抽煙,宋天則在廚房煮咖啡,感覺大家都要緩緩。
「季哥咖啡泡好了。」
季哥把香煙掐滅在煙灰缸里,在餐桌前坐下了。
宋天端著兩杯咖啡從廚房走出來,一杯放在季哥面前,自己手裡也有一杯。元寶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季哥剛坐下她就跳到季哥的腿上趴著。
「忙了一個月,一回家就聽到這種重口味的事,即使是天仙我也沒興趣看她拉屎撒尿。」
「人類的性癖真是多種多樣呀,我有點消化不良了,晚飯都有點不想吃了。季哥,這個案子你准備怎麼處理?」
「啊,明天我去那家安攝像頭的百貨看看。」

❽ 有沒有一本小說女主角叫蘇青男主角叫趙強

書名:《為何愛你亦是罪》
作者:蓉兒
講述了蘇青、趙強的愛恨糾葛,故事梗概為:蘇青傻傻的愛著趙強,可惜痴心錯付,她的深情被碾碎,尊嚴被踐踏,當生命之花漸漸凋零,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愚蠢,這段感情從來不屬於她,強行要來的姻緣也不會幸福,在她想要放手時,趙強害了她的命,原來,他恨她到如此地步。若是一切重來,蘇青一定會躲開趙強,只要不相遇,就不會有痛苦……

❾ 找短篇小說

年年今日系列

龍門客棧系列

出嫁從夫系列

❿ (短篇小說)親愛的

文/風蕭藍黛

男人推開門走出來,日光逐漸變得強烈,雲朵密密綿綿地移動,空氣里飄來了混合的花香,細細一聞,像家裡的那塊香皂,讓人心情瞬間好了許多。

他先打開後備廂,把兩箱行李扔進去,然後又轉回家。半晌,他抱著女人出來。

她躺在他臂彎里,又瘦又輕,讓他一度以為抱著的是一塊巨大而溫熱的海綿。

她戴著灰藍色的帽子,兩個顴骨在臉頰上高聳,縮水的面部肌肉使鼻子顯得又尖又高,嘴唇細長且沒有血色,整張臉像一朵臨近枯萎的白茶花,只有一雙眼睛,依舊如水鹿般發出清澈憂傷的光。

男人把女人放在副駕駛座上,幫她系好安全帶,然後又轉回家取了那個橢圓形灰白色花盆放在她懷里,裡面有九株小小的石生花。

他發動引擎,轉過頭問她:「親愛的羅小姐,出發咯?」

女人看著他露出蒼茫的笑,也不說話,只把左手合在他握著檔把的手背上,她的掌心微涼,大拇指的指甲已變成黑色,像被淘氣的女兒故意用水彩筆塗黑了一般。

這樣的感覺真好,男人想。他們好久沒有吵架了呢,真是奇跡。不過對於這種感覺的評價只在他腦子里停留了一秒,當他意識到女人只能陪他度過殘余的短暫的時光,他就覺得怎能這樣想呢。如果可以,他寧願跟她吵一輩子架。

女人患了賁門癌,晚期。化療了好多次,醫生說治癒希望不大,而且化療引起的並發症對她的身體已經造成了嚴重的損傷,建議保守治療。

「保守」兩個字就等同於宣判死刑,男人當時差點想一巴掌摑在醫生的臉上。他一開始還對先進的醫學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在網上看到癌症里瀕臨死亡又成功逆襲的案例,就講給女人聽。

一向聒噪的女人卻越來越靜默,眼神越來越黯淡。她原來多有活力啊,扯著嗓子在陽台上叫孩子吃飯,中氣十足,長長的尾音,彷彿可以把夕陽和晚霞都震碎了呢。她跟他吵架的時候也特別彪悍,叉著腰鼓著眼摔著東西,像要把他活吞了。

可現在呢,誰能想到這個看似無用的賁門,不僅連接了食管和胃,也能決定生命的長短。

如今,她再也沒有力氣挑他的刺,沒有力氣與他爭鋒相對,也沒有力氣詬病他在婚姻里犯過的錯。她忍受了一次又一次化療的折磨,剝去了生活的戾氣,居然變得平和而溫馴,像一隻乖順的被卸去翅膀的鳥。

在疼得全身顫栗的那個深夜,她對他說,放棄吧,我只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你陪我安安靜靜走完剩下的日子。不要帶女兒,只有你和我。留一點美好給她吧,我不想讓她看見我生不如死的樣子。

他的眼淚如傾盆大雨,恨不能把她的身體擠進自己的胸腔里,卻在死神的要挾下根本無能為力。

於是他答應了她,把孩子交給了老人,請了假,帶著她逃了。他們穿過城市堅硬的叢林和繁華的霓虹,一路向西,向西,在大理雙廊的客棧住下了。

那裡的天空純粹得像嬰兒的眼瞳,雲朵綿延出潔白的溫柔的尾巴。他們坐在露台上看洱海,現實又虛幻,清晰又模糊。

女人把那盆石生花放在露台的木桌上曬太陽,那是有一次他們去花市買的,她和女兒一聽石頭會開花就很感興趣,兩個人蹲在那裡細細地挑了九個,每一個都像一個個長斑的小屁股。

可買回來兩年多了,沒見石頭縫里開出花來。她現在期待它能開花,這種不太可能的奇跡,會讓自己對生命萌生出微薄的希望來。

頑固的癌細胞讓女人每天都疼,可她拒絕用杜冷丁,她說沒必要了,再用也是要走的,花那些冤枉錢有什麼屁用?

她總是咬緊牙關,甚至把嘴唇咬破了。男人一直幫她按摩,期望用按壓來緩解她的痛。

可他們都心知肚明,那隻是緣木求魚,給人以心理上的安慰罷了。

女人的食慾越來越差,吃了東西都會痛苦地吐出來,男人還是變著花樣逼她吃東西。她開始變得奄奄一息,但每天都要盡可能裝作輕描淡寫地交待後事。

「我爸的身體還硬朗,就是煙抽得太多,你得多看著他。」

「女兒交給你我也放心。她再過11年就考大學了哦,15歲可能就會叛逆了,你就多忍忍,沒有我在中間調和,可別弄成世仇。」

「我前年買的那個翡翠鐲子,記得在女兒結婚時交給她,她戴上一定很好看。」

「我不在了,你也別想不開,要為我好好的活。世上的夫妻也就那麼回事,過日子而已,情情愛愛也不過是陳年舊夢。你重新找個人,只要對你好善持家,面上對咱女兒還過得去,也就行了。」

「銀行卡和存摺全部交給你了,密碼是你生日,以後別太辛苦,你和女兒的吃穿平常點就行了,別總和別人攀比。」

。。。。。

說這些話,有時是清晨,他背著她在洱海邊的村子裡看村民們販賣新鮮的蔬菜和剛捕撈的魚。

有時是黃昏,他們坐在露台吹著海風剝青豆。

或者是男人在廚房給她榨果汁的時候,榨汁機的轟鳴聲像癌細胞,在她千瘡百孔的身體里橫沖直撞。

甚至當她疼得在床上打滾的時候,她尖厲又隱忍的嚎叫,像一根粗暴的棍子敲擊他的靈魂,她還斷斷續續地說著這些話,讓他覺得塵世的苦太劇烈太尖銳,讓人痛不欲生。

他們結婚十年,女兒七歲。是個天真的孩子,膚色像她,白得像初春的梨花。前些年他們經常吵架,互相怨懟,在一地煙火里過著忙碌又磕絆的人生。

直到她要離開了,他才發現她像一朵棉花,吸走了他濕漉漉的感情,留給他一片驚悸不安的虛空。

不要想那麼遙遠的事情好嗎?男人總是使勁忍住眼睛裡的潮熱溫柔地對她說。

可是,或許明天,我就不再醒過來。女人喃喃自語,像說給男人聽,又像說給自己。

她知道,她已無法再把握生活,無法再掌控這個世界。其實當一切已經壞到不能再壞時,她也只能無奈地做好准備,等待那冰涼又漫長的黑夜將她一點一點淹沒。

她走的前幾天好像有預示一般,她居然說了近幾年都不太提及的那個話題。

她說,我走了以後,要不,你去找找她?如果要重新找一個人過,有點感情基礎可能會更好。

她說的時候特真誠,看不出嫉妒或者憤怒。四年前他和那個女人有點蛛絲馬跡的時候,她簡直要崩潰了,她叫囂著讓他滾,她說我瞎了眼睛才會跟了你。可現在,她居然讓他去找找她。

男人的身子震了震,轉回頭時眼睛卻瞪圓了,他吼她,你能不能別整天安排我的生活?能不能別瞎操心?我他媽誰都不找,行不!?

她的眼淚倏地滾出來,連哭泣都有氣無力。他後悔了,馬上抱住她,眼淚已止不住,他抖動著身體,慌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她沒吭聲,他便喊她,親愛的羅小姐。

她癟著嘴扯了扯麵龐想笑,卻沒能笑出來。他剛追她的時候,像一隻討厭的蒼蠅,整天追著她喊:親愛的羅小姐。

親愛的羅小姐,一起喝杯咖啡?

親愛的羅小姐,一起去看電影?

他彷彿站在時空的盡頭,親和又諂媚的表情,借口老套,口吻俗氣。她不知道怎麼愛上他的,現在想來想去也不明白。可她一聽見這個稱呼,心就會莫名地動一動,就像被一隻小動物的舌頭舔了一樣。

她抹了眼淚,突然一本正經地說,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我都答應你。男人說。

女人從床頭櫃上的包里拿出一個透明的自封袋,裡面有數十粒黃褐色的種子。

她說,這是石生花的種子,我早前買的。等我走了,你可以每年都播種,只要精心栽培,它會發芽長大。有人曾說人的靈魂會附在種子上,看到這個,就如同看到我了。

男人望著她,把袋子鄭重地接了過來,在夜色里緊緊地抱住了她。

可惜,他們抱得再緊,回憶再長,也敵不過疾病。

她走之前的那天晚上他還幫她洗了下身,她蹲著,他打開噴頭用溫熱的水幫她輕輕地沖,動作溫柔,像在清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她面無表情,早已沒有少女的羞澀,坦然而鎮定的眸子望著他,不知道在想著什麼,眼神憂郁。

他給她換上一條被大理的陽光暴曬過的內褲,拿出來的時候還帶著乾燥的皂味,他沒有給她穿胸衣,她已瘦得脫了形,以前那些漂漂亮亮的蕾絲胸衣就像兩個口袋一樣鬆鬆垮垮地攤在她胸前。

索性也不穿了,他輕輕把她放置在床上,她罩上絲質睡衣,像一片沒有重力的羽毛,將落未落地飄浮在洱海上,也飄浮在他的心裡,一直在夜色里盪盪漾漾。

她的頭虛弱地靠在白色的枕頭上,突然說,我收回以前的話,我沒有瞎了眼睛才找了你。半晌,她又喃喃地說,你一定要停止痛苦,你一定要幸福啊。

他的心疼了又疼,他躺在她身邊,攥著她的手,聽見她微弱的呼吸,他把嘴湊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夜色太深太重,她就這樣走了,悄無聲息得讓人懷疑她是否存在過。她的臉很白很小,是她一直想要的巴掌臉,卻太過憔悴不堪。

男人當時以為她在睡覺,他像往常一樣去那家早點鋪買老面饅頭和豆漿,雖然她吃不下什麼,但醫生說想吃什麼就讓她吃吧。

他付錢的時候手莫名地發抖,十塊錢掉在和面的鐵皮桌子上,被店主笑盈盈地拾起來。

他走著回來的時候人是飄的,穿過洱海邊帶著水藍色霧氣的風,穿過紅色綠色屋頂的幾個小旅館。在微光浸潤的早晨,他在露台上看到花盆裡有三個石頭居然真開出花來了,一株黃色,兩株白色,有點像菊花的葉片,又細又長,讓人有種暈眩的不真實感。

他疾步走進屋裡想叫她來看這樣的奇跡,卻再也叫不醒了。一切才變得真實起來。

雖然早有準備,但他還是不敢相信。她才37歲啊,身體卻已無辜地沾染上了腐敗的氣味。

他終於陪她走完這一生了,他伏在她的胸口上哭,感受她的體溫一寸一寸變涼。

她的頭上還戴著帽子,連睡覺都不肯脫下,光潔的頭皮因沒有頭發的保護更顯蒼白。她的身上還穿著水綠色如煙柳般的絲質睡衣,帶著春的生氣,雙目卻始終緊閉如冬。

或許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不會再痛到骨髓里了,她終於健康了。

他們的緣份,真的只有半生嗎?這是後來他帶她回來,辦完她的後事,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想的。

可是,他還有多漫長的一輩子要活啊。他心裡生出絕望。

女兒似乎比他先習慣沒有她的生活,孩子的心性沒那麼復雜,他告訴她,媽媽去了天國,那是一個有花有月有風有湖的地方,沒有病痛,特別幸福。女兒眨著眼睛想了半天便笑了。可是在她耍賴鬧脾氣的時候,便哭著要媽媽,眼淚滾滾而來,把他的心扯痛。

石生花的種子一直沒發芽。

女人走了兩年,他才慢慢從那一股子陰郁里走出來,慢慢從她枯敗的身體里走出來。日子總要過下去吧,父母親友同事一次又一次說得口乾舌燥地讓他相親,他就去見了一些女人。

他從沒想過40歲的自己居然會去相親。有離婚的公司助理,有未婚的大齡剩女,有帶著小孩的單親媽媽,各種各樣的女人,各種各樣的臉和身體。

她們總像飄浮在空中的花瓣,帶著一絲香氣卻總是沾不了地。他每次看見她們,腦子里都會出現那一張眼神憂郁的臉。他企圖讓任何一個她與那張臉重合,皆是徒勞。

能繼續見第二面的女人太少了。他覺得就像看電影,看完一遍,想再看一遍的片子太少。其中有一個叫夏的女人,第二次她主動提出想見一見他的女兒。

於是他帶她回了家,平淡的三居室,散發著麻木的氣味。他的母親見他帶了女人回來,面露欣喜。女兒脆生生地叫她阿姨,夏說你女兒真可愛。

然後他們就坐在他的卧室里聊天,他倒了一杯綠茶給她,茶葉在開水裡飄浮,遲遲不肯觸底。她的眼光四處打量,看到窗檯上三個蒙著透明薄膜的培育盆,她問,種的什麼?

石生花的種子。男人答。

夏沒在追問下去,她的目光落在相框上。

如果女人的相框擺放在其他任何一個角落,他們可能會見第三面,或許還會談談未來。可他擺放在床頭櫃上,而且是在櫃子的邊緣,是一個睡在床上的人觸手可及的地方。

男人和夏都同時意識到這一點,於是他們越來越找不到話題。夏用手撫摸著透明的茶杯,茶葉慢慢落在水底,她蓬勃的一顆心也慢慢恢復了冷硬。

夏走了,男人說吃了晚飯再走吧,夏說不了不了,吃了天就晚了。

男人再沒有見過夏,她像一片晚風中的葉子消失在意味不明的夢里。

男人給石生花的種子換了很多次盆,換了很多次土,都沒見動靜。自封袋裡的種子一點一點在減少,他的期望值也在一點一點降低。女人的面孔越來越模糊。

第三年,他又陸陸續續見了一些女人。網路越來越發達,人心卻越來越冷。那些女人的年紀都不小了,直奔婚姻的主題,有些急切,有些市儈,誰都不含糊,錙銖必較,情況要摸得一清二楚,她們總認為這樣就能保證婚姻的質量。

他和其中兩個女人在見了幾次面後也去過酒店。他看著對方的眸子,摸著對方的皮膚,尋找一種陌生又熟悉的觸感。

但他什麼都沒找到,一切都是來自於身體最原始的渴望。與感情無關,與靈魂無關。

好幾年了,從女人生病他就再沒有做過愛,他的生疏讓對方生出一絲感動來,反而覺得他不油滑,很可靠。

可他做完之後就產生了愧疚感,他的身體變得荒涼,迅速從情慾中理智地抽離出來。

她們緊實且富有彈性的皮膚,混沌的情慾,都奔著走向婚姻的目的。可他沒有找到那種能量,他說不清楚是什麼,就是撲上去心裡就會長出枝葉的能量,或許,就是能讓種子發芽的能量。

他的心被包裹了一個硬殼,和那些上過床的女人也無疾而終了。他有些愴然,卻又有輕松之感。

第四年,石生花還是沒能發芽。

有一天男人在地鐵站看到了女人口中的那個她。當年他們在網上你來我往,差點讓生活滑向無法預料的深淵。現在他看著她,像看著任何一個從地鐵站匆匆而過的路人,那樣平常且陌生。

她也看到了他,她朝他笑了笑,左手牽著一個半高的男孩,他們相隔十米,蜂擁的人潮越過了他們,風依舊是冷漠的,再沒有當年那如火山噴濺的激情。

一切都涼下來了,只有生活還在熾熱地前行。

女人曾說讓他找找她。怎麼找?有些感情只是一瞬間的事,有些感情卻像癌細胞,能感染生命中所有的細枝末節。他想到女人的話就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朝著家的燈火回去了。

他在她離開的第五個年頭遇到了一個女人。

朋友的新同事,她叫潔,離了婚,沒有孩子。

她很素凈,不是衣飾的素,是感覺上的素凈,像一株百支蓮,枝葉伸展,花朵從容。

他們互加了微信,前前後後見過七八次,她也來過家裡,見到過女兒,她是一個老師,對待孩子蠻有一套。

他們居然還在有想見的慾望,可他忽然在即將確定關系的當口心生退怯了。

他變得焦慮起來,常常枯坐於深夜,捧著沒有植物的空盆一直一直看。有時甚至把盆放置於9W的台燈下,看那黑色的土面,會不會忽地冒出新鮮的芽頭來。

可什麼都沒有,那些種子躲在土壤的黑暗裡,死一般沉寂且頑固。他看著她的照片,想像著她的靈魂,忽然不知道要怎麼辦。

種子未發芽,他沒法看到她。雖然她曾說過,只要對他好善持家,面上對女兒還過得去,就行了。但他不知道他如果真要和另一個女人走餘生的路,她會心痛嗎?

潔又約他見面,他不知道去不去,像故意要把身子站在黑夜裡的人,心卻又渴望著一點點微弱的光明。

他帶著剩下的種子去了多肉花店,請店主用最好的土,幫播一下種。他嘟囔著,種了好多年都不會發芽呢。

店主是個20多歲的女孩,她看著袋子里的種子,笑了。

她說,先生,這是石生花的種莢,直接播肯定發不了芽啦。種子在種莢里,得取出來才行。

男人傻了眼,看著女孩熟練地把一粒種莢泡在水裡打開它,就像打開了他的心。種子落了出來,小得像塵埃,密密麻麻地飄在水裡。倒在吸水紙上吸干,就收獲了幾百粒。

女人肯定知道,這是不會發芽的種莢。

他彷彿看到她狡黠的笑,她是在告訴他,守著一顆永遠不會發芽的種子,就像傻瓜。她真的永遠不會回來了,她的靈魂也不會,那隻不過是寬慰,只不過是一個空洞的期望,只會讓他產生更加空洞的絕望,直到,他學會放棄和開始。

或者,她還想告訴他,他的心就像種莢,被一個殼包住了,他必須完全打開它,才能走出陰影的蒼涼,才能迎接胚芽的萌動。

無論明白哪一點,他寡淡而茫然的靈魂都能得到釋放和撫慰。又或者這些不一定是她想告訴他的,但他覺得女人一定是這樣想的。她站在天上,像一朵雲,或者是一陣風,她是瑰麗的,是溫暖的,是微笑的,她對他說,你一定要停止痛苦,一定要幸福啊。

即使沒有她。

是的,即使沒有她。

男人站在花店的門口,突然哽咽。日光逐漸隱退在雲層里,多肉植物恬淡的光澤在花架上像水一樣傾瀉,店裡的音響在放著一首安靜的歌:

親愛的你想要的我能給的是什麼

流淚的快樂是為了什麼

原來我以為可以擁有的

不過是難以釋懷的這一刻

親愛的天快亮了夢快醒了別哭了

讓黑夜停止思念的折磨

我們要勇敢尋找失去的

停止痛苦的抉擇才是抉擇

......

停止痛苦的抉擇才是抉擇。男人在心底對女人說,親愛的,我要開始新生活了。

太陽又頑皮地從雲層里鑽出來爬滿他的後背,他拿了種子,把身體邁進車水馬龍的人生里。

他在回家的路上發了一條微信給潔:周末我們帶著孩子去爬山吧?

他想,他永遠不會忘記女人,但他終於要放下她了。有些時光是值得回想的,有些未來是需要追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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