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短篇小說
『壹』 短篇小說:那個讓我又愛又恨的男人
01
盧瑤望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街道, 這里早已物是人非,離開六年了,再回來時內心已然平靜,沒有了離開時的滿腔怨憤。
「媽媽,這就是你出生的地方嗎?稚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點了點頭,說道:
「是啊,媽媽好久沒有回來了,竟覺得有些陌生了!」
「明天參加完比賽,我們去找李陽阿姨好不好?我都好久沒有見到她了。」子木閃爍著明亮的大眼睛,期待地望著她。
「好,李陽阿姨說有驚喜要送給你呢?」盧瑤用手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溫柔地說道。
「哇,太好啦!」子木高興的跳了起來,頭不小心碰到了車頂,他用手摸了摸小腦袋,繼續嘿嘿的傻笑著。
盧瑤望著酷似溫言的兒子,心情復雜難辨。
溫言,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當初以強勢的姿態闖入了她的生活,攪亂了她的人生後,又懦弱的無法擔負起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02
盧瑤和溫言是在一次商務談判中遇見的,當時溫言是項目實施方的負責人,而盧瑤是項目投資方臨時聘請的法文翻譯。
在談判過程中, 盧瑤無意間幫助溫言他們彌補了一處一直被他們忽視的漏洞,促進了談判的快速達成。
溫言出於感謝,在談判結束後,邀請她共進晚餐。
一頓晚餐的時間,溫言發現盧瑤就是他一直想要尋找的另一半。
從簡單又不失穩重,溫柔中帶著些許俏皮。
從那天起溫言對盧瑤展開了瘋狂的追求,在他糖衣炮彈的攻擊下,盧瑤很快就繳械投降了。
不久後,兩人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一開始小日子過的也是甜甜蜜蜜,白天各自忙碌,晚上烹茶煮酒,暢談人生,好不自在。
盧瑤想如果不是公公婆婆的到來或許他們可以一直那麼幸福下去。
03
溫言是家中獨子,婚後不久婆婆就催著小兩口生孩子。
盧瑤沒有同意,那時正是她事業的上升期,她不想因為孩子而放棄事業。
她說她想過幾年再生,這也是在婚前就和溫言商量好的。
公婆當時就罵罵咧咧地摔門而去,溫言在公婆面前就像變了一個人,唯唯諾諾的不敢反駁,任由他們謾罵。
公婆走後,盧瑤責怪溫言言而無信,溫言不說話只是強硬地抱著她不讓她離開。兩人發生了第一次冷戰。
半年後,盧瑤在單位組織體檢的時候,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氣的鼻子都冒煙了,當時就打電話過去質問溫言。
溫言沉默了好一會,語氣中帶著懇求,說他父母年紀大了,就想抱個孫子,讓盧瑤幫幫他。
盧瑤扯著嗓子罵了一句「你這個騙子」就掛斷了電話。
盧瑤掛斷電話,眼淚唰唰的掉落,心裡難過不已,她下意識的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她還沒有做好當媽媽的准備,孩子就在溫言一家的算計下到來了。
04
尺寸從那天起,公婆就搬來照顧盧瑤和溫言的飲食起居,那段日子雖然偶有摩擦,但也相安無事。
盧瑤的肚子一天天變大,她逐漸接受了懷孕的事實,甚至慢慢地開始期待孩子的降生。特別是胎兒有了胎動以後,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神奇,感受到什麼叫做血脈相連。
盧瑤懷孕四個月的時候,婆婆說她在人民醫院找了個熟人,想帶她過去檢查一下。
起初盧瑤是不願意去的,但想到婆婆也是為了孩子好,不好拒絕,就跟著去了。
幾項檢查做下來,盧瑤疲憊不已,婆婆讓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休息,她去拿檢驗單。
盧瑤等了很久,婆婆都沒有回來,她拿出手機給婆婆打過去,響了好久沒有人接聽。
盧瑤在醫院上上下下找了好幾圈都不見婆婆的身影,心裡不禁有些擔心。
她打電話給溫言說婆婆在醫院不見了,打電話也不接,讓他趕緊過來。
溫言聽罷吞吞吐吐地說:「媽已經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盧瑤聽完感覺自己肺都要氣炸了,婆婆這是拿她當猴耍呢。
當盧瑤氣勢洶洶地回到家,打算好好和婆婆理論理論的時候 發現公婆已經收拾東西回去了,一肚子的火無處可發,憋得她肚子都有些不舒服。
晚上溫言回來的時候,盧瑤還在床上生悶氣,她看見溫言,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媽到底什麼意思,她自己先回來了,也不說一聲,讓我像個傻瓜一樣在醫院到處找她。」
溫言看著氣的臉色漲紅的盧瑤,攬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媽有急事先回來,忘記告訴你了。」
「你就替她找借口,明明就是故意的,以為我傻呀!」盧瑤不依不饒地發泄著心中的不快。
溫言聽著盧瑤的抱怨聲,不再反駁,只是抱著她靜靜地聽著,盧瑤是真的累了,罵著罵著就在溫言懷里睡著了。
溫言看著熟睡的盧瑤,伸手輕輕地摸了摸他凸起的腹部,胎兒好像感應到了爸爸的撫摸,盧 瑤的肚皮輕輕地動了動。
溫言心裡興奮不已,把頭貼在盧瑤的肚子上,輕輕地說道:「閨女,我是爸爸呀!」
05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這天盧瑤回到家,公婆氣勢洶洶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溫言低著頭一 言不由衷地坐在他們對面。
看見她回來,婆婆頤指氣使地對她說道:「你回來得正好,我和你爸有話要對你說。」
「媽……」溫言猛然抬頭,急急地喊道。
「你既然開不了口,我替你說。」溫言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婆婆厲聲打斷了。
盧瑤看著他們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坐在了溫言的旁邊。
「溫言沒有跟你說吧,你肚子里懷的是個女孩。」婆婆盯著盧瑤的肚子語帶嫌棄地說道。
「女孩?女孩多好,是爸媽的小棉襖。」盧瑤一隻手摸著肚子,溫柔地笑著。
「我們溫家不需要女孩,你把這個孩子打掉。」婆婆尖銳的聲音傳來。
盧瑤震驚的站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婆婆,氣得渾身都在顫抖,大聲吼道:「這是我的孩子,你沒有權利決定他的去留。」
「這件事由不得你,溫言,管好你媳婦!」公公呵斥道。
溫言站起來,拉了盧瑤一把,示意讓她先坐下,盧瑤這會已經被氣瘋了,哪裡能理解他的暗示,一把甩開他的手臂,不由分說的指著他就罵起來。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他們都要殺你的孩子了,你還不敢吭聲!我告訴你們,除非我死了,要不然誰都休想動我的孩子。」
說完盧瑤跑進卧室把門反鎖住,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那天晚上,兩人都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溫言早早出去買早餐,等他回來的時候,盧瑤已經離開了,桌上放著一份已經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06
全國少兒跆拳道錦標賽決賽在C是召開,盧子木作為F市的代表選手來參加這次比賽。
盧瑤和閨蜜李陽坐在台下,大聲為子木加油。李陽是她大學時期的舍友,兩人志趣相投,每天都形影不離,同學們戲稱她們是「連體姐妹花」。
畢業後他們又在同一家翻譯社工作,後來盧瑤離開了,而李陽現在已經是那家翻譯社的老闆娘了。
比賽結束後,子木得了季軍,李陽送了他一款最新上市的限量版機甲。
子木高興地在地上蹦了幾下,他跳上旁邊的台階,對著李陽的俏臉親了一口,說是送給她的回禮,惹得兩人大笑不已。
李陽帶著盧瑤母子來到一家本地特色餐館,點餐後子木聚精會神地研究他的新玩具,李陽靠近盧瑤輕聲問道:「你這次回來,不打算見見他嗎?這些年他可是一直都沒有再娶。」
「既然離開了,就沒有打算再見,這次要不是子木要來參加比賽,我這輩子都不會回來的。」
「那子木呢,你也不打算告訴他!」
「等他長大了我會告訴他,到時候讓他自己決定相認還是不相認。」
李陽知道盧瑤這幾年吃了很多苦,過不了心裡的那個坎,現在孩子好不容易養大了,生活也越過越好,就更加不想去找溫言了,她也就不再說什麼。
07
機場候機室里,盧瑤坐在椅子上玩手機,子木在不遠處的過道里和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玩耍。
他不小心撞在一個男人身上摔倒在地,男人彎腰扶起他,在看見那張小臉時,愣了一下,心裡納悶,這個小孩好像在哪裡見過。
他在腦海里搜尋了一圈也沒有想起來,就抬步離開了。
子木望著男人遠去的背影,嘀咕了一聲「這個人和我長得好像。」又跑去玩耍了。
溫言走出機場,看見助理的車停在路邊,上車後,助理滔滔不絕地匯報這兩天的工作,溫言一句都沒有聽進去,腦海里不斷閃現出那張小孩的面孔。
當他抬頭從後視鏡裡面看見自己的臉時,腦子「轟」的一聲,他激動地對助理說:「小李,快,快,快回機場。」
小李不明所以,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掉頭往機場開去。
到機場入口處,不等小李把車停穩,溫言就跳下車瘋了一樣朝裡面跑去。
等他跑到碰見子木的地方時,候機室里已經空無一人,溫言喘著粗氣,汗水一顆一顆從額頭滴落。
他失魂落魄的從候機室出來,整個人彷彿被抽走了精氣神,無力的癱坐在機場大廳的地板上。
一個機場工作人員走過來問道:「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溫言抬起頭,眼神木然地盯著他自言自語道:「你怎麼可能找到她呢,她一定是故意藏起來不讓我找到。」
工作人員被他說得一頭霧水,以為他是要找人,就說:「你要找誰,把名字告訴我,我去總台給你放廣播 ,只要人還在機場,一定可以找到的。」
聽到「總台」兩個字時,溫言眼神一亮,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朝機場總台的方向跑去。
幾個小時後,溫言坐上了飛往F市的飛機。
08
溫言來到F市,住在了市中心的一家國際酒店,他從當地的朋友那裡借了一輛車,並且把盧瑤的照片發給他,讓朋友幫他留意一下。
溫言買了一張F市的地圖,按照地圖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找,十幾天過去,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助理打電話說他負責的項目出了點問題,董事長催著讓他回去處理,溫言無奈只好先回C市,臨走時叮囑朋友繼續幫他找盧瑤,有消息立馬打電話給他。
溫言回到C市,處理完積壓的公務,立馬打電話給李陽,約她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館見面。
李陽來到咖啡館,溫言目光不善的盯著她看,李陽坐下訕訕的問道:「你幹嘛這樣看著我,跟我欠了你一百萬似的。」
「她半個月前回來過對不對?」溫言肯定的說道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沒別的事我就走了,好多事呢!」李陽心裡有些發虛,眼神卻堅定的說道。
「她身邊的那個小孩是誰?」溫言試探的問道,他目光死死地盯著李陽,兩只手緊張的握在一起,不自覺的摩挲著。
「你見過他們了?」李陽剛說完就意識到上當了。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溫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懇求道:「你告訴我她在哪裡好不好,我只想看她一眼,只要她不同意,我絕不打擾。」
李陽看著眼前這個在商場上雷厲風行的男人,此刻卻卑微的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懇求她,心裡有些難過。她想或許他是真的愛慘了盧瑤。
09
溫言再次來到F市是在兩個月以後,他用兩個月的時間說服公司董事會在F市設立分公司,而他作為分公司的負責人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呆在這里。
盧瑤去年從原來的公司辭職,用這幾年的積蓄和一個朋友合作開了一家規模不大的翻譯社。
翻譯社生意時好時壞,最近這段時間只接到幾個臨時的小案子,再這樣下去連員工的工資都發不出去了。
這天盧瑤正坐在辦公室里發愁,前台小藝打電話說有個人要找她談合作。盧瑤不可置信的問了好幾遍才確定是真的。
來人是一家化妝品公司的總經理姓張,他說他們公司有很多對外貿易,需要找一家有實力的翻譯社長期與他們合作,負責資料翻譯、客戶接待等工作。
盧瑤簡單介紹了一下公司的情況,張總聽完後從公文包裡面掏出一份合同遞給盧瑤,說是他非常信任的朋友介紹他過來的,讓盧瑤先看一看合同,如果她沒有要補充的地方,馬上就可以簽了。
簽完合同,送張總離開後,盧瑤感覺雲里霧里的一點都不真實,她使勁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哎吆,真疼!」
這真是人在家中坐,喜從天上來。
盧瑤拿起合同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沒有任何問題,甚至比以往他們千辛萬苦跑來的生意還要賺錢。
有了這份合同,往後半年都不用擔心發不出工資了。她高興的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合作人美玉。
從此以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生意主動找上門,連續幾次之後,盧瑤察覺出事有蹊蹺。
但是不論她如何試探,那些人都守口如瓶,一點有用的信息也沒有得到。
這天,盧瑤簽完合同,盯著合同發呆,這已經是今年以來的第六份合同了,為了順利完成這些生意,公司規模比原來擴大了一倍,以前旁邊閑置的門面房被他們租下來改成了辦公室,員工也比以前多了一倍。
生意越做越好,盧瑤的心裡卻越來越不安。她總覺得好像有一雙大手操控者著這一切。
最近為了這件事情,她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精神狀態極差,以前生意不好的時候雖然也很發愁,但是心裡很踏實。
盧瑤叫來美玉,打算和她商量一下最近這些「從天而降」的合同。當她說出自己的擔憂時,美玉竟然和她一拍即合。
兩人當即決定,以後再有這種自動送上門的合同婉拒了就是。
10
李陽來F市了,第一時間就聯系了盧瑤,兩人約在一家咖啡館見面。
李陽看見盧瑤神色憔悴,萎靡不振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以為她生病了。
知道原因後,李陽心虛的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她以為的好事給盧瑤造成了這么大的困擾,心裡愧疚不已。
「或許,我知道是什麼原因!」
「你知道?」盧瑤抬起頭錯愕的看著她。
「溫言半年多前來F市了!」李陽偷偷的看了一眼盧瑤的表情,見她沒有特別的生氣,只是有些驚訝,才繼續說道。
「就你帶著子木回去的那次,他在機場無意中碰見子木,產生了懷疑,我沒小心掉進了他的圈套……」李陽一字不漏的把當時的情況說了出來,最後還可憐兮兮的說道:「瑤瑤,對不起呀,我真的是看他還很愛你的份上,才一時心軟的。」
盧瑤面上平靜,心裡早已波濤洶涌了,溫言既然來了這里,還插手了自己公司的生意,那兒子那邊呢,他是不是也有干涉。
想到溫言一家為了生兒子做出的那件喪心病狂的事情,她的脊背一陣發涼,臉色變得蒼白。兒子是她的命根子,誰也不能搶走。
盧瑤拿起手邊的包包,起身朝外跑去,李陽見她一言不發的跑了,趕緊追上去。
兩人來到子木的幼兒園,這會離放學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卻已經圍在了校門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拉著家常。
盧瑤很少這么早過來接兒子,子木每天放學都呆在學校旁邊的「小飯桌」,等盧瑤忙完才過來接他。
兩人等了一會,周圍的家長開始按班級順序排隊,她們也站在了子木班的隊伍裡面。
接孩子的家長中老人比較多,兩人沒好意思和他們搶位置,結果被擠到了隊伍的最後面。
不一會,盧瑤看見老師帶著孩子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喊著鏗鏘有力的口號從教學樓里走出來。子木站在他們班的最前面,正呲牙咧嘴的不知道朝誰做鬼臉。
開始接孩子了,第一個就是子木,當老師喊他名字的時候,盧瑤正打算答應,一個低沉的男音傳了過來「在」。
盧瑤看見子木高興的撲進那個男人的懷里,自覺的伸出小手拉著男人走出隊伍。
子木剛走兩步,就看見了站在隊伍里的盧瑤她們,驚喜的喊道:「媽媽,李陽阿姨,你們怎麼來了?」
男人順著子木的喊聲望去,四目相對,盧瑤眼中滿溢的警惕之色,使得溫言心中一痛。無盡的思念如今都化作一句「好久不見!」
盧瑤沒有再看他,只說了句「不如不見!」拉著兒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子木一步三回頭的朝溫言和李陽揮手告別,直到兩人消失在拐角處。
11
回家的路上,子木發現媽媽很生氣,他幾次試圖和媽媽說話,她都沒有理他。
回到家,盧瑤換了身衣服,走進廚房做飯,子木爬在廚房的玻璃門邊可憐兮兮的望著她。
盧瑤心下不忍,把他叫進來問道:「那個叔叔最近每天都去學校接你嗎?」
子木耷拉著小腦袋,瓮聲瓮氣的答道:「也不是每天都去,隔幾天來一次。」
說完他抬起頭,面帶希冀的看著盧瑤問道:「媽媽,老師和同學們都以為他是我爸爸,說我們長的一模一樣,他是我爸爸嗎?」
盧瑤聽著孩子的問話,心中一陣煩悶,她放下手裡的活計,拉著子木來到客廳,兩人坐在沙發上,盧瑤問道:「你喜歡他嗎?」
「喜歡!」子木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那如果他要帶你走,讓你永遠離開媽媽,你還會喜歡他嗎?」盧瑤繼續問道。
「我不要離開媽媽,我要永遠和媽媽在一起,我以後再也不理他了,也不喜歡他了。」子木一下子哭著撲進盧瑤懷里說道。
盧瑤輕輕拍著兒子的後背,心裡默默的念著:「兒子,對不起,媽媽捨不得離開你!」
雖然得到了兒子的保證,盧瑤還是不放心,她打電話向李陽要了溫言的電話號碼,電話一打過去李陽就不停的向她道歉,盧瑤無奈,又哄了她半天才掛斷電話。
盧瑤看著電話號碼,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撥過去了,電話鈴響到第三聲的時候被接起來了。
「瑤瑤?」溫言看見熟悉的電話號碼試探的問道。這個號碼從李陽那裡得到後,他每天都要在手機上輸入無數次,就是沒有勇氣撥出去,害怕她又一次帶著兒子逃走。
「關於子木,我們見面聊聊吧!」盧瑤清冷的聲音傳過來。
「好......」溫言還要說點什麼,電話已經掛了。
不一會盧瑤發來一條簡訊「明早9點,你來公司找我!」
12
溫言按時來到盧瑤的公司,雖然他已經來過無數次,但是光明正大的被帶進盧瑤的辦公室還是第一次,心裡不禁有些歡喜。
盧瑤看見他進來,招呼他坐下後,吩咐小艾倒一杯咖啡進來,小艾出去片刻就端著一杯咖啡進來放在溫言面前,臨走的時候還貼心的幫他們關上了門。
辦公室瞬間鴉雀無聲,氣氛有些尷尬,盧瑤開門見山的說道:「我是不會把子木給你的。」
溫言看著她渾身帶刺的樣子,心裡有些難過,這都是因他當年懦弱種下的苦果,如今輪到自己來嘗也是罪有應得。
「我不是來和你搶兒子的,我的目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你。」
盧瑤聽見他不搶兒子,從昨天開始就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了,眼中防備的神色也淡了許多,她剛要說話,好像又想起什麼,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你不搶,那你爸媽呢,他們也不搶嗎?你能做得了他們的主嗎?」盧瑤語帶輕蔑的說道。
「他們三年前就出意外去世了。」溫言語氣略帶傷感。
盧瑤心裡積壓已久的怨恨在聽見溫言父母過世的消息時,瞬間一掃而空。她怔了一會才乾巴巴的說了一句:「你節哀!」
兩人一時無言,過了好一會,溫言才開口說道:「他們其實不是我的親生父母。」
盧瑤驚訝的抬起頭望著溫言,溫言繼續說道,他其實是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七歲的時候才被現在的父母收養。
養父母一生沒有自己的孩子,從小對他特別嚴厲,小時候為了得到父母一個肯定的贊賞,他每天都學習到深夜,從來不敢懈怠。
從小到大,他都在為了讓父母更加喜歡他的路上不斷奔跑,忽略了身邊其他的人和事,他以為這就是人與人之間應有的相處模式。
直到他遇見盧瑤,她既溫柔又善解人意,他為了她第一次鼓起勇氣和父母發生了沖突,但是最後還是傷害了她。
盧瑤聽完後,心情復雜難辨。看著溫言一時竟無言以對。
13
半年後,子木幼兒園要舉辦畢業典禮,子木閃爍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盧瑤問道:「媽媽,我能邀請爸爸和我們一起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嗎?」
盧瑤伸手點了點他光潔的額頭,溫柔的看著他說道:「怪不得今天特別勤快,原來在這里等著我呢!」
子木雙手抱著盧瑤的胳膊不停地晃著,撒嬌道:「行不行嘛!」
盧瑤無奈的看著他點了點頭。子木高興地跳了起來,跑去給溫言打電話。
子木畢業典禮這天,他開心的拉著兩人在校園里炫耀了一圈,他要讓那些以前笑話他沒有爸爸的小朋友們看看,他爸爸既高大又帥氣。
溫言和盧瑤全程微笑著陪著兒子胡鬧,子木在上台領講的時候,快速的把盧遙的手放在了溫言的手裡壞笑著跑開了。
盧瑤想要抽出來,溫言卻緊緊地握住,不讓她動彈。
『貳』 短篇小說|離了嗎
警察趕到時,王德林的胳膊還在流血,他一邊捂著左臂上的傷口,一邊破口大罵小范。
此時的章萍萍正和小范抓著扭打在一起,全沒有了往日的斯文,像兩只為情打架的公獸掐在了一起。兩個女人,一個撕扯著對方的衣服,一個扭著對方的胳膊,頭發零亂,衣冠不整,甚至臉上還有抓痕。兩個人誰也不讓誰,扭打在一起。
警察帶王德林在附近的診所對傷口做了簡單處理,好在傷口不深。
王德林、章萍萍和小范三個人被帶到派出所的三個不同的房間里,同時進行筆錄。
小范和王德林談戀愛已有兩三年的時間,這是單位里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人們在背後里議論,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小范是單位里的日語翻譯,年輕,業務能力強,經常出國,比較時尚。王德林呢,從外表上看有些老氣橫秋,不修邊幅,看上去邋里拉遢。穿一件深藍色的外衣,似乎多少年都沒有洗過,沒有換過,藍色已經發舊,變得暗淡。
大家議論,小范看上王德林哪了?年輕姑娘找誰不行,非要找個四十多歲的大半老男人?小范比王德林小13歲。
要說起王德林,他有些小才氣。比如畫水粉畫不錯,過去單位里有展銷活動,或是有文藝演出,少不了讓他畫廣告宣傳畫。據說王德林還燒得一手好菜,什麼紅燒獅子頭、海參蔥段他都拿手。或許是因為這個,迷住了小范的胃。
但是,半路上又殺出個章萍萍。章萍萍部隊大院出身,自己也當過三年兵,平時喜歡穿國防綠的上衣,藍褲子,據說是空軍的打扮。章萍萍總是一幅英姿颯爽的樣子,走路的時候,挺胸抬頭,有些趾高氣昂。
章萍萍有個特別愛好,就是爭強好勝。她想要的東西一定要爭到手。章萍萍做事乾巴利落脆,一就一,二就是二,老子說了算,別和我爭。
章萍萍打心眼裡看不上小范,你不就是個日語翻譯嗎?不過是所里引進了日本技術,我還是英語翻譯呢,小日本有什麼好,能和老美比嗎?順帶著看扁了小范。
章萍萍已經37歲,比王德林小五歲。37歲沒有結婚,基本上都屬於了剩女。章萍萍看上王德林,是因為王德林送給了章萍萍一幅畫,這幅畫打動了章萍萍高傲的芳心。
她開始向王德林展開了猛烈的進攻。沒兩天,王德林成了章萍萍裙下的俘虜,並得到了章萍萍的特別優待。兩個人很快墜入愛河,如膠似漆,山盟海誓,花前月下,你儂我儂。
兩個人經常在軍博附近散步,被單位里的人看到過許多次,自然有人會把這消息告訴小范。
小范也不是善茬,你敢搶我老公?盡管兩個人只是戀愛階段,還沒有登記結婚,不受法律保護。但小范想,我已經是你王德林的人,你竟敢在外面公開的招貓逗狗,兩人還手挽著手的散步。你敢,看姑奶奶怎麼收拾你。
於是,這天小范將一把鋒利的菜刀裝進軍挎里,遠遠地注視著王德林和章萍萍。她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邊,趁王德林和章萍萍他們不注意,掄圓了胳膊,向著王德林劈頭蓋臉地掄了過去。
鋒利的菜刀劃破了綠色粗帆布,重重地砍在了王德林的左胳膊上,王德林還沒有反應過來。第二下,小范沖著章萍萍掄了過去,但章萍萍看到王德林胳膊上流出的血,她一閃身,躲了過去,算是她撿了便宜。
在派出所里,小范拿出了三張做人流的醫院證明,證明自己是王德林的人。派出所里的女民警很同情小范,但表面上仍是一臉嚴肅地說:「讓我說你什麼好,你們沒有結婚,不受法律保護,為什麼不檢點點?吃虧的都是我們女同志。你怎麼就不注意呢?」
小范只顧哭,她覺得自己委屈極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喜歡的男人場上換人了。
單位辦公室接到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讓去領人。唉,好事不出門,壞事傳萬里。辦公室主任和幹事小田,一起去了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對三個人進行了一番法治教育,把他們放了回來,並讓單位再加強教育。
王德林寫了一份深刻的檢討,賠了小范兩萬塊錢。三個人的全年獎金都泡湯了。
兩個月後王德林和章萍萍結婚了,章萍萍算是打了個大勝仗。她永遠都是那樣的趾高氣昂的樣子,走路時抬頭挺胸,而且目中無人。不就是那點獎金嘛,扣的又不是我一個人。
結婚後,章萍萍搬出了爸媽家的部隊大院。她生下個大胖小子,做月子時也沒住在爸媽家,和王德林住在一間12平米的小平房裡,廚房在院子里,上廁所要出了小院,去胡同的公廁。從她家走到車站還有挺長的一段路。夏天小平房會漏雨,要用大盆小碗的接雨水。冬天家裡要生爐子取暖,她的手上裂了多道口子,腰背也沒有先前那麼挺直了。
幾年後,章萍萍見人的第一句話就是:「離了嗎?」
唉,爭哪門子強。鞋子穿在自己腳上,合適不合適只有自己知道。
【人間文品】 品人間美文,賞人間美景,讓我們一起攜手經營著人生的春夏秋冬。
願您帶著輕盈的行李、豐盛的自己,用心感受著美好人間。
歡迎投稿 【人間文品文章池】。
風無情777 攜全體編委會人員向您問好並期待您的加入。
『叄』 短篇小說《買菜》
文/晴天過後
這一天,是臘月二十四,傳統意義上的「小年」,一大早,老陳就起來了,他要趕早去菜市場買菜。
辛辛苦苦在外一年,懷揣著一卷鈔票回來,老陳心裡樂滋滋的,關上門,他小心地打開大箱子,從一堆衣服下面拿出個紙包,這是他一年的辛苦錢。
拿著錢仔細數了幾遍,抽出兩張來,想了想,又拿出兩張,過年了,買點好吃的吧!照原樣包好紙包,再一次塞進衣服下面,合上箱子,打開門,沖在豬圈忙活的老伴叫了聲:「老婆子,老婆子,我去買菜啦!」
老伴嘟嘟囔囔說了幾句,只隱約聽見「餃子......剁餡......」許是要包餃子吧?老陳搖搖頭,這個老婆子!
臘月的縣城真是熱鬧,菜市場里人山人海,老陳推著自行車隨著大流前行,左顧右盼,許久不回來,什麼都是新鮮的。
菜市場里的攤位不多,有人就把架子車、農用三輪車擺在了街道兩邊,把本來就不怎麼寬闊的街道擠得更像是羊腸子,有人為了拉客,還把車子往街心挪,如果有車輛通過,就更加擁擠。
「咦,這不是老陳嗎?回來啦?聽說你賺了不少錢呀!」一個大嗓門跟老陳打著招呼,老陳看了看左右,沒有認識的人,他兀自走著。
「喲,掙大錢了,不理人了呀?」身後有人拍了拍老陳的肩膀,那個大嗓門繼續嚷嚷著,引得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
老陳一回頭,是村裡的「二流子」賴子李,他強笑了一下,開口說道:「是李兄弟啊,抱歉,剛沒注意到你。」
賴子李哈哈一笑,「你老哥是怕我讓你請吃飯吧?」說完,一手搭上老陳的肩膀,兩人在人海中並排行走,老陳想甩開他的手,卻始終沒有好意思,都是一個村的,哪怕名聲再不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感覺到老陳的別扭,賴子李嘴角揚起一抹笑,不時跟老陳打著哈哈,還不時湊到攤販面前問一問蔬菜價格。
到一輛三輪車前,菜很豐富,價格也合宜,老陳要買,可賴子李還要往前走,老陳不解地說:「就在這兒買吧,要到哪裡去?」
「再看看,再看看,時間還早呢。」賴子李說著,一把扯過老陳繼續向前走。
穿過人群,賴子李來到一家門店前停下,笑著說:「就是這里,走,進去。」
老陳抬頭一看,這是一間小店,沒有任何招牌,想著賴子李的名聲,老陳直犯嘀咕。
仔細看去,裡面還不少人,兩個穿大棉襖的婦女戴著印有「有機蔬菜」的小圍裙,正在按單裝菜、過稱,忙得不亦樂乎。
賴子李不管不顧地拉著老陳要進店,鎖好自行車,進得門來一看,一間小店被貨物占的滿當當的。老闆是一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她的臉上掛著甜甜的笑,一對小酒窩淺淺的,眼睛水汪汪的似乎也會說話,見了他們就熱情招呼:「李大哥你們來啦!」
賴子李笑著說:「生意這么好,也不換個大門面?」
「好啥呀,每年就是臘月好一點,平時閑得慌啊!」老闆娘呵呵笑著,嘴裡說著客套話。
「這位大哥好是眼生,可是第一次來小店?」老闆娘向老陳飛了個媚眼問道。
「是啊,這是我們村的老陳,我把他拉來的!」賴子李一拍老陳的肩膀,拍得他一哆嗦,看著賴子李沖老闆娘使了個顏色。
老闆娘走了過來,「陳大哥,隨便看看,我給你便宜點!」說著,領著二人往裡面走,招呼著:「隨便看!」
「你忙去吧!」賴子李跟老闆娘說著,老闆娘看了看老陳,又是一笑,小酒窩能讓人醉死。
「那我忙去了,臘月了,的確人手緊。」老闆娘看著老陳說道,似乎在征詢他的意見。
老陳不由自主地點點頭,老闆娘又是一笑,一搖一擺地走到店門口招呼著客人。
賴子李看著老陳還直愣愣地盯著人家,一撞老陳胸口,「還看呢?都走遠了。」
老陳諾諾不言,裝作挑選菜品的樣子。
賴子李也不在意,繼續說著:「她叫翠花,是我高中同學,死了丈夫。」
「是個寡婦?」老陳問。
「嗯,可憐一個女人還帶著孩子。」
老陳聽完,沉默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各自選著菜,等把菜單拿到收銀台時,老闆娘又過來了。
「兩位哥哥選好了?呀,這么照顧我生意,謝謝啦!」嘴裡嬌聲說著,眼神又媚媚地瞟向老陳。
結了帳,老陳站在門口等著店員配好菜,賴子李卻在店裡幫著老闆娘招呼客人,配菜。
過了一會,老闆娘招呼道:「陳大哥,你的菜配好了,麻煩你來提一下。」
老陳湊過去一看,好大一尼龍袋子,已經封了口,他笑了笑,這店做事真靠譜,包都打好了。
等老陳拎著菜往自行車後座一捆,正想問問賴子李,眼前卻不見了人影,想問問老闆娘,見她忙著,也沒好意思再問。
七七八八又買了一些東西,自行車後面已經滿滿當當了,本想再買點,老陳尋思一會回去不好拖,也就作罷了。
回去的路上,想起菜店的老闆娘,騎車也特得勁。
回到家,哼著小調,見到在院里洗衣服的老伴,皮膚灰暗 ,眼角有著深深的皺紋,一把枯燥的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後,莫名地,老陳又想起那個風韻的女人。
「回來了,買了啥?」老伴見到老陳,兩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要過來看看他買了些什麼東西。
老陳把自行車靠牆停好,邊卸著貨邊回道:「買了些雞鴨魚肉,一些蔬菜。」
老伴一愣,「家裡種了菜,你還買啥子蔬菜?」
老陳清理著東西,頭也不抬,「家裡能有什麼?幾顆大白菜?我這買的是菇子,菠菜,你能有?」
「行,行,行,說不過你!你在哪裡買的?」老伴一邊查看一邊問。
「賴子李帶著去的。」老陳依舊沒有抬頭,嘴裡回答著。
「啥?老闆是那個風騷女人?」老伴一聲大叫,沖過來揪著老陳的衣領問。
老陳愣了,老伴一向說話細聲細氣,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過?他小心翼翼地點點頭,「可是菜不好?」
老伴一松他的衣領,「倒也不是,你知道那女人是幹嘛的嗎?還有賴子李,你還跟他混在一起!」
「碰巧碰上的,有啥子問題?」老陳很是不解,拿把刀劃了一下封口的尼龍袋,從內里掏出菜來,都是新鮮的,他舉了舉,示意老伴看。
老伴瞟了一眼,又盯著老陳看了半響,看得老陳心裡只發毛。
「你常年在外,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口碑,有兩家老頭都為了她散盡家財,跟老伴離婚了,賴子李更是,天天圍著她打轉。」老伴嘴裡說著,接過菜刀,又看了看老陳,語帶警告地說:「你小心點!」說完,拿著菜刀去了廚房。
老陳心裡一驚,想起那個女人,心虛地摸了摸口袋,裡面只有幾張塊票了,買東西只花了兩百多,想著離開店子結賬的時候,多塞給那女人的一百塊錢。
幸好,幸好,出門只帶了四百塊錢。老陳暗想,壓下心底那不該有的漣漪。
『肆』 好的短篇小說長啥樣
短篇小說國內遇冷?短篇不如長篇?好短篇長啥樣?
來看看方方、趙玫、孫甘露、路內四位知名作家從短篇小說的寫作切入,暢談小說世界。
(本文源於文學論壇「甜美的時光片斷」)
短篇不是給長篇練手的
人們往往對「第一次」難以忘懷:方方記得第一部出版作品是短篇小說集《大篷車上》,「那時長江文藝出版社找我,我還有受寵若驚的感覺」;路內記得25歲那年自己的第一篇短篇小說發表在《萌芽》上,「200元的稿費夠我一個月的生活」。
他們都從短篇開始結緣文學。但耐人尋味的是,這些年長篇小說似乎比短篇更受青睞。「雖然短篇小說大師愛麗絲?門羅獲得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但在中國,作家似乎對長篇更偏愛,更把第一篇長篇的創作當做標志性事件。」袁筱一問:「大家怎麼思考短篇和長篇的關系?現在還寫不寫短篇?」
在方方看來,寫長篇還是短篇有一個時間分配的問題。她這一代中國作家於1980年代前後開始寫作。「以當時的經歷、閱歷、知識儲備和寫作技術的成熟程度,都還沒有力氣寫長篇。」
到1980年代中期,中篇小說出現了。「它比短篇容量大,寫起來比較盡興,又不需要花長篇那麼久的時間。所以中篇小說一下吸引很多人,我就是其中之一。」1990年代後,方方以寫中篇為主,基本沒寫短篇。直至去年,才又拾起寫短篇的筆頭。
「其實西方對中篇小說沒有一個嚴格的概念。」孫甘露表示,「在我看來就兩種――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或者說比較長的短篇和比較短的長篇,小長篇和短長篇。實際上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根本無法互相替代。有一種庸俗的論斷說『寫短篇練練筆』,這句話不成立,好的短篇根本無法寫成一個好長篇,這不是沖點水就可以做成的。」
人們對短篇的理解庸俗了
路內也不認同「短篇是作家起手」這類說法。他說:「有的作家也可能從詩歌、戲劇起手。我們總把長篇和短篇的關系看成一種對抗,還覺得短篇是弱勢。我們談短篇小說時一定會談到長篇,談長篇小說時卻不一定談到短篇。」
「但我覺得,如果有對抗,也不是兩種文體的對抗,而是一個作家身體內兩種特質的對抗。為什麼短篇衰落、長篇興盛?我感覺問題在於短篇小說在逐漸庸俗化,長篇小說逐漸功利化。這可能導致短篇小說更多地為讀者服務,長篇小說更多為作者自己的問題服務。」
路內解釋,長篇功利化是「有個文學野心在那,需要長篇完成里程碑式的東西」,「也可能牽涉到出版野心,出版社對作家也是有要求的。長篇必然會受到功利化的影響,適度范圍內也不是壞事。」
那什麼是短篇庸俗化?路內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當下的短篇小說被狗血和雞湯影響,出版界也歡迎這類作品。加上影視對小說的沖擊――需要你寫出影視化的東西。簡而言之,快餐式。」
「短篇小說變得庸俗,作家對短篇小說的理解變得庸俗,讀者對短篇小說的理解也庸俗起來。我們把短篇小說當做一種快速解乏的文化產品。這不是指責,而是一個有意思的文化現象。這和當下我們對小說、對文學認識和教育的不足也有關系。」
他表示人們工作緊張,各種不適,可以通過運動唱歌而非短篇小說解乏。「因為短篇小說是一種心絞痛的快速死法,它其實不提供解乏功能,不提供人生經驗和情感解決方案,不提供勵志和溫暖。好的短篇小說,套用拉納德的一個短篇集的名字:有人喜歡冷冰冰。」
未來是網路小說的天下嗎?
說起長篇小說,方方也提到了網路小說。「現在年輕人寫長篇比較多,特別網路作家一上手就是長篇,嘩嘩嘩一直寫下去。」
對這塊有些陌生的領域,方方評價:「網路小說的好處在於野生野長、充滿活力。但確實沒有人來把關。它的用詞、句式、技術還是比較弱的。但它進步的速度比我們想像的快得多,所以我還是很看好的。」
「我認為網路小說最大的問題可能是不夠講究。它們講究情節快速遞進,要求故事迅速發展,吊著每天有人看他的東西。對十年磨一劍、起承轉合、結構追求什麼的,它不講究。當然年輕人不挑技術,只要給我一個故事框架和幾個人物就夠了。」
趙玫認為網路小說的現狀是泥沙俱下,「當然也有好的網路小說,但它與金錢的關系和傳統作家與金錢的關系完全不一樣。」
此外,趙玫表示文學本身是很嚴謹的東西,但是網路小說對語言的修煉不會這么多。「我原來寫作是第一遍手稿,然後謄一遍。後來即便上網打字,我的第一遍稿也一定要在紙上寫。把文字從紙張轉到電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我覺得網路文學這個東西先要定義一下。我們現在講的網路文學是所有在網上發表的東西,這太籠統了。其實(網路文學)應該是指在專門網站上發表的,比如穿越、玄幻、言情等類型文學,然後每天更新,下面有打賞閱讀。」孫甘露說。
他曾聽聞有網路作家一天更新上萬字。「他們的創作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寫的。從單位時間來講必須是噼里啪啦就下去了。我們寫東西是來回琢磨,一句話這樣講那樣講,這個字在前面在後面,弄了半天,一年半年出來一篇東西。可能這些老朽的想法都要被掃干凈,以後可能就是網路的天下,文學就改了。」
「但一個行當總會出現一些高手,從理論上看,我樂觀其成。」
「像王朔出來時人家罵他,當時施蟄存就講過,你不要看不起這些粗俗的流行的東西,當時《詩經》出來的時候就是粗俗流行的東西。隨著時代轉變,所謂小說就是通俗的,就是閑話,不是很高的東西。」
至於好小說會在哪裡,孫甘露表示:「俄羅斯有個諺語說『眼對眼,看不見臉』,湊太近了反而不知道對方長啥樣。我們需要時間和距離從旁觀察。」
來源|澎湃
圖書介紹
華語短經典第一輯全8冊
雲淡風輕+巫和某某先生+早安北京+水鬼+虛擬+平安夜+信使之函+在屋頂上牧雲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雲淡風輕――方方短篇小說選
方方是當代文壇頗為活躍的女作家,其作品多次獲《小說月報》百花獎、中國女性文學獎等多種重大獎項,在社會各界已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多部小說被譯為英、法、日、意、葡、韓、泰等文字在國外出版。本書收錄了方方新作《雲淡風輕》《天藍》以及她的經典短篇代表作共12篇,其中《雲淡風輕》被評為2016年花地文學榜年度短篇小說。
巫和某某先生――趙玫短篇小說選
趙玫是較早以女性主義意識寫作的作家,她的小說多具浪漫主義色彩。其作品夢幻、詩意,帶著憂傷,真切感人,先後獲得莊重文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等多種重大獎項。本書收錄《巫和某某先生》《無調性短歌》《誰讓夢想變得低沉》等13篇趙玫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說。
早安,北京――徐坤短篇小說選
徐坤的短篇小說在文化反諷、女性命運和都市情愛等幾個方面有多重探索,表現出女性知識分子獨有的智慧與鋒芒。其作品獲過魯迅文學獎、老舍文學獎、馮牧文學獎等國家及省部級獎項及各大期刊獎30餘項,被翻譯成英、德、法、俄、日語等出版。本書收錄了作者開始創作以來發表過的影響較大的短篇小說8篇,其中《廚房》獲過第二屆魯迅文學獎,《遭遇愛情》《狗日的足球》《早安,北京》獲過《小說月報》百花獎,《鳥糞》獲得《小說選刊》優秀小說獎。
水鬼――蘇童短篇小說選
蘇童對創作短篇小說尤為偏愛,格非曾說:「毫無疑問蘇童是中國當代短篇小說的大師、巨匠,代表了短篇小說最高的程度」。其作品獲有茅盾文學獎、英仕曼亞洲文學獎、華語傳媒文學大獎、魯迅文學獎、布克國際文學獎提名等國內外重要文學獎項。本書收錄了《水鬼》《拾嬰記》《騎兵》等短篇小說代表作11篇。
虛擬――畢飛宇短篇小說選
畢飛宇是中國當代最具實力的小說家之一。前期創作以中短篇小說見長,後期轉向長篇小說寫作。《哺乳期的女人》獲首屆魯迅文學獎,《玉米》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推拿》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本書收錄《哺乳期的女人》《懷念妹妹小青》《地球上的王家莊》等9篇畢飛宇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說。
平安夜――李洱短篇小說選
李洱被譽為中國先鋒文學之後最重要的代表作家之一。其作品獲有茅盾文學獎、21世紀鼎鈞雙年文學獎,被翻譯成德語、英語、法語、義大利語、西班牙語等。《石榴樹上結櫻桃》得到德國總理默克爾的高度推崇,德媒評其為「配得上它所獲得的一切榮譽」。本書收錄《平安夜》《兒女情長》《夜遊圖書館》等8篇李洱短篇小說代表作。
信使之函――孫甘露短篇小說選
孫甘露是先鋒文學代表作家之一。作品有英、法、日等多種譯文,被收入海內外多種文學選集。本書收錄了其成名作《訪問夢境》以及《信使之函》《請女人猜謎》等孫甘露最具代表性短篇小說5篇。
在屋頂上牧雲――路內短篇小說選
路內,2007年以長篇小說《少年巴比倫》而受到關注,被認為是當代文壇出現的最讓人驚艷的小說家,被評論家稱之為中國70一代最好的小說家之一。其文字幽默暢快,而又傷感纏綿,常常讓人「微笑著讀他的文字,卻忍不住悲傷」。著有「追隨三部曲」,《花街往事》《慈悲》等。曾獲首屆《人民文學》新人長篇獎,《GQ》中文版年度作家、華語文學傳媒獎年度小說家。本書收錄了路內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說8篇。
『伍』 短篇小說|異常案件調查8
第8章 來訪的偷窺者
宋天的行李並不多,季哥的越野車一趟就裝完了,此時他坐在車上等著宋天和房東交接出租房的事宜。
沒一會,就看到宋天就從樓里跑出來了。
「辦完啦,我們走吧,季哥。」聽聲音就知道宋天挺開心。
「東西都拿完了吧。」季哥把正在看的手機收了起來,發動車子。
宋天坐上副駕駛,邊綁好安全帶邊說:「本來就沒有多少東西,房東人還挺好的,有些小地方破損也沒讓我賠,看來我真的否極泰來了,要轉運了。」
「我那邊環境肯定比這邊好,但就是不能下樓就能有吃的了。」
「有時間我就可以自己做啊,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在外面吃,季哥,等行李放好了,我們去超市買點吃的,我親自下廚做一頓,不是吹,我廚藝還行。」
「哈,是嗎?那我要沾沾你的光了。」
大概開了半小時,就到季哥家了,在地下停車場兩人把行李一次性推進電梯,季哥按亮了11層的按鈕。
這個小區應該是這片最好的小區,人車分離不說,小區綠化做得相當好,看來宋天每天可以下樓跑步了。
進了屋子,很簡潔的布局,最讓宋天喜歡的是陽台,沒有其他樓層的遮擋風景一覽無遺,對著一條河,簡直是宋天的夢中情房。
「不過,貓呢?」宋天轉頭問季哥。
「還在寵物店寄養,我一會拿回來。」
季哥剛回答完手機就響了,他走向陽台接起,說了幾句,掛掉後和宋天說。
「忽然有個采訪,我估計晚點回來,你自己隨意吧,這是鑰匙。」說完,把備用鑰匙留給宋天,就匆忙離開了。
「額,走了。」
不過宋天環視房間,確實有貓咪的飯盆,窩,儲物間里也堆滿了貓糧貓砂和罐頭,看來養貓是真的,不過房間里卻沒有什麼異味,也很整潔。
宋天打開主卧的門,季哥的房間是很簡單的灰色基調,房間里只有床、辦公桌和開放式衣櫃,裡面的衣物一覽無遺,全是西裝。
「我應該是睡客房吧。」,客房比主卧小一些,也很簡單,基本的東西都有,宋天把自己的衣物都放進衣櫃里,筆記本和書本擺放在桌子上,終於有點要開始新的生活的樣子了。
主卧里有洗手間,宋天也可以獨享客用衛生間,這樣即使兩個人住也不會有沖突,挺好的。這里離公司也很近,騎個共享單車就可以了,連公車都不用擠,生活一下得到巨大的提升,好像做夢一樣,宋天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心想這下要好好用心考公務員了,爭取早日上岸。
看了一會書,不知不覺已經7點多了,季哥還沒回來的跡象,應該也不回來了吧,宋天在廚房翻了翻,雖然有些食物,但還是決定煮泡麵吃,本來還想露一手的,居然有點沮喪。
第二天,眼前好像有什麼東西,毛茸茸的。
「哇!!」好大一張臉,原來是一隻臉盤巨大的金漸層。
宋天雖然沒養過貓,但這貓也太可愛了吧!!眼睛大大的,抱起來好軟呀。
「看來季哥回來了。」昨天自己在沙發上睡著了。
「趕緊洗漱吧,你還要上班吧。」這時季哥從洗手間里出來。
「噢!對!季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半夜,我看你都睡了就沒叫醒你了。她叫元寶。」季哥指了指宋天身邊的小貓。
「金元寶呀。」宋天低頭看著在腳邊轉的小貓。
「她很少叫的,不會打擾你學習的。我早餐已經買好了,你趕緊吃吧,要來杯咖啡嗎?」
「好啊!」
忙碌的星期一過得還挺快的,轉眼就下班了,宋天順路在超市買了些食物,反正不需要付房租了,工資完全夠用了。
打開房門,元寶已經在門口迎接了。
給小元寶開了個罐頭,然後清理貓砂,給自動投喂機灌滿貓糧,沒個五分鍾就做完了,養貓原來這么簡單呀。
「早知道,我也養一隻了。」
電視上在播放新聞,是一則抓捕地鐵色狼的新聞,感覺現在這類新聞挺多的。宋天在廚房給自己做了晚飯,自己吃飯還真有點無聊,季哥上午說了這幾天不會回來,又不常住,為什麼買這么貴的房子,把自己搞成房奴整日奔波。
「哎,什麼時候我也能成為房奴呀。老媽那麼努力給人當保姆,也是為了支持我買房結婚吧。還是去看書吧,早日考上公務員,也容易找到老婆。」
就這樣,每天上班、下班、喂貓、看書的日子就過去了一個月,季哥還真的和他說的一樣,一個月也住不了這個房子幾天。
忽然有一天,門鈴響。
宋天心想,季哥不會沒帶鑰匙吧,但還是急忙起身去開門,畢竟一個月都沒見過面了。打開門,門外卻是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面容憔悴的。
對方倒是先開了口,「我找季文記者。」
「他不在。」
「我原先和他約好了,但中途發生了些事情就耽擱了,最近又聯系不上他。」
「他出差了,都一個月沒回家了。」
「你是他助手嗎?那和你說也行。」
「嗯……是,那你進來吧。」
男人主動走到靠近陽台的餐桌前坐下來。
宋天去廚房給男人倒了一杯水,元寶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水剛放下,門外就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原來是季哥回來了。
進門的季哥看了一眼屋裡的男人,對宋天說:「是你朋友嗎?」
「?」宋天覺得奇怪,「不是你約的采訪對象嗎?」
季哥這時才注意觀察起男人,還真是自己的采訪對方。
「但你和那時完全不一樣呀。」季哥把文件包和外套放在沙發上,也坐到餐桌上來了。
男人面對著季哥和宋天,感覺整個人就像緊綳的蠶蛹,手指緊握著放在大腿上。
「之前找你,不是說了想說說我遇到的事情。」
「嗯,你說吧。」
男人開始敘述起自己的事。
「我叫林竹,36歲,在一所高中負責行政工作,平時也不是特別忙,遇到放假還有一大把的時間,雖然也有很多同事和朋友介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遇上可以成家的女人,應該是工資太低的原因。」
宋天心想這人不就是我考不上公務員的未來嗎?
那人還在繼續說,「人啊,失敗多了,就不想再嘗試了,不知道從什麼開始,我在網上迷戀上了偷窺視頻,只要沒人注意就想看。」
「什麼類型的偷窺?」
「比如女人上廁所那種,一想到女人脫下褲子,撒尿拉屎的樣子,我就很興奮!」
「……」宋天和季哥眯著眼睛有點欲說還休的樣子,但也沒打斷男人的話。
「後來光花錢買視頻來看已經滿足不了我了,我得參加組織。」
「什麼樣的組織?」
「就是專門教你偷拍的組織,當然門類分得很細,有分場所的,也有分情景,還有分角色的。但我加入那個就是專門拍女廁所的。他們會先提供拍攝教程,包括怎麼選擇安裝地點,怎麼躲開保安,怎麼購買針孔攝像頭等,拍攝成功後提交三段視頻就可以正式加入他們的群,分享更多的視頻。」
回憶之前的事情時,男人臉上還有少許興奮的表情,但接下來男人沉默了。
「然後發生了什麼嗎?」季哥用詢問的方式誘導男人說下去。
「一張臉。」
「?」
「我安裝的攝像頭機位都很低,正對著女人的部位,好幾年都沒出現過問題,可有一天,我手機上感應通知又有女人來上廁所了,我就照舊在無人的地方打開手機觀看,可看到一個黑漆漆的人頭正在看我,那人明顯注意到了攝像頭,他在和我對視,我被嚇到了,刪掉軟體,關掉手機。後來一個星期我都沒敢打開手機,我夜不能寐,終日恐慌,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人還是什麼東西。」
「那人是彎腰探頭看的攝像頭嗎?」
「不是,他是伸頭看的,太不可思議了。」
「那你後來有打開攝像頭嗎?」
「沒有,攝像好像壞了,連接不上沒有影像了。我為了確認,一個月後我回到了那個安裝攝像頭的廁所,結果我剛摸進去,就被警察抓了,因為我手機里有太多偷窺的視頻,警察又去我家裡的電腦上翻出不少視頻,我被關了幾個月,工作自然也丟了。可最讓我在意的,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把男人送走後,季哥在陽台上抽煙,宋天則在廚房煮咖啡,感覺大家都要緩緩。
「季哥咖啡泡好了。」
季哥把香煙掐滅在煙灰缸里,在餐桌前坐下了。
宋天端著兩杯咖啡從廚房走出來,一杯放在季哥面前,自己手裡也有一杯。元寶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季哥剛坐下她就跳到季哥的腿上趴著。
「忙了一個月,一回家就聽到這種重口味的事,即使是天仙我也沒興趣看她拉屎撒尿。」
「人類的性癖真是多種多樣呀,我有點消化不良了,晚飯都有點不想吃了。季哥,這個案子你准備怎麼處理?」
「啊,明天我去那家安攝像頭的百貨看看。」
『陸』 【連載短篇小說】《夏了南城,暖了北港》第二章
文丨蜜汁南柚
目錄
上一章
下一章
經不住逝水流年,逃不開此間少年。
第二年春,潘老太太原本硬朗的身體一下垮了下來,沒熬過一季,便撒手離了人世。
老爺子一夜之間也似老了下來,憧憬上兒孫滿堂,常侍膝下。
他行軍打戰多年,下屬居政壇高位者多,動用了那點人脈,將潘志棟從國外調將了回來。
這年正是九四年夏。
南城也順利從春溫轉入夏熱。
城裡來人時正是農歷五月初五浴蘭節。
潘家院里的那棵廣玉蘭花開得正茂,鬱郁蔥翠,滿院里盡是梔子香。
潘帷手上捧著阿婆的灰壇,在劃龍舟的熱鬧喧囂下離了這居住了十三年之久的家鄉。
故事裡的人,就像村上春樹所寫: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再相逢。
潘帷再見陸晉,已覺少年非彼時模樣。
立夏後,天總顯得陰晴不定。
這座七十年代中期座立的軍區政治部,林蔭幽邃,甬道宛轉,紅磚樓宇掩映在一片鬱郁蔥蔥的濃綠之中。
車子緩緩停下。
日頭已爬上大片雲彩,灑下縷縷霞光,絲絲小雨飄揚,清脆乾爽。
下車前,潘帷聽到阿公的一聲低喃,像是對著他懷里阿婆的骨灰壇,有些失意,像嘆息,讓人似真似假。
「我們那朝離開,便已是十幾年一恍。」
吒一回來,卻是一人黃土加身。
潘帷眼眶一熱,方才找出的一把雨傘,被她緊攥在掌心,垂了眸。
阿婆去世前捉著她的手說了好些話,大體都說了什麼,她當時只顧著哭了,也沒全聽進去,只記得自己哭咽著問了。
「阿婆,人為什麼要死,你為什麼要死?」
「福享完了,靈魂要飄回天上,所以就死了。」
「阿婆,你的福享完了么?」
「是阿,享完了。」
「那阿帷分一些給阿婆,阿婆就不走了么?」
老人沒有回答。
「等阿帷福享完了,還能見阿婆么?」
那孩子抽咽著,哭得不依不饒。
只是阿婆也沒有回答了。
她最後說的是:囡囡,要好好的。
人死了,還會回來么?
大門前方有抹嚴整的松枝綠,領頭的士官邁著軍人的步伐走了過來,開車門,施了個軍禮,胖墩墩的,開口聲音渾厚,有微不可察的喜色。
「老爺子,我們侯您許久了。」
老人端坐悶哼一聲,讓人肅然。
「陳副官,志棟人呢?」
陳副官滿是贅肉的臉上堆著笑,看著喜人,阿帷想起那西遊記里的笑佛彌勒菩薩。
「參贊聽說少爺帶人鑽院里的防空洞,逮人去了。」
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凹凸處積著一窪水,盪漾著落日余暉,滿地油菜花開得正好。那廢棄的防空洞就在眼前,門口已經站滿了一群警衛排的士兵。
饒是阿帷平靜,南城也沒有這種場面,不由一愕。
阿副官說,那防空洞已多年不用,裡面道路錯綜復雜,容易迷了方向。陸晉和潘淮帶院里小孩進去,確實混賬得很。
待走近,黑溜溜的洞口剛冒出個人影,潘志棟長腿一邁,便逮著其中的潘淮,幾個孩子見著這般陣仗,也嚇得臉色發白。
陸晉沒反應過來,便被一蓄著白鬍子的老頭擰住耳朵,疼得他呀呀直叫。
「老祖宗,您擰慢些,疼著呢。」
那老頭全然不理,吹鬍子瞪眼,手上使了勁,「小子不知道疼是怎麼寫。」
陸晉是真疼著了,大聲嚷嚷:爺爺,你真不是我親爺爺。
老頭兒一板眼,拖著他就往路的另一方向走,遠遠還能聽到那少年的聲音。
「咱回去滴水認親,老子要認親。」
一路絮絮叨叨,很是好笑。
阿帷眼睛含笑。
潘淮犯錯,討了潘正國的饒少了一頓打,讓去跪祠堂了。
夜裡吃飯時,陸晉拎著好幾個粽子跑了進來。阿公見他便端起臉,要訓話,蘇言識色,忙打哈哈。
「潘爺爺,您家的姑娘少了掛著的鼻涕,變漂亮了。」
潘帷聽了,一口氣提起來,放不下,紅了耳瓜子,只差把臉藏進碗里。
潘爺爺悶哼一聲,吃飯,不理他了。
陸晉腆著臉便要討好,還是潘爸爸發了話。
「小子別貧了,粽子放下到祠堂帶阿淮挨家道歉去。」
他也樂得不用挨罵,一個標準的軍姿喊了聲yes,大大方方找潘淮去了。
夏夜裡總夾著一味難耐的悶熱,天花板上懸掛著的風扇顫巍巍地晃著,寂靜的夜裡充滿了歡快的蟲鳴。
潘家世代為將帥,祖母更是宮里一位格格,阿爸說,格格出嫁前被刺客挾持,宮中侍衛追至惠芳宮內,刺客經過榕樹下,正巧被白蟻咬斷的榕樹枝壓倒,格格得以解救,至此,她對這榕樹愛護有加,出嫁時,也一並將它移植入府。
潘家遷入這軍區政治部,也帶了它出來。
眼前榕樹綠葉蔥翠,微風拂過,沙沙作響。
陸家的爺爺要在樹下擺棋局,嘴裡念叨著老傢伙你終於回來了,又有人陪他下棋鑽研棋譜了。
潘爺爺被他纏得沒法,只得讓阿帷到他屋裡把棋拿出來,在樹丫上支了燈,要大戰三百回合。
那陸爺爺見著潘帷,眼都亮了,說這女娃好看,要拿她做陸晉的童養媳。
「老頭兒,你若輸了,阿帷可就是我家陸晉的媳婦了。」
那陸晉叼著根狗尾巴草剛跨進潘家大院便聽著他爺爺的話,嚇得魂都丟了,忙跑了過去。
「老祖宗,你可不能弄父母之聘媒妁之言那一套,我可不依阿!」
老眼瞪小眼,看得讓人樂。
陸晉見著潘帷笑出聲眉睫一挑,直直瞪了她一眼。
潘帷不好意思,干呵兩聲,望天。
開棋後,陸爺爺連輸兩局,鬍子翹得老高,要耍賴,嘴嚷著:不成不成,這局不算,重來重來。
伸手要弄亂棋盤。
陸晉眼疾手快,忙捉著他作亂的手。
「爺爺,誠信是至高至善的美德啊!」
樣子痛心疾首,彷彿他阿爺犯了什麼大奸大惡的事。
早先說是要給他找媳婦,是記著了。
陸爺爺賴不成,掛不住臉,撒手不玩了,催陸晉回家拿他前幾年在古玩街里淘到的唐代官窯青花瓷茶器,要喝起功夫茶。
幾個孩子正襟危坐,聽著老輩兒講□□那些遙遠的故事。
大低白日里奔波,累了。
潘帷一沾床便墮進了夢鄉,夢里她還在南城,時間回到前天睡醒的那一刻,日子往常。
朦朧中轉醒時,外面已經下起瓢盆大雨雷聲大作,一道閃電劈下,屋子照得發亮。
阿帷急急關了窗戶,把窗簾攏上。
聽著走廊有微不可察的腳步聲,有人敲她的門。
「丫頭,外邊打雷,害怕嗎?」是廚房裡的婆婆。
潘帷把門打開,便見著她,慈祥的樣兒,讓她想起了阿婆,鼻子一酸,便要落淚。
潘婆婆笑了。
「乖兒,可不許哭鼻子。」
陪她睡了。
潘婆婆小時候被賣進潘家,冠了潘姓,侍奉著潘家幾輩兒了,潘家的人見著她,要比待潘正國還尊敬。
這潘婆婆管著潘家老小的飯菜。
起初潘帷不懂阿公總要趁她走遠時在飯菜里加味精,後來才知道,這潘婆婆做菜是從不放味精的,你若強要放,她要跟你急。
潘家的人不挑嘴,吃著便習慣了,只是阿公幾年在外,嘴叼了,不放吃不下。
陸晉幾次來蹭飯,都嚷著:婆婆,怎麼又沒撒味精了。
獨個兒進了廚房,被裡間的婆婆拿鍋鏟趕出來,他要耍賴,便被她轟出家門。
「你若不吃,找你爺爺去。」
他兩條眉毛都打結了。
「我爺爺小氣,不管我飯了。」
便拉著婆婆的手撒起嬌來。
「阿婆你最好了,我個兒小,還等長個呢,就給我加加唄。」
陸晉不知道,潘家廚房是沒有味精的,他也不知道,爺爺在他鬧著時,早背著潘婆婆加放進去了。
南國嵬坡上種植著成排的松柏,一年四季綠意濃濃,坡下有一條小涇流,炎炎夏日,潘帷總背著阿婆到河裡游泳捉泥鰍,每次都弄得自己一身泥,傻傻地拎著用塑料瓶裝著的幾條泥鰍回家,便被手上抓著柳條兒的阿婆嚇一跳。
潘司令直笑:軍人的後輩兒,野了點。
暑假裡讓她去學了從潮汕地區傳入的功夫茶,說是修身養養性子。
浴蘭節夜潘正國讓阿帷在陸家爺爺面前砌了一壺茶,老人見了臉上蓄著的八字鬍飛揚,說是:阿帷好手藝好手藝啊。
便總愛讓人往蘇家跑。
那家的老人似頑童,藏著許多有年代的小人書,潘帷見了他的連環畫,愛得撒不了手。
「阿帷識貨。」高興得很,攛掇要她帶回家,一邊唉唉嘆息著這玩意兒不惹自家小子的喜愛。
潘帷看著,想著陸晉的模樣,原是一家子遺傳。
陸家吃晚飯時還等不來陸晉的人。
阿帷眼睛彎得像月牙兒,溫糯的樣子。
「陸爺爺,我幫您叫叫他吧。」
她來北港幾日里總不見媽媽的影,阿爸告訴她是忙著在外地開畫展,見著玄關里放著的旅行箱,便知是阿媽回來了,里間傳來歡快的說笑聲,她卻拘謹得不知怎辦。
阿帷記著那人不喜她。
硬著頭皮走進去,乖順的樣子,帶著濃濃的吳儂軟音。
「阿媽。」
坐在沙發上被陸晉逗得歡喜的潘媽媽瞬間冷了臉色,沉聲應了她,卻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阿帷絞著衣角,手心直發涼。
潘淮見她尷尬,忙開口。
「阿帷,去洗洗手吧,要吃飯了,媽媽剛還念叨著你怎還不回來呢。」
潘淮見著誰都那麼溫文爾雅,阿帷心裡感激他。
她見少年一雙鳳眼盯著她,又緊張起來。
「陸晉,你爺爺讓你回家吃飯了。」結結巴巴的。
那看著她的人眼神里多了一分戲謔,左眼下方硃砂泣血入眼媚態畢現,叫她紅了臉。
她聽著那傢伙抱怨著,嚷嚷著麻煩真麻煩。
吊兒郎當的跑出去了。
洗碗時她問了潘婆婆。
「婆婆,我阿媽待人好么?」
老人聽她說起潘媽媽便笑了,接過遞過來的洗好的盤子。
「傻丫頭,你阿媽是很好的人,現下她糊塗了,會喜歡阿帷的。」
會喜歡麽對於未蒙幾面的阿媽,阿帷有說不來的怯懦,是怕極了那雙柳葉眉下的厭色。
她想起來時阿公發的一通氣。
老人家年齡不輕,吼人時底氣那是很足的。
阿公說:「軍人的後輩兒得有軍人的出息。」
他說了:北港是你的家,哪有人不敢回家的道理。
一板一眼看得潘帷直縮脖子。
她只是待得戰戰兢兢。
所有人都說媽媽很好,潘帷做了結論,她對別人都好,只是真不喜她的。
目錄
上一章
下一章
『柒』 短篇小說 | 秘密
文 | 滑稽的菠蘿
無戒學堂故事創意課第2天,5887字,累計5887字。
「媽媽,媽媽,我們要去哪裡?爸爸呢?」5歲的張磊用他肥嫩的小手扯住女人的衣角,天真的聲音回盪在擺滿行李的屋子裡。
女人坐在椅子上,以手扶額,過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摸了摸張磊的頭:「兒子,你爸爸去上海做生意賺了大錢,不回來了。」
5歲的張磊撲朔著眼睛,眼淚掉下來:「我想爸爸,我要爸爸。」
張磊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跟著媽媽從縣里搬來潯城投奔親戚,就讀了我們小學,成為了我的同桌。
我依然還記得他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張磊,我的夢想是成為上海的大富翁。」
老師不禁莞爾,同學們也都樂不可支,不過張磊看起來對這些笑聲毫不在意,眼神堅定,表情嚴肅。
待到他走下講台,坐到我身邊,我才好奇的問他:「你為什麼要去上海做大富翁啊?」
他卻是老成的看了我一眼,悄悄湊到我耳邊說:「這是個秘密。」
張磊的成績很好,一直名列前茅,所以他很輕松的就考上了潯城第一中學的初中,而我則是差了幾分,與一中失之交臂。
我以為可能不會再遇到這個小學同桌了,可當我走進二中高一3班教室的時候,雖然張磊現在變得又高又瘦,還戴了副黑框眼鏡,與小學時的樣子差異挺大的,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意外的,我和他又成了同桌。
他學習很刻苦,但成績始終處於中游水平,因為他每堂課只聽半節,剩下的半節課都在手機上看課外書,比如《聰明的投資者》《窮查理寶典》《金融學》。
我驚嘆於他課外書的高深,因為有一次我發現他竟然在看《資本論》。
我問他:「你為什麼要看這些書?」
他笑了笑說:「因為只有看這些書,才能看透這個世界的本質。」
我想起他小學的時候對我說的話,我又問他:「是因為那個秘密嗎?」
張磊扭過頭來,對我笑了笑說:「沒想到除了我以外還有人記得,謝謝你還記得。」
03
高考前的一個學期,他就像變了個人,每天紅著眼睛啃書,瘋狂的做習題,他桌子上除了學校發的大批大批模擬卷,還有他自己去買的真題。
他的成績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蹭蹭」往上漲。
直至高考前一個月,我們50人的班級,800多人的年級,他從班級27名,年級405名,一模竄到了班級第11,年級前一百,二模則是班級第六,年級前五十。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的成績單,簡直不敢相信我的五感。
他卻輕描淡寫的說:「高考不過是我前進路上的一塊小石頭而已,如果它阻礙了我,那麼我踢開它就好了。」
我問他:「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能夠讓你擁有這么大的動力去完成一件事?」
他頭也不抬的,一板一眼的說道:「秘密就是秘密,說出來就不是秘密了。」
04
在他強而有力的學習勁頭帶動下,我高考的成績足足提升了近50分,考上了上海的某所二本院校,而他則沒有任何意外的進入了復旦,學金融。
由於我們都在同一個城市,加上十來年的交情,所以大學期間偶爾也會出來聚一聚,聊一聊近況。
大三下學期的某個周末,我們坐在咖啡廳里,他告訴我他找到了一份證券公司的實習工作,打算一邊工作一邊考研。
我艷羨不已,他依舊是學霸一枚,我說我只能專心考研,沒辦法兼顧。
他笑了笑,沒多表態,而是在手機上擺弄了一番,然後示意我看微信。
我點開微信,發現是兩張照片,是一張老照片和一張美圖秀秀修改過的照片。
老照片上坐著一個年輕人,懷里抱著個5.6歲的小孩子,而另一張則是那個年輕人老了的樣子,卻是西裝革履,一副成功人士打扮。
沒等我說話,他笑了笑說道:「這是我爸爸,我7歲的時候他就離開了家,來上海做生意,這么多年都沒見過他了,我想,他老了以後,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
我驚訝的說:「這……這就是你的秘密?」
張磊點點頭。
許多年前就想知道的秘密,一朝解密,我沒有覺得好奇心得到了滿足,反而覺得心裡有些沉甸甸的,眼前的張磊臉含笑意,我回憶著每一次看到他時的樣子。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接受了這件事,他在用自己的行動去努力揭開這個秘密。
我的好奇心上來了,便問他:「你父親拋棄了你們娘倆,你為什麼還要找他?」
他的臉色終於變了,一瞬間變得面無表情起來。
「正是如此,我才想要問問他,當初他為什麼一去不回了。」
05
上海是這么偌大的一個城市,茫茫人海,張磊又該去哪裡尋找他的父親?
在這個科技發達的年代,可能他也會通過網路手段去尋找吧,發動廣大的網友,去人肉這個拋妻棄子的老渣男。
不過張磊也算是很執著的了,如果換作是我,恨歸恨,可是也不至於會如此執著。
可人與人之間本就不相同,正如我高考加足了火力只能提高不到50分,而張磊卻能從二本線都達不到的程度,火箭噴射般考上名校。
再次見到張磊,他已經是證券公司的金牌操盤手了,他只用了兩年的時間,就在業內打出了不小的名氣,雖然借了一股熊市分化行情的東風,但成功永遠都是站在准備的人那一邊的。
依舊是那個咖啡廳,不同的是,他已經即將進入他的高亮時期,而我依舊是一名學生。
「抱歉,我注意了所有見過的人,並沒有你的父親。」我說。
而張磊是嘆了口氣,說道:「我也沒找到,但我通過網路,讓人幫我比對了一些人的照片,似乎找到了一些線索。」
「噢?那你去驗證了嗎?」我急忙問道。
他搖了搖頭,說:「目前工作正在上升期,走不開,過了這段時間,我就打算去。」
太多年了,我對這件事的好奇心也積攢他太多年,所以我也很想見證這件事。
「如果正好是我放假,能否帶上我?」
張磊詫異的看了我一眼,沉吟片刻後說:「既然這樣,我去的時候會聯系你的。」
06
張磊所說的線索居然在我的家鄉潯城。
我們乘坐高鐵,五個小時後到達了潯城火車站。
我們打了一輛的士,開到廬山腳下的一間農家樂停下。
張磊從車上下來,抬頭看向那間農家樂的門頭:老張頭農家樂。
我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的表情從先前的輕松,漸漸緊綳,到現在的眉頭緊鎖。
我沒有上前打擾他,我不過是一個局外人,是一個旁觀者,所以我便也靜靜地等在一旁。
良久,他開口對我解釋,可聽起來又像是在自語。
「我小的時候,媽媽突然有一天對我說:父親在上海賺了錢,不回來了。
我問她為什麼。
她說:上海的繁華世界就像是一隻巨獸的大嘴,看起來有無數的誘惑,可人走進去卻是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我當時並不明白,但看到母親落寞的神情,我的心裡滋生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感。
我的母親把青春獻給了那個男人,卻得到這樣的結果……
後來我跟著母親來到了潯城,投奔爺爺奶奶,我的心裡其實是不願意的,可除了爺爺奶奶,我們已經無依無靠。
他好歹還算有些良心,賺了錢,為他自己的父母添置了一些房產,於是我和母親也不必和他們住在同一屋檐下。
我努力賺錢,不僅僅是為了找到他,問一問他為什麼要拋下我們,更是想要脫離他對我們的這種束縛。
我們住了他的房子,母親每年都會抽出時間去爺爺奶奶家,為他們做些事,雖然爺爺奶奶對我並沒有不好,相反他們常常對我寵愛有加。
但我仍然討厭他們。」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緩緩開口問他:「為什麼這么執著,你已經有遠大的前景,你可以選擇帶你母親離開,和他們一家人成為陌生人的。」
他的眉頭微微松開,看著我苦笑:「我這十六年來,都是為了這個答案在學習,你讓我就這樣放棄,我不甘心。」
我還想勸他,可這時,一個鬢角微白的50多歲婦人端著一個簸箕從農家樂的門里走了出來,看向我們的方向,卻是停住腳步。
我發現張磊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眼睛卻是盯住那個婦人。
「媽。」
07
我驚愕於這件事情的結果,我們明明是來尋找張磊的父親,可沿著線索,卻找到了他的媽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帶著一肚子的疑問,我跟著這娘倆來到了農家樂後院。
張磊的母親把簸箕放在地上,讓我們稍微等一等,兩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走進了與後院連接,加蓋的廚房裡。
廚房的頂上煙囪正「突突突」的冒著白煙,張磊的母親卻進去了半天都沒有出來,我看了看那門口,又看了看張磊。
張磊絲毫不著急,像一根柱子一樣站在院子中央,一動不動。
又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看到張磊的母親,拖著一個男人從廚房門口露出頭來,那個男人留著板寸頭,發色黑白相間,看起來有些憔悴,也是經歷了不少生活的摧殘的。
但我一眼就認出他來,那人正是張磊的父親。
張磊的父親還在推聳著他母親,似乎不想到院子中來,只是他的頭微一撇,看向我們站的方向,動作卻是慢了下來。
張磊並沒有想像中的激動,反而看見他父親的那一刻,轉身就走。
我急忙拉住他。
「你不想得到答案了嗎?」
「不想了。」
我不自覺松開了手,張磊頭也不回,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張磊的母親急忙追了出來,大聲呼喊著張磊的名字,可張磊卻始終沒有回頭。
我有些手足無措,卻是張磊的母親拉住了我的手。
「你是小磊的同學吧,小磊不懂事,你留下來吃個飯吧。」
08
飯席上,幾杯酒下肚,借著酒勁,問出了原本應該是張磊想問的那個問題。
「叔叔,你當年為什麼要拋下張磊他們母子?」
男人嘆了口氣,本來喝著水的他,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二兩酒,一口乾掉,開口說道:「我不過是沒用的人,我想讓他們母子能過得好一些。」
張磊的母親急忙搶過酒瓶放在我腳邊,瞪了那男人一眼,說道:「還是我來說吧。」
一個故事在我面前展開。
16年前,張磊的父親張建軍在當地與人合夥辦企業,而母親柳秋萍則是在公司里做會計。
原本一路順風順水,企業即將走上正軌的時候,張建軍發現了他的合夥人賭博欠了許多債務。
本來張建軍只需要將那合夥人的股份收購,作為公司的絕對股東也就罷了,可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正是這件事,讓張建軍夫婦萬劫不復。
那合夥人挪用了客戶資金。本來挪用客戶資金這件事,理應通過會計,而會計是柳秋萍,一般情況下,是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的,卻不想那合夥人其實早就買通了張建軍的秘書,偷了公司印章,在柳秋萍那裡把錢給提了出來,面上是用於投資,其實是被他拿去還債了。
當張建軍發現這件事的時候,那合夥人已經跑得沒了蹤影,公司資金虧空了一大塊,銀行賬目對不上,貸款也給停了,公司立即從盈利變成了虧損,同時那幾個客戶聽聞了消息,也把張建軍這個公司法人給告上了法庭。
本來這件事張建軍如果把責任推給柳秋萍,那麼張建軍就能少吃幾年牢飯,但柳秋萍也得入獄服刑。
張建軍當機立斷,把責任全部擔下,對犯罪行為供認不諱,同時告知警方合夥人已經出逃的事實。
經過律師的調停,法院給出判決,張建軍判十六年有期徒刑,立即執行,而柳秋萍判三年有期徒刑,緩刑兩年。
那一年,張磊才5歲。
柳秋萍對我說:「我聽了他爸爸的話,騙了小磊16年。
他爸爸不想讓他一輩子待在小地方,所以編造了那個謊言。
我告訴他,讓他成為有錢人,就能和他父親站在同一個平台對話了。
他也是真的爭氣,現在在上海發展得很好。我們看到他現在這樣,也就心滿意足了。」
柳秋萍抹了一把眼角,說:「他爸爸當初是為了彌補我犯下的錯,才進了牢里的,這么多年來,其實我心裡一直都很愧疚,很多次我都忍不住要說出真相。」
「秋萍。」張建軍拍了拍柳秋萍的肩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
「我的意思,不用再解釋了,我已經受過了這苦,再苦也沒幾年了,我只想用我最後的時間,多陪陪你,秋萍。」
09
我從農家樂出來,心裡沉甸甸的,張磊的父親患了肝癌,雖然接受了治療,但癌細胞已經逐漸擴散開來,醫生說他好好調養,也不過三五年的壽命了。
這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誤會,我不知道這個誤會是不是造就張磊的源頭,但這個誤會實在太殘忍。
我打電話給張磊,得知他在學校里,我立即打了車回區。
看到張磊的時候,他正坐在學校籃球場旁的階梯觀眾席上,地上滿是煙頭。
「結束了?」我還沒說話,張磊卻是先開了口。
我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
「什麼?」
「他是不是生意失敗破產了?還是玩物喪志壞了事?他那種人,拋妻棄子都做得出來,什麼報應都不為過,我只是沒有想到,我母親還願意接受他這個人渣。」
原來,張磊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淡定,可我知道了這是個誤會,我必須把事情真相告訴他。
「陪我抽支煙吧。」依舊不讓我說話,他發了支煙給我。
我接過煙,在他身邊坐下。
我再一次要開口說些什麼,他卻好似算好了一般,搶在我前面。
「我准備回上海了,你呢?跟我一起嗎?」
沒等我回答,他就又說:
「走吧。」
張磊站起身來,環視了一圈學校的景色,說:「我想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心中有些急了,大聲說道:「你爸爸得了癌症,快死了。」
張磊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他的聲音再次傳來,卻是冰冷中帶著些快意:「關我什麼事,這是報應。」
我急得不知道怎麼用言語去表達,沖上前去把張磊推倒在地上。
我大聲吼道:「關於你爸爸的一切都是個誤會,誤會啊,他是為了你和你媽媽……」
「誤會?誤會?」張磊推開我,再次把我打斷:「你說拋妻棄子是誤會?」
我這人一急就舌頭不靈光,讓我和一枚學霸吵架,簡直就為難我,我乾脆想都沒想,一拳揮出去打在他臉上。
10
我和張磊兩人打了一架,鼻青臉腫的坐在籃球場邊上的觀眾台階上抽著煙。
我最後如願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然後他就不發一言的坐到了現在。
天已經漸漸地黑了下來,學校里昏黃的路燈亮了起來。
「還記得你看過的經濟學講義嗎?」
他沒有說話,我便自顧自的說道:「是杠桿理論。仇恨為支點,用你的努力學習,得到大成就,這就是你父親的初衷。」
我吞下一口煙,從鼻子里噴出來。
張磊依舊沒有說話,但我發現他低著頭,煙已經快要燒到濾嘴,上面有長長的煙灰。
他的肩膀在微微抖動著,因為天有些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究竟怎麼了。
我伸手去觸碰他的肩膀。
他卻站了起來背對著我。
「陪我再去一次農家樂吧。」
11
這一次的見面,張磊是真的平靜了許多,雖然沒有表現出熱情,但我們卻和他的父親一起坐在了一張桌子上等菜吃飯。
張磊的母親柳秋萍很開心,一個勁的端菜上桌,很快桌子上便擺了滿滿一桌菜,整得就像是宴席一樣。
開席,柳秋萍給張磊和我倒上酒,張建軍指了指自己杯子說:「我也喝點。」
卻不想這次搶過酒瓶的卻是張磊,他把酒瓶放在地上說:「酒不夠。」
張建軍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一個笑容,眼角卻是濕潤起來。
柳秋萍急忙拿了瓶礦泉水,給張建軍倒上。
一餐飯,張磊和張建軍都沒有說話,也沒有互相敬酒,但氣氛卻不如之前那麼僵硬了。
12
三年後,張磊大婚。
我包了個兩千的大紅包給他,這對於我來說,已經算很大的紅包了。
我來到他家的公寓,等著接親的隊伍到來。大紅的喜字高高掛起,粉紅色的紙花掛滿了天花板,還有各色氣球,以及大紅的床單和被單,床上面用紅棗、花生、桂圓、瓜子拼成「百年好合」四個字。
我看見他的父母都在婚房裡忙活著,他的父親氣色比三年前好了許多。
我知道,他把父母都接到了上海,用最好的資源為他的父親續命。
我看著眼前的一幕,衷心為他覺得開心。
「頭車來了,頭車來了,放鞭炮。」
然後一陣噼里啪啦的電子音響起,我哭笑不得,原來那是一掛假鞭炮,被他們整得這么激動。
沒一會兒,西裝革履,抱著白紗新娘的張磊出現在了客廳里。
張磊看到我,十分高興,把新娘放進了房間里,就出來與我說話。
略微寒暄幾句之後,他忽然對我說:「我准備開公司了。」
「噢,挺好,回頭我去你那兒打工,工資給開高點。」
他卻是微微一笑說:「願意當我的合夥人嗎?」
(全文完)
『捌』 【短篇小說】她綁架了誰
01
清晨,薄霧在這個幽靜的山村上空還沒有散去,村子裡的人們還懵懂未醒,就被一個凄厲的女人的呼救聲吵醒了。
大家吃驚之餘,紛紛起身,循著這凄厲的叫聲,人們漸漸聚集到了村子外面的荒樹林子里。
只見荒樹林子里的濃霧還未消散,在一棵一人粗的大樹上,五花大綁的綁著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的眼睛上蒙著一塊黑布,身上橫七豎八的纏著一道道的小拇指粗的繩子,齊肩的頭發凌亂的遮蓋著半張臉,衣衫狼狽,瑟瑟發抖。
人們在一瞬間的震驚之後,有年青的大膽後生,試探著上前,一把揪掉了女人遮眼的黑布,這一看不要緊,大家都驚叫了起來。
人群中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臉色頓時蒼白,她轉身抓住身邊呆若木雞的兒子:「大山,這不是你媳婦兒?她,她怎麼在這里?」
02
阿麗早早的就醒了,她看著窗外朦朧的晨曦,聽著耳邊丈夫大山的鼾聲,眉頭不耐煩的擰了起來。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大山,嫌棄的抓住被角往自己身邊裹了裹,似乎想把這鼾聲隔到被子外面去。
可是這鼾聲卻象長了腿一樣,粘著她的耳朵,怎麼也甩不掉。
她氣急敗壞的踢開被子爬起來,胡亂的套上衣服,趿拉著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院子的一角,雞圈裡傳來雞的叫聲,看到阿麗走過來,雞叫的更加的歡快。
阿麗嘟囔著臉走到雞圈跟前,把掰下的白菜葉子切碎了,拌上麩皮倒在食槽里。
她剛直起腰,就聽見東屋裡婆婆在說:「阿麗,你起來了?先把湯熱在爐子上,饃也蒸上。一會兒大山起來就能直接吃上熱乎飯,趕著去上班,晚不了。」
「知道了」。
阿麗不耐煩的應了一句,走進廚房。
先把昨晚燒好的湯熱上,再把另一口鐵鍋里加上水,放上篦子,拿了幾個饃放在上面,蓋上鍋蓋,點著了火。
她這才騰出空來,到臉盆里洗了一把臉,把齊肩的頭發梳理一下扎了個把子。
她眺望著山村遠處的薄霧,想著不知道誰家的媳婦,跟她一樣,也要早起伺候婆婆和丈夫,連個懶覺都不得睡。
她環顧這個簡陋的院子,想想自己美好的青春年華就要在這里被消磨殆盡,不由的心氣不平起來。
她恨恨地進了西屋,語氣硬邦邦的對著丈夫說:「你咋還不起?太陽都老高了,難道飯做好了還得給你端進來不成?」
大山被她吵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情願的慢慢爬起來穿著衣服。
吃飯的時候,婆婆不停的支使阿麗,一會兒切鹹菜,一會兒去給大山煎雞蛋,她一頓飯下來,吃的斷斷續續的,心裡胃裡都不舒服。
03
伺候大山上班走了,
阿麗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拿出手機,打開微信,點開了幾天前在網上認識的,一個叫阿旺的男人的對話框。
她亟不可待的問阿旺:「我跟你說的,你都考慮好了嗎?」
阿旺發了一個笑臉:「莫著急,你說的事情可以做,但是這個風險太大了,要付定金的。」
「什麼事情都沒定下來,我怎麼給你錢?」
「講真的,要是准備行動了,我可是要找人、去買東西了,你不給我定金,我怎麼買?萬一你反悔了呢?」
「那你跟我說一下,你到底要怎樣做?」
04
大山下班回家,阿麗已經做好了晚飯,吃過飯後,夫妻倆回了房。
兩個人一人拿著一部手機,各自坐在凳子上,低著頭刷手機,彼此到沒有一句話說。
眼看著到了晚上9點的光景,大山從手機上抬起頭來,看了阿麗一眼:「阿麗,時候不早了,咱休息吧。」
阿麗眉頭一擰:「你除了吃就是睡,還有點別的事兒不?」
「那你還讓我幹啥?」
「自從嫁到你家,你就沒好好陪我說過話,跟你過得真是沒意思。」
「那以前我們不也這樣嗎?那時候你咋沒說呢?」
「你跟我沒話說,你在手機上跟誰聊天呢?」
「也沒誰,你不理我,我就上網隨便逛逛唄!」
「那你把手機給我看看。」
「要看我的,你也把你的給我看看。」
阿麗氣不打一處來:「大山,你越來越能耐了,我年紀輕輕的跟著你,一輩子就這樣悶在這個破地方,想想就要發瘋。別人家的男人,都去大城市打工,開眼界,你倒好,就窩在這個窮地方,一點想法都沒有,還整天跟我沒一句話說,這日子過得啥意思?」
「阿麗,我媽這么大歲數了,身體不好,我爹又不在了,我能把她一個人丟家裡,出去打工嗎?再說了,我掙的錢,不是也能養活你跟媽嘛!」
「呸!就你掙的錢,剛夠家裡吃飯的,一點多餘的花銷都沒有,你媽就是個病秧子,花錢的無底洞,時不時的還得我家裡貼補,還好意思說!」
大山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他起身走到阿麗身邊:「阿麗,你嫌棄我嗎?那你幹嘛嫁給我?你花錢也太不知道節省了,我一心一意的想跟你過日子呢!」
阿麗一時語塞,她父母離得遠,不敢鬧的太厲害,只好別過臉不再看大山,大山扳過她的肩膀,想跟她親熱,她掙了掙,終究還是順從了。
05
阿麗跟阿旺又在微信上聯系,終於在把自己的私房錢3000元轉賬給阿旺以後,得到了阿旺的行動時間。
大山今天下班回來的晚了點兒,阿麗在廚房裡做飯的時候,心裡就砰砰直跳。
她反反復復的走到院門口張望,在天擦黑的時候,終於看到了大山騎著電動車的身影。
阿麗有點失望,卻又鬆了一口氣,她沒好氣的把飯盛出來,擺到桌上,叫著婆婆准備吃飯了。
吃完飯回房,她立即拿出手機在微信上跟阿旺聯系:「怎麼回事?大山怎麼就回家了?」
阿旺回復:「今天時間上沒對上,沒有截住大山,你說的下班時間,沒見著他呀!」
阿麗想想也對,今天大山是回來的晚點。
她生氣的問:「那你到底什麼時候再行動呢?」
「你別著急呀,你今晚得找機會出來一趟,咱們好好計劃一下,不能再出現今天的意外了,我們也好事成之後拿錢走人。把你銀行卡帶上,我得看看,不然事成之後,你不給我其餘的錢了怎麼辦?」
阿麗想了想,答應了。
06
等大山睡著以後,阿麗悄悄的出了門,按照跟阿旺說好的見面地點,來到了村子邊上的荒樹林子。
她打著手電筒,聽見夜貓子的叫聲,在林子里象人在嘿嘿的笑,她在漆黑的夜色里瑟瑟發抖,頭皮一陣陣發麻。
就在她緊張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時候,突然一隻大手從她身後勒住了她的脖子,接著嘴就被捂住了,她根本來不及呼救,就被拖到了林子裡面。
她睜大了眼睛恐懼的看著拖著她的人,是兩個凶神惡煞般的男人。
她幾乎嚇暈過去,一句話也說不來。
其中的一個男人把她摔在地上,壓著嗓子說:「阿麗,你知道我是誰吧?我就是阿旺!」
阿麗看著這個陰森森的男人,嘴裡發出「嗯嗯」的聲音。
阿旺皮笑肉不笑的說:「你這個愚蠢的女人,居然想出這么愚蠢的法子,讓我們綁架你丈夫,然後把他嚇走,好帶著你出門打工。可是,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綁架你比較好。」
他蹲在她面前:「銀行卡在哪裡?」
阿麗掙扎了起來,阿旺甩手給她一個耳光。
從阿麗的衣服口袋裡掏出銀行卡,問出了密碼,阿旺和那個男人把阿麗綁在了一棵一人粗的樹上,她嘴裡被塞上了一團爛布,眼睛也被蒙起來。
「我現在就去銀行取錢,如果密碼不對,你就活不成了。」
07
清晨的街市,還有些寒冷,一個年輕的女人早早的就在路邊擺好了攤位。
她的攤位上放著剛剛上市的青菜,疲憊的臉上,是揮之不去的孤獨和愁苦。
她坐在三輪車的一側扶手上,看著馬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低下頭哈著自己凍僵了的雙手。
一個男人騎著電動車停在了她的攤位旁。
「菜怎賣的?」
「一塊五一斤。」
那個男人挑了一捆菜,付完錢走了。
女人獃獃的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突然想起以前的自己,也曾經跟一個騎著電動車的男人,生活在
一個雖不富裕,卻安靜悠閑,經常被薄霧籠罩的村莊里。
那個男人不會說話哄她,卻捨不得讓她早出晚歸的掙錢,而是自己天天外出打工養家。
那個家,有三間瓦房,婆婆住東間,他倆住西間。
院子里還有一個雞圈。
『玖』 短篇小說|抉擇
01
整整一上午,舒靜都死死地盯著校門口,她在等莫凡的到來,她在等屬於自己的一世深情。
鋼鐵的校門早已銹跡斑斑,校門口兩邊種著黃瓜和豆角,邊角的地方種著一小塊韭菜。莫凡喜歡吃韭菜,韭菜包子、韭菜餃子、韭菜炒香乾所有韭菜做的菜和食物他都愛吃。
五年前來到這里時,舒靜看見老校長和幾位老師在這里種菜,她當時還提議為何不種些花草,夏天樹木叢生百花齊開,覺得是鄉村一景。
然而,老校長卻笑了笑緩緩的說道:「在農村,最不缺的就是花呀草呀,你要喜歡過幾天讓孩子們帶你去村東頭的山坡,那裡遍地都野花非常漂亮,如果喜歡也可以摘一些放到辦公室,反正多的很都是野生的。但眼下這點地,咱們都種菜,因為咱們這里買菜不方便,總讓鄉村來送也不好意思。」
果然,等到夏天時所種的蔬菜拔地而起碩果累累。因為大部分老師都是外地的,所以大家吃住都在這里。每當做飯時,廚房的大師傅就會去校門口摘菜,現摘現吃既新鮮味又美。
舒靜經常摘黃瓜吃,農村土生土長種出的黃瓜就是好吃。以前,在家時她也會洗半截黃瓜當水果吃,但那個黃瓜一點都不香。並且每次一吃,她媽還會喊道吃半根就好了,剩下的還要做菜了。
她家在天津市,家庭條件其實挺不錯,但媽媽總是很節儉,以前窮日子過怕了。
02
大學畢業後,她選擇了教師行業,立志做一名愛崗敬業的好教師。那時,全家人全部舉手錶示支持,但隨後她的選擇卻讓父母極其不理解。
她選擇到山西的一個小山村做特崗老師,山西是他父親出生的地方。但在她父親很小時就舉家搬遷到天津,所以跟山西的牽掛早已隔斷。
兩代人的艱苦奮斗終於在大城市安家,沒想到唯一的女兒卻要選擇重回農村,連一向開明的父親這次都嚴厲反對女兒的選擇。
父親甚至提出自己養活女兒一輩子,也不忍心女兒去受苦。
離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舒靜悄咪咪的收拾好行李包,打小她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孩子,一旦下定決心十頭牛都不回來。父母只能在唉聲嘆氣聲中,告誡女兒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一旦覺得不喜歡了就立馬回來,沒人會笑話她。
03
其實,在做出這個選擇時,舒靜也做了一番思想斗爭。她知道父母最後一定會順從自己,但她最怕的是莫凡。
與莫凡的相遇,她總覺得是命中註定。
小時候,他們是鄰居玩伴。一起讀同一所幼兒園,一起讀初中和高中,在高中畢業時確定戀愛關系。這就是別人口中的青梅竹馬,以前是好朋友,之後是你儂我儂的戀人。
上大學時,因為彼此的愛好不太相同,所以兩人選擇了不同的學校。舒靜從小就勵志當老師,她敬愛所有的老師,也希望自己能成為別人喜歡的老師。莫凡喜歡計算機,整天沉迷於編寫程序。
美好的愛情始於心動,兩顆心一靠近便勝似千言萬語。在緊張繁忙的學業里,他們爭分奪秒的享受這在一起的時光,一起暢想美好的未來。
未來,我會是你的新娘,你是我的新郎,我們會有一個幸福的家。世間男女千千萬萬,今生今世只求你一人相伴。
對於,舒靜的決定莫凡雖然心有不悅,但他還是選擇了支持。因為他覺得舒靜只是一時興起,嬌滴滴的她肯定待不了幾天就哭著喊著跑回來了。到那時,他在已拯救的身份出現,一定會給她所有的溫暖和呵護,他要做她的英雄。
可是,五年過去了,舒靜沒有一點要回來的意思,反而每天給他講與孩子在一起的樂事。這時,他才猛然發現自己終於還是不夠了解她,她似乎鐵了心在那裡呆一輩子。
他開始著急,然而比他更急的是他的父母。起初,他媽媽是喜歡舒靜的,但四年過去了兩人還是沒動靜,他媽便開始有了想法。
「兒子,感情這事得靠緣分勉強不得,四年了你們還沒有在一起及證明你們沒有緣分。」當然這只是莫媽媽慣用的開場白,真的深意在後面。
「你張姨家的婭婭還記得吧,小時候你們還一起玩過那,現在人家在銀行里邊上班,我偷偷打聽了是有編制的。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女大十八變,婭婭現在不僅特別的漂亮,還特別有氣質。」
莫凡在腦海里搜索關於那個婭婭的一切,確實對於婚姻婭婭比舒靜更合適。但他不甘心自己的曾經的執著就這么被放棄,他想如果舒靜肯回來,那此生只愛她。
04
莫凡決定去地址上的那個小山村,雖然舒靜已經在那裡生活了四年,但他卻一次也未去過。因為寒暑假舒靜都會回來,他也曾提出去看她,但舒靜都讓他先忙工作,自己一切都很好。
一個程序員確實忙的昏天暗地,晝夜不分也是家常便飯。所以每次舒靜一推辭,他便心安理得的去睡覺玩游戲了。畢竟,她就是她命定的新娘。
一路轉了多少趟車,莫凡早已記不清了。只記得做過高鐵,做過大巴車,還有山輪車,最後話步行了十多里這才算到了。
一眼看見風塵僕僕的莫凡,舒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舒靜的辦公室布置特別簡單,一張破舊的桌子一台十幾年的老電腦,還有一張簡陋的單人床。那個銀白色的行李箱被整整齊齊的放在床頭,還記得當初還是自已為她選的。
上完課後,舒靜趕緊跑回宿舍。她雖然多次拒絕,但都是想讓他好好休息,即使心裡十分想念但卻不忍心剝奪他的休息時間。
她吩咐大師傅中午包點韭菜餃子,韭菜是三年前她親手種下的,專門為他種下的。
她滿心歡喜,他心事重重。穿越山水的見面並沒有想想中的那麼美好,莫凡很快說出自己的意圖。這次,他想要她一個准備的答案。
等待是一件煎熬的事情,也許再深的感情也經不起時間的沉澱,他們終究不是活在偶像劇里。
一個答案,要麼辭掉工作結婚,要麼·······。雖然這個問題在自己的心中閃現過千百次,但舒靜還是心慌意亂。
五年來,她已經和這里融為一體,孩子的歡聲笑語,鄉親們的淳樸熱情,她感覺自己活得很真實也很快樂。
回去,該怎麼和孩子們告別,該怎麼與自己告別。
不回,該怎麼向自己愛情交待?
中午的韭菜餃子莫凡沒有吃,因為看到舒靜的態度,他說完扭頭就走了。一邊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們和喜歡的工作,另一邊是自己青梅竹馬的愛人,她又該如何抉擇,她好像早已做出來抉擇。
「再給我三年時間,三年後我的學生會畢業,到時候我就會回去。」這是舒靜的選擇。
三年,莫凡在痛苦地默念的。他不知道能不能說服父母,也不知道能不能說服自己。
「如果我們有緣,我會在六月十八日,我們相戀十五周年的紀念日來找你。如果我沒有出現,就當從來沒有相遇過。」
今日正好的六月十六日,艷陽高照大地,東邊山頭的花香陣陣傳來。舒靜死死地盯著生銹的大門,她在盼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惜日過正午她的等待還在繼續著·······。
『拾』 原創短篇小說《禳》
一種介於「噠噠噠」和「啦啦啦」之間的彈舌音,從她嘴裡發出;從她那條彈簧似的舌尖上發出。舌尖在柔軟而堅硬的上顎上連續敲擊,聲音急促有力、節奏明快、悅耳動聽。對!沒錯!這令雞愉悅的聲音確定是從胖婆娘嘴裡發出來的。開飯啦!再啰嗦一句:我是一隻雞;一隻雄赳赳氣昂昂、毛色艷麗的公雞;一隻上知天文地理、下知花鳥魚蟲、博學多才的公雞;一隻爪大腿長脖頸粗、身高體健尾巴翹、行動敏捷、英勇頑強,一跳二三米、一飛能沖天的大個子公雞,總之我不是一隻普通的公雞。
亮晶晶的麥粒像幸福的春雨撒在地上,一把接著一把。「唰唰唰」有的掉在柔軟的泥土上;有的觸到堅硬的地面輕輕的一蹦又輕輕的落下;有的蹦到牆壁上再反彈回來;有的直接蹦到草叢里。我帶著我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沖向這幸福的「春雨」。說「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有點誇張,其實我只有八位妻子。這八位妻子個個溫柔賢惠、善解人意。她們除了每天努力為胖婆娘下蛋,還要照顧我的生活起居。我也須日日夜夜,勤勤懇懇,盡職盡責地保護她們。每天都要和她們其中的二三個交配,甚至更多,讓她們產下受精蛋。這蛋只為胖婆娘換取人民幣,與我的傳宗接代毫無關系。
我不能理解胖婆娘和她的矮冬瓜丈夫嘴裡發出的「嘰嘰咕咕」是什麼聲音?到目前為止,我只能聽懂那舌尖敲擊上顎發出的、介於「噠噠」「啦啦」之間的聲音。這是他們模仿我們雞類的語言,是正宗的雞語,意思是:「開飯啦。」
胖婆娘自從那天跌了一跤,被矮冬瓜攙起來,搭在肩上進了房門之後,就再也沒出來。
我親眼看見胖婆娘跌了一跤。那天,她手裡提著半桶水,和她肥胖身軀極不相稱的細腳腕子一拐一拐。右手提著水桶猛地向前一甩,借著慣性,左腳向前一邁,左手向後畫弧,右手提著水桶向後再一擺,右腳向前一邁,左手向前再畫弧。一甩、一擺、一畫弧、一……不好!邁出的左腳下有一顆驢糞蛋一樣的石頭,我急得扇起翅膀,「喔喔嘎」叫了一聲,意思是讓她小心。可她還是踩在那「驢糞蛋」上了。肥胖的身體向左前方撲倒,一頭短發經過歲月長期拾掇,已經服服帖帖地粘在頭皮上,所以她那夾雜著白發的黑頭發並沒有順勢飄起。溝壑縱橫的老臉瞬間扭曲,兩根香腸嘴唇張得大大的,身軀已經分不出哪部分是胸,哪部分是腰了。總之除了頭顱和面目可辨,其餘就是一堆肉。「一堆肉」墜落在泥土上,沉悶的「砰」一聲隨之傳來,水桶「哐啷」撞到地面上向前倒去,桶里的水「嘩」的一下潑在了「驢糞蛋」上,也潑在了「一堆肉」上。緊隨著是「媽呀」的一聲。這聲音從胖婆娘的嘴裡發出,具體什麼意思我不知道,猜想可能是「好疼」。聽到聲音的矮冬瓜從炕上彈起來,趿拉著一雙破布鞋,雙手急速擺動,飛出門外,撲到胖婆娘身邊。「瞎眼睛婆娘啊,你怎麼走的路啊?這么平的院子……」這樣的聲音從矮冬瓜的嘴裡發出來,什麼意思我還是不清楚,據猜測應該是關心胖婆娘、心疼胖婆娘的話吧。冬瓜使出了吃奶的勁才半蹲著把「一堆肉」撈起來,伏在自己肩上,吃力地背著。一堆肉蓋在冬瓜上,冬瓜滾進了屋子。
從那天起,每天由矮冬瓜拘著一捧麥粒撒向院子,嘴裡發出的「噠噠」「啦啦」聲讓人很不習慣,充斥著敷衍了事、極不情願,一點沒有胖婆娘的聲音悅耳動聽、讓人興奮。我想念胖婆娘;想念那介於「噠噠噠」和「啦啦啦」之間的彈舌音;想念那急促有力、節奏明快的呼喚;甚至想念那富有彈性的舌頭和柔軟而堅硬的上顎。
我還是和往常一樣按時醒來。「撲楞」一下跳下雞架,再「撲楞」一下跳上院牆,最大限度地伸長脖子。「喔哦喔……」自從胖婆娘睡在炕上不起來,我每次都要使勁使勁地叫,比以往叫的聲音響,叫的時間長!
伴著「喔哦喔」黑夜結束,白天來臨。然後白天又結束,黑夜又來臨。我組織八位娘子陸續進窩、上架之後就輕輕卧在窩口。咦?天都黑透了,冬瓜院子里的路燈還不熄,是他忘關了嗎?肯定不是的。冬瓜和他的胖婆娘在這山溝溝里半輩子,靠天吃飯,靠地生存,無兒無女,省吃儉用。賣糧食是主要經濟收入,還要靠我的八位老婆下蛋賣錢貼補家用,平時連屋內的電燈都捨不得開,更別說路燈了。一定有什麼事!八位老婆也因為燈光的緣故遲遲不願入眠,七嘴八舌的說起了胖婆娘。
「可能死了吧!」平時就「話多惹雞煩」的小六說。
我小小的雞心「咯噔」一下!我這只英勇頑強、身經百戰的戰斗雞,曾經多次成功擊退黃鼠狼的偷襲;多次順利防禦鷂子的空襲,莊裡的大狼狗見了我都要退避三舍。但這一個「死」字竟然讓我有了恐懼的感覺。
「閉上你的臭嘴。」我憤怒的說:「都閉上你們的臭嘴」!
蒼白無力的土黃色燈光照耀著積了油垢的廚房窗;掛著煙漬的炕眼門;堆著柴草的木椽青瓦棚。浮著菜葉的流水道也亮晶晶的,像鬼魅的目光。這些臟兮兮、不整潔、最深最深的那種隱私,在夜裡路燈下比白天坦露得更清楚。昏黃的光束里飛舞著塵埃顆粒,我還知道這叫「布朗運動」,不過現在才知道路燈下也能看到這現象。一群群蚊蠅飛蛾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那一抹昏黃被熙熙攘攘攪得支離破碎。八位娘子都沉沉地呼嚕著,我這小小的雞腦子里充斥著介於「噠噠」「啦啦」之間的彈舌音。胖婆娘啊!
一陣熟悉的趿拉布鞋聲音,一股熟悉的酸臭味道靠近了我們的窩。一隻暖烘烘的大爪子伸進來了,我並沒有發動攻擊,因為我知道是矮冬瓜的手,我也知道他要干什麼。我曾經擁有九位母雞,就在半年前還是這樣的夜裡,這樣的趿拉鞋聲音和酸臭味道,這只暖烘烘的大爪子伸進我們的窩,抓走了曾經的小二。她也有美麗豐腴的胸脯和粗壯的大腿。第二天一早她就被胖婆娘揣在懷里,去了十幾公里外的集市,然後再也沒有回來。這次「大爪子」抓走的是我的老婆——羽毛潔白,溫順可人,豐滿性感的小白雞。小白雞在溫暖的夢里被冬瓜抱進了屋裡。我該怎麼辦呢?我知道「人有人道,雞有雞命」。我還聽過「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的說辭。因此小白雞被抓走並沒有牽扯到我的雞心,也沒有困擾到我的雞腦。隨著路燈熄滅,我也漸入夢鄉。
「喔哦喔……」
打完最後一番鳴,我突然像丟了魂似的不知所措。是思念小白雞?還是想念胖婆娘?話又說回來,已經五天沒見到胖婆娘了。「撲楞」一下我跳上了冬瓜家的窗檯,舊玻璃已經很不透明了,但我一眼看到了炕上露出棉花的破舊被子;已經和土炕融為一體的破舊褥子;還有夾在被子和褥子之間的胖婆娘。她溝壑縱橫的老臉像昨夜的燈光一樣昏黃,顫顫巍巍的眼皮擠在一起,兩條肥厚的香腸唇微微張著,一翕一動,破舊被子也跟著一起一伏。胖婆娘啊!胖婆娘!
「噓,哦噓,哦噓哦噓!」
這是冬瓜驅趕我的聲音,我們雞耳朵的構造最害怕聽到這種純粹的振動發出的聲音。我連飛帶跳從窗檯上轉移到院牆上,我喜歡站在院牆上看人間、雞間的一切。我看見冬瓜左手拎著被綁住腿子的小白雞,右手捏著一把鋒利的刃片子從屋裡出來。只見他走到下水道跟前蹲下。用他的蹄子踩住小白的爪子,小白的頭被折到後面連同翅膀攥在一起,右手食指和拇指揪掉她脖子上的一撮毛,露出了紫紅色皮膚,接著冬瓜捏緊刃片子,在裸露的紫紅色皮膚上輕輕一剌。小白猛地掙扎了一下,發出「咕」的一聲,黑紅的雞血隨著那「一剌」噴涌而出,順著下水道里那鬼魅的目光流去了。看著小白和胖婆娘一樣,一動不動,我隱約知道了這就是「死」。和我以前聽說的不一樣,以前只聽說「死」就和睡著了一模一樣,可這明明還有痛苦、掙扎、流血。我頓時開始害怕「死」;開始思念小白雞;開始後悔跳上窗檯只顧著看了胖婆娘,而沒有多看一眼小白雞。
小白雞被反復燙洗、拔毛,再開膛破肚、剁成小塊。廚房窗子蒙上了一層薄霧。我總感覺小白還在下蛋,只是卧到了冬瓜的鍋里。中午她卧到了盤子里,一會又會卧到冬瓜和胖婆娘肚子里。也許小白跑到胖婆娘肚子里會叫醒沉睡的她,想到這,我也就不再為小白悲傷了。
「喔哦喔……」
天又亮了,胖婆娘還沒有醒來。冬瓜換上了系鞋帶的鞋匆匆出門去了。直到下午領回來一位長相不怪異,但穿著怪異的人。他不是本村人,這點我很確定!黑色的帽子四方四正、有稜有角,帽子下趴著一隻死癩蛤蟆般的發髻,發髻周圍奓著長長的亂發,驢子一樣的瘦長臉,和胖婆娘一樣透著昏黃。長眉毛、小眼睛、薄嘴唇、大黃牙這些極不協調的五官散亂擺放在昏黃里。漆黑的袍子從脖子裹到小腿,左側袍襟短,右側袍襟長,長的一側從右一直裹到左後側,才被一排疙瘩扣子扣在一起。袍子下露出一雙鋥光瓦亮的皮鞋。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醫生?不對吧,人們把醫生稱為白衣天使。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也不是,菩薩一般不走路,都是乘著一朵雲彩來的。那他一定是一位上仙,我想他懷里肯定揣著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葯。上仙跟隨冬瓜,腳步輕盈地飄進屋去了,我急忙湊到門口,聽見他們嘰嘰咕咕。
「摔跤都能摔得昏迷不醒,這明顯不是病,此中必有蹊蹺,要『禳』!」
「定有孤魂野鬼在此作惡,看我捉鬼降妖!」
黑夜又一次降臨了人間,今晚的月亮異常明亮,比冬瓜家的路燈亮多了。剛上架卧下正在想「禳」是什麼?聽說生病了要治,還頭一次聽說要「禳」。熟悉的腳步聲、熟悉的酸臭味又來了,只不過這次大爪子拎起來的是我。一點也沒有反抗,因為我非常想看看上仙怎麼個「禳」法;想看看胖婆娘能不能被「禳」醒。
我也被綁住了腿子,安放在供桌上,和我一起安放在供桌上的還有一個正方形木盒子,裡面裝滿了各種糧食,仔細分辨應該有五種糧食,各色彩旗插在糧食里,仔細分辨應該也有五種顏色。兩只高聳的燭台上,燭火像蠢蠢欲動的大跳蚤。香爐里端端正正燃起了三炷香,裁成正方形的麻紙擺了厚厚一摞,還有一隻木魚和一柄鈴鐺。冬瓜為上仙找來一個裝著麥草的袋子墊在小板凳上,上仙跪了上去,點頭示意了一下,冬瓜立刻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揭起幾張麻紙點燃。一張一張地揭,一張一張地燒。上仙左手持錘兒敲一下木魚,發出「當」的一聲;右手握鈴鐺搖兩下,響起「叮叮」聲。
「叮叮當、叮叮當……」
本來冬瓜燒紙的火煙熏得我鼻子發酸、眼睛發熱、腦袋發暈,可這「叮叮當」卻讓我愉悅起來了。上仙伴著節奏輕快的「叮叮當」,嘴裡開始發出了雞聽不懂的語言。
「宗師黑煞,鐵門閉煞,龍神不見,惡鬼不知,太上老君賜我一把劍,斬去鬼魅永無蹤。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惡人惡鬼遠離身,惡事不進我家門。管食將軍來除惡,引水童子鎮門庭。紫氣騰騰自然興,念起經來祥光升。打開金亮門,點燃蓮花燈。太上老君自聽經,聽得經來碧波清。太上老君心歡喜,啟奏玉帝上天庭。合家大小免災星,吉神護佑永安寧。求子之人念我經,滿堂兒孫福壽增。求財之人念我經。一本萬利轉回程。求名之人念我經,金榜題名振家庭。有病之人念我經,千年疾病根除清。天留雨,佛留經。人留子孫草留根!」
「……」
上仙手上動作嫻熟得有點機械化,嘴上振振有詞,不過嘴裡的語句慢慢都被「啷啷啷」「啦啦啦」「嗡嗡嗡」代替了。他眉頭緊鎖,雙眼半閉,嘴唇微動,甚至嘴唇不動。他的神情使我想起一句話:「目似瞑,意暇甚」。這明快的節奏,動聽的調子,還有「暇甚」的意境令我昏昏欲睡。不過,上仙也打了個哈欠。於是他匆匆結束了念經的議程,准備開始下一項活動。
他扶了扶帽子,正了正衣領,神情極其嚴肅認真地囑咐冬瓜:「我紙燒到哪,你就把五穀糧食撒到那,葯渣水甩到那!」只見他左手搖鈴,右手捏著幾張麻紙,在燭火上點燃,踱開步子向東邊牆壁移去。冬瓜急忙抓了一把五穀糧食,拿起稻草束在泡葯渣的破碗里一蘸,抬頭挺胸,緊隨其後。走到東牆前,他念念有詞:「一拜東方甲乙木,東方青帝顯威靈」,紙灰落在東牆前,五穀糧食、葯渣水撒向東牆;上仙轉身踱向南牆,念念有詞:「二拜南方丙丁火,南方赤帝顯威靈」,紙灰落在南牆前,五穀糧食、葯渣水撒向南牆;又踱向西牆,「三拜西方庚辛金,西方白帝顯威靈」;踱向北牆,「四拜北方壬癸水,北方黑帝顯威靈」;踱向正中,「五拜中央戊己土,中央黃帝顯威靈」。最後回到供桌前,重新燃起一疊紙,念念有詞:「坐在天堂多靈念,弟子凡間燒寶香。寶香焚在金爐內,全家清吉保平安。」伴著一陣急促而漸弱的鈴鐺聲,這項議程也落下帷幕。上仙伸伸腰,甩甩腕,長長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呼了出去,如釋重負的樣子。冬瓜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這下我要給你婆娘叫魂,你站在炕邊要應聲,應聲你會嗎?」上仙說。
冬瓜連忙回答:「會、會、會」。
見他捏起一張黃符,在燭台上點著,在胖婆娘的全身上下來回比劃,嘴裡默念道:「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顯神靈,牛鬼蛇神掃出門,急急如律令」,燃著的黃符被使勁扔出了門外,彷彿「牛鬼蛇神」也被他扔出去了。他自言自語道:「牛鬼蛇神掃出門了嗎?」冬瓜應聲:「掃出門了!」。接著他兩手用力一拍,雙手合十,食指交錯,在胖婆娘頭頂繞一圈,再踱向門口。上仙從炕邊到門口來回走動,口中念道:「三魂快附體,七魄快上身,三魂七魄收回來了嗎?」
「收回來了。」冬瓜一本正經地應著。
這樣反反復復,大約半柱香時間,上仙額頭上的汗珠都下來了。看得我雞皮上滿是疙瘩。
上仙做完法,又拿出幾張黃符,囑托冬瓜把不同的符貼在不同位置。冬瓜連連點頭,謹記尊囑。他這才卸下嚴肅認真的表情,對冬瓜說:「好了,保證你婆娘到明日午時三刻活蹦亂跳!」冬瓜陪著笑臉忙忙道謝!
由於我的昏昏欲睡,「禳」的許多細節都沒能記住。總之「禳」的過程復雜,「禳」地點也復雜,除了正房堂廳還有廚房、驢圈、雞窩、台階上、台階下、院子內、院子外……用的道具還復雜,除了前面說的,還有篩子、紅頭繩、五河水,四方土、雷擊木……
天快亮了,馬上我又要跳上院牆引吭打鳴了,可是我的腿還被綁著,胖婆娘還沒有醒來。忽然,冬瓜拿上刃片子,拎著我的翅膀,向下水道走去。如大夢初醒:我要掙扎!我要反抗!我要看見胖婆娘醒來!可是很快我的頭也被折到後面,和翅膀根一起被卡在冬瓜的左手虎口裡,被綁著的腿子也被踩在蹄子下,喉嚨上一抹劇痛使我不由自主地做了一個無謂的掙扎。像一隻飛蛾鑽出堅硬的甬,我的靈魂從血涌的刀口鑽出來,我的世界嘎然而止了。前所未有的輕盈和飄飄欲仙的感覺竟然讓我忘掉了剛才的痛苦。靈魂的飛蛾在空中飄啊飄、飛啊飛。飛到半空中,又飛到院牆上,看著自己的肉體被燙洗拔毛、開膛破肚、剁成碎塊。飛到廚房頂,看著碎塊在鍋里翻滾。
我又飛到正房頂,看見冬瓜端著我的肉小碎步跑進正房,把盆子放在供桌上,立刻雙手抓住自己耳朵,嘴裡嘶嘶地吸了幾口著氣。冬瓜用毛巾擦了擦手,小心翼翼點起三柱寶香,端端正正插在香爐里,又認認真真磕了三記響頭。盆子里散發出我的味道,那味道夾雜著麥粒的鮮香。昨晚我被完完整整地擺在供桌上,現在我被零零碎碎地擺在供桌上。
「該禳的禳了,土也安了,魂也叫回來了,符也貼了,神也獻了,這下沒事了!」上仙捋著沒有胡須的下巴,咽下一口唾沫說。
冬瓜點頭哈腰:「是!是!是!多虧先生了!」
「先生,這么一大盆雞肉,神可能也吃飽了,要不咱們吃吧!」冬瓜也咽下一口唾沫說。
「也好!也好!神也就嘗嘗仙氣!」上仙又咽下一口唾沫。
肉盆挪到了炕桌上,上仙和冬瓜各抓起一條我那肥壯的大腿,嚼得嘴角流油,剩下的碎塊三下五除二都跑進上仙和冬瓜肚子里。胖婆娘還是臉色昏黃、雙眼緊閉、嘴巴微張。冬瓜把熱氣騰騰的湯汁用勺子灌進胖婆娘嘴裡,胖婆娘顫抖了一下就不動了,香腸唇被燙出了微紅的顏色。上仙回頭看看說:「看你婆娘臉上都有了血色!」
「是啊!是啊!有勞先生了!」冬瓜還是點頭哈腰使勁感謝完上仙,又去我家裡抓出了我的小四,用繩子綁住雙腿送給了上仙。小四眼神像冬瓜一樣木訥。上仙裝模作樣地推脫了幾下,就抱起了我的小四。冬瓜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彷彿胖婆娘醒過來了似的。
最後飛到大門口,和冬瓜一起目送上仙抱著小四悠悠地飄走了。
飛吧!飛吧!我喜歡這飛翔的感覺!
幸福總是短暫的,馬上,我就被一雙無形的大爪子拉著、拽著、撕扯著,來到一個比黑夜還黑的地方。借著幽暗的燈火,我看見遠處群山連綿;近處河流蜿蜒,但那山是白骨堆積的山;這河是血水流淌的河。四處布滿了鬼魅的目光,無盡的血色霧氣在繚繞,陣陣腥風令人聞之欲嘔。遍地的殘破肢體、內臟、手腳、頭顱,到處都是森然恐怖,充斥著無盡的陰森氣息。我看見了小白雞被煮得肥膩爛熟的大腿;小四被烤得皮酥肉嫩的翅膀;還有小二被炸得骨肉酥脆的胸脯。突然,兩小鬼攙著一個熟悉的影子飄了過來。
沒錯!就是胖婆娘,雙眼仍然緊閉,嘴唇依舊微張,只是臉色像月光一樣慘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