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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頭好大短篇小說

發布時間: 2022-11-27 22:14:50

⑴ 【短篇小說】涼城

  施施一動不動地躺在去揚州的火車上,就像根毫無生氣的枯枝,已經離開涼州快三個小時了吧。

同一個廂房裡有一對年輕的小夫妻,母親抱著六個月大的小孩子睡在臨床。她在發呆的空隙轉過頭去時,借著走道里微弱的光,看見那個孩子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

這樣的對視並沒有持續太久,她只是眼睛被不知名物襲擊了一下,促使她在短暫的時間里快速的眨了幾下眼睛,那個小寶寶就像是得到了對視期間的最大滿足,眼底迅速地聚集了一汪水潤的,帶著強大生機的笑意,然後張鋪向嬰兒肉感飽滿的臉上。

這種昂揚生氣向施施鋪天蓋地般壓來,讓她在有一瞬間內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呼吸。

可她並沒有死,她還是拖著沉重的軀殼活著,她想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為她注入那種強大的生命力了。

或許性可以吧,她腦子里忽然奇異地蹦出來了這樣的念頭。

許婷說性是一件能給人帶來極大滿足的事情,會在某一瞬間能讓你像是靈魂出竅一樣俯視眾生百相,然後在碧海雲天處磐涅新生。聽起來美好到像是玄幻小說里的脫胎換骨。

在想到性時,黑暗裡的感官都像是忽然敏銳又迅猛了起來。

那個小小的孩童,已經對看她失去了興趣,轉頭拱向了母親的懷里,年輕的少婦在迷糊間也像是感覺到了懷里的動靜,掀起衣襟露出寶寶的食糧後又沉沉地睡去。

只余了幼兒吮吸奶頭發出的聲音,溫柔得像是李春年的掌心撫過她頭發時的觸覺。

施施睜著眼睛回想那個感覺。春年溫暖的手揉亂了她的頭發,然後將她搭在了他瘦削的背上。她的春年背著她,在涼州城的雪地里一步一步地向他的出租房走去,像是她最愛的愛情電影里那樣一步一白頭。

春年的出租房逼仄狹小,一張單人床一隻板凳一個插電的小太陽,就堆滿了整間屋子,但是小太陽暖黃色的光卻烤暖了狹小的空間。

晚上睡覺時,她一個人躺在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春年坐在小板凳上伏在床邊側卧著睡覺,鼻尖貼在她的耳朵跟前。

春年呼出的熱氣噴在她的耳尖處,那種溫熱的酥麻如電流般擦過神經末梢直擊心臟,像是一瞬間里被點到了某個奇異的穴位,她忽然轉身面向春年,認真而執拗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春年,我們做吧。」

春年一驚,有些定定地看著她,但最終還是眯了眯眼,輕聲嘆了口氣,抬頭含住了她的唇。

有什麼澀澀的東西蓋在了她的唇上和心上。

2.

施施是一個人來涼州的。也說不好是偷渡還是背叛,她瞞著家裡跑來見春年,帶著如井噴式的難得叛逆,決絕地踏上北上的火車。

到現在施施依舊覺得,她那時踏上火車的樣子一定像極了手握著寶劍,悲壯無畏的英雄,騎著白毛的大馬走上荊棘路,去見愛人。

到涼州的時候,已是深夜。

冬夜的涼州城不算繁華,但下起雪來依舊有書本里西北壯烈如空谷戰歌的風范。施施生在南方,難見這樣的大雪,春年還沒到坐在火車站,她也索性坐在火車站前的花壇上托著腮看起雪。

紛揚的雪穩穩地落在了地上,積了不薄的一層雪,將北方城市的粗狂稜角都柔和了,可大抵是司空見慣了這樣的景,雪夜裡的街空盪而冷清,所以春年來接她時,施施一眼就看到了他。

春年依舊是瘦削的身形,雙手插在兜里,走得不急步子卻邁得很大。他在施施面前站定時,肩頭已經落了一層雪,施施仰面看著他,忽然想起了那句「風雪夜歸人」,她的春年披風戴雪,歸到了她的心口上。

「去吃點東西吧。」春年拉她站了起來,拍了拍她肩頭的雪,看了她半晌才輕輕的似是嘆氣般地開了口。

「嗯。」施施原本有很多話想說,但是見到了春年好像又忽然失語。其實沉默也好,安靜在很多時候都算不上是壞事。

雪還在下,落在地上像是雪白柔軟的輕薄鵝羽被。那種如虛空般的柔軟讓施施有瞬間的眩暈,她想抬手去拉春年的手來維持她在地面行走的真實感,但春年只是雙手插兜埋頭向前走。

施施有點難過,可也還是依舊帶著自己單方面臆想的服軟,輕輕拉住了春年的衣角。春年只是頓了頓放緩了腳步,他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打破沉默。但施施還是因為他的那一點而反應覺得安心,像是一瞬間回到了地面,鞋子在雪地上踩踏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春年帶施施到了一家小面館,店裡零散地坐著幾個人在埋頭吃面,他們進店的動靜,就只是驚動了正在打盹的老闆。店裡的燈不是敞亮的白光,而是帶著橘色的暖光,讓破舊的小面館更加壓抑。

施施忽然很想逃離這里,很想就在鋪天蓋地的雪裡狂奔,然後吼一嗓子「李春年,去你媽的!」。但是最後她還是安安靜靜的坐在了那缺了一個角的木質板凳上。

春年倔氣的在西北的面館里要了一碗不正宗的揚州炒飯,擺在了施施面前。米有點硬,沒有蝦仁又沒有肉丁,為數不多的火腿丁拌在大半碗鹽里,叫施施有些難以下咽,只是草草的扒拉了幾口就停了筷。

臨出門前,施施回頭看到老闆黑著一張臉倒了碗里基本沒怎麼動過的米飯,那句「以後吃面也行。」在舌頭上打了個轉,出口就變成了:「春年,我們和好吧。」

我們和好吧,春年。施施一路都揣在胸口的話,淌出口了卻沒點鬆口氣的意思,倒像是溺水的人撒手了最後一根稻草一樣絕望和自暴自棄。

她還是想喊一句「李春年,去你媽的。」

3.

施施和春年的初識時正是揚州的煙花三月,施施總愛回味她第一眼看到春年時的樣子。

春年是插班生,他來班裡的那個早晨天氣很好,新生的朝陽從窗外投進暖黃色的光,在滿教室的背書聲中,春年搬著自己的桌子迎著光走了進來。

他的校服也是新的,胸前的拉鏈只拉到了一半,衣服垮垮地搭在他修長的身板上,陽光里他的輪廓模糊卻又像是鍍上了金邊,他就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秀氣少年。

他那個樣子真是好看極了,施施想。

那一剎那的念頭就像是一陣狂風,心如崖邊頑石,墜入深谷,空谷無聲,這是愛情,施施執著地這樣認定。

所以當施施站在春年面前,用力一字一頓地說出「李春年,我喜歡你。」這句話時,指甲掐進肉里的疼痛感,讓她滿心都充斥了通向愛情的戰歌,激昂又奮進。

「不好意思。」春年的回復簡短而吝嗇,吝嗇到也不願再多一句話來當理由,可施施是個膚淺的人,她一眼喜歡上李春年那副好看的皮囊,就入骨入髓地喜歡了這皮囊下的心肺,被冷漠地拒絕了也還是一臉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那就做朋友吧!」她笑著說。

打著朋友的名號能百無禁忌地示好,這是施施私心裡的有所企圖。大多數時候有所企圖的執念都會成真,何況施施的執念並非不懷好意。

後來施施也會想到企圖成真的那天。

記憶里的那天,天敞亮而寬闊,帶著熱烈的晴朗,大片橘紅的晚霞像是一把大火遠遠地從天邊燒過來,染著顏色的雲又像是魚鱗一樣整整齊齊地排列直到從她的視線里消失。

她向前走了一步,踮起腳把那顆高高仰著的頭壓進了自己的頸窩。帶著體溫的眼淚從脖子上滑下來淌過鎖骨,濡濕了校服的半個衣領。

眼淚流過皮膚時有種酥麻的癢,就像她心裡熙熙索索的竊喜,耳朵里一直盪著他的那句「施施,我們在一起試試吧。」

「好。」施施在心底很大聲地回答道,眯著眼睛笑時都擠出了梨渦來。

她是真的很開心啊,因為天氣晴朗,因為明天也會有大太陽。

至於他的眼淚,他的初戀,他死去的愛情,他濡濕的一片衣領,施施沒有想這些,求仁得仁的歡喜,壓過了這些。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真考量他們的這段感情了呢?施施也不太清楚了。大概人本來就貪心吧,得到了人就想要真心。

只是那時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試試看」的意思。

就像是一張白紙,被揉成一團後再展開就不平整了,所以白紙對另一張白紙說,你揉成一團試試看能不能把我捋平整。

大概就是那個意思了。

那段潦草結束的感情依舊像是黏人的蒼耳牢牢地抓著春年心,也像只鋼針,一寸一寸地推向施施的心。蒼耳黏得越牢,針扎得就越深。針多扎一寸,她多疼一分。多疼了一分,又覺得再放棄顯得十分不值得。

施施深陷於這樣的惡性循環里,可她對這段潦草開始的感情認真地不能再認真,又該怎麼跳出這樣的循環圈呢?

4.

春年沒有在學校呆多久,他像是天生地就缺了那條能用來學習的神經,沒捱到高考就索性北上去闖盪社會了。

春年走時,來送春年的那些男生施施一個都不認識。他們朝春年嚷嚷著「哥兒幾個會好好照料著你的小媳婦兒」時,施施也沒有笑,不安像是蛛絲像是漁網,緊緊勒著她的心。有一瞬間,那句「春年,帶我一起走吧」差點從她的舌下滾出來,蹦到地上,可其實最後她也只是輕輕說「一路順風」。

能說的話都壓在了心裡,那些勇敢,熱烈,無所畏懼都悄悄收起來放在了過去的日子裡,不敢拿出來了。

「施施,你要好好學習。」春年說。也沒有展望,也沒有承諾,就只是拿手在施施的頭頂上撫了撫,然後轉身。

火車開走時車輪碾過軌道轟轟聲,就像是施施腹腔里滴淚的聲音,但那天的天出奇地藍,風的味道晴朗又溫和,在風和日麗里的離別,詩意又溫柔。

春年

1.

春年靠在火車車窗上發呆,火車還沒開,過道里人來人往,鬧鬧哄哄的叫人煩躁。

來送他的那一堆大概是已經散了吧,春年想。自己的背井離鄉其實並沒有給別人造成刻骨的動盪。家裡的兩位祖宗最終也還是沒來送他,也罷,看他們無時無刻地爭吵已經讓他精疲力盡了。

他忽然有點捨不得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小個子的女孩,那大概是他離開後唯一一個會認認真真想念的人了吧。

春年一直覺得施施是個柔軟的孩子,小巧又溫馴,像是某種長毛的動物,能治癒和撫慰人心。

有時候春年也覺得自己真是個渣男,自私地拿別人的真心來堵自己的漏洞,但他深陷於那種撫慰圈出的安全區域帶給他的舒適感。所以那樣恬不知恥地說出「試試看」的時候,心就像疲了一樣安穩地躺在了安全區域里,不想再動,不想再付出,也不想再認真去愛。

她來送站時,他什麼也沒做,沒有承諾,沒有展望。放不下之前的感情,又自私想收到貨更多的愛,總用她的喜歡這種拙劣的借口,有恃無恐地浪盪。

他在不覺里變成了這樣爛的人。

2.

北方的秋天來得迅猛,乾燥的空氣逼出了樹葉里的最後一絲水分,然後寒冷和烈風一起抵達,秋天開始變得蕭索。

帶來的最後一根蘇煙抽完時,春年依舊在工廠干著最基礎的工作,不足十平米的小出租屋裡沒有暖氣,春年扛了些日子,最後還是緊緊巴巴地買了一個插電的小太陽回來。

有時在蕭索的秋風里,春年會嗅到那種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乾枯腐朽的味道,恍惚間覺得自己就像只苦苦掙扎的螻蟻,天是空盪的晴朗,但春年卻覺得整個城市都蒙著灰塵,帶著對外鄉人的不懷好意,陌生又蒼涼。

入冬的時候,春年見到了初戀,她跑來寫生涼州城的「一片孤城萬仞山」。

原來對初戀一直都是避而不見的,因為不知如何面對,因為熱烈過,因為怕余情未了,但是如今再見,卻忽然沒有了什麼感想,只是未曾邀約就在離家千百里的地方遇見故人,會讓他覺得有些歡喜罷了。

和初戀去吃飯,春年沒看菜單就點了一份揚州炒飯。初戀打趣他在北方的面館里吃著即使在家也不喜歡吃的揚州炒飯,春年有些愣神。抬頭看向初戀時,忽然想到了那個吃炒飯時如倉鼠屯食般的幼稚孩子。

像是句玩笑話一樣,春年猛然發現那個用來填補缺口的補丁,已經和原來的破洞貼合得嚴密無縫了。

那天春年一夜未睡,一夜的兵荒馬亂。

施施的臉在他的腦子里扎了根似的趕也趕不走,他在安全區域待了太久,像是忽然才醒悟是要認真理一理那些屯在腦子里的復雜事情了。

春年從來只當施施於他只是個合適的人,不瘟不火地相互陪伴,就好比他原來有一隻用得十分趁手的茶碗,樣式和容量都是得他心意的,所以先前的茶碗碎了後他便慣用那隻茶碗了。

但忽然有天他發現那隻茶碗是只有些年頭的優質宋瓷,他就怯了,不敢再隨意動用。

春年從兜里翻出來一包軟紅,點了一根銜在嘴邊。他第一次抽這么劣質又烈的煙,入口的焦煙味讓他覺得有些反胃,但他硬是將這股味道吞進了肺里,任由那些雜質沉澱在身體里。

他如今哪還有什麼硬氣的資本能好好守著那個柔軟的小姑娘了,她明朗優秀,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可以奔赴,在自己身上只有羈絆,沒有什麼能讓她變得優異的東西了。

所以李春年,你發發善心,饒過她吧。

3.

「施施,我們分手吧。」春年對著電話沉靜地說。

其實他以為他會流眼淚的,至少能用些金貴的男兒淚顯示一下他那點後知後覺的深情。

但他卻異常冷靜,那些類似於粉飾的哽咽都沒有。

他想起來和初戀分手的時候,窩在施施的頸窩里哭得矯情至極,那時倒是能像是演戲一樣把自己感動得要死要活了。

「怎麼忽然說這個?」施施問。

她的聲音很輕,也沒有驚訝也沒有質問,帶著一早就有預感的語氣,淡淡地問,怎麼忽然說這個。

「她來找我了。」撒謊好像是下意識的事情。

在那個瞬間里,春年覺得他的那點骯臟又醜陋的愛情,實在是拿不出手來。

「嗯。」

施施沒有掛電話,卻只是在那頭長久地沉默。春年睜著眼盯著灰濛的天空,許久才冷冷地說:「我和初戀和好了,我們分手吧。」

施施沒有回答好,也沒有回答不好,十分鍾的電話,從頭到尾的沉默。沉默,這是施施獨有的聲嘶力竭。

春年率先掛了電話。他沒有再等施施開口,他覺得他已經撐不住這樣的沉默了,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在乾涸的渠里等死的魚。

5.

春年沒想到施施會來。她那麼小小的一個人,跨山跨水地來找他。

她對他說:春年,我們和好吧。

施施說完了挽留的話就越過了春年,向前走去,一路踩著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沒有回頭。

施施向前走過了一個路口,從左手邊轉了個彎後就消失在了春年的視野里,可春年一直盯著她到看不見了,也還是沒有跟上去,只是一言不發地站在小面館的門口。

天灰濛蒙地壓下來,像是要漏了般,如今的自己能拿什麼,又能許個什麼諾言呢?

春年從兜里摸出了一支煙,他不太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像個北方漢子一樣,習慣於吸烈性的煙,然後粗糙地沉默。

有雪飄在煙頭上,被橘紅色的火星子燙化了,在夜幕里不知所蹤。春年大口地吸煙,讓帶起的烈急劇地擠進肺里,然後再惡狠狠地咳出來,嗆出一絲淚花。

他說不好為什麼,在聽到施施說和好時有一剎那的放空。也不是不因為舍,也不是因為愛情,就只是在那一剎那覺得應該要有儀式感一般的瞬間放空。

一隻煙燃到尾了他才尋著腳印大步跟了上去。

其實施施也沒走多遠,她就蹲在拐彎後不遠的過街天橋上,頭埋在雙腿間輕聲嗚咽。

就好像無聲里風在嘶吼,喧囂的聲音讓春年無端地生出無助和茫然來,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來安撫眼前這個有些傻氣的女孩子。

最後他還是用了一貫用的方式,揉了揉她浸了墨一樣的柔軟長發,像是安撫某種長毛的溫順動物,然後將她拾起搭在了背上。

施施很輕,就像是輕柔的飄雪。她的眼淚蹭到他的頸間,像是化雪般消瘦。他就背著她,在涼州城的雪夜裡向他的出租房走去,誰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像凄涼的愛情劇,一步一離別。

他的出租房很小,逼仄而又狹隘,一張單人床一隻板凳一個插電的小太陽,就堆滿了整間屋子,可插了小太陽,房間里卻依舊很冷。

睡覺時春年拿出了他最厚的被子,把施施塞在了床上,然後自己坐著板凳側卧在床邊。

施施是背對著他睡的,頭發散落在身後,蹭著他的鼻尖,她慣用的洗發水的味道讓他有些心猿意馬,腦子開始變得迷糊又清醒,他閉上眼睛試圖平復心情,卻又愈發躁動。

施施忽然轉身,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春年,我們做吧!」他有些許愣神,腦子在忽然放空後又開始百轉千回,他像是什麼都考慮過了,又像是什麼都沒想到,最後還是輕嘆了一聲,低頭含住了她的唇。

施施的嘴唇也是柔軟的,像是揚州三月里的早梅,清香又濃烈。

但春年還是在唇齒間嘗到了澀澀的苦鹹味,不知是混了她的淚,還是自己的。他咽下快溢出口長嘆,又抬頭抿了抿嘴才輕輕說,施施,回去吧。

6.

雪還在下,火車已經開出涼州城快三個小時了。

春年站在雪地里,看著地上被來往車輛碾得泥濘的雪,昨夜還是純白得像羊脂玉,腦子里都是施施的那句「你看,你心裡我和她終歸還是不一樣。」

煙過肺又呼出時,春年忽然有點後悔。後悔對施施說回去吧,後悔沒有告訴施施他才發現他挺喜歡她的,後悔沒有抱抱她對她說你很好,不要那麼敏感。但他卻變成了一個沉默的啞巴。

春年起身將煙蒂丟在了雪堆上,拿腳狠狠地碾滅,撣了撣衣服上的煙灰後,將雙手掏進了口袋,垂著頭彎了腰向他的小出租屋走去。

北方的冬天真是干啊,乾燥到像是身體里的水分都要被抽走了,就剩了一副乾涸的軀殼。

⑵ 潑婦傳(短篇小說)

1
兩千年的時候,我剛通過競選在某國有企業做綜合辦公室主任,手下管著三四十號人。
有一天,我的助理老噴突然小聲對我說,江主任,周桂英來了,你心裡有個准備,不好惹。
我狐疑的目光,看向站在窗前望著樓下大門口的老噴,是嗎?
老噴笑著說,真的,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同時,我掃一眼辦公室里幾個人復雜的眼神,心裡不免有些忐忑,但是表面上又不能露出什麼。
約莫十分鍾之後,正讀生產報表的我聽到一個大嗓門喊我,江主任,我找雷霆(經理)門鎖著,敲了半天沒動靜,來借你的地盤歇歇。我抬眼看去,一個大塊頭約莫五十多歲的女人,大大的眼睛,雙眼皮因年齡有些下垂,一張起了皺紋刻滿滄桑的大臉,右手手指夾著紙煙,一瘸一拐地晃進門來。
我連忙站起來,笑著說,桂英姐您請坐。噴助理倒杯茶。

您找雷經理有事嗎?有事就跟我說。
你又不當家,找你有啥用?我直接找雷霆,不麻煩你了。嘙地往地上吐了一口。
我似乎是有潔癖的,原本正對大門二樓三間會議室改成的綜合辦公室,讓老噴排好表,本室人員每天輪值打掃干凈,必須全天候保持衛生。當時是夏天,周桂英穿一件短袖棉汗衣兒,一眼就能看出沒戴文胸,下垂的兩個奶頭很清晰地在胸前凸顯出來。隨著她走路一瘸一拐,身體左右擺動達到90度以上,兩個奶子鈴鐺一樣大幅度擺動著。不一會兒,她坐著的連椅附近,就是一地煙頭和吐沫。我暗自壓住自己的一絲厭煩,竭力不露出心中的不快。
是肖師傅的事嗎?
肖師傅是屬於綜合辦公室屬下的老司機,今年五十六歲,大西北導彈部隊轉業的退伍兵。因企業改制,凡是55歲以上年齡的老同志,按公司改制方案一律下崗,到退休年齡再辦退休。
不是那個死鬼的事,還有哪個龜孫的事呀!麻辣隔壁的,沒一點兒熊本事,老了老了飯碗都給混丟了。說著,又嘙地吐了一大口痰,似乎要把心中的不快盡數都吐出來。
桂英姐,其實肖師傅辦個下崗,每個月不上班能領195塊錢下崗工資,你也知道,就是上班也多掙不了幾個錢,關鍵是想干點啥就干點啥,到60歲辦退休不是很劃算嗎?
下崗三年,剩下的二年喝西北風啊?
到時候再想辦法呀?
想啥辦法?三年以後找哪個龜孫去呀?我就不信空頭支票!嘙!
我一時無語。
江主任你忙吧,我去看看雷霆回來沒有。說罷斜著身子使勁站起來,大幅搖擺著,出門走了。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

2
大概半個小時的功夫,老噴一陣風一樣走到我辦公桌跟前悄聲說,江主任,快去,周桂英在雷經理辦公室鬧起來了。
老噴四十七八歲,中等個頭,部隊營職幹部轉業,已經在辦公室幹了好多年秘書。曾是我的競選對手之一。他有個非凡的本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似乎沒有他不知道的消息。
我丟下手中的事,匆匆去了經理辦公室。一邊心裡想著怎樣盡到參謀助手的職責。
門敞開著。
周桂英在靠門口的一張沙發上四仰八叉地半坐半躺著,手裡捏著的紙煙青霧繚繞,地上照例吐得一片狼藉。
雷經理比我大一歲,高大威武,此刻手裡照例夾著煙,站在南窗前寬大的辦公桌後面,顯得很沉靜。
省紡校畢業,專業對口,業務精熟。一筆狂草,龍飛鳳舞。總之,能文能武。再加上是從車間基層,一步一步摸爬滾打脫穎而出的將才。前幾年,又在總廠若干職能部門鍍金歷練過,是上級領導重點培養的優秀幹部。這不,企業改制第一個試點公司就交給了他。在我心裡,雷經理很有大將風度,似乎沒有他對付不了的局面。

桂英姐,有話慢慢說嘛。我勸她。
慢慢說人家不理你呀,咋慢慢說?咋說也不給解決問題,我慢的了嗎?嘙!
雷經理這幾天特別忙,廠里生產······
我知道雷大經理很忙,但他再忙,俺家老肖的事得解決,我們一家得吃飯。
肖師傅的事兒廠里再商量商量,等幾天給你答復。
我已經等了太久了,不想等了,我今天就要個說法。
不是給你說法了嗎?雷經理說話一板一眼。
啥說法?不還是讓俺下崗嗎?俺就是不下崗!
你去打聽一下,這政策又不是針對你家老肖一個人,全廠都一樣。
我不管別人咋樣,反正俺家老肖就不能下崗,俺得上班。
你不能搞特殊吧?
俺就搞特殊了,你吸我的蛋啊!
頓時,屋子裡空氣緊張起來。沒想到周桂英會突然說出連男人都不會輕易說出口的臟話。
雷經理不愧是久經戰陣歷練的人,不緊不慢地輕聲對我說道,江東把門關上。
我隨手關上了門。
雷經理依舊不緊不慢地對著周桂英說了一句,我就不允許他上崗,你吸我的蛋呀?我暗自詫異於雷經理出人意外的應對,這是以毒攻毒啊!
周桂英愣了幾秒鍾,沒想到對方能接得了她的邪招,比她更邪乎。但是隨即爆發出來,提高了嗓門,聲震屋宇地喊道,您都聽聽呀,大經理罵人啊,雷霆罵人了啊······
你先罵我的。雷經理本來站著,此時坐下去,語氣反倒進一步緩慢下來。
俺是平頭百姓素質低,你是大經理大領導是黨 員,能跟老百姓一樣隨便罵人嗎?不覺得丟身份嗎?你丟共 產*黨的臉!我要去總廠告你,你罵人,不配做領導。
我沒罵人。誰聽見我罵你了?雷經理平靜地說,你耍混使橫,胡鬧不講理,你以為我怕你呀?你這招在我這里不靈。
桂英姐,您聽我一句勸,這樣子激動辦不了事。您聽我的勸先回去,您的情況廠里研究一下,等幾天給你答復,你看如何?
我叫來老噴,他就站在走廊那頭,我們一起半拉半架,周桂英半推半就地出了經理室。
臨出門,還大聲放出一句話來,如果不安排俺家老肖的工作,等幾天我還會來,這事不結局。

3
周桂英年輕時並不瘸,在女人中是大個頭,身材豐滿,臉蛋還算漂亮。說話嗓門高,很強勢,一般人都不敢惹她。因為脾氣不好,錯過了最佳婚嫁年齡。老肖是個老實人,老伴死的早,撇下兩個兒子。有人撮合,兩人就結婚成了一家。成家以後,老肖本就老實,加上覺得人家桂英黃花大閨女,自己二婚還帶著兩個兒子,所以大事小事桂英一人說了算。一年以後有了兩人共同的女兒。桂英能幹,也顧家,那時代家家都不富裕,倆人都有工作,雖然工資不高,比較而言,日子還過得去。
人說,山難改性難移,老肖一味地忍讓,更加助長了桂英的強勢脾氣。
而且,不僅在家裡,在單位也一樣,沒理賴三分,得理不讓人。背地裡人都稱她潑婦,幾乎是全廠聞名。桂英是廠子弟幼兒園老師,到了四十五歲以後,老園長退休,廠里換了一位年輕的幼兒園園長。桂英仗著資格老,更不把年輕園長放在眼裡。一點不如意,就能惹火起來,一點不顧園長面子。園長無奈,匯報上級又擔心領導怪自己無能,只有隱忍。
有一天,園長把桂英請到辦公室,對她說,桂英姐,我考慮了許久,看您年齡也不小了,身體也不老好,家裡事又多,肖大哥整天出車顧不了家,不如您就在家歇著,不用每天來園里上班了,工資一分不少您的,您看如何?
那怎麼行?我不能不勞而獲啊!
那不會,園里如果有需要您幫忙的,我會隨時請您過來。你如果過意不去,就每星期一過來報個到。
就這樣,桂英就不去上班了落得清閑,園長落得工作順溜,其他幾位教師也沒異議,三全其美。

4
孩子們慢慢長大,兩個兒子腳趕腳高中畢業都沒能考上大學,工作和婚姻的難題就擺在了桌面上。
每當這個家庭面臨難題的時候,老肖除了嘆息,就是沉默。桂英就罵老肖,你個龜孫,瞎披著一張男人皮,還得老娘出面。老肖只得怯怯地笑著。
桂英雖說是個娘們,干起事來卻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婆婆媽媽。頭天晚上在心裡打好腹稿,第二天早早吃了飯,換了身平時不捨得穿的衣服,稍事打扮,就出了門。
提前都打聽好了,招待所二樓,最盡頭201房間,就是廠長辦公室。
咚咚咚,敲了幾回門,一直沒動靜。再敲,從前台風姿綽約地走過來一位穿高跟鞋打扮入時相貌好看的女服務員,說,你找萬廠長嗎?他不在。
哦,您好,請問您,萬廠長幹啥去了?啥時候回來?此時,桂英也會說好聽話。
不知道。你改天再來吧。女服務員淡淡地回答。
那我在這里等他。
結果等了一天,沒等著人。也不氣餒,回家明天再來。一連三天,愣是沒見廠長的面。桂英納悶,難道躲著不見?不至於吧?
第四天,驚喜地發現廠長室開著門,萬廠長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面,另有二人在對面沙發上說著什麼。
桂英就站在門外,終於等到兩人談完話出去,急忙奔進屋裡去,萬廠長您好!
你有事嗎?
有點事。
啥事呀?
於是,一五一十說了自己家庭情況,如何如何困難之類。最後說,老肖前妻留下的倆鱉孫兒子不爭氣,都沒考上大學,只能請萬廠長可憐可憐,幫忙給他倆在廠里安排個工作!
工作哪那麼好安排?
萬廠長,您是一廠之長,安排個工作不是一句話的事嗎?況且,俺這倆孩子都是廠里子弟,廠里不是每年都有內招指標嗎?又不讓您違反規定。萬廠長您就開恩照顧一下吧,不然的話,這倆孩子一點出路都沒有,將來連對象都找不到。
才上任不到半年的萬自若廠長,是個實誠人,技術幹部出身,不善言辭。冷不丁說了句,人家孩子都能考上大學,找到工作,你是咋教育的孩子啊?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周桂英反唇相譏,你教育的好,不是用公款保送兒子去上的大學嗎?你以為工人都不知道嗎?
萬自若猝不及防,沒想到周桂英會這么潑皮,直接捅了自己的老底,你,你咋咬人呢?
你是狗官還是人官?周桂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針鋒相對。
你你······噎得萬自若說不出話來。
你啥你?我咬人我不就是狗嗎?我是狗,你不是狗官嗎?會說話不會,還當廠長呢?
萬自若眼冒金星,一拍桌子吼道,那你來當這個廠長?!
周桂英不甘示弱,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雙腳蹦起來,又大又沉的屁股,一下子坐到廠長辦公桌上,咄咄逼人地大聲喊道,我當廠長就比你強!

5
這時,恰巧走進一個瘦高個40多歲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說,大嫂,您消消氣,萬廠長工作特別忙,你想想一萬多人的大廠,有多少事等著他拍板定奪。有啥話請到我辦公室來,跟我說,我給你解決,如何?
您是哪個?我不認識你。
我是新來的黨委書記,我姓吳。
你能幫我解決問題?
能。
那好,我就找你。周桂英氣哼哼地被請進了對面吳書記的辦公室。就這樣,吳書記算是解了萬廠長的圍,當然,按分工,這也是黨委書記的分內之事。
從這一天開始,桂英就黏上了吳書記。反正就抱定一個想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每天吃罷飯,和上班一樣,去找吳書記。吳書記多數不在辦公室,就在門口抽著煙等。每天都會留下一地煙屁股和痰跡。負責衛生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知道桂英不是善茬,破例地對她忍氣吞聲。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終於等到了。
吳書記說話漫聲漫語,聲音不高,但是,句句能入耳入心,這就是水平。
吳書記好!桂英首先打招呼。
大嫂來了。我這幾天格外忙,省里來檢查,地區接連開幾個會,還有外地客商洽談會······哦,大嫂盡管放心,你的事我記著呢,不會忘。說著,進了辦公室。桂英跟著進去,不等讓座,自己一屁股就在沙發上坐下了。不一會兒,通信員報告說,幾個部門負責人都通知過了,隨後就到。
大嫂,報歉得很,你也看到了,馬上有個重要會議,你再等等吧。
桂英知趣地說,中,不礙事,吳書記忙,我在外面等著。一等就是一天。

6
第二天一大早,招待所門口,吳書記剛拉開車門,桂英滋溜鑽了進去。
吳書記一看,哭笑不得地說,大嫂,我這是去地委開會呢。
嘿嘿,吳書記,不要緊,我跟你一路去。
吳書記心裡生氣,也沒辦法。大嫂,您跟著有啥用,我去中原飯店頂樓會議室開會,人家也不會讓你進去,得有出入證明。
不要緊,我在車里等你,讓我也享受一下高級轎車的排場。
這一次,怎麼勸桂英都不下車。吳書記無奈,看看時間,只有讓司機開車。
吳書記去中原飯店開了一上午會,快12點時,從飯店大樓的旋轉門里走出來。拉開車門,發現桂英還在車里睡著。也不吭氣,擺手讓司機開車回廠招待所。到了招待所,下了車,吳書記說,大嫂,走吧,咱一塊去飯廳吃飯。桂英也不客氣,說,中,今兒個沾沾吳書記的光。就一起去招待所領導專用飯廳吃飯。
就這樣,兩個兒子的工作,不到一個月時間,全給安排了。
到了1984年,中原紡印廠招收第一批全民合同制工人,廠子弟優先錄用。桂英和老肖的女兒嬋娟,也參加了考試,被錄取進廠當了工人。

7
三個兒女都有了工作,後來也陸續成了家,有了第三代,桂英也到退休年齡辦了退休。按說一家人應該好好享有幸福的日子了。
但是,人生一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幸福彷彿一直在明天,在隔壁,在遠方;就是不在此刻,不在身邊,不在自己家裡。
一天,兒孫們都不在家,桂英,老肖,加上常來串門的鄰居老匡,三個人圍著小飯桌在一起喝酒。老肖嘁哩喀喳弄了四個菜,拿出兩瓶中原大麴酒,擺上三雙筷子,六個小酒杯,就喝了起來。邊喝邊說閑話,不知不覺的,桂英就已經半斤酒下了肚。
近來煩心事不少。婆媳關系不融洽,兒子窩囊,媳婦鬧分家,要房子,還要接送孫子孫女上學,等等。一提起這些,桂英氣不打一處來,加上有半斤酒在肚裡,就又開始罵起了老肖。都是你個老龜孫,和以前那個短命的狐狸精,生了一窩子鱉鱉兔兔,都是催命鬼。你個有本事生沒本事養的老龜孫,不是老娘給你撐著這個家,你能這么自在逍遙地灌貓尿嗎?那個小妖精跟我置氣,你就會落好人,也不幫老娘說話!你就是個廢物,要你幹啥?
按老肖的秉性,平常只會不吭聲,讓著桂英使勁兒說,怨氣說完也就完了。可是,今天老肖也喝了三四兩酒,又加上鄰居在一旁,面子上下不來,就跟桂英頂了幾句。
家裡活都是你一個人乾的嗎?我沒有掙錢啊?
桂英沒想到老肖喝二兩酒敢頂撞自己,越發氣惱起來。麻辣隔壁的,你個老龜孫鐵(能)不是,你去給你兒子閨女要房子去,以後我不管了。
你愛管不管,有啥了不起,就你那熊脾氣,人都讓你給得罪完了。
桂英被老肖這幾句話懟的愣怔了幾秒鍾,突然就吼了起來,一把掀翻了桌子,跟你個龜孫有啥過頭,跟人家生氣,你個龜孫除了不幫我說句話,還向著別人。有本事你和人家過去。老娘不活了!說著,就沖向東窗戶。老肖也不甘示弱,這會兒也不知哪來的英雄膽,邊走邊說,你跳樓我也跳樓,我也不活了,說著就往西窗戶走,他認為桂英是嚇唬他。
老肖還沒走到西窗戶跟前,就聽到鄰居老匡聲嘶力竭地一聲驚呼,老肖——
老肖回頭一看,東窗戶兩扇玻璃窗扇子敞開著,卻不見了桂英的身影。
再看老匡睜大而又絕望的雙眼,頓時魂飛魄散,酒勁立馬醒了七分。他們家做的四樓,按桂英的脾氣,一點沒猶豫就翻了出去。

8
桂英命大,從四樓跳下去,並沒有要命,卻從此落下了終身殘疾。
幾年過去了,桂英的脾氣依舊,老肖再也不敢喝酒。
聽老噴說,前幾天,住在桂英家樓上的總廠李書記,早飯後下樓去上班,剛走到桂英家門口,被桂英一把抱住了雙腿。定了定神,李書記笑著問,桂英姐,有事嗎?桂英說,請李書記給俺做主,俺家老肖被裁員下崗了,讓俺一家老小咋過日子呀?李書記好說歹說,桂英才松開手,讓他去上班。
從雷霆經理辦公室出來,看著周桂英一瘸一拐下了樓,我嘆了口氣,回到綜合辦公室。
此刻,我站在二樓會議室寬大的窗戶前,看著桂英九十度左右搖擺的身體,慢慢地晃出了工廠大門。

⑶ 短篇小說||滹沱河畔

文/朱朱哥弟弟

01

小開是我一個本家哥哥,從小一起讀私塾、一起玩耍、一起長大,熟悉他就如熟悉自己一樣。

小開與我一樣,都是農村普通子弟,本不該有什麼故事流傳。

你想啊,出生在上個世紀20年代那個生產力足夠低下,且缺衣少食的年代,能生活下來就很不容易,哪裡還有時間毫無忌憚地製造和生產故事。

小開是個有故事的孩子,隨著時間流逝,人們也漸漸忘去了那個曾經在滹沱河畔長大的少年小開。當時鄉下人物質文化生活貧乏單調,平時少有可耍、可樂的事,等到年關或重要節假日,人們才可以趕個廟會,看看西洋鏡,開開洋葷,加上通訊不暢,信息都是口口相傳,小開的事漸漸被遺忘也是自然。

小開天生身上毛發長得旺盛,據說剛生下來活像一隻毛猴仔子,眼睛上下眼瞼打不開,像一個瞎子,看不到母親的奶頭,兩只毛茸茸的小手在本能嗅覺引導下,抓住奶子就拚命往嘴裡放,使勁吮吸母親的乳汁,像怪物一樣的長相,又野蠻的動作,把小開母親,我的大娘給嚇死了。

其實,聽在場一起幫著接生的三嬸說:「都是誰在那裡胡咧咧,明明是難產死的。」

小開生下後,因長相奇特,擔心不成人,大伯原本是不想撫養了,在眾人勸說下,大伯才回心轉意,再說,好看歹看,小開畢竟是大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大娘在臨終前遺言,取名「小開」吧,意思是這個老天賜予的男孩,那怕眼睛睜開一點點,瞧一瞧苦難的親娘一眼就行。

只可惜,大娘臨終,小開也沒瞧上一眼,也算是個沒良心的人。

關於小開的名字,還有一種說法。

說剛生下來這個毛孩子就剋死了至親,所以叫「小克」,後來眼睛睜開了,改名叫小開。

足足等了365天,小開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第一聲喊出來一個「爹」字,把小開的爹,我的大伯樂得十幾天合不攏嘴。

小開很皮實,飯量很大,但吃的盡是些粗茶淡飯。

俗話說:「有苗不愁長。」眼看著小開身體漸漸結實起來,等到七、八歲時候,小開已經是一個比我高出一頭,寬出六寸的半大小子了。

那時,我們的家境在當地算得上比較殷實,爺爺讀過師范,畢業後到縣上北蘇鎮鹽店幹了個賬房,有些收入,奶奶家是個大財主,平日里被娘家不斷接濟,養活著一大家子人。

我父親那輩都是兒子,奶奶一共生育四個兒子,等到我這一輩,生的是女娃多,男娃少,加上我和小開,就兩個男孩,因此,小開也是家族的寶貝疙瘩。

小開相貌醜陋,平時少言寡語,經常被大孩子欺負。「小克,小克,克娘死,自己活。」一群潑皮的富家子弟們拿著樹枝木條追攆著小開,有的還向小開身上吐口水、丟土塊。

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小開生來就有一股蠻力氣,輕易不出手,一旦把他逼急了,也會惡言相對,四目冒出金星,揮起粗大的「鐵榔頭」,把帶頭的追趕者一通痛打。

不過,每次打完架後,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孩子家長都會找上門來告狀。

小開長得五大三粗,不用狡辯,肯定是對方被打了。

小開就被大伯一頓收拾。不管大伯如何懲罰,有時候大伯也是心疼無奈,抄起棍棒一通亂打,小開一聲不吭,就是不求饒。

小開越是不求饒,大伯打得越凶,幾次都是小開被打得昏死過去。

我實在看不過去,就替小開求饒,大伯這才住手,嘴裡罵罵咧咧地說:「打死你這個惹是生非的東西!」

02

到了該讀書的年紀,大伯便請了私塾先生,在西廂房辟出一間,就是我和小開的教室。

從《三字經》學起,到《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和《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等,私塾先生主要教授「四書」和「五經」儒家經典著作,有時候還教授學習算數,主要是打珠算。

私塾先生姓張,是鄰村的一位四十幾歲的先生,身高一米七左右,身穿打了補丁的藍色長大衫,戴著一頂發舊的土黃色禮帽,說話和氣,文質彬彬。

除了管飯以外,大伯每年付給張先生50塊大洋作為酬謝。

就這樣,前前後後,我和小開跟著張先生學習了五年「之乎者也!」。

我學習很用功,經常得到張先生表揚。

小開不愛學習,討厭「之乎者也」,尤其對學習打珠算,也是心不在焉,打不準數據,時常被張老師責罰,站在門口聽課。

張先生是位思想進步人士,曾經游歷大江南北,見多識廣,經常與我和小開一起談論國家大事、國計民生。

剛開始,我們也不懂,為什麼有的人天生下來就田無一分、地無一隴,貧窮人要給富人家做短工、打長活,還經常餓肚子?

為什麼有的人生下來就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個社會公平嗎?等等。

對這些問題,小開很是上心,與張先生也很投緣。

等到十五六歲時候,小開就長成大人的身姿骨架,一米八的大小夥子,除了渾身汗毛依然濃密,還留上了一個大絡腮鬍子,顯得儀表堂堂、威風凜凜。

這個時候,我去縣上的學校讀寄宿初級中學。

由於我繼續上學讀書緣故,就與小開暫時分別。

大伯說:「小開生來不是讀書的料。」

大伯找了一位看家護院的師傅,教授小開一些武藝,一是在家健身,二是將來出門防身。

日子就這樣穩穩當當過著。

十五六歲,到了說媒娶親的年紀,媒人們踢翻了門檻,相親也相了一打兒,大都是女孩家第一眼看到小開五大三粗,一臉絡腮鬍子,還聽說小開渾身長毛,那要睡在一起,若不是把人嚇死,也得是把人壓死在床上。

其實,小開是娶過一門親的。

第一次過門的嫂子吳瓊花是奶奶家鄰居的孫女,是個大戶人家養大的小姐,眉清目秀,五官精緻,一手好的針線活,還是個裹著小腳的女人,也是人見人愛。

據晚上在窗戶下聽洞房的幾個後生講,洞房之夜,就聽得屋內女人吱哇亂叫,鬼哭狼嚎的。

等三天後,新嫂子吳瓊花回門,就再也沒有見她跟著小開回來。

從此以後,小開就閉口不提再婚的事,弄的大伯天天生悶氣,罵罵咧咧地說:「敗家孩子,不孝子孫。」

03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後,日本人開始大規模南下肆虐蹂躪華北大地。

村裡時常有八路軍和武工隊經過,有時與日本鬼子還接過火,雙方都有損傷。

爺爺在北蘇鎮的鹽店被日本人強行接管。爺爺謊稱身體有病不去再管理鹽店,被日本人抓起來關了幾天監獄,把身子也打爛了,最後爺爺撐不過毒打,在日本人的逼迫下,每天騎著毛驢行走在滹沱河沿岸大堤柳樹林子里的小路上,早上去,晚上歸,把鹽店經營的大洋如數交給當地偽軍治安大隊。

其實,爺爺也痛恨自己,給日本人做事,那就是賣國、是漢奸。

一天傍晚,夜色深沉下來,爺爺騎著毛驢,沿著滹沱河大堤上的柳樹林子小路往家趕,忽然被幾位從樹林背後竄出的蒙面人攔住去路。

一位大漢壓低嗓門說:「想活命的話,就不要吭聲。」

爺爺從毛驢上滾落下來,早已經魂飛魄散。

這位大漢手中端著個硬傢伙,生生頂在爺爺腰部,肯定是支土造手槍!

大漢接著說:「我們知道你給日本人做事,你應該知道給日本人做事的下場。」

爺爺嚇得哆哆嗦嗦,因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也不敢吱一聲。

大漢繼續說:「如果想立功,將來可以彌補你的罪過!」

「大漢,我也是被逼無奈,我願意立功,你們想讓我做什麼?」爺爺終於接住了話茬,開始了兩個人的對話。

「我們是武工隊的,聽說過嗎?」

「聽說過,你們是老百姓的隊伍。」

「那就好,現在我們山裡面的八路軍被鬼子圍剿掃盪,缺少食鹽,你每天要從鹽店裡留下50斤咸鹽,晚上我們派人去取,能做到就痛快說一聲,不能做到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能做到,一定能做到!」爺爺嚇得滿頭大汗,連忙應承著。

就這樣,爺爺白天給小鬼子經營鹽店,晚上偷偷留下50斤咸鹽,由武工隊派人來取走。

爺爺總算做了一件讓自己驕傲後半生的事情,為中國人自己做事,支援中國人打鬼子的事。

有一天,武工隊派人來找到爺爺說:「有三名武工隊隊員被日本人逮捕,其中兩名你認識,一名叫張先生,曾經給你家做過私塾先生,一名是你的孫子小開,他們是襲擊日本鬼子搶鹽搶糧小隊負傷,後被鬼子抓去,受盡毒打,沒有招供,至今口風咬的很緊,他們都是我們的同志,是有骨氣的中國人,因沒有襲擊日本人的證據,日本人拿他們沒有辦法,准備幾天後執行槍決,看看能否利用關系營救出來?」

爺爺吃驚地問:「我的小開是你們武工隊的人,張先生也是武工隊的,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你現在知道了也不晚,聽說你與偽軍治安大隊隊長龍大頭熟悉,能不能通過這層關系,把人給救出來。」來人既嚴肅又急迫地說。

「平日里我沒少給龍大頭送過禮物,龍大頭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沒有500塊大洋,估計是不行的。」

「我們這里有100塊大洋,也是組織好不容易湊出來的,就這么多了,剩下的你去想辦法。」

04

爺爺回到了家,把多年沒有抽過的旱煙袋拿了出來。

他取出一撮煙葉,使勁按進銅質煙鍋里,擦燃火石,坐在太師椅子上,吧嗒吧嗒抽了半天。

晚飯早已經做好,奶奶請了幾次,爺爺愁眉不展只顧著抽煙,也不見挪動一點屁股。

一家人聚集在大廳門外的空地上,誰也不敢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爺爺終於發話說:「老大,你進來一下!」

大伯應聲回答,一溜小跑來到爺爺跟前。

「老爹,你今天有事要說?」

爺爺將旱煙袋鍋子在布鞋底子上磕了磕說:「老大,我要跟你說一件事,只有你知道,旁的任何人不許講。」

大伯恭敬地說:「老爹,你只管說,我不會告訴旁的人。」

爺爺接著說:「那就好,那就好!」

爺爺說:「你最近知道小開做過什麼嗎?」

大伯說:「最近小開晚上回來的晚,有時候不吃晚飯就溜回到西廂房,鬼鬼祟祟的。」

爺爺說:「小開是好樣的,是我的好孫子,是你的好兒子。」

「老爹,此話怎麼講,我是越聽越糊塗了。」大伯一臉懵相地問。

爺爺現在反而鎮定下來,顯得有些自豪地說:「老大,你知道嗎?小開是武工隊員,和八路軍一樣,乾的是打鬼子的事。」

大伯有些急了,他很明白,在這個年頭,誰敢跟日本人作對呀?殺一個日本人要10個中國人兌命啊!

大伯緊貼到爺爺跟前壓著嗓門問:「啊,小開是武工隊員,老爹,你是怎麼知道的?小開現在還沒有回家,他在哪裡?」

「現在小開在日本人的監獄里,還有給咱們家當私塾先生的老張,也是武工隊員,也被日本人抓去了。」爺爺說。

大伯急的跺起了雙腳,開始在北廂房大廳里團團轉,等站定身子,又轉向爺爺說:「老爹,小開是你的親孫子,你得想法子救他!」

「我一定會救他!我剛才去了縣上偽軍治安大隊,見到了龍大頭,讓他幫忙從日本人手裡把小開他們撈出來。龍大頭去了日本監獄,回來說,日本人拿不到證據,准備把他們三個可疑分子一並執行槍決。」

「老爹,小開從小就沒了娘,你知道的,孩子活的很苦,你要救小開呀!」大伯一直催促著,要爺爺快拿主意。

「老大,你不要著急,聽我慢慢跟你說。」爺爺口中說的不著急,心裡卻很急。

「龍大頭說,因日本人拿不到證據,那個長住縣上的日本小隊長鈴木是個貪財的傢伙,如果給日本人送上1000個大洋,可以把人撈出來。」

大伯說:「老爹,那狗X的龍大頭和日本人也太狠了,吃人不吐骨頭。可是,到哪裡去拿出這1000個大洋呢?」

爺爺若有所思,停頓一下說:「所以,跟你商量,我准備把咱們這個四合院買嘍,用1000個大洋去換那三個武工隊員的命,值得?。」

大伯也沒了主意,隨口嘟囔了一句說:「賣了四合院,我們回鄉下老宅?」

爺爺說:「院子賣了,只要人在,將來還可以再買回來。」

「老爹,你是一家之主,我們聽你的。」大伯此時就聽爺爺的主意。

爺爺站起身,清了清已經干啞的嗓子說:「老大,你把大家都喊進來吧,我要宣布這件事。」

一家人呼啦一下涌進北廂房大廳,奶奶站在最前面,大伯、二伯、三伯和我爹站在第二排,其她女眷站在第三排,剩下的晚輩站在門口,一共20多口子。

「我今天宣布一件大事,大家聽後都不要激動!我和老大商量好了,決定把咱家四合院賣掉,去救小開和武功隊員。」

「賣院子?小開?武工隊員?日本人?」一下子面對突如其來的這么多棘手的問題,北廂房大廳里炸開了鍋,女人們開始嗚嗚地哭了起來。

爺爺從條案上拿起旱煙袋,雙手顫抖,呲呲打了幾次火石,才點燃了煙葉,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又開始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05

四合院由本縣的大財主岳雙財買了去,因為救命的事,岳財主也是給了個好價錢,1000個大洋。

其實,因為急著用錢救人,這個明代中期地方員外的四合院至少也值2000個大洋。

爺爺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救人要緊。

等籌夠了1000個大洋,爺爺和大伯就把大洋錢裝進木箱,套上馬車去縣城,央求龍大頭救人。

等到了偽軍治安大隊門口,門樓站崗的偽軍甲去稟報龍大隊長。

龍大頭出門迎接爺爺和大伯,因為熟悉,大家寒暄客氣少許,龍大頭帶著爺爺和大伯進入一個廂房,關上門說:「老朱,我的親大哥,情況有變啦!」

「龍大隊長,又發生什麼變故了?」

「原來說好的,1000個大洋,保三個人出來。現在日本人反悔了,估計錢也不管用了。這次被八路軍武工隊殺死的六個皇軍,呸,是六個小鬼子,正定駐軍少佐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查到襲擊日本人的主謀,查不到主謀,抓到一個可疑的中國人就殺一個,一直到查到主謀為止,鈴木小隊長也不敢違抗命令。你看,老朱,你我鄉里鄉親的,我也是被逼給日本人做事,也不想讓日本人害中國人。」

爺爺一時六神無主起來,央求龍大頭說:「那怎麼辦,龍大隊長,你得幫我想轍呀。」

龍大頭看了看那堆放在屋腳旁一箱1000個大洋,摸著下巴,頓生一計策。

龍大頭說:「辦法到時有一個,我們用1000個大洋保兩個人出來,讓另外一個人頂包,這樣主謀也抓到了,鈴木小隊長向上面也有個交代。」

「那怎麼行,這三人都是我家至親,少一個怎麼回去給家人交代?」

龍大頭也是急了,壓低嗓子狠狠地說:「老朱,不行也得行,我也是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在幫你,萬一漏出個風聲,一樣被殺頭。還有,如果這三個人有重大八路嫌疑,牽連你老朱全家,你們全家都得給陪葬,我們全家也跑不掉。」

爺爺也認為只能如此,還有什麼辦法呢?

因為是重犯,監獄由一個偽軍小隊看守,大門換成了雙崗,由兩名偽軍值班。

看到龍大頭帶著爺爺和大伯過來,值班偽軍小隊長嬉皮笑臉迎上來,給龍大頭遞上香煙。

龍大頭指了指監獄裡面,命令偽軍小隊長說:「前幾天抓來的那三個老百姓,是老朱他們村的鄰居鄉親,你帶他進去探視一下,別為難老朱。」

「是,隊長!」偽軍小隊長一個敬禮,轉身帶爺爺進入監獄裡面。

在3號監室內,有三個人躺在稻草墊子上。

偽軍小隊長打開3號監室鐵門,告訴爺爺要抓緊時間,有話快說。爺爺從腰間布袋裡拿出5個大洋,塞進偽軍小隊長手上。偽軍小隊長瞥了一下,用手捏了捏,吹著口哨搖晃著腦袋離開了。

爺爺進入3號監室。

第一個從稻草墊子上站起來的是張先生。

06

張先生迎上來,緊緊握住爺爺的手激動地說:「東家老爺,感謝你來探望我們。」

「張先生,你們吃苦了!」爺爺和張先生握了手說:「小開呢,小開怎麼樣?」

「小開,快醒一醒,爺爺來探望你啦!」一同被關押的馬同志輕輕推搡著小開說。小開被鬼子的三八大蓋子彈打中,子彈穿透了肚子,流了好多血,傷口已經化膿感染,發燒昏迷。

張先生在一旁歉意地說:「東家老爺,這次是我們連累小開了!小開不是我們武工隊員。」

爺爺也是糊塗了,就急忙問張先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先生一五一十講了起來。

原來,駐扎在縣上的鈴木小隊長是個貪財的傢伙,來縣上不久,就打起了倒賣糧食和食鹽的主意。鈴木偷偷成立了一個別動隊,隔三差五安排別動隊下村搶糧搶鹽,搶來的糧食和食鹽再高價賣給當地村民,附近幾個村莊的百姓讓他禍禍不輕。武工隊接到區大隊秘密通知,要求除掉這個小鬼子的別動隊,給老百姓出口氣。

小開很久就與張先生投緣,雖然大道理不懂,但很羨慕武工隊殺鬼子為民除害的行為,多次纏著張先生,要張先生引薦加入武工隊。

小開雖然還不到成年人,但身材魁梧,又有一身武藝,武工隊又是缺少後備力量,張先生巴不得要小開加入武工隊。

在此次行動前,張先生被小開糾纏不過,也是感到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就答應小開參加這次秘密行動,並提出一條,不準小開直接接觸日本人,只能在樹林里遠處觀望,只要大家完成任務,回來就介紹小開加入武工隊。

小開高興地滿口答應。

圍剿小鬼子別動隊就在滹沱河畔沿河大堤上的楊樹林里進行。

戰斗開始後,小開第一個揮舞砍刀沖進鬼子隊伍里,手起刀落,當場砍死兩個小鬼子。

雙方短槍長槍混戰起來,黑燈瞎火的,小開也中了一槍。

大家打掃完戰場,帶著小開離開,躲進城北劉庄堡壘戶家養傷,後來被小鬼子搜查中撞上。

張先生接著說:「東家老爺,小開是好樣的,小鬼子用刑也扛過去了!」

爺爺把張先生拉倒一旁,把與龍大頭一起救人的打算計劃一五一十合盤托出。

爺爺低聲對張先生說:「張先生,你們八路的規矩我不懂,但這次日本人咬定要找出幕後主謀,看來你們三個要讓一個留下來,我這次只能幫兩個人出去。」

「東家老爺,我留下,你一定把老馬和小開帶走!我老張一個人無牽無掛,老馬家中還有老人孩子,小開也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張先生堅定地說。

小開咳嗽了幾聲,慢騰騰從稻草墊子上掙紮起來。爺爺上前,半蹲下,抱著小開,滿眼的淚水模糊了眼眶。

小開有氣無力咧著嘴笑著對爺爺說:「爺爺,剛才你和張先生的話我都聽到了,很過癮,我幹掉了兩個小鬼子。」沒等說完,小開又開始嚴重咳嗽起來。

07

小開一邊咳嗽,一邊對爺爺說:「時間不多了,爺爺,這次我傷的很重,流了很多血,傷口已經感染化膿,就是能從這里出去,也醫治不好了。拜託爺爺,你把張先生和馬叔叔救出去,他們都有家人等著他們養活,我一個人了無牽掛,我來頂包。」

聽到這里,爺爺更是傷心起來了,張先生和老馬也是一旁不住地抹著眼淚。

小開苦笑著對張先生說:「張先生,你對我的教誨我牢記在心,現在考驗我的時候到了,我要做一名合格的武工隊員。」

聽到小開說話,張先生走上前,一把拉住小開的手說:「小開,我現在代表組織,正式批准你為區大隊第十五分隊隊員。」說完,張先生也是哽咽地哭泣起來。

聽到張老師已經批准他正式加入武工隊,小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並向爺爺磕了三個響頭說:「爺爺,小開今後不能給你盡孝了,你和奶奶、我爹要保重身體,永別了」。

監室外傳來偽軍小隊長急促腳步聲,偽軍小隊長大喊道:「日本人要來提犯人,老爺子你說完話就趕緊離開!」

爺爺抹了一把眼淚,挺起了稍有點駝背的脊樑,大步走出3號監室。

三天後,日本人在縣城門樓發布告示,公開處決共產黨八路軍要犯朱小開。

爺爺和全家後來離開縣城,到距離縣城15里路程的朱家莊老宅定居。

半年後,爺爺和大伯染病不起,相繼離開人世。

一年後的一個傍午時分,一名叫吳瓊花的身材瘦小的女人登門拜訪,還帶來一個名叫大開剛剛學會走路的小男孩。

奶奶第一眼就認出來,吳瓊花就是娘家鄰居吳財主的孫女,自己孫子小開的媳婦。

吳瓊花帶著大開給奶奶磕了頭,就算認祖歸宗了。

(全文結束)

⑷ 攻超級喜歡吸受奶頭的。耽美小說

耽美小說不好找啊,更別說完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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⑸ 老婆的奶子又大而且乳暈好黑好多鄒文是不是被人吸多了

不一定的
這個是因人而異的,你別信他們說的嘿嘿的就是被男人吸多了。

⑹ 首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哺乳期的女人》原文及賞析

圖/文:來自網路

【賞析】 在《哺乳期的女人》中,既有對美好情感的呼喚與贊頌,同時也具有鮮明的批判思想。文本中表現為雙重的批判指向。

其一是批判商品經濟對人間真情至愛的扼殺。不可否認,隨著社會轉型,各種價值觀念都經受著商品大潮的猛烈沖擊,令人震驚與悲哀的是,包括母愛在內的人性美與人情美都遭到空前的冷落與裹讀。旺旺的父母正是為了發財致富才狠心地拋下孩子。讓他生下後就孤兒般地承受著無愛的荒涼與孤苦。物質的富有與情感的缺失成為這個時代觸目驚心的反差與錯位,作家意在呼籲,在發展經濟的同時,千萬不要踐踏人類社會中最寶貴的尊嚴、情感與精神。

其二是把批判的鋒芒指向了斷橋鎮人的精神領域。在斷橋鎮的文化空間中至今還彌漫著封建思想的陳腐氣息。在人們的文化心理結構中還沒有徹底清除卑劣與驅逐陰暗,並自在斷橋鎮形成了濃厚的思想輿論氛圍,成為謀害情與愛的看不見的殺手。當旺旺咬了惠嫂的乳房之後,人們不僅缺乏應有的理解和同情,竟然把一個年僅七歲的男孩非常荒唐地與性連在一起,以至於連溺愛旺旺的爺爺為履行管教的責任,不得不讓孫子承受皮肉之苦。也許,人們在戲謔旺旺的同時,釋放了心中被壓抑的情慾,然而,卻不知道這種傷害兒童的行為是多麼的卑劣與殘忍!因此,為了培養兒童的健康心理,讀者不僅需要建設高度的物質文明,同時更需要建構一個純潔的精神空間。

文/畢飛宇

斷橋鎮只有兩條路,一條是三米多寬的石巷,一條是四米多寬的夾河。三排民居就是沿著石巷和夾河次第鋪排開來的,都是統一的二層閣樓,樓與樓之間幾乎沒有間隙,這樣的關系使斷橋鎮的鄰居只有「對門」和「隔壁」這兩種局面,當然,閣樓所連成的三條線並不是筆直的,它的蜿蜒程度等同於夾河的彎曲程度。 斷橋鎮的石巷很安靜,從頭到尾洋溢著石頭的光芒,又干凈又安詳。夾河裡頭也是水面如鏡,那些石橋的拱形倒影就那麼靜卧在水裡頭,千百年了,身姿都龍鍾了,有小舢板過來它們就顫悠悠地讓開去,小舢板一過去它們便駝了背脊再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不過夾河到了斷橋鎮的最東頭就不是夾河了,它匯進了一條相當闊大的水面,這條水面對斷橋鎮的年輕人來說意義重大,斷橋鎮所有的年輕人都是在這條水面上開始他們的人生航程的。他們不喜歡斷橋鎮上石頭與水的反光,一到歲數便向著遠方世界蜂擁而去。斷橋鎮的年輕人沿著水路消逝得無影無蹤,都來不及在水面上留下背影。好在水面一直都是一副不記事的樣子。

旺旺家和惠嫂家對門。中間隔了一道石巷,惠嫂家傍山,是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土丘;旺旺家依水,就是那條夾河。旺旺是一個七歲的男孩,其實並不叫旺旺。但是旺旺的手上整天都要提一袋旺旺餅干或旺旺雪餅,大家就喊他旺旺,旺旺的爺爺也這么叫,又順口又喜氣。旺旺一生下來就跟了爺爺了。他的爸爸和媽媽在一條拖掛船上跑運輸,掙了不少錢,已經把旺旺的戶口買到縣城裡去了。旺旺的媽媽說,他們掙的錢才夠旺旺讀大學,等到旺旺買房、成親的錢都回來,他們就回老家,開一個醬油鋪子。他們這刻兒正四處漂泊,家鄉早就不是斷橋鎮了,而是水,或者說是水路。 斷橋鎮在他們的記憶中越來越概念了,只是一行字,只是匯款單上遙遠的收款地址。匯款單成了鰥父的兒女,匯款單也就成了獨子旺旺的父母。

旺旺沒事的時候坐在自家的石門檻上看行人。手裡提著一袋旺旺餅干或旺旺雪餅。旺旺的父親在匯款單左側的紙片上關照的,「每天一袋旺旺」。旺旺吃膩了餅干,但是爺爺不許他空著手坐在門檻上。旺旺無聊,坐久了就會把手伸到褲襠里,掏雞雞玩。一手提著袋子,一手捏住餅干,就好了。旺旺坐在門檻上剛好替惠嫂看雜貨鋪。惠嫂家的底樓其實就是一鋪子。有人來了旺旺便尖叫。旺旺一叫惠嫂就從後頭笑嘻嘻地走了出來。

惠嫂原來也在外頭,一九九六年的開春才回到斷橋鎮。惠嫂回家是生孩子的,生了一個男孩,還在吃奶。旺旺沒有吃過母奶。爺爺說,旺旺的媽天生就沒有汁。旺旺銜他媽媽的奶頭只有一次,吮不出內容,媽媽就叫疼,旺旺生下來不久便讓媽媽送到奶奶這邊來了,那時候奶奶還沒有埋到後山去。同時送來的還有一隻不銹鋼碗和不銹鋼調羹。奶奶把乳糕、牛奶、亨氏營養奶糊、雞蛋黃、豆粉盛在鋥亮的不銹鋼碗里,再用鋥亮的不銹鋼調羹一點一點送到旺旺的嘴巴里。吃完了旺旺便笑,奶奶便用不銹鋼調羹擊打不銹鋼空碗,發出悅耳冰涼的工業品聲響。奶奶說:「這是什麼?這是你媽的奶子。」旺旺長得結結實實的,用奶奶的話說,比拱奶頭拱出來的奶丸子還要硬錚。不過旺旺的爺爺倒是常說,現在的女人不行的,沒水分,肚子讓國家計劃了,奶子總不該跟著瞎計劃的。這時候奶奶總是對旺旺說,你老子吃我吃到五歲呢。吃到五歲呢。既像為自己驕傲又像替兒子高興。

不過惠嫂是例外。惠嫂的臉、眼、唇、手臂和小腿都給人圓嘟嘟的印象。矮墩墩胖乎乎的,又渾厚又溜圓。 惠嫂面如滿月,健康,親切,見了人就笑,笑起來臉很光潤,兩只細小的酒窩便會在下唇的兩側窩出來,有一種產後的充盈與產後的幸福,通身籠罩了乳汁芬芳,濃郁綿軟,鼻頭猛吸一下便又似有若無。 惠嫂的乳房碩健巨大,在襯衣的背後分外醒目,而乳汁也就源遠流長了,給人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印象。惠嫂給孩子餵奶格外動人,她總是坐到鋪子的外側來。惠嫂不解扣子,直接把襯衣撩上去,把兒子的頭擱到肘彎里,爾後將身子靠過去。等兒子銜住了才把上身直起來。惠嫂餵奶總是把脖子傾得很長,撫弄兒子的小指甲或小耳垂,弄住了便不放了。有人來買東西,惠嫂就說:「自己拿。」要找錢,惠嫂也說:「自己拿。」

旺旺一直留意惠嫂餵奶的美好靜態,惠嫂的乳房因乳水的腫脹洋溢出過分的母性,天藍色的血管隱藏在表層下面。旺旺堅信惠嫂的奶水就是天藍色的,溫暖卻清涼。 惠嫂兒子吃奶時總要有一隻手扶住媽媽的乳房,那隻手又干凈又嬌嫩,撫在乳房的外側,在陽光下面不像是被照耀,而是乳房和手自己就會放射出陽光來,有一種半透明的晶瑩效果,近乎聖潔,近乎妖嬈。惠嫂餵奶從來不避諱什麼,事實上,斷橋鎮除了老人孩子只剩下幾個中年婦女了。 惠嫂的無遮無攔給旺旺帶來了企盼與憂傷。旺旺被奶香纏繞住了,憂傷如奶香一樣無力,奶香一樣不絕如縷。

惠嫂做夢也沒有想到旺旺會做出這種事來。

惠嫂坐在石門檻上給孩子餵奶,旺旺坐在對面隔著一條青石巷呢。惠嫂的兒子只吃了一隻奶子就飽了,惠嫂把另一隻送過去,她的兒子竟讓開了,嘴裡吐出奶的泡沫。但是惠嫂的這只乳房脹得厲害,便決定擠掉一些,惠嫂側身站到牆邊,雙手握住了自己的奶子,用力一擠,奶水就噴湧出來了,一條線,帶著一道弧線。旺旺一直注視著惠嫂的舉動。旺旺看見那條雪白的乳汁噴在牆上,被牆的青磚吸干凈了。旺旺聞到了那股奶香,在青石巷十分溫暖十分慈祥地四處彌漫。旺旺悄悄走到對面去,躲在牆的拐角。惠嫂擠完了又把兒子抱到腿上來,孩子在哼唧,惠嫂又把襯衣撩上去。但孩子不肯吃,只是拍著媽媽的乳房自己和自己玩,嘴裡說一些單調的聽不懂的聲音。

惠嫂一點都沒有留神旺旺已經過來了。旺旺撥開嬰孩的手,埋下腦袋對准惠嫂的乳房就是一口。咬住了,不放。 惠嫂的一聲尖叫在中午的青石巷裡又突兀又悠長,把半個斷橋鎮都吵醒了。 要不是這一聲尖叫旺旺肯定還是不肯鬆口的。旺旺沒有跑,他半張著嘴巴,表情又愣又傻。旺旺看見惠嫂的右乳上印上了一對半圓形的牙印與血痕,惠嫂回過神來,還沒有來得及安撫驚啼的孩子,左鄰右舍就來人了。惠嫂又疼又羞,責怪旺旺說:「旺旺,你要死了。」

旺旺的舉動在當天下午便傳遍了斷橋鎮。

這個沒有報紙的小鎮到處在口播這條當日新聞。人們的話題自然集中在性上頭,只是沒有挑明了說。人們說:「要死了,小東西才七歲就這樣了。」人們說:「斷橋鎮的大人也沒有這么流氓過。」當然,人們的心情並不沉重,是愉快的,新奇的。人們都知道惠嫂的奶子讓旺旺咬了,有人就拿惠嫂開心,在她的背後高聲叫喊電視上的那句廣告詞,說:「惠嫂,大家都『旺』一下。」這話很逗人,大夥都笑,惠嫂也笑。但是惠嫂的婆婆顯得不開心,拉著一張臉走出來說:「水開了。」

旺旺爺知道下午的事是在晚飯之後。盡管家裡只有爺孫兩個,爺爺每天還要做三頓飯,每頓飯都要親手給旺旺喂下去。那隻不銹鋼碗和不銹鋼調羹和昔日一樣鋥亮,看不出磨損與銹蝕。爺爺上了歲數,牙掉了,那根老舌頭也就沒人管了,越發無法無天,嘮叨起來沒完。往旺旺的嘴裡喂一口就要嘮叨一句,「張開嘴吃,閉上嘴嚼,吃完了上床睡大覺。」「一口蛋,一口肉,長大了掙錢不發愁。」諸如此類,都是他自編的順口溜。但是旺旺今天不肯吃。調羹從右邊喂過來他讓到左邊去,從左來了又讓到右邊去。爺爺說:「蛋也不吃,肉也不咬,將來怎麼掙鈔票?」旺旺的眼睛一直盯住惠嫂家那邊。惠嫂家的鋪子里有許多食品。爺爺問:「想要什麼?」旺旺不開口。爺爺說:「克力架?」爺爺說:「德芙巧克力?」爺爺說:「親親八寶粥?」旺旺不開口,親親八寶粥旁邊是澳洲的全脂粉。

爺爺說:「想吃奶?」旺旺回過頭,淚汪汪地正視爺爺。爺爺知道孫子想吃奶,到對門去買了一袋,用水沖了,端到旺旺的面前來。說:「旺旺吃奶了。」 旺旺咬住不銹鋼調羹,吐在了地上,順手便把那隻不銹鋼碗也打翻了。不銹鋼在石頭地面活蹦亂跳,發出冰涼的金屬聲響。 爺爺向旺旺的腮邊伸出巴掌,大聲說:「撿起來!」旺旺不動,像一塊咸魚,翻著一雙白眼。爺爺把巴掌舉高了,說:「撿不撿?」又高了,說:「撿不撿?」爺爺的巴掌舉得越高,離旺旺也就越遠。爺爺放下巴掌,說:「小祖宗,撿呀!」

是爺爺自己把不銹鋼餐具撿起來了。爺爺說:「你怎麼能扔這個?你就是這個喂大的,這可是你的奶水,你還扔不扔?啊?扔不扔?——還有七個月就過年了,你看我不告訴你爸媽!」

按照生活常規,晚飯過後,旺旺爺到南門屋檐下的石碼頭上洗碗。隔壁的劉三爺在洗衣裳。劉三爺一見到旺旺爺便笑,笑得很鬼。劉三爺說:「旺爺,你家旺旺吃人家惠嫂豆腐,你教的吧?」旺旺爺聽不明白,但從劉三爺的皺紋里看到了七拐八彎的東西。劉三爺瞟他一眼,小聲說:「你孫子下午把惠嫂的奶子啃了,出血啦!」

旺旺爺明白過來腦子里就轟隆一聲。可了不得了。這還了得?旺旺爺轉過身就操起掃帚,倒過來握在手上,揪起旺旺沖著屁股就是三四下,小東西沒有哭,淚水汪了一眼,掉下來一顆,又汪開來,又掉。他的淚無聲無息,有一種出格的疼痛和出格的悲傷。 這種哭法讓人心軟,叫大人再也下不了手。旺旺爺丟了掃帚,厲聲詰問說:「誰教你的?是哪一個畜生教你的?」旺旺不語。旺旺低下頭淚珠又一大顆一大顆往下丟。旺旺爺長嘆一口氣,說:「反正還有七個月就過年了。」

旺旺的爸爸和媽媽每年只回斷橋鎮一次。

一次六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旺旺的媽媽每次見旺旺之前都預備了好多激情,一見到旺旺又是抱又是親。旺旺總有些生分,好多舉動一下子不太做得出。這樣一來旺旺被媽媽摟著就有些受罪的樣子,被媽媽擺弄過來又擺弄過去。有些疼。有些別扭。有些需要拒絕和掙扎的地方。後來爸爸媽媽就會取出許多好玩的好吃的,都是與電視廣告幾乎同步的好東西,花花綠綠一大堆,旺旺這時候就會幸福,愣頭愣腦地把肚子吃壞掉。 旺旺總是在初三或者初四開始熟悉和喜歡他的爸爸和媽媽,喜歡他們的聲音,氣味。一喜歡便想把自己全部依賴過去,但每一次他剛剛依賴過去他們就突然消失了。旺旺總是撲空,總是落不到實處。這種壞感覺旺旺還沒有學會用一句完整的話把它們說出來。 旺旺就不說。

初五的清早他們肯定要走的。旺旺在初四的晚上往往睡得很遲,到了初五的早上就醒不來了,爸爸的大拖掛就泊在鎮東的闊大水面上。他們放下一條小舢板沿著夾河一直劃到自家的屋檐底下。走的時候當然也是這樣,從窗欞上解下繩子,沿夾河劃到東頭,然後,拖掛的粗重汽笛吼叫兩聲,他們的拖掛就遠去了。他們走遠了太陽就會升起來。旺旺趕來的時候天上只有太陽,地上只有水。旺旺的瞳孔里頭只剩下一顆冬天的太陽,一汪冬天的水。太陽離開水面的時候總是拽著的,扯拉著的,有了痛楚和流血的症狀。然後太陽就升高了,蒼茫的水面成了金子與銀子鋪成的路。

由於旺旺的意外襲擊,惠嫂的餵奶自然變得小心些了。

惠嫂總是躲在櫃台的後面,再解開上衣上的第二個鈕扣。但是接下來的兩天惠嫂沒有看見旺旺。 原來天天在眼皮底下,不太留意,現在看不見,反倒格外惹眼了。 惠嫂中午見到旺旺爺,順嘴說:「旺爺,怎麼沒見旺旺了?」旺旺的爺爺這幾天一直羞於碰上惠嫂,就像劉三爺說的那樣,要是惠嫂也以為旺旺那樣是爺爺教的,那可要羞死一張老臉了。旺旺的爺還是讓惠嫂堵住了,一雙老眼也不敢看她。旺旺爺順著嘴說:「在醫院里頭打吊針呢。」惠嫂說:「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去打吊針了?」旺旺爺說:「發高燒,退不下去。」惠嫂說:「你嚇唬孩子了吧?」旺旺爺十分愧疚地說:「不打不罵不成人。」惠嫂把孩子換到另一隻手上去,有些責怪,說:「旺爺你說什麼嘛?七歲的孩子,又能做錯什麼?」旺旺爺說:「不打不罵不成人。」惠嫂說:「沒有傷著我的,就破了一點皮,都好了。」這么一說旺旺爺又低下頭去了,紅著臉說:「我從來都沒有和他說過那些,從來沒有。都是現在的電視教壞了。」惠嫂有些不高興,甚至有些難受,說話的口氣也重了:「旺爺你都說了什麼嘛?」

旺旺出院後人瘦下去一圈。眼睛大了,眼皮也雙了。嘎樣子少了一些,都有點文靜了。惠嫂說:「旺旺都病得好看了。」旺旺回家後再也不坐石門檻了,惠嫂猜得出是旺爺定下的新規矩,然而惠嫂知道旺旺躲在門縫的背後看自己餵奶,他的黑眼睛總是在某一個圓洞或木板的縫隙里憂傷地閃爍。旺爺不讓旺旺和惠嫂有任何靠近,這讓惠嫂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旺旺因此而越發鬼祟,越發像幽靈一樣無聲游盪了。惠嫂有一回抱著孩子給旺旺送幾塊水果糖過來,惠嫂替他的兒子奶聲奶氣地說:「旺旺哥呢?我們請旺旺哥吃糖糖。」旺旺一見到惠嫂便藏到樓梯的背後去了。爺爺把惠嫂攔住說:「不能這樣沒規矩。」惠嫂被攔在門外,臉上有些掛不住,都忘了學兒子說話了,說:「就幾塊糖嘛。」旺爺虎著臉說:「不能這樣沒規矩。」惠嫂臨走前回頭看一眼旺旺,旺旺的眼神讓所有當媽媽的女人看了都心酸,惠嫂說:「旺旺,過來。」爺爺說:「旺旺!」惠嫂說:「旺爺你這是干什麼嘛!」

但旺旺在偷看,這個無聲的秘密只有旺旺和惠嫂兩個人明白。這樣下去旺旺會瘋掉的,要不就是惠嫂瘋掉。許多中午的陽光下面狹長的石巷兩邊悄然存放著這樣的秘密。瘦長的陽光帶橫在青石路面上,這邊是陰涼,那邊也是陰涼。陽光顯得有些過分了,把傍山依水的斷橋鎮十分銳利地劈成了兩半,一邊傍山,一邊依水。一邊憂傷,另一邊還是憂傷。

旺爺在午睡的時候也會打呼嚕的。

旺爺剛打上呼嚕旺旺就逃到樓下來了。趴在木板上打量對面,旺旺就是在這天讓惠嫂抓住的。惠嫂抓住他的腕彎,旺旺的臉給嚇得脫去了顏色。惠嫂悄聲說:「別怕,跟我過來。」旺旺被惠嫂拖到雜貨鋪的後院。後院外面就是山坡,金色的陽光正照在坡面上,坡面是大片大片的綠,又茂盛又肥沃,油油的全是太陽的綠色反光。旺旺喘著粗氣,有些怕,被那陣奶香裹住了。惠嫂蹲下身子,撩起上衣,巨大渾圓的乳房明白無誤地呈現在旺旺的面前。旺旺被那股氣味弄得心碎,那是氣味的母親,氣味的至高無上。惠嫂摸著旺旺的頭,輕聲說:「吃吧,吃。」旺旺不敢動。那隻讓他牽魂的母親和他近在咫尺,就在鼻尖底下,伸手可及。旺旺抬起頭來,一抬頭就汪了滿眼淚,臉上又羞愧又惶恐。惠嫂說:「是我,你吃我,吃。——別咬,銜住了,慢慢吸。」旺旺把頭靠過來,兩只小手慢慢抬起來了,抱向了惠嫂的右乳。但旺旺的雙手在最後的關頭卻停住了。旺旺萬分委屈地說:「我不。」

惠嫂說:「傻孩子,弟弟吃不完的。」

旺旺流出淚,他的淚在陽光底下發出六角形的光芒,有一種爍人的模樣。 旺旺盯住惠嫂的乳房拖著哭腔說:「我不。不是我媽媽!」旺旺丟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回頭就跑掉了。惠嫂拽下上衣,跟出去,大聲喊道:「旺旺,旺旺……」旺旺逃回家,反閂上門。

整個過程在幽靜的正午顯得驚天動地。惠嫂的聲音幾乎也成了哭腔。她的手拍在門上,失聲喊道:「旺旺!」

旺旺的家裡沒有聲音。過了一刻旺爺的鼾聲就中止了。響起了急促的下樓聲。再過了一會兒,屋裡發出了另一種聲音,是一把尺子抽在肉上的悶響,惠嫂站在原處,傷心地喊:「旺爺,旺爺!」

又圍過來許多人。人們看見惠嫂拍門的樣子就知道旺旺這小東西又「出事」了。有人沉重地說:「這小東西,好不了啦。」

惠嫂回過頭來。她的淚水泛起了一臉青光,像母獸。有些驚人。惠嫂兇悍異常地吼道:

「你們走!走——!你們知道什麼?」

⑺ 短篇小說《蜂巢》

      蜂巢

            孫福

 

1.

    沉悶的雷聲在天際外徘徊,一道犀利的閃電從烏雲深處滑落下來。雨點由大變小,由疏變密,伴著如煙的水霧,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雨牆。春天和夏天就被這道不可阻擋的雨牆硬生生地分割開了。

    雨地里,癩子和他的羊群正瘋狂地朝他的那三間土坯房跑著。羊身上的毛被雨水澆成一縷一縷的,露出粉紅的肚皮。它們低著頭,梗著脖子,拚命地往前沖。好像跟在後面的癩子手裡拿的不是羊鏟,而是屠刀。癩子也和他的羊一樣狼狽,他把平時拿干糧的布袋套在頭上,試圖保護他那幾根稀疏的黃頭發。身上的衣服緊緊地粘在他的皮膚上,把他那瘦巴巴的骨架暴露無遺。腳下已經變得泥濘不堪,在不停地打滑過程中,癩子已經摔了兩三跤,身上沾滿了粘糊糊的黃泥巴。

    跑在最前面的頭羊,用它堅硬的角撞開了癩子家的院門,羊群魚貫而入。癩子一手扶著布袋,一手拄著羊鏟,一撇一撇地跟在羊群的屁股後面。到了門口他才發現,門樓旁邊還站著一個女人。

    女人雙手抱著頭,哆哆嗦嗦地站在牆根下。雨水澆的她原形畢露,圓圓的屁股翹翹的,細腰細腿,兩個奶子挺挺的,連奶頭都顯而易見。癩子愣怔了一下,「咕咚」咽下一口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是雨水還是口水。

    「秀英?」癩子胡亂抹了一把臉,「你......咋在這兒淋著呢?走,快進屋去躲躲!」

    女人遲疑了一下,扭身從癩子的眼前閃過,徑直向堂屋門口跑去。

    「你先進屋!我去把羊圈好!」癩子在後面喊著。

    癩子的屋裡一股子煙熏味,秀英一進來便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她還是頭一回進這個光棍的家。家裡的擺設只有兩個櫃子、一個臉盆架和一個小板凳;炕上鋪著厚厚的毛氈,被子沒有疊,胡亂地堆在那。

    癩子從小沒爹,他娘嫁到外地了,沒帶他。他打小就給別人放羊,後來慢慢的自己有了一群羊。前幾年養羊挺掙錢,癩子還從人販子手裡買了個媳婦。不過,這個媳婦只跟他在了三個晚上,就拿著他的錢跑了。從那以後,癩子就再沒尋思過娶媳婦的事。不過,對於女人的滋味,他從那三個晚上之後,就再也無法忘記。

    癩子一見到女人,總是盯著人家的屁股或者胸脯看個沒完。所以,女人們見了他都躲著走,生怕身上的某樣東西被他偷了去似的。秀英也不例外,她的奶子和屁股在村裡的女人堆里算是最出類拔萃的,連女人見了都羨慕,更何況癩子這樣的。

    雨點抽打著屋頂上的瓦,劈啪作響。靠窗的頂棚已經洇濕了一片,開始有水滴掉下來,掉在了癩子的被子上。

    秀英趴著炕沿把癩子的被子往前拽了拽,無意中發現了癩子的褥子上有一片點點圈圈的臟東西,她「噗呲」一下笑了。

    癩子剛好進來,懷里抱著一堆乾柴。見秀英在看他的褥子,臉一下紅了。他低著頭把爐子點著,頭也不回地說:「快過來烤烤吧,瞧你都濕成啥樣了!」

    秀英忍住笑,低頭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可不是,奶頭都看出來了。她不由得也感到臉上發燒,趕緊拽了拽衣服。

    紅彤彤的火光從爐子的縫隙透出來,照在秀英有些發白的臉上。雖然已經四十齣頭,可她的臉看上去依然俊俏。她接過癩子遞上的毛巾,低著頭把頭發擦乾。可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癩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胸。她不由得心跳加速,感到臉上火辣辣的。

    秀英嗔怒地瞪了癩子一眼,把毛巾扔到他的臉上,癩子趕緊轉過身去。

    「要不我過那屋,你把身上的衣服擰擰。」癩子說著,逃也似的出去了。

    聽到那屋的門「咣當」一聲關上了,秀英這才站起身。她側身貼著門聽了一會兒,聽到癩子在那屋咳嗽。這才揭起爐蓋,往裡邊添了幾根木頭。然後迅速解開扣子,脫掉上衣。里邊只剩下一個薄薄的小背心,兩個不聽話的奶子顫巍巍地抖動著,抖的她的心一陣狂跳。她不知不覺地低下頭,仔細打量著自己豐滿的胸脯。那是一對多麼迷人的尤物啊!粉嫩細滑,柔而不松,挺而不硬,怪不得癩子盯著不放呢,連她自己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爐子里的乾柴發出了「隆隆」的響聲,一股接一股的熱氣撲倒秀英的身上。從她的毛孔滲進去,一直滲進她的血液里。她心不在焉地擰著衣服,腦子里卻回憶著癩子看她的眼神。她越來越覺得身子發熱,那是由里向外的一種擴散,一種無法言表的感受。她不由得想起了她和丈夫喜旺在被窩里纏綿悱惻的情景,那是多麼愜意的時刻。但是,她旋即又感到了悲涼,那種溫暖的時刻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丈夫已經很久沒有給過她這種讓人心意飄盪的體貼了。

    外面的雨依然下得起勁,好像根本沒有要停的意思。

2.

    秀英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頭撲倒在炕上。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睛直直地盯著炕單上的一朵花。

    雨還在下,天色越來越暗。

    秀英沒有開燈,屋子裡黑咕隆咚的。她一絲不掛地蜷縮在被窩里,兩次淋雨使得她身上像著了火。她現在腦子里彷彿進了蜜蜂,嗡嗡直響。癩子那張露著黃牙的嘴;癩子身上那股煙鍋釉子味;癩子那雙像蜘蛛腿似的手;癩子那骷髏一樣的身子;癩子……她越想越覺得頭疼的要死,可是,她實在無法阻止自己的思緒。這一切來的太突然,簡直不可思議。「我是撞見什麼鬼了!我咋會跟癩子……」她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當癩子在她的身體上肆意橫行的時候,她的確感到了那種久違的快感。可是在此之前,她為什麼就沒有想到事後自己會如此痛苦不堪呢?這究竟是老天的愚弄還是懲罰?

    門「嘩啦」一聲,緊接著傳來了重重的腳步聲。

    燈打開了,喜旺直挺挺地站在秀英的枕頭前。

    「咋這么早就睡了?」

    「難受。」秀英把脖子往被窩里縮了縮。

    「難受?」喜旺轉頭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濕衣服,「你幹啥去了?」

    「下地。」

    「做飯沒?」

    「沒。」

    「要你有啥用!幸虧老子買了點熟肉!」

    喜旺將手裡的雨傘往地上一扔,轉身出去了。

    秀英用被角擦了擦眼睛,聽到外屋「叮咣」一通響。一會靜下來了,只有「吱吱」喝酒的聲音和吧唧嘴的聲音了。

    自從醫院確診秀英沒有生育能力開始,喜旺跟她就再也沒有好好說過話。看著別人的孩子一天天長大,長成了大姑娘大小伙,秀英的心裡比誰都難受。她白白生就一副好身子!看看村裡那些跟她差不多大小的老娘們,誰的奶子有她的大,有她的挺?誰的屁股有她的圓,有她的翹?可為什麼偏偏就她不會生養呢?不怪男人罵,自己確實就是「一頭不會生養的母騾子」!

    屋檐流下的水「滴答滴答」地敲打著地面上的水坑,雨似乎就要停了。

    喜旺晃晃悠悠地走進裡屋,踢掉了兩只沾滿泥污的鞋子。他盤著腿坐在炕沿上抽了一支煙,眼睛一直盯著秀英那張紅彤彤的臉。這張臉使他想起了跟秀英洞房花燭的那個夜晚。紅紅的燭光中,秀英含羞帶笑,那張漂亮的臉蛋就是像現在這么紅,紅的迷人,紅的讓人浮想聯翩。那一夜,他們幾乎沒有合眼。秀英秀美的身體,每一處都能引燃他的激情,使他欲罷不能。

    已經小半年沒碰過秀英的身體了,誰讓她剝奪了他當爹的權利呢?

    煙頭燙了一下他的指甲,他狠狠地將煙屁扔到地下。剛剛的回憶點燃了他埋在心底的那團火,他明顯感覺到心跳加速。而且,一股燥熱由內而外,在他的身體上迅速擴散。他飛快地脫光了衣服,猛地掀開秀英的被子。

    「翻過來!」喜旺喘著粗氣說。

    「我難受,改天吧。」秀英又將被子拽到身上,閉住了眼睛。

    「不行!老子今天高興!」喜旺將被子扔在一邊,開始粗魯地掰開秀英抱在一起的手。秀英只掙扎了幾下,就覺得渾身乏力,於是,她停止了反抗。

    喜旺帶著滿身的酒氣,像一座大山一樣,把秀英埋在了身子底下。

    忽然,他坐了起來,眼神異樣地看著秀英的身子。

    「不對,不對!你被別人睡過!」

    「胡說!」秀英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你騙不了老子!」喜旺的眼睛開始冒火了,長滿胡茬子的臉不停地抽搐著,彷彿要將秀英一口吞掉似的。

    「沒有!」秀英用手捂住了臉,此刻,她的眼淚已經流到了耳朵上。

    「還嘴硬!」喜旺掄起了像鐵錘一樣的拳頭,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

    秀英緊咬著枕巾,一聲也不吭。

3.

    雨後的山坡像是一幅墨跡未乾的水彩畫,鮮艷、靚麗、生機勃勃。

    癩子美滋滋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抽著煙,昨天的畫面彷彿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子里盤旋。秀英,多美的女人!多帶勁的女人!如今也算是他癩子的女人了!昨天秀英走後,癩子在外面的雨地里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他要洗掉身上沉積的汗臭味。從秀英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他身上的確有很重的汗臭味。另外,他還打算放完羊就去小賣店買一袋牙膏和一個牙刷,他自己也清楚,嘴裡的煙袋釉子味實在是太難聞了。從今以後,身上的衣服也要常換洗,就像今天這樣,哪怕是舊衣服,也必須保持干凈。再就是得抽空去趕個集,買點塗料把屋子刷一刷,不能讓秀英笑話。還有,得給秀英買點她喜歡的禮物,不能虧了人家。至於買什麼,他還沒想好——他實在不知道秀英喜歡什麼。

    遠遠望去,羊群好像一朵白雲,在鮮艷的綠地上悠然地移動著。

    癩子忽然眼睛一亮,他看到山坡下走過來一個身影,那不是秀英嗎?

    他慌忙站起來,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他昨天從鏡子里得出一個結論:他癩子要是好好打扮一下,其實也是個不錯的男人。喜旺就好嗎?大連鬢鬍子,死魚眼睛,驢脾氣,在癩子看來,他哪一樣都不如自己,除了頭發。癩子的頭發是因為小時候生瘡沒人管才造成的,戴個帽子不就看不出來了?至於身體乾巴,只要拚命多吃,肯定能胖起來。

    秀英年輕時比現在還漂亮,奶子鼓鼓的,像兩個小饅頭;腰細腿長,走起路來腳底下彷彿踩著彈簧;翹翹的屁股,緊實而富有彈性;一條油亮整齊的大辮子,好像鍾擺似的,這邊甩過來,那邊甩過去。後生們一見她就邁不開腿,總想近前搭訕搭訕。喜旺當然也不例外,不過他那時候可沒長連鬢鬍子,眼睛也沒有現在這么鼓。

    當時,癩子很有自知之明,他自慚形穢,對秀英只能敬而遠之。

    秀英嫁給喜旺的頭幾年,小日子過的挺滋潤。喜旺他爹當了一輩子村主任,家底殷實。秀英無論吃穿用度,村裡其他的小媳婦都是望塵莫及的。可是,當醫院確診秀英沒有生育能力之後,她的幸福便戛然而止。人們背後的議論,回到家丈夫的辱罵,使她漸漸地失去了自信。走路不再高傲,說話沒了底氣。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她堅挺的奶子和翹翹的屁股。

    癩子往前迎了兩步,又急忙返回身去,把放在石頭上的草帽扣在頭上。這又使他想起一件必須要做的事:帽子該換一頂新的了。

    兩個人在距離一步遠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秀英低下頭去,癩子驚奇地盯著秀英烏紫的眼眶。

    「咋……咋了?

    秀英不說話。

    「他打你了?」

    秀英還不說話。

    「他……是不是知道了?」癩子忽然感到有些緊張,喜旺五大三粗的樣子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過。

    秀英把臉轉向一邊,就這一瞬間,癩子分明地看見了秀英眼裡閃動的淚花。

    「昨天的事……」秀英用手掌沾了沾面頰,長出了一口氣,「怪我,你……你不要在意,就當啥也沒發生過。以後見了面,該說話說話,就是……別再想那事了……」

    癩子感到身上有些發抖,他把草帽摘下來攥在手裡,草秸發出「吱吱」的響聲。

    「秀英,你……後悔了?」

    「是,後悔了。」秀英轉過臉,表情堅定而且從容。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因為我讓你挨打受氣的,我……」癩子低下了頭,剛剛的熱情早已灰飛煙滅。

    「不怪你……」秀英的嗓子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是我……蜂巢是我捅破的,被蜂蟄也是活該!跟你沒關系。」

    癩子思謀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他本來以為,男人和女人只要有了身體上親密的接觸,那就像老話說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沒想到秀英專程趕來是潑冷水的。可是,再冷的冷水也難以澆滅他心裡的希望。他已經把秀英當做自己的女人了,哪怕她一輩子跟喜旺在一起;哪怕一輩子他倆只有那一回身體的融合。他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打算,包括那群羊,將來都是秀英的。

    但是,秀英剛剛的那些話,絕不是迫於某種壓力而無奈的表達,那是她的真心話。這一點,癩子很清楚。不過,他的決定並沒有因此而改變。只是,現在他打消了說出來的念頭。

    秀英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她現在准備離開。

    癩子有些急了,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冒出一句:「以後他再打你,我絕饒不了他!」

    秀英從鼻孔里發出一絲聲響,慘然地笑了一下,說:「話,我都說了,你……好好放你的羊吧。」說完,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山下跑去。

    癩子像木樁一樣戳在那裡,頓時感到天旋地轉。

4.

    一晃,十幾天過去了。癩子沒有買牙膏和牙刷,也沒有買新帽子。這些天,秀英就好像失蹤了似的,再沒露過面。癩子天天趕著羊群從秀英家巷口經過,每次他都把脖子伸的老長,可秀英家的門口始終鴉雀無聲。癩子知道秀英在躲他,可他還是不死心。

    臨街的小賣店裡,天天有人打牌。癩子每次經過,都能看見喜旺的身影。

    那天,癩子一邊放羊,一邊割了結結實實一捆青草。第二天,他估摸著喜旺應該去牌場了,便把青草撒進羊圈。一路躲躲閃閃的,好在這會兒街上一個人也沒有。

    他做賊似的側身鑽進秀英家的巷子,貼著石頭牆來到秀英家門口。他靠著門洞的山牆,努力安撫著不羈的心跳。過了一會兒,他歪著頭把耳朵貼在大門上,仔細地聽了聽,裡面靜悄悄的。

    「喜旺肯定去打牌了!」癩子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輕輕地把門推開一條縫,側身擠了進去。他躡手躡腳地來到窗檯下,探著腦袋往裡看了看。秀英一個人靠在疊好的被子上,微閉著眼。

    癩子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站直身子,推開堂屋的門,走了進去。

    秀英嚇了一跳,忽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癩子?」她緊張地往外面看了一眼,小聲說:「你幹啥來了?快出去!」

    「我看看你就走。」癩子也壓低了聲音,同時,他的目光從頭到腳地在秀英身上掃了一遍。這次,他關心的不是秀英堅挺的奶子和翹翹的屁股,而是她臉上新添的傷和那條似乎不能動彈的右腿。

    「他又打你了?」癩子的眼睛瞪的好像要掉出來,他還從來沒這么瞪過眼睛。

    秀英把臉轉向窗外,她的抽噎說明他在哭泣,而且非常傷心。

    「咋還沒完了!」癩子低聲吼著,彎下腰去。可他的手剛一碰到秀英的腿,秀英便「啊」的大叫起來。

    癩子趕緊把手縮了回去,忿忿地說:「咋能下這么重的手呢!」

    秀英把頭抵在炕上,放開聲的哭了起來。

    癩子有點不知所措,他試探著把半個屁股坐在炕沿上,伸手把秀英扶了起來。秀英倒在他的懷里,嗚咽著,鬢角的頭發全都粘在了臉上。

    「走,我帶你去醫院!」癩子跳下地,背對著秀英,半蹲著,做出了要背她的姿勢。

    秀英止住悲聲,把臉上的頭發往外挑了挑,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你老婆,幹啥讓你帶我去醫院?」

    「至少……你是我的女人。」癩子撅著屁股,回過頭看著秀英的眼睛。

    秀英嘆了口氣,把臉背過去。「你要是還想讓我活,以後千萬不要這么說!要是讓他聽到耳朵里,咱倆誰都活不成!」

    癩子慢慢站直了身子,秀英能清楚地聽見他咬牙的聲音。

    「你快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那他要再打你咋辦?」

    「那是我活該!」秀英又開始抽噎起來,「你管不了,我也不用你管!走吧!」

    癩子遲疑了片刻,一腳邁出門檻,頭也不回地沖出大門。

5.

    喜旺生怕耽誤了牌局,就著方便麵喝了幾口酒,便匆匆地出去了。

    秀英掙扎著把被子捲起來,推到靠牆的地方。然後用手撐著身子,挪過去靠在被子上。牆上的時鍾發出單調的「滴答」聲,一圈一圈地轉著,就像磨道里蒙著眼睛的驢。秀英半睡半醒似的,迷迷糊糊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前面是懸崖,兩邊是深不見底的溝壑。回頭一看,喜旺正舉著一根木棍,惡狠狠地向她追過來。她想喊,可嗓子里像堵了什麼東西;想跑,卻無路可逃。而這時,眼看著喜旺已經追到眼前,他手裡的木棍帶著風聲向她的腦袋砸了下來。她本能的用手去抱頭,卻感覺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一睜眼,癩子正眼巴巴地盯著她。秀英嚇了一跳,忽的一下坐了起來。

    「癩子?」秀英緊張地往外看了一眼,「你咋又來了?」

    癩子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紙包,塞到秀英懷里,笑著說:「我把羊賣了,這些錢你留著看病。我已經捎信給你的娘家人,他們一會兒就過來了。」說完,癩子轉身就往外走。

    秀英一把抓住了癩子的胳膊,聲音急促地說:「我不能要你的錢!你快把它拿走!」

    癩子臉上的笑容就像被風吹走的樹葉,一下子不見了。繼而換上的是一副鄭重又略帶陰郁的表情。他心裡明鏡一樣,那天秀英把身子給了他,純屬一時沖動,就像發情的母羊見了公羊一樣。過後她是真的後悔了,也許他在秀英的心裡就像一塊發霉的玉米餅,看著想著都覺得惡心。但是,不管她是一時沖動還是一時糊塗,畢竟她的身體曾經給了他。她可以後悔,而他卻不能不把她當成自己的女人——他要為她為她付出一切。

    癩子掰開秀英的手指,把秀英推過來的紙包又往裡推了推。不知怎麼,他忽然覺得眼睛裡熱熱的,嘴唇也開始有些發抖。當秀英再次拿起紙包,想要塞給他的時候,癩子一轉身,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癩子!癩子……」秀英的喊聲里明顯的帶著一絲哭腔。

    癩子走後不久,秀英家的門口便來了一輛麵包車。從車上下來男男女女五六個人,急急火火地進了院子。不一會兒,秀英便被抬著上了麵包車。人們也都跟著上去,麵包車搖搖晃晃地駛出了村子。

    村口有一棵大槐樹,麵包車經過的時候,樹下圍了好多人。人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得知消息的喜旺趕緊放下手裡的牌,跑回家去,已經人去屋空。他大發雷霆,把屋子裡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然後回到小賣店,要了半斤豬頭肉,一瓶白酒,一直喝到老闆娘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他才晃晃悠悠地出了小賣店。

    村子裡的人大部分已經熄燈睡覺了,街道黑乎乎的。喜旺沉重的腳步驚動了附近一家人的狗,這條狗的狂吠很快帶動了村裡其他的狗,一時間犬聲大作。

    喜旺踉踉蹌蹌地回到自家門前,當他正要開門的時候,忽然感覺腦後有一股風襲來。他還沒有來得及回頭,便覺得後腦勺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擊了一下。然後,他就像從雲端里掉下來似的,忽忽悠悠地栽倒在地上。

    第二天,當他的鄰居發現他的時候,他還如栽倒時的那樣,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地上的血已經凝固,後腦勺上的頭發好像抹上了紅色的漿糊,粘成一塊。在他的旁邊,有一把羊鏟,羊鏟的鏟頭上,沾著一些紅色的凝固了的液體。

    他的鄰居嚇壞了,慌慌張張地跑到街上去喊人。不一刻,這條小巷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圍了個水泄不通。可是,沒有一個人敢近前去。這時,有人認出了那把羊鏟——那是癩子的羊鏟。

    警察很快就趕來了。他們先是照了相,然後,有一個警察過去搬了搬喜旺的腦袋,喊道:「他還活著!」

    於是,警察喊過來幾個村民幫忙,大夥七手八腳地把喜旺抬上了停在巷口的警車。有兩個村民也跟著警車一起去了醫院。留下的兩個警察繼續在那裡勘察。

    當警察得知那把作為凶器的羊鏟是癩子的,便立刻讓那位指認的村民帶路,風風火火地跑到癩子家門前。

    大門緊鎖,院子里鴉雀無聲。

    其中一個警察翻牆跳了進去,不一會兒,他又翻牆出來了,沖著另一個警察搖了搖頭。

後記

    三天之後,癩子回去自首了。至於他被判了多少年,在哪個監獄服刑,村裡就沒人知道了。

    喜旺因為嚴重的腦震盪而變得痴呆。秀英的娘家人都勸她離婚,可是秀英說什麼也不答應。

    秀英的腿因為延誤,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落下了殘疾。在醫院的所有花銷,都是她娘家人給拼湊的,癩子給她的錢,她一分都沒有動。

    由於腿的原因,秀英把家裡的地全都租了出去。她用租地的錢買了幾只羊,如今也已經成群了。她放羊的那個山坡,就是以前癩子放羊的地方。她時常會坐在癩子以前坐過的那塊石頭上休息,也時常會在休息的過程中恍惚地看見:癩子突然站在她的眼前沖她笑,還是戴著那頂破草帽,還是拿著原來的羊鏟,還是臟兮兮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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⑻ 我女朋友個子很高,奶頭很大.很黑!以前是不是被人吃過

你變態吧,愛他還會注意這些嗎?誰規定人家在認識你以前不能認識別的男人,不能和別的男人上床,就算有規定,那你呢,你不是也和人家上床嗎?如果沒有,那你怎麼知道人家的乳頭是黑的?那你又憑什麼,你是人家老公嗎?哼``~~臭男人!!!!!!!!那你保證認識她以前你沒上過別的女人,沒吃過別的女人的奶頭?

⑼ 我想找一篇短篇小說

(啊木)?(藍顏)?兩個男一個女。
啊木炫藍顏。藍顏怎麼一開始說是男最後說是女。搞不明物體。
小河灣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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