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愛玲短篇小說
『壹』 張愛玲的主要作品有哪些
張愛玲的主要作品有:《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茉莉香片》、《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紅樓夢魘》、《不幸的她》等等。列舉五個如下:
1、《沉香屑·第一爐香》
《沉香屑·第一爐香》是中華民國時期女作家張愛玲早期的小說作品,於1943年在《紫羅蘭》雜志上發表。後被收錄於張愛玲小說集《傳奇》中。
小說講述敘述的是上海的女中學生葛薇龍「八一三事變」後隨家人一起到香港避難,後因物價飛漲,家人離港返滬,葛薇龍為了繼續求學投靠了一個斷絕親戚關系多年的、擁有巨額財產寡居的親姑母。
在姑母那豪華、精巧的豪宅里,葛薇龍開始為姑母的物質款待所俘虜,在「假做真來假亦真,真作假時真亦假」的游戲氛圍中,成為姑母勾住那些對她不再感興趣的男人的色餌。
在姑母指導下,葛薇龍最終和華僑花花公子喬琪結了婚。她整天不是替喬琪弄錢,就是為姑母弄人,變成了家庭里的高級交際花,甚至自嘲為娼妓。
2、《茉莉香片》
《茉莉香片》是張愛玲的一篇中篇小說。它主要描述了從小都沒有得到父愛的聶傳慶,在碰到本能成為他父親的言子夜的女兒言丹朱,聶傳慶從小是個怯懦,變態的男孩,有三分像女孩子。言丹朱想幫助聶傳慶。聶傳慶是個仇恨的人,待一切都是悲觀的角色。
3、《傾城之戀》
《傾城之戀》是張愛玲最膾炙人口的短篇小說之一。是一篇探討愛情、婚姻和人性在戰亂及其前後,怎樣生存和掙扎的作品。
故事發生在香港,上海來的白家小姐白流蘇,經歷了一次失敗的婚姻,身無分文,在親戚間備受冷嘲熱諷,看盡世態炎涼。偶然認識了多金瀟灑的單身漢范柳原,便拿自己當做賭注,遠赴香港,博取范柳原的愛情,要爭取一個合法的婚姻地位。
兩個情場高手鬥法的場地在淺水灣飯店,原本白流蘇似是服輸了,但在范柳原即將離開香港時,日軍開始轟炸淺水灣,范柳原折回保護白流蘇。狂轟濫炸,生死交關,牽絆了范柳原,流蘇欣喜中不無悲哀,夠了,如此患難,足以做十年夫妻。
4、《紅玫瑰與白玫瑰》
《紅玫瑰與白玫瑰》是張愛玲諸多作品中一部廣為流傳的中篇小說。作者用細膩的筆觸描寫了普通人隱秘的心理與情結, 展現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中西方文化交匯時人們的情感、婚姻生活, 揭示了傳統與現代融合下男權社會中女性難以擺脫的悲劇人生。
該書收錄張愛玲於一九四四年至一九四七年創作的中短篇小說,包括《年輕的時候》《花凋》等十餘部作品。
5、《紅樓夢魘》
《紅樓夢魘》是張愛玲的一部重要作品。 1966年張愛玲定居美國,至1995年離世,期間以十年時間研究《紅樓夢》,此書正是其晚年多年研究的結晶。
書中共收入其七篇研究文章,包括《〈紅樓夢〉未完》,《〈紅樓夢〉插曲之一》,《初詳〈紅樓夢〉》,《二詳〈紅樓夢〉》,《三詳〈紅樓夢〉》,《四詳〈紅樓夢〉》,《五詳〈紅樓夢〉》。
《紅樓夢魘》像迷宮,像拼圖游戲,又像推理偵探小說。早本各各不同的結局又有《羅生門》的情趣。偶遇拂逆,事無大小,只要「詳」一會《紅樓夢》就好了。
收在這集子里的,除了《三詳》通篇改寫過,此外一路寫下去,有些今是昨非的地方也沒去改正前文,因為視作長途探險,讀者有興致的話可以從頭起同走一遭。
作者不過是用最基本的邏輯,但是一層套一層,有時候也會把人繞糊塗了。作者自己是頭昏為度,可以一擱一兩年之久。
『貳』 張愛玲著名小說,故事內容簡介 謝謝
《傾城之戀》是張愛玲最膾炙人口的短篇小說之一。
故事發生在香港,上海來的白家小姐白流蘇,經歷了一次失敗的婚姻,身無分文,在親戚間備受冷嘲熱諷,看盡世態炎涼。偶然認識了多金瀟灑的單身漢范柳原,便拿自己當做賭注,遠赴香江,博取范柳原的愛情,要爭取一個合法的婚姻地位。兩個情場高手鬥法的場地在淺水灣飯店,原本白流蘇似是博輸了,但在范柳原即將離開香港時,日軍開始轟炸淺水灣,范柳原折回保護白流蘇,在生死交關時,兩人才得以真心相見,許下天長地久的諾言。
《半生緣》是張愛玲第一部完整的長篇小說,原名《十八春》,一九五一年結稿,後來張愛 玲旅美期間,進行改寫,刪掉了一些略帶政治色彩的結尾,易名為《半生緣》。
幾個平凡的眾生男女,世鈞曼楨叔惠翠芝,一群隨處可見的都市年青人,把那一點點並不離奇的痴愛怨情,纏來絞去地在一張翻不出去的網里演了那麼多年,也就不年青了。而同時翻天覆地的中國近代社會種種變事:九·一九、一二·八、抗戰勝利、國民黨接管、上海解放、支持東北,只是作了他們的背景,隱隱約約給他們的故事刷上一筆動亂的底色。讓讀者盪氣回腸為之嗟嘆的,只是亂世里這幾個男女的故事,一點點的痴,一縷縷的怨,脆弱的愛,捂住面孔的無奈。
《半生緣》把張愛玲那種精妙絕倫,回味無窮的語言表露無疑,就像一窗精巧細致的窗欞格紋,少了每一格都不成,只是放在眼裡便透著美,但到底美在哪裡卻又一時道不明。洗盡鉛華、略帶感傷的筆調,正好用來緩緩敘述這一段漫長的不了情。曼楨與世均註定的情深緣淺,世均與翠芝兩個不相愛的人結了婚。叔惠去了後方,翠芝對叔惠情深幾許,卻是「漢之廣矣,誰可泳之?」曼楨懷著自殺般的心情嫁了祝鴻才……流年似水滔滔逝去,那些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慢慢淡去;那些曾經撕心裂肺的痛,已然遠去;而那些曾經摧肝裂膽的恨,也變得輕如飛絮……
《紅玫瑰與白玫瑰》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在振保可不是這樣的,他是有始有終的,有條有理的。他整個地是這樣一個最合理想的中國現代人物,縱然他遇到的事不是盡合理想的,給他自己心問口,口問心,幾下子一調理,也就變得彷彿理想化了,萬物各得其所。因為《紅玫瑰與白玫瑰》,這句話成了膾炙人口的名言。本書收錄了張愛玲1944年的中短篇小說作品。
張是一個不會再現的神話。她曾親口對胡蘭成說過「沒有我形容不出的事物,任何事再難描繪,想一想之後也就可以描述出來」。讀她的文章你確實會贊同她的說法,再隱秘的人類心理與情結甚至一個時代的特性,一門藝術的發展過程,她都能准確地描繪帶你看到實質,文字又如此的干凈才氣盎然,妙喻蓋世,她那一句自評甚至是謙虛了。
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佟振保這個人物可以讓我們看到白描出的人性,還有平凡生活中普通人的掙扎與悲哀,其中又有瑣屑且易逝的歡喜,最終是無奈,淹沒在時代里。
紅玫瑰是火。
白玫瑰是冰。
蚊子血,顏色艷麗,卻讓人隱約厭惡。
明月光,清淡幽遠,可望而不可及。
白飯粒,不覺珍貴,卻不能缺少。
硃砂痣,是心頭隱痛,當時惘然。
換而言之,男人多半吃著碗里,看著鍋里。(沒有貶低男人的意思。。或者說,人性多半如此不知滿足) 之所以強調紅玫瑰與白玫瑰的對比,不僅僅是展示兩種截然不同的女人對於一個普通男人的生活的影響。也通過三個人之間的糾葛,表現出在時間的力量面前人類情感的脆弱。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少兩個。娶了紅致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這是張愛玲書里那段對男人最寫實精闢的描寫,也不得不佩服她可以將男人的心理描寫的如此透徹! 男人初始時,大多是喜歡淡雅清麗的白玫瑰,皎潔的清香,象是冰涼的高山之雪,值得付出一生的代價,求得在這冰涼水流中的沉淪。 然而,在度過如醉如痴欣喜若狂之後,男人漸漸變的不滿足。他開始想要一個快樂的艷麗夢幻,**的濃艷,搖曳在月的黃昏。紅色的玫瑰,芳香彌散,辛辣魅惑。 其實,女人的美,從來蘊涵著千個面目,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看到它。在一個足夠聰明的男子面前,它會展露給你世上最微妙的色彩。彼刻,純白艷紅,呈現另番甜美的面貌。那樣曼妙的花朵,需要刻骨的愛憐,聰慧的溫情,才可以灌溉。 每一個女子的靈魂中都同時存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但只有懂得愛的男子,才會令他愛的女子越來越美,即便是星光一樣寒冷的白色花朵,也同時可以嬌媚地盛放風情。 可惜世間,懂得愛的男子實在是太少!在男人心裡真正完美的女人,總是隨著時間,閱歷的變化,不斷地變化著!你永遠達不到的。所以,不管是紅玫瑰,還是白玫瑰,都永遠有不能讓人滿足的遺憾和欠缺,所以男人總是永遠地渴望別的玫瑰媚惑的來臨。
《沉香屑·第一爐香》敘述的是上海女學生葛薇龍求學香港,被其姑母梁太太(富豪遺孀)所利用,來作為吸引男人的誘餌,滿足其虛榮,荒糜的生活。在求學的過程里,生活在梁家的葛薇龍終不免也陷入其中,變得熱衷於這種享樂主義的聲色犬馬的生活中,與花花公子喬琪喬開始了從一開始就註定是悲劇的戀愛與婚姻。故事的結局不言而喻:葛薇龍失去了利用的價值之後就會被喬琪無情的拋棄。
《金鎖記》寫於1943年,小說描寫了一個小商人家庭出身的女子曹七巧的心靈變遷歷程。七巧做過殘疾人的妻子,欲愛而不能愛,幾乎像瘋子一樣在姜家 金鎖記過了30年。在財欲與情慾的壓迫下,她的性格終於被扭曲,行為變得乖戾,不但破壞兒子的婚姻,致使兒媳被折磨而死,還拆散女兒的愛情。「30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
張愛玲在本書中在空前深刻的程度上表現了現代社會兩性心理的基本意蘊。她在她那創作的年代並無任何前衛的思想,然而卻令人震驚地拉開了兩性世界溫情脈脈的面紗。主人公曾被作者稱為她小說世界中惟一的「英雄」,她擁有著「一個瘋子的審慎和機智」,為了報復曾經傷害過她的社會,她用最為病態的方式,「她那平扁而尖利的喉嚨四面割著人像剃刀片」,隨心所欲地施展著淫威。
《金鎖記》在敘述體貌上還借鑒了民族舊小說的經驗,明顯反映了類似《紅樓夢》之類的小說手法已被作者用來表現她所要表現的華洋雜處的現代都市生活。
張愛玲,中國現代作家,本名張瑛,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西區的麥根路313號的一幢建於清末的仿西式豪宅中。張愛玲的家世顯赫,祖父張佩綸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朝廷重臣李鴻章的長女。張愛玲一生創作大量文學作品。類型包括小說、散文、電影劇本以及文學論著,她的書信也被人們作為著作的一部分加以研究。1944年張愛玲結識作家胡蘭成與之交往。1973年,張愛玲定居洛杉磯,1995年9月8日,張愛玲的房東發現她逝世於加州韋斯特伍德市羅徹斯特大道的公寓,終年75歲,死因為動脈硬化心血管病。
《茉莉香片》
他心裡總是有種很無奈,卻很沉重的壓抑。故事就是圍繞著聶傳慶和言丹朱所發生的一些尋常且又與眾不同的事兒發展的。從中體現了「生之艱難,愛之凄涼」的風格。
文中的聶傳慶,生在聶家,沒有選擇的權利,也沒有愛的滋養 ,因了生父把對生母的憎恨遷怒於他,他跟著父親生活20年,這20年無名的磨人的憂郁,製造了一個精神殘廢的聶傳慶。聶傳慶的母親碧落是綉在屏風上的鳥———悒鬱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雲朵里的一隻白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碧落嫁到聶家來,之後生下聶傳慶,屏風上又添上了一隻鳥,打死他也不能飛下屏風去。即使給了他自由,他也跑不了。
聶傳慶明白,那就是愛———二十多年前的,絕望的愛。二十多年後,刀子生銹了,然而還是刀。在他母親心裡的一把刀,又在他心裡絞動了。
聶傳慶相信,如果他是子夜與碧落的孩子,如果他是一個生活在有愛的家庭里的孩子,不論生活如何的不安定,他會活得跟正常人一樣。可偏偏,命運捉弄人,母親所愛的男人,也就是他惟一欣賞敬仰的對象,現在是別人的父親。
言丹朱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她想幫助聶傳慶,結果他卻把她往死里打,一腳接一腳狠狠地踢在她身上,只管發泄內心的不滿和怨恨。按照聶傳慶的想法,言丹朱根本不應該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仇恨,他就要找一個報復的對象,他就選定了言丹朱。他憎恨天真少女言丹朱在學校里給他的溫情,卻又無法擺脫言丹朱給他親近的誘惑,於是,他的精神陷入了病態……
本文亦通過對言子夜的渴望,寄託了張愛玲對自己父親的渴念,抒發了張愛玲無法用言辭表達的戀父情結。
《怨女》作者張愛玲,被譽為「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這部作品是在小說《金鎖記》原有情節人物的基礎上的改編。更換了一些人物的姓名,比較詳細的交待了女主角出嫁前的情況,擴充了女主角與小叔的故事、女主角兒子的故事,刪去她女兒的故事,其他的框架基本沒有改變。張愛玲這部作品被譽為「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麻油西施」銀娣嫁了個軟骨病的富家子,忍受著妯娌的冷嘲熱諷,哥嫂的阿諛奉承,等到丈夫死了兒子大了,她終於拿起「主宰」這 怨女把劍,卻日復一日地麻木和肆意著。女主人公的變態心理,被張愛玲描繪得入木三分,蒼涼無比。
《小團圓》是張愛玲最為神秘的作品,從1970年代開始創作至去世前一直未能完成,在之前手稿也從未曝光,僅有好友宋淇、台灣皇冠文化集團社長平鑫濤等少數人看過手稿。《小團圓》可以看作是張愛玲本人自傳性的小說,她以自己的人生經歷為藍本,用文學的手法敘述了傳奇一生。張愛玲曾抱怨胡蘭成的《今生今世》中寫他們之間的事「夾纏不清」,在《小團圓》中讀者可能看到另一個版本的張胡之戀。
張愛玲的《桂花蒸阿小悲秋》出版於上海《苦竹》月刊第2期,1944年12月,收入《傳奇》。 是講述一個女傭的生活。她的孩子,她的男人,她的老鄉,和她同等地位和處境的人,還有她的視角來看的她的主人以及主人的女人。《桂花蒸阿小悲秋》里描寫女傭阿小在上海的三等電車上,「被擠得站立不牢,臉貼著一高個子人的藍布衣衫,那深藍布以為骯臟到極點,有一種奇異的柔軟,簡直沒有布的勁道,從那藍布的深處一篷一篷慢慢發出它內在的熱氣」。
《同學少年都不賤》,張愛玲小說作品。這部小說被宣傳為張愛玲的「遺作」,很容易引起誤會。遺作是指該作者生前完成或未完的最後一部作品,而這部小說並非是張愛玲生前最後一部作品,而是「本該與《色,戒》,《浮花浪蕊》等同時面世的」(簡體版《同》序,P7),僅僅是因某些原因未能在有生之年發表。《同學少年都不賤》講的是兩位女孩恩娟、趙珏之間的情誼滄桑。故事開端於兩人在上海重逢敘當年。恩娟嫁了位猶太人汴·李外,後來移民美國華盛頓,汴·李外成為第一位入閣移民,趙珏則境遇不如恩娟。因是多年後重逢,兩人相對當年平等的身世,便見出高低。或者這正是取名《同學少年都不賤》的深意。言語間充滿張愛玲式一貫的譏誚,人物刻畫鮮明、情節鋪敘細膩,在輕快的故事節奏里,透著對人生變化無常的滄桑凄涼感。
『叄』 談談張愛玲小說在題材、思想和藝術上的特點
簡析張愛玲小說的藝術特色
(一)、長袖善舞——高超的寫作技巧
「請您尋出家傳的霉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
(《沉香屑—第一爐香》)
1、華美的語言和繽紛的意象——天才之翼
(1)、紛繁的意象和出色的描寫技巧
「卷著雲頭的花梨炕,冰涼的黃藤心子,柚子的寒香……姨奶奶添了孩子了。這是他所懷念的古中國……
院子正中生了一棵樹,一樹的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像瓷上的冰紋。長安靜靜的跟在他後面送了出來。她的藏青長袖旗袍上有著淺黃色的雛菊。」 ( 《金鎖記》)
時至今日,我們應當承認,從五·四新文學誕生以來,就描寫城市生活、人生情感的當代小說作家,很少有人像張愛玲那樣能夠以其完美圓熟的技術、文字的功力、深刻的人生觀、犀利的觀察與豐富的想像力,即是以熾烈迸發的才情成就於文壇。在那個墾荒與洪流的時代,許多作家的文學語言尚處在胡適之、郭沫若自五四時期創造的直抒胸臆的白話詩體,對創作技巧抱著鄙夷的態度,而象張愛玲這樣優美暢達、厚積薄發的文字是很少見的。應當說,張愛玲是避於我們文學發展的潮流之下,向我們展示了文學的另外一些層面的。上述特點可以說是張愛玲作品呈現的最主要特徵,在四十年代即被評論家所承認。
文字表達中,對意象的撲捉,精當的描寫,用比喻通感來寫情狀物以推進情節和烘託人物心理是張愛玲作品最突出的方面。這其中,包融了她對生活細致的觀察,豐富的想像力以及對作品寫作背景、人物塑造上的經驗和總體把握。這在她的中短篇作品中得到了出色的表現。如在《沉香屑·第二爐香》中的一段情景描寫:
「……牆里的春天延燒到牆外去,滿山轟轟烈烈開著野杜鵑,那灼灼的紅色一路摧枯拉朽燒下山坡子去了。杜鵑外面,就是那濃藍的海,海里泊著白色的大船。」
這里不單是色彩的強烈對照給予觀者一種眩暈的不真實的感覺——處處是對照,各種不調和的地方背景,時代氣氛,全是硬生生地給攙揉在一起,造成一處奇幻的境界。這不是客觀性的描摹,而是以主觀意識和想像加入其中,來對作品主題和人物進行環境映襯和心理烘托,表現出主人公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時模糊的意識和恐懼的心理。它完全是與作品融為一體,不但起了烘托,而且用於行文的轉折(這是主人公在路上的一段情景描寫),起到提示和暗示作用。做為作者初期的創作,象《沉香屑·第二爐香》這一時期的作品顯然在意象的撲捉、情景的烘托和情節的暗示上過於看重和強調,有些吵,有較重的刀爺痕跡,但另一方面,卻顯示出了作者在這一方面過人的能力。有些描寫於細微處見精神,卻又起伏跌盪,如虹飛碧落,給人目不瑕接之感。如《傾城之戀》中一段風的描寫:
「只有那莽莽的寒風,三個不同的音階……三條駢行的灰色的龍,一直線向前飛……叫喚到後來,索性連蒼龍也沒有了,只是三條虛無的氣,真空的橋梁,通入黑暗,通入虛空的虛空。
……風停了下來,像三條灰色的龍,蟠在牆頭,月光中閃著銀鱗。」
(2)、深刻的心理刻劃和充滿靈性的通感運用
張愛玲小說對於人物的心理刻劃是非常成功的,人物的舉動,對話,背景的移換,甚至光線、氣味,都反映出心理的進展。「每句說話都是動作,每個動作都是說話」④如《金鎖記》中童世舫與長安戀愛的一段,完全用眼光、氣味和感覺表達出了人物沉浴愛河的心理狀態:
「兩人並排在公園里走著,很少說話,眼角里帶一點對方衣裙與移動著的腳,女子的粉香,男子的淡巴菰氣,這單純而可愛的印象,便是他們的欄桿,欄桿把他們與大眾隔開了。空曠的綠地上,許多人跑著,笑著談著,可是他們走的是寂寂的綺麗的迴廊——走不完的寂寂的迴廊。不說話,長安並不感到任何缺陷。」
尤其是女作家在運用通感方式進行描寫上有充滿著藝術靈性的表達能力,使作品中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如寫人的感覺:
「七巧眼前彷彿掛了冰冷的珍珠簾,一陣熱風來了,把那簾子緊緊貼在她的臉上,風去了,又把簾子吸了回去,氣還是沒有透過來,風又來了,沒頭沒臉包住她——一陣涼一陣熱,她只是淌著眼淚。」
(《金鎖記》)
這是一個女人情長氣短的窒息絕望。作者把人的感受和心理狀態轉化為可以感知的行為,很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
再如一些形象而極具美感的比喻描寫成為文章的亮點,使作家的文字具有很強的閱讀價值,如:
「晴天的風像一群鴿子鑽進他的紡綢褲褂里去,哪都鑽到了,飄飄拍著翅子。」 (《金鎖記》)
「振保覺得她完全被打敗了,得意至極,立在那裡無聲的笑著,靜靜的笑從他的眼裡流出來,像眼淚似的流了一臉。」
( 《紅玫瑰與白玫瑰》)
2、自己的文章——於平凡處的寫作方法
(1)、參差對照的寫作手法
「……而人生安穩的一面則有永恆的意味,雖然這種安穩是不安全的。而且每隔多少時候就要破壞一次,但仍然是永恆的。它存在於一切時代……」
「我寫作的題材便是這么一個時代,我以為用參差的對照是比較適宜的。我用這手法描寫人類在一切時代之中生活下來的記憶。而以此給予周圍的現實一個啟示。」⑤
上述引文是作家自己對創作的認識。作家根據自己創作的題材選擇了認為合適的寫作手法,虛偽中有真實,浮華中有素樸,人物在回憶與真實間徘徊。在今天看來,作家的創作也是相當含蓄而內斂的。她把精力運用到故事的營造中去,寫人物的神態、舉止、心理活動,特別是善於抓住人物一剎那的心理變化——歡樂時的一絲蒼涼,勇敢時的一絲恐懼,作家把這種心理感受如抽絲般自人物心底抽出,一絲一絲,編織起來,在故事的結尾成為一隻蝴蝶——永恆的人性靈魂的翅膀,放飛掉。
正是基於此,張愛玲的小說創作過程從初期紛繁的意象,濃烈的色彩,多人物的長情節逐漸走向淡化,開始追求簡單的故事和不著痕跡的作風。在這一階段,作家在情節的推動,時間跨度的起轉承和上的手法十分高超。比較長的情節之間是一段類似電影蒙太奇式的切換:
「七巧雙手按住了鏡子。鏡子里反映著的翠竹簾子和一幅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中盪漾著。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子已經褪了色,金綠山水換了一張她丈夫的遺像,鏡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金鎖記》)
而有些只是一句話:
「……露出一座灰色小白房,炊煙蒙蒙上升,鱗鱗的瓦在煙中淡了、白了,一部分泛了色,像多年前的照片。」 (《連環套》)
諸如此種的寫作手法,使作品呈現出一種寧靜、沖淡的美。同樣,張愛玲小說的結局也非常精彩,一兩句話的收尾,戛然而止,無盡的余韻在後面延伸。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金鎖記》)
(2)、營造氣氛的高手
由於敘述手段和高超的心理描寫技巧的運用,張愛玲的作品中幾乎可以隨時營造出不同的氣氛。作品中的人物在現實背景中隨時的「出離」,成為特定情節中的特定人物。《傾城之戀》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作品中范柳原和白流蘇在傾城的亂世之中,一旦兩人獨處,展開他們感情的「對決」,作家只是幾句景物的交待,就讓他們成為舞台劇中的演員:
「一眼看去,那堵牆極高極高,望不見邊,柳原看著她道:『這堵牆,不知為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
3、中西合璧—傳統小說語言和意境同現代小說技法的融合
借鑒中國古白話小說的語言和意境,是張愛玲小說的特點,也是歷來所為人垢病之處。時至今日,仍然有人對其進行指責,認為這使其作品變得不夠扎實,陳腐陰暗。應該說,這種評價有兩個問題值得商榷。其一,是看這種學習和借鑒是否值得提倡。自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舊有的文化體系被否定和粉碎,重新建構,小說家們從西方文學中汲取營養,以現代口語為基礎,形成了新的文化語言。三四十年代是這種語言的成長期,這時從舊的語言中汲取營養,是肯定為文化潮流所不容的。但即使在新的文學語言成熟的今天,張愛玲作品的語言風格依舊向人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我們是否應當向舊的文學語言汲取營養?張愛玲的文學語言直接從古白話小說中汲取材料,形成自己獨特的語言風格,曉暢、生動、傳神,一如京劇中的西皮流水調,雖有做作的伊呀聲,但一如流水般的宛轉動人。作品中的有些詞在當代語言中已經極少使用,如「匝、挫、渾頭渾腦」,但不乏恰切妥貼之處。其二,在評價作家的同時,應該根據其特定的時代和條件,在作家創作的當時,新文學語言並未成熟。相對而言,作家的文學語言已經相當完美圓熟了。誠然作家作品中不乏直接照搬和套用古白話小說中的句子,使語言生硬造做,成為惡俗濫調。但就於整體而言,她的中短篇小說成就已有定論,從一個角度證明了學習和借鑒的成功。即使在文學語言成熟豐富的今天,張愛玲的文學語言依舊屬於佼佼者,這給我們留下了思考和學習的課題。
張愛玲作品中運用、體現出的傳統的東方式的意境和情趣,將在其它章節簡述。
『肆』 張愛玲短篇小說有哪些
傾城之戀 紅玫瑰與白玫瑰 沉香屑第一爐香 心經 還有 半生緣(雖然不是短篇 但絕對值得一看)
『伍』 關於張愛玲的文章有哪些經典評價
夏志清:
評價張愛玲的《金鎖記》——「中國從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
胡蘭成:
評價張愛玲——「張愛玲先生的散文與小說,如果拿顏色來比方,則其明亮的一面是銀紫色的,其陰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
傅雷:
1944年4月7日,傅雷以迅雨為筆名在《萬象》上發表一篇文章《論張愛玲的小說》,評價張愛玲的《金鎖記》、《傾城之戀》以及《連環套》這些中短篇小說。他認為,《金鎖記》是張愛玲目前(1944年)最完滿之作,頗有《狂人日記》中某些故事的風味,應該列為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但他話鋒一轉,「沒有《金鎖記》,本文作者決不在下文把《連環套》批評得那麼嚴厲,而且根本也不會寫這篇文字。」遂開始批評《連環套》。
張愛玲看見迅雨的文章後,10月,她在胡蘭成創辦的《苦竹》里寫了一篇《自己的文章》作為回應,「《連環套》就是這樣子寫下來的,現在也還在繼續寫下去。」但是結果如如傅雷所料。《連環套》在《萬象》連載了6期之後,「逃不過剛下地就夭折的命運」,直到1976年,這篇小說重新被唐文標淘出,收入台北皇冠出版社出版的《張看》。張愛玲在《張看》的自序中承認到「那兩篇小說三十年不見,也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壞。」
另,三毛在劇作《滾滾紅塵》里也表達了自己對愛玲愛情的看法,也算是一種特殊的評價吧。
『陸』 如何評價張愛玲的作品
少年天才和大器晚成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而並不矛盾,這便是張愛玲。
1943年,張以一篇《沉香屑:第一爐香》橫空出世,同年接連創作了《金鎖記》《傾城之戀》《封鎖》《茉莉香片》。質量之高,數量之豐,幾乎一舉超越同時期所有的中篇小說。傅雷賞識其才情,撰文《論張愛玲的小說》,稱張的出現「太突兀了,太像奇跡了」。文中高度評價《金鎖記》,同時亦批評了她在創作中隱隱出現的「濫才」弊病,言辭頗有勸誡之意。
這是1943年,張愛玲23歲。至此,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中篇作品基本創作完成。後世大多數讀者對張的印象,和文學界對張愛玲的官方評價,也基本是定格到這一年為止。
然而閱讀張如果真的「到此為止」,便很難真正評價張愛玲。張早期的作品,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是風格化極為強烈的描寫能力。但是,這些奇譎、劍走偏鋒的描寫到底好在哪裡,卻常常難以說清——所謂精妙的比喻,華麗的辭藻,不過是張順手的炫技而已。
她真正的高超之處,在於「直寫印象」。
他開著自來水龍頭,水不甚熱,可是樓底下的鍋爐一定在燒著,微溫的水裡就像有一根熱的芯子。 這女人把右手從頭發里抽出來,待要與客人握手,看看手上有肥皂,不便伸過來,單只笑著點了個頭,把手指在浴巾上揩了揩。濺了點沫子到振保手背上。他不肯擦掉它,由它自己幹了,那一塊皮膚便有一種緊縮的感覺,像有張嘴輕輕吸著它似的。 ——1944年《
『柒』 張愛玲短篇小說表達了什麼立意在何處為什麼好
張愛玲的短篇小說主要要表達的有兩點吧:
1.人生:幸與不幸都是與生俱來,命中註定的,張愛玲的小說其實彌漫著宿命的色彩
2.人性:人因為情慾而苦苦掙扎,不甘宿命
張愛玲描寫的就是殘酷的人生,可怕的人性。
引用《傾城之戀》里范柳原的話總結,就是「……生離與死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我們偏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至於為什麼好,用夏志清的觀點:「人心的真相,最好放在社會風俗的框子里來描寫;因為人表達情感的方式,總是受社會習俗的決定的——這一點,凡是大小說家都肯定,張愛玲也肯定。……《傳奇》里的人物都是道地的中國人,有時簡直道地得可怕;因此,他們都是道地的活人,有時活得可怕。」
推薦你看余斌的《張愛玲傳》,不用全看了,就看傳奇那部分就行,應該是講的比較好的。
『捌』 概括一下張愛玲《傾城之戀》的主要內容
故事發生在香港,上海來的白家小姐白流蘇,經歷了一次失敗的婚姻,身無分文,在親戚間備受冷嘲熱諷,看盡世態炎涼。偶然認識了多金瀟灑的單身漢范柳原,便拿自己當做賭注,遠赴香港,博取范柳原的愛情,要爭取一個合法的婚姻地位。
兩個情場高手鬥法的場地在淺水灣飯店,原本白流蘇似是服輸了,但在范柳原即將離開香港時,日軍開始轟炸淺水灣,范柳原折回保護白流蘇。狂轟濫炸,生死交關,牽絆了范柳原,流蘇欣喜中不無悲哀,夠了,如此患難,足以做十年夫妻。
(8)論張愛玲短篇小說擴展閱讀
舊式大家庭是張愛玲本人最熟悉的場景。「深愛只是為了謀生」這種冷酷的婚戀觀,跟她的父母婚姻陰影有關。幼年的父母離異、家族的敗落都給她的心靈造成極大的創傷。她從父母親族身上,看到了更多舊式婚姻的蒼涼。
作品中的女性幾乎很少是追求自身價值的強者,他們找不到自我的存在,也極少擁有過純真浪漫的愛情。她們的愛情婚姻純粹是謀生手段,是求生的籌碼。她們清醒地知道自己是男人的附庸,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所以就盡力利用男人的需求來謀求自己的利益。
婚姻是雙方權衡利益下的交易,在這場交易中,經濟利益當然是主角,愛情婚姻成了女性謀生的工具。為了謀生而成家,婚姻也只是一種交易,這構成了女性蒼涼的人生。
這種婚姻不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上,而是女性對生活做出的無奈抉擇。因此可以說,在《傾城之戀》中,張愛玲雖然以白流蘇得到婚姻這樣圓滿的結局作為收筆,但絲毫沒有削弱小說的悲劇性,反而讓人感到更加濃重。
小說的結局看似圓滿,實則浸透著蒼涼。正如夏志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所言:「任憑張愛玲靈敏的頭腦和對於感覺快感的愛好,她小說里意象的豐富,在中國現代小說家中可以說是首屈一指。小說的悲涼氣氛正是源於胡琴、月、蚊香、鏡、空房等這些頗具悲劇意蘊的意象。
『玖』 傅雷 論《張愛玲的小說》出自哪裡
傅雷先生那篇寫於一九四四年四月七日、發表於同年五月上海《萬象》第三卷第十一期的雄文《論張愛玲的小說》(署名「迅雨」)
傅雷:論張愛玲的小說
在一個低氣壓的時代,水土特別不相宜的地方,誰也不存什麼幻想,期待文藝園地里有奇花異卉探出頭來。然而天下比較重要一些的事故,往往在你冷不防的時候出現。史家或社會學家,會用邏輯來證明,偶發的事故實在是醞釀已久的結果。但沒有這種分析頭腦的大眾,總覺得世界上真有魔術棒似的東西在指揮著,每件新事故都像從天而降,教人無論悲喜都有些措手不及。張愛玲女士的作品給予讀者的第一個印象,便有這情形。「這太突兀了,太像奇跡了,」除了這類不著邊際的話以外,讀者從沒切實表示過意見。也許真是過於意外怔住了。也許人總是膽怯的動物,在明確的輿論未成立以前,明哲的辦法是含糊一下再說。但輿論還得大眾去培植;而文藝的長成,急需社會的批評,而非謹慮的或冷淡的緘默。是非好惡,不妨直說。說錯了看錯了,自有人指正。——無所謂尊嚴問題。
我們的作家一向對技巧抱著鄙夷的態度。五四以後,消耗了無數筆墨的是關於主義的論戰。彷佛一有準確的意識就能立地成佛似的,區區藝術更是不成問題。其實,幾條抽像的原則只能給大中學生應付會考。哪一種主義也好,倘沒有深刻的人生觀,真實的生活體驗,迅速而犀利的觀察,熟練的文字技能,活潑豐富的想像,決不能產生一樣像樣的作品。而且這一切都得經過長期艱苦的訓練。《戰爭與和平》的原稿修改過七遍;大家可只知道托爾斯泰是個多產的作家(彷佛多產便是濫造似的)。巴爾扎克一部小說前前後後的修改稿,要裝訂成十餘巨冊,像網路辭典般排成一長隊。然而大家以為巴爾扎克寫作時有債主逼著,定是匆匆忙忙趕起來的。忽視這樣顯著的歷史教訓,便是使我們許多作品流產的主因。
譬如,斗爭是我們最感興趣的題材。對,人生一切都是斗爭。但第一是斗爭的范圍,過去並沒包括全部人生。作家的對象,多半是外界的敵人:宗法社會,舊禮教,資本主義……可是人類最大的悲劇往往是內在的外來的苦難,至少有客觀的原因可得詛咒,反抗,攻擊;且還有廉取時情的機會。至於個人在情慾主宰之下所招致的禍害,非但失去了泄忿的目標,且更遭到「自作自受」一類的譴責。第二斗爭的表現。人的活動脫不了情慾的因素;斗爭是活動的尖端,更其是情慾的舞台。去掉了情慾,斗爭便失去了活力。情慾而無深刻的勾勒,便失掉它的活力,同時把作品變成了空的僵殼。在此我並沒意思鑄造什麼尺度,也不想清算過去的文壇;只是把已往的主張缺陷回顧一下,瞧瞧我們的新作家為它們填補了多少。
一 金鎖記
由於上述的觀點,我先討論《金鎖記》。它是一個最圓滿肯定的答覆。情慾(Passion)的作用,很少像在這件作品裡那麼重要。從表面看,曹七巧不過是遺老家庭里一種犧牲品,沒落的宗法社會里微末不足道的渣滓。但命運偏偏要教渣滓當續命湯,不但要做兒女的母親,還要做她媳婦的婆婆,——把旁人的命運交在她手裡。以一個小家碧玉而高攀簪纓望族,門戶的錯配已經種下了悲劇的第一個原因。原來當殘廢公子的姨奶奶的角色,由於老太太一念之善(或一念之差),抬高了她的身份,做了正室;於是造成了她悲劇的第二個原因。在姜家的環境里,固然當姨奶奶也未必有好收場,但黃金欲不致被刺激得那麼高漲,戀愛欲也就不至壓得那麼厲害。她的心理變態,即使有,也不至病入膏肓,扯上那麼多的人替她殉葬。然而最基本的悲劇因素還不在此。她是擔當不起情慾的人,情慾在她心中偏偏來得囂張。已經把一種情慾壓倒了,纏死心地來服侍病人,偏偏那情慾死灰復燃,要求它的那份權利。愛情在一個人身上不得滿足,便需要三四個人的幸福與生命來抵償。可怕的報復!可怕的報復把她壓癟了。「兒子女兒恨毒了她」,至親骨肉都給「她沉重的枷角劈殺了」,連她心愛的男人也跟她「仇人似的」;她的慘史寫成故事時,也還得給不相乾的群眾義憤填胸地咒罵幾句。悲劇變成了醜史,血淚變成了罪狀;還有什麼更悲慘的?
當七巧回想著早年當曹大姑娘時代,和肉店裡的朝祿打情罵俏時,「一陣溫風直撲到她臉上,膩滯的死去的肉體的氣味……她皺緊了眉毛。床上睡著她的丈夫,那沒生命的肉體……」當年的肉腥雖然教她皺眉,究竟是美妙的憧憬,充滿了希望。眼前的肉腥,卻是劊子手刀上的氣味。——這劊子手是誰?黃金。——黃金的情慾。為了黃金,她在焦灼期待,「啃不到」黃金的邊的時代,嫉妒妯娌,跟兄嫂鬧架。為了黃金,她只能「低聲」對小叔嚷著:「我有什麼地方不如人?我有什麼地方不好?」為了黃金,她十年後甘心把最後一個滿足愛情的希望吹肥皂泡似地吹破了。當季澤站在她面前,小聲叫道:「二嫂!……七巧」接著訴說了(終於!)隱藏十年的愛以後:七巧低著頭,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喜悅……這些年了,她跟他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來,還有今天!
「沐浴在光輝里」,一生僅僅這一次,主角蒙受到神的恩寵。好似項勃朗筆下的肖像,整個人地都沉沒在陰暗裡,只有臉上極小的一角沾著些光亮。即是這些少的光亮直透入我們的內心。
季澤立在她眼前,兩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頰貼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還是那個人呵!他難道是哄她麼?他想她的錢——她賣掉她的一生換來的幾個錢?僅僅這一念便使她暴怒起來了……這一轉念賽如一個悶雷,一片濃重的烏雲,立刻掩蓋了一剎那的光輝;「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被爆風雨無情地掃盪了。雷雨過後,一切都已過去,一切都已晚了。「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完了,永久的完了。剩下的只有無窮的悔恨。「她要在樓上的窗戶里再看他一眼。無論如何,她從前愛過他。她的愛給了她無窮的痛苦。單只這一點,就使她值得留戀。」留戀的對象消滅了,只有留戀往日的痛苦。就在一個出身低微的輕狂女子身上,愛情也不會減少聖潔。
七巧眼前彷佛掛了冰冷的珍珠簾,一陣熱風來了,把那簾子緊緊貼在她臉上,風去了,又把簾子吸了回去,氣還沒透過來,風又來了,沒頭沒腦包住她——一陣涼,一陣熱,她只是淌著眼淚。
她的痛苦到了頂頭,(作品的美也到了頂),可是沒完。只換了方向,從心頭沉到心底,越來越無名。忿懣變成尖刻的怨毒,莫名其妙地只想發泄,不擇對象。她眯縫著眼望著兒子,「這些年來她的生命里只有這一個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錢——橫豎錢都是他的。可是,因為他是她的兒子,他這一個人還抵不了半個……」多愴痛的呼聲!「……現在,就連這半個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親。」於是兒子的幸福,媳婦的幸福,在她眼裡全變作惡毒的嘲笑,好比公牛面前的紅旗。歇斯底里變得比瘋狂還可怕,因為「她還有一個瘋子的審慎與機智」。憑了這,她把他們一起斷送了。這也不足為奇。煉獄的一端緊接著地獄,殉體者不肯忘記把最親近的人帶進去的。
最初她用黃金鎖住了愛情,結果卻鎖住了自己。愛情磨折了她一世和一家。她戰敗了,她是弱者。但因為是弱者,她就沒有被同情的資格了麼?弱者做了情慾的俘虜,代情慾做了劊子手,我們便有理由恨她麼!作者不這麼想。在上面所引的幾段里,顯然有作者深切的憐憫,喚引著讀者的憐憫。還有「多少回了,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與牙根都酸楚了。」「十八九歲姑娘的時候……喜歡她的有……如果她挑中了他們之中的一個,往後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對她有點真心。七巧挪了挪頭底下的荷葉邊洋枕,湊上臉去揉擦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淚,她也就懶怠去揩拭,由它掛在腮上,漸漸自己幹了。」這些淡淡的樸素的句子,也許為粗忽的讀者不曾注意的,有如一陣溫暖的微風,撫弄著七巧墓上的野草。
和主角的悲劇相比之下,幾個配角的顯然緩和多了。長安姊弟都不是有情慾的人。幸福的得失,對他們遠沒有對他們的母親那麼重要。長白盡往陷坑裡沉,早已失去了知覺,也許從來就不曾有過知覺。長安有過兩次快樂的日子,但都用「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自願舍棄了。便是這個手勢使她的命運雖不像七巧的那樣陰森可怕,影響深遠,卻令人覺得另一股惆悵與凄涼的滋味。Long,longago的曲調所引起的無名的悲哀,將永遠留在讀者心坎。
結構,節奏,色彩,在這件作品裡不用說有了最幸運的成就。特別值得一提的,還有下列幾點:第一是作者的心理分析,並不採用冗長的獨白或枯索繁瑣的解剖,她利用暗示,把動作、言語、心理三者打成一片。七巧,季澤,長安,童世舫,芝壽,都沒有專寫他們內心的篇幅;但他們每一個舉動,每一縷思維,每一段對話,都反映出心理的進展。兩次叔嫂調情的場面,不光是那種造型美顯得動人,卻還綜合著含蓄、細膩、樸素、強烈、抑止、大膽,這許多似乎相反的優點。每句說話都是動作,每個動作都是說話,即使在沒有動作沒有言語的場合,情緒的波動也不曾減弱分毫。例如童世舫與長安訂婚以後:……兩人並排在公園里走著,很少說話,眼角里帶著一點對方的衣裙與移動著的腳,女子的粉香,男子的淡巴菰氣,這單純而可愛的印象,便是他們的欄桿,欄桿把他們與大眾隔開了。空曠的綠草地上,許多人跑著,笑著談著,可是他們走的是寂寂的綺麗的迴廊,——走不完的寂寂的迴廊。不說話,長安並不感到任何缺陷。還有什麼描寫,能表達這一對不調和的男女的調和呢?能寫出這種微妙的心理呢?和七巧的愛情比照起來,這是平淡多了,恬靜多了,正如散文,牧歌之於戲劇。兩代的愛,兩種的情調。相同的是溫暖。
至於七巧磨折長安的幾幕,以及最後在童世舫前誹謗女兒來離間他們的一段,對病態心理的刻畫,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彩文章。
第二是作者的節略法(racconrci)的運用:風從窗子進來,對面掛著的迴文雕漆長鏡被吹得搖搖晃晃。磕托磕托敲著牆。七巧雙手按住了鏡子。鏡子里反映著翠竹簾和一幅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中來回盪漾著,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已經褪色了,金綠山水換了一張丈夫的遺像,鏡子里的也老了十年。
這是電影的手法:空間與時間,模模糊糊淡下去了,又隱隱約約浮上來了。巧妙的轉調技術!
第三是作者的風格。這原是首先引起讀者注意和贊美的部分。外表的美永遠比內在的美容易發見。何況是那麼色彩鮮明,收得住,潑得出的文章!新舊文字的糅和,新舊意境的交錯,在本篇里正是恰到好處。彷佛這利落痛快的文字是天造地設的一般,老早擺在那裡,預備來敘述這幕悲劇的。譬喻的巧妙,形象的入畫,固是作者風格的特色,但在完成整個作品上,從沒像在這篇里那樣的盡其效用。例如:「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年青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惘。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些凄涼。」這一段引子,不但月的描寫是那麼新穎,不但心理的觀察那麼深入,而且輕描淡寫地呵成了一片蒼涼的氣氛,從開場起就罩住了全篇的故事人物。假如風格沒有這綜合的效果,也就失掉它的價值了。毫無疑問,《金鎖記》是張女士截至目前為止的最完滿之作,頗有《狂人日記》中某些故事的風味。至少也該列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沒有《金鎖記》,本文作者決不在下文把《連環套》批評得那麼嚴厲,而且根本也不會寫這篇文字。
二 傾城之戀
一個「破落戶」家的離婚女兒,被窮酸兄嫂的冷潮熱諷攆出母家,跟一個飽經世故,狡猾精刮的老留學生談戀愛。正要陷在泥淖里時,一件突然震動世界的變故把她救了出來,得到一個平凡的歸宿。——整篇故事可以用這一兩行包括。因為是傳奇(正如作者所說),沒有悲劇的嚴肅、崇高,和宿命性;光暗的對照也不強烈。因為是傳奇,情慾沒有驚心動魄的表現。幾乎佔到二分之一篇幅的調情,盡是些玩世不恭的享樂主義者的精神遊戲;盡管那麼機巧,文雅,風趣,終究是精練到近乎病態的社會的產物。好似六朝的駢體,雖然珠光寶氣,內里卻空空洞洞,既沒有真正的歡暢,也沒有刻骨的悲哀。《傾城之戀》給人家的印象,彷佛是一座雕刻精工的翡翠寶塔,而非莪特式大寺的一角。美麗的對話,真真假假的捉迷藏,都在心的浮面飄滑;吸引,挑逗,無傷大體的攻守戰,遮飾著虛偽。男人是一片空虛的心,不想真正找著落的心,把戀愛看作高爾夫與威士忌中間的調劑。女人,整日擔憂著最後一些資本——三十歲左右的青春——再另一次倒帳;物質生活的迫切需求,使她無暇顧到心靈。這樣的一幕喜劇,骨子裡的貧血,充滿了死氣,當然不能有好結果。疲乏,厚倦,苟且,渾身小智小慧的人,擔當不了悲劇的角色。麻痹的神經偶爾抖動一下,居然探頭瞥見了一角未來的歷史。病態的人有他特別敏銳的感覺:… …從淺水灣飯店過去一截子路,空中飛跨著一座橋梁,橋那邊是山,橋這邊是一塊灰磚砌成的牆壁,攔住了這邊的……柳原看著她道:「這堵牆,不知為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地毀掉了,什麼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牆。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再在這牆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好一個天際遼闊胸襟浩盪的境界!在這中篇里,無異平凡的田野中忽然現出一片無垠的流沙。但也像流沙一樣,不過動盪著顯現了一剎那。等到預感的毀滅真正臨到了,完成了,柳原的神經卻只在麻痹之上多加了一些疲倦。從前一剎那的覺醒早已忘記了。他從沒再加思索。連終於實現了的「一點真心」也不見得如何可靠。只有流蘇,劫後舒了一口氣,淡淡地浮起一些感想:流蘇擁被坐著,聽著那悲涼的風。她確實知道淺水灣附近,灰磚砌的一面牆,一定還屹然站在那裡……她彷佛做夢似的,又來到牆根下,迎面來了柳原 ……在這動盪的世界裡,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她突然移到柳原身邊,隔著他的棉被擁抱著他。他從被窩里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僅僅是一剎那徹底的諒解,然而這一剎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
兩人的心理變化,就只這一些。方舟上的一對可憐蟲,只有「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這樣淡漠的惆悵。傾城大禍(給予他們的痛苦實在太少,作者不曾盡量利用對比),不過替他們收拾了殘局;共患難的果實,「僅僅是一剎那的徹底的諒解」,僅僅是「活個十年八年」的念頭。籠統的感慨,不徹底的反省。病態文明培植了他們的輕佻,殘酷的毀滅使他們感到虛無,幻滅。同樣沒有深刻的反應。
而且范柳原真是一個這麼枯涸的(Fade)人麼?關於他,作者為何從頭至尾只寫側面?在小說中他不是應該和流蘇占著同等地位,是第二主題麼?他上英國的用意,始終曖昧不明;流蘇隔被撲抱他的時候,當他說「那時候太忙著談戀愛了,哪裡還有工夫戀愛?」的時候,他竟沒進一步吐露真正切實的心腹。「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未免太速寫式地輕輕帶過了。可是這里正該是強有力的轉折點,應該由作者全副精神去對付的啊!錯過了這最後一個高峰,便只有平凡的、庸碌鄙俗的下山路了。柳原宣布登報結婚的消息,使流蘇快活得一忽兒哭一忽兒笑,柳原還有那種Cynical 的閑適去「羞她的臉」;到上海以後,「他把他的俏皮話省下來說給旁的女人聽」;由此看來,他只是一個暫時收了心的唐·裘安,或是伊林華斯勛爵一流的人物。
「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但他們連自私也沒有跡象可尋。「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世界上有的是平凡,我不抱怨作者多寫了一對平凡的人。但戰爭使范柳原恢復一些人性,使把婚姻當職業看的流蘇有一些轉變(光是覺得靠得住的只有腔子里和身邊的這個人,是不夠說明她的轉變的),也不能算是怎樣的不平凡。平凡並非沒有深度的意思。並且人物的平凡,只應該使作品不平凡。顯然,作者把她的人物過於匆促地送走了。
勾勒的不夠深刻,是因為對人物思索得不夠深刻,生活得不夠深刻;並且作品的重心過於偏向頑皮而風雅的調情,倘再從小節上檢視一下的話,那麼,流蘇「沒念過兩句書」而居然夠得上和柳原針鋒相對,未免是個大漏洞。離婚以前的生活經驗毫無追敘,使她離家以前和以後的思想引動顯得不可解。這些都減少了人物的現實性。
總之,《傾城之戀》的華彩勝過了骨幹;兩個主角的缺陷,也就是作品本身的缺陷。
三 短篇和長篇
戀愛與婚姻,是作者至此為止的中心題材;長長短短六七件作品,只是variations upon a theme. 遺老遺少和小資產階級,全都為男女問題這惡夢所苦。惡夢中老是霪雨連綿的秋天,潮膩膩,灰暗,骯臟,窒息的腐爛的氣味,像是病人臨終的房間。煩惱,焦急,掙扎,全無結果,惡夢沒有邊際,也就無從逃避。零星的磨折,生死的苦難,在此只是無名的浪費。青春,熱情,幻想,希望,都沒有存身的地方。川嫦的卧房,姚先生的家,封鎖期的電車車廂,擴大起來便是整個社會。一切之上,還有一隻瞧不及的巨手張開著,不知從哪兒重重地壓下來,壓痛每個人的心房。這樣一幅圖畫印在劣質的報紙上,線條和黑白的對照迷糊一些,就該和張女士的短篇氣息差不多。
為什麼要用這個譬喻?因為她陰沉的篇幅里,時時滲入輕松的筆調,俏皮的口吻,好比一些閃爍的磷火,教人分不清這微光是黃昏還是曙色。有時幽默的份量過了份,悲喜劇變成了趣劇。趣劇不打緊,但若沾上了輕薄味(如《琉璃瓦》),藝術給摧殘了。
明知掙扎無益,便不掙扎了。執著也是徒然,便舍棄了。這是道地的東方精神。明哲與解脫;可同時是卑怯,懦弱,懶惰,虛無。反映到藝術品上,便是沒有波瀾的寂寂的死氣,不一定有美麗而蒼涼的手勢來點綴。川嫦沒有和病魔奮斗,沒有絲毫意志的努力。除了向世界遺憾地投射一眼之外,她連抓住世界的念頭都沒有。不經戰斗的投降。自己的父母與愛人對她沒有深切的留戀。讀者更容易忘記她。而她還是許多短篇中1刻畫得最深的人物!
微妙尷尬的局面,始終是作者最擅長的一手。時代,階級,教育,利害觀念完全不同的人相處在一塊時所有曖昧含糊的情景,沒有人比她傳達得更真切。各種心理互相摸索,摩擦,進攻,閃避,顯得那麼自然而風趣,好似古典舞中一邊擺著架式(Figure)一邊交換舞伴那樣輕盈,瀟灑,熨帖。這種境界稍有過火或稍有不及,《封鎖》與《年青的時候》中細膩嬌嫩的氣息就會給破壞,從而帶走了作品全部的魅力,然而這巧妙的技術,本身不過是一種迷人的奢侈;倘使不把它當作完成主題的手段(如《金鎖記》中這些技術的作用),那麼,充其量也只能製造一些小骨董。
在作者第一個長篇只發表了一部分的時候來批評,當然是不免唐突的。但其中暴露的缺陷的嚴重,使我不能保持謹慈的緘默。
《連環套》的主要弊病是內容的貧乏。已經刊布了四期,還沒有中心思想顯露。霓喜和兩個丈夫的歷史,彷佛是一串五花八門,西洋鏡式的小故事雜湊而成的。沒有心理的進展,因此也看不見潛在的邏輯,一切穿插都失掉了意義。雅赫雅是印度人,霓喜是廣東養女,就這兩點似乎應該是第一環的主題所在。半世紀前印度商人對中國女子的看法,即使逃不出玩物二字,難道沒有旁的特殊心理?他是殖民地種族,但在香港和中國人的地位不同,再加上是大綢緞鋪子的主人。可是《連環套》中並無這二三個因素錯雜的作用。養女(而且是廣東的養女)該有養女的心理,對她一生都有影響。一朝移植之後,勢必有一個演化蛻變的過程;決不會像作者所寫的,她一進綢緞店,彷佛從小就在綢緞店裡長大的樣子。我們既不覺得雅赫雅買的是一個廣東養女,也不覺得廣東養女嫁的是一個印度富商。兩個典型的人物都給中和了。錯失了最有意義的主題,丟開了作者最擅長的心理刻畫,單憑著豐富的想像,逞著一支流轉如踢噠舞似的筆,不知不覺走上了純粹趣味性的路。除開最初一段,越往後越著重情節,一套又一套的戲法(我幾乎要說是噱頭),突兀之外還要突兀,刺激之外還要刺激,彷佛作者跟自己比賽似的,每次都要打破上一次的紀錄,像流行的劇本一樣,也像歌舞團的接一連二的節目一樣,教讀者眼花繚亂,應接不暇。描寫色情的地方,(多的是!)簡直用起舊小說和京戲——尤其是梆子戲——中最要不得而最叫座的鏡頭!
『拾』 張愛玲小說寫作特色
張愛玲的代表作品有《傾城之戀》《金鎖記》《紅攻瑰與白玫瑰》《半生緣》《沉香屑.第一爐香》等。
說張愛玲的小說特點,要先說一說她的出生背景,她的身世本身就蒼涼而精彩。
3、獨特的語言、入神的刻畫
受中西文化影響,從小受唐詩宋詞的熏陶,文字或古典借用、或西方文化引入,在新舊現代小說之間游刃有餘,新舊文字完美交融,個人色彩鮮明,形成了張愛玲獨特的寫作風格。
她的最大特點就是採用倒敘的方法來敘述故事,巧妙運用比喻和對比,再爛再糟心的事物,到了張愛玲的筆下都可以有生動形象的比喻,都可以表達她的愛恨情仇,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具有獨特的美感。
張愛玲的小說大都取材於淪陷前後的香港和上海,內容多是男女之間的戀愛婚姻關系,那個沒落年代小人物的生活俗事。正是這些看起來很世俗的事情,在張愛玲的筆下,其內里的蒼涼力透紙背。正是她文字所表達的力量,讓我們讀懂作品背後的蒼涼慘淡。
她的作品總是讓人無窮回味和反復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