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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寺廟

發布時間: 2022-09-22 12:31:04

『壹』 短篇小說 |隔離 (修改版)

無戒學堂IP營打卡第17天

半個月前,W就開始擔心起回M國的事情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生怕有什麼閃失,他已經連續失眠好幾宿了。

「飛機再次被熔斷了怎麼辦?拿不到綠碼怎麼辦?」他一邊想著,一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點困意都沒有,右眼皮在不停地抽搐著。

W一個月前就買好了回M國的機票,這已經是他買的第三張機票了,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這張機票上。前兩張機票的航班已經被熔斷了好多次,臨到要起飛的日期,他的手機上就會接到通知:「尊敬的W先生,您好:您預定的10月9日由馬素里市飛往北卡市的NS907航班被取消,為此我們深表歉意。」

看著這一行冰冷的方塊字,W的心也仿若沉入了海底,他已經快忘記這是第幾次收到這樣的通知了。熔斷從四個月前就開始了,他特意買了M國最大的一家航空公司的機票,心裡想著這下總該成了吧,但一次次地熔斷讓他幾乎陷入絕望,回國的日子也遙遙無期。

W是來西國旅行的,位於伊比利亞半島上的西國一直是他想去的地方。跟公司請了二十天的長假,W隻身一人來到了西國。租了一輛車,一個人痛痛快快地從馬素里市開始玩兒起,穿越了幾乎整個西國,最後再回到馬素里市,准備從這里登機回國。

就在回M國前的兩天,一種可怕的病毒突然在西國蔓延。這是一種被稱為COVID-19的病毒,據說這種病毒是通過呼吸道傳染,被感染的人會發燒、乏力、乾咳、還會出現喉嚨疼、鼻塞、流涕、腹瀉等症狀,更可怕的是會失去味覺和嗅覺,甚至致人死亡。

起初,所有人都以為這不過又是一場大流感,與十七年前的那場流感相似,兩、三個月的時間就會過去。但是,這次卻不同,病毒傳染速度快得驚人,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就席捲了全世界幾乎所有國家。誰也說不清楚這個病毒是源何而起,起初說蝙蝠是宿主,但後來又被否決。

各個國家都紛紛對西國關起了大門。W怎麼也沒想到,就這么一趟普普通通的旅行,竟然阻斷了他回M國的路。此時,他已經在西國待了近十個月了。

馬素里市從發現病毒的那一天起,就實行了封城宵禁。除了每天定時定點被允許下樓買點東西外,其他時間必須待在房間里。

這是一間僅四十平方米的一室一廳公寓,公寓老舊破敗,一進屋總能聞到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原木色的桌面上塗著了一層亮亮的木漆,椅子背向後傾斜著,坐上去搖搖晃晃,稍一使勁,就會散架。

有什麼辦法呢?當得知走不了的時候,W匆匆訂了這間位於市區內的公寓。有人在這個時候能讓他住已經很不錯了,也就別再挑剔什麼了。

每天一睜眼,W就開始上網查詢,今天有沒有航班回M國。他一刻不停地盯著手機屏幕,過幾分鍾就看一次,就這樣一直看了近四個月。累了就站起身在屋裡轉幾個圈,要不就看看窗外。一隻麻雀落在了窗檯上,與他對視了幾秒鍾之後,揚起翅膀飛走了。

半年後,終於有了第一趟回北卡市的航班。他趕緊下了單,盡管機票價格已高達五萬塊一張,但他一點兒沒猶豫,一心想著趕快回到M國。

W,四十二歲,是北卡市一家網路公司的高級程序員。除了對電腦感興趣之外,唯一的愛好就是長途旅行。他瘦長的臉上架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細胳膊細腿,無論穿什麼衣服,都像是掛在身上一樣。每次旅行時,W喜歡租一輛加長皮卡,只有在瘋玩兒的時候,他才可以忘記這一年的工作壓力。

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他似乎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喜歡獨來獨往,平時在公司里,也不太與別人交往。沒有什麼人了解他,更沒有人知道他還有喜歡長途旅行這一面。他從來不發朋友圈,在公司消失的這十個月里,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似乎被人遺忘了一樣。

病毒剛剛開始蔓延時,W就給公司人事部打了電話,告訴人事經理他被困在了西國。人事經理跟他說,讓他不要著急,M國國內的情況也不容樂觀。不能到公司來上班,在家辦公也行,每天只要通過郵件完成工作就可以了。

人事經理這么一說,W也就放了心。但是,一個人待在這里,終究不是個事兒,簽證也早就過期了。

在西國生活的這段時間里,除了人事經理打過一個電話外,就沒有人再給W打過電話。不過他倒是不在乎,他早已經習慣了無人問津的日子。他出來時誰也沒告訴,其實他也沒什麼人可以說的。母親早在他六歲時就去世了,父親跟一個女人結了婚之後就很少跟他有聯系。

「如果我死在這個房間里,大概都不會有人知道吧!」W腦子里突然冒出了這么一句話。他想起了父親,他對他似乎已經是遙遠的記憶了。

房間里落滿了灰塵,透著陽光鋪著薄薄的一層。傢具的顏色讓他想起了小時候住過的那個家,桌布上那朵粉色的花朵讓他想起母親。那是他對母親唯一的記憶,母親最喜歡的那件襯衫上也有這么一朵粉色的花朵。

對於西國,W的思想也發生了轉變,那些新奇早已變成了熟知的無奈。不知為什麼,這種事情總是發生在西國。他想起了一百年前發生在這里的那場大流感,但流感最終無影無聲地消失了。他不知道如今的這場病毒將會在什麼時候結束,會不會也像上次那樣。

W望著對面樓里的那戶人家,窗戶里經常傳來嘰里咕嚕地說話聲。他們說什麼,他根本聽不懂。在這里,他成了一個啞巴、一個聾子,他只能從他們的語氣上猜測著。深夜,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陣吼叫。W也想叫一聲,但最終咽下去了。

每天除了工作,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上網查看機票。返回北卡市的機票終於在四個月前開售了,但是一個月只有四個航班,每班都是在周六。如今想回M國的人很多,票一放出來,瞬間就被搶光了。

他們是被這里的病毒嚇怕了,W也害怕。出門戴口罩不說,他還買了一副護目鏡。在超市買東西時離得別人遠遠的,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不洗上三遍絕不停手。雙手十個指頭插在一起來回搓,網上說這是外科醫生最典型的洗手方式。

房間里永遠飄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消毒水聞多了身上起了疹子,又疼又癢。這個時候,他不敢去醫院,只好自己忍著,別管多難受,他仍然沒忘了照樣往地上噴灑消毒水。

日子就在洗手液和消毒水的味道中流逝著。W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味道,沒有了這種味道,反而不習慣了。

一天,W突然接到了人事經理打來的長途,接電話的時候,他的心裡有些莫名地發慌。

「喂,W,還好嗎?西國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你好,Peter」,W說起話來顯得有點底氣不足,說一句頓一下。「這邊……這邊已經解封了。」

「那你趕緊安排回國吧。」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國?我看現在已經有航班了。」

「我一直在買機票,可飛機一直在熔斷。」

「嗯,你盡快回國吧。現在國內已經恢復了,大家都已經上班了,你老是不回來也不行。噢,對了,有個事我得跟你說一下。雖然你一直在遠程辦公,但畢竟沒有到公司來上班。公司決定,你的薪水從這個月起只能發一半,你看你有什麼意見嗎?」

「什麼?......啊……噢,沒有、沒有意見,我想辦法盡快回來。」

「還有,考慮到疫情,公司最多給你一年的時間,這已經是我幫你申請的最長時限了,過了一年如果還沒有回到公司,就算你主動離職了,我們不會賠償的。」

「Peter,這,你看,現在這情況,飛機總被熔斷,公司能不能、能不能再多給我一些時間。這段時間,我不會耽誤工作的,就是加班也行。」W說話開始結結巴巴。

「這我都知道。一年的時間你覺得還短嗎?就這樣吧!公司已經決定了!再說公司不是還一直在給你發工資呢嘛。你盡快安排回國吧!」掛斷電話之後,W呆坐在那張搖晃著的椅子上,向後一仰,差點沒摔下去。

W手裡的這張機票是花了八萬塊錢買的。他換了一架西國的航班,現在只有西國的飛機還沒被熔斷。這趟飛機是包機,並且航空公司列出了非常苛刻的退票條款。

M國使館最近也提出了回國雙檢測的規定,這是月初剛剛頒布的。回國前七天做一次核酸檢測,回國前四十八小時再做一次,還要加IGM血清檢測。W搞不懂這些檢測都是什麼,據說核酸檢測可以測出是否感染病毒,如果是「陰性」就沒事。

他又花了四千塊錢找了一家旅行社,跟他們說讓他們幫忙預約做檢測,花這么高的價錢就是為了順利得到綠碼。綠碼是M國的一種特殊要求,每個回M國的人只有獲得了綠碼才能登機。一旦雙檢測里的任何一項是陽性,都不能登機。

W更加擔心了,生怕一不小心染上病毒。回國前的這一段時間,他幾乎不出門,就算是兩天沒吃飯,也盡量不出去買東西。本就瘦削的身形漸漸枯萎,臉頰兩邊也凹陷下去。W不管,一心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回去,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這趟飛機回不去,他就會失去工作。

工作是他生活的動力,有了工作就有了錢,有了錢他就能出國旅行,就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做了自己喜歡的事情,他就又能生活下去。這么多年來,他都是這么告訴自己的。

W在這家叫「芝麻開門」的網路公司工作了二十年,從畢業開始他就在這家公司上班。從一個初級的IT做起,做到了如今這個職位。他知道如果離開了「芝麻開門」,他再也沒機會找到這樣的工作了。

現在M國的招工總是有一條年齡限制,三十五歲已經是上限了。今年他已經四十二歲了,早就過了最佳應聘年齡,而且還拿著高薪。

W的同事Z與他同齡,去年被公司炒了魷魚,就算是拿了二十幾萬的賠償款又有什麼用。他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找了好幾家公司,人家都嫌年齡太大,沒有被錄用,最後Z,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竟然去賣了保險。

W比Z強多了,他沒有家庭沒有孩子,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其實W完全不用這么擔心,這么多年他也攢了不少錢,就算是沒有了這份工作也不要緊。找一份工資低一些的工作又怎樣,W是沒什麼生活壓力的。但W似乎已經習慣了「芝麻開門」,已經習慣了這里的工作節奏,他就像一顆螺絲釘一樣,緊緊地旋進了「芝麻開門」這架機器上。他離不開「芝麻開門」,他覺得「芝麻開門」也離不開他。

W生怕檢測不過關回不了國,萬一自己被傳染了怎麼辦?在西國這么長時間,他竟然沒想到去做過一次檢測。他有些後悔,還不如登機前自己先去做一次。他越想越害怕,一想到回國這件事心就突突跳,一有簡訊進來,他就擔心別是航班又被熔斷了,最近又添了核酸檢測這一樣煩惱。

最終熬到了檢測的日子,一顆心也放下了大半。能夠允許做檢測說明飛機可以起飛了,他也終於可以按時回到M國了。

這天,W比規定的時間早來了醫院一個小時,接待他的護士看到他時嚇了一跳,這哪兒還有個人形。兩只空洞的大眼睛陷進了眼窩里,頭發枯乾,一張口罩罩住了大半張臉。

按照護士的吩咐,他順從地坐下,張開嘴,一根長長的棉簽棍伸進他的喉嚨,轉了一圈之後又轉了一圈。W干嘔了幾下,接著一根長棉簽又插進了鼻孔,他能感到那根棉簽通過鼻腔進入到了喉嚨里,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身子往後仰了下去。

「你怎麼了?喂!喂!醒醒!你怎麼了?」當他睜開眼時,護士焦急地看著他。有那麼幾秒鍾,他竟然昏了過去,他覺得自己好像長了張翅膀,飛回了北卡市。

「我沒事,沒事」,他緩緩地說道。

十一月十日,W終於如期登上了飛往北卡市的飛機。坐在飛機上,看著舷窗外,W竟然哭了起來,搞得旁邊座位的乘客有些不知所措。

回到北卡市還有二十一天的隔離在等待著他,只有順利通過了隔離期,他才能真正順利地回到公司。

在飛機上,W睡得很香,口水流的滿口罩都是,濕濕乎乎的,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一路上十幾個小時的飛行,W沒敢摘下口罩,他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愣是硬撐著到了北卡市。

飛機在21:30分降落到北卡市「萊茵河國際機場」。終於到家了,W差點又暈了過去。他用手使勁地扶了一下機艙的座椅,搖晃著身體,背起了他那隻「耐克」戶外背包。

空姐對著乘客喊起了話:「現在不要動,都坐好,等待命令。」空姐指著W說:「先生,請先坐下,不要著急。」W又重新回到座位上,此時他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一個月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飢餓。

機場里空空盪盪的,偌大的一個機場只有他們這個航班的兩百多名乘客。出了機艙,沒什麼人說話,靜悄悄的,只聽到鞋子摩擦在地板上的聲音。

他跟著一隊人馬向前走著,迷宮似的穿過一條又一條長長的走道,走道兩旁被巨大的擋板遮著,看不見外面的世界。走在他前面的是一個瘦小的女人,懷里抱著一個嬰兒,旁邊跟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幫著母親拉著行李箱。

W腳底下輕飄飄的,好幾次眼前發黑。但他告訴自己一定要挺住,最後一關了,隔離期滿他就可以回到公司上班了。W是整個航班裡唯一一個穿著隔離服回國的人,與機場里那些全副武裝的人混在一起,差點分不出來。

隔著一層玻璃,W看著裡面的「另一個自己」。他看不清他的臉,只露出兩隻眼睛。機場里閃動著無數只這樣的眼睛,讓他覺得有些不寒而慄。那個人死死地盯著他,讓他張開嘴。他順從地張大了嘴巴,一根長棉簽伸進了他的喉嚨,攪了一圈之後又攪了一圈。然後,又拿出一根長棉簽探進鼻腔。他再次感到了那根棉簽觸到了嗓子眼。

檢測完之後,是自動測體溫。W站直身體,對著那架自動測溫儀揚起了頭,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沖著那個鏡頭微笑。

「三十六度一」,機器里發出了聲音。他像個木偶一樣被牽引著,測了一遍體溫之後,又測了一遍,然後是第三遍、第四遍。每過一道關卡,就要測一遍體溫。

出關時,海關人員問他去西國干什麼,他說去旅行,那個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我十個月前去的,一直沒有航班回國,回不來。」W趕緊向那個人解釋道。說完,護照上被蓋上了一個紅色的印章。

等行李時,他又聞到了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他竟然有些興奮,那股味道給了他一種強烈的安全感。

四個小時後,W終於坐上了開往酒店的大巴車。車一路往北。十個月沒回來了,他好像不認識這個城市了。街上稀稀拉拉地跑著幾輛車,不像以前,就算是到了這個點,仍然會堵車。

他把頭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此時,他正在穿越一個巨大的洞穴,那裡面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何處。

車開了大概一個小時,終於在一條幽暗的小道上停下了。

W眯著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他不知道這是哪兒,車子就那麼停著。等了半天,車子仍舊一動不動,不往前開,也不往後倒。隔著玻璃圍擋,他看到駕駛室里那個穿著白衣的人在寫著什麼。車里沒有人說話,好像誰也不關心車子為什麼停在了這里。

突然,車子緩緩地開始移動,向右一拐拐進了一個院子。車門「呦」地一聲打開了,他聽到外面有人在喊:「都下車,全體下車」。他坐在座位上,等著所有人下去了,他才慢慢地走了下來。他看到行李被歸到了一堆,整齊地碼放在一起。

「過來這邊登記,拿鑰匙。」不知道又是誰喊了一嗓子。

這是一家酒店,酒店的名字他從來沒聽說過。他一時不能判斷這是哪裡。院子里到處站著白衣人,有人拿著溫度計,有人給登完記的人指引著路。

W從白衣人手裡接過一張紙,紙上寫著:隔離期間的注意事項,然後他又接過遞給他的一盒康師傅紅燒牛肉方便麵和一包榨菜。

他們是從酒店後門進入的。那個門很窄,一次只能通過兩個人,門邊有人值守。W低著頭跟在隊伍後面,仍然是靜悄悄的。他最後一個擠進了電梯,電梯停在了六層。

此時已是凌晨三點,W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一扇厚重的木門「彭」地在他背後關上。

房間很大,比他想像中的要大。木本色的傢具透著一股北歐風,床上鋪著白色的床單、白色鴨絨被,還有兩只蓬鬆的鴨絨枕頭,一台足有八十寸的大電視正對著床頭。

W燒了一壺開水,掀開方便麵,把水澆了進去。就著榨菜,他挑起一筷子面條,吸溜著,面條滑進了嗓子眼,燙得他差點吐出來。

吃完面條,他躺在床上,臉也沒洗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咚咚咚地一陣敲門聲,他搖晃著站起身,拉開門,一個白衣人站在外面。

「測體溫,頭伸過來!」白衣人舉著一個溫度計在W的腦門上閃了一下。「以後開門快一點,我都敲了半天了。你一個人耽誤一點時間,還有那麼多人都等著呢!」說完,白衣人轉身走了。

W忘記了每天早上還要測體溫。他一睡就是一整晚,連個夢都沒有做。他伸著頭看了一下樓道,每個房門都緊閉著,門前放著一個小板凳,板凳上放著一盒早餐。

他順手把早餐拿進屋,放在茶幾上,蜷著兩條腿爬上了床。窗簾擋住了外面的陽光,屋子裡漆黑一團,分不清白天和黑夜。W就這樣又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又有人過來測體溫,他才再一次地被叫醒。

「明天核酸檢測」,測完體溫,白衣人冷冷地扔下一句話。

W扒拉著吃了一整盒飯,吃完飯才想起入住時白衣人給他的那張紙。他拿起來看了看:早上測體溫;第四天,第七天、第十四天、第二十一天核酸檢測;一日三餐送到門口,不要出門。消毒水的味道再一次沖進了W的鼻腔,吞進的米飯粒子上好像都被消過毒一樣。

下午白衣人過來給他做核酸時,他熟練得像只要被剃毛的羔羊,抬起頭把兩只鼻孔露出來,身子往前探,等待著那根伸進鼻腔的長棉簽。

「陰性」,報告很快就出來了。

他想起該給公司打個電話,告訴他們,他已經回來了,半個多月之後他就可以回公司上班了。

連著睡了一個星期之後,W的臉上漸漸有了些血色。他拉開窗簾,窗戶上映出了一顆茅草窩似的頭顱。他湊近看了看那張臉,好像都快認不出自己了。

一輪昏黃的太陽藏在霧霾後面,遠處一幢幢的高樓像一個個的巨獸怪,高高矮矮地站在那裡,影影綽綽。

W在房間里轉起磨來,從這頭兒走到那頭兒。電視不想看,手機不想開,吃了半個月的盒飯,早就吃膩了。他想出去,待在這里開始讓他心煩。

他有點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時間彷彿停止了,一切對於他來說好像失去了意義,他突然想到了出家。想起幾年前去過的一個寺廟。那個寺廟在一個叫巴庫的村子裡,是他開著車無意間發現的。那是個不知名的小寺廟,裡面住著一個叫愚谷的僧人。聽人說那個僧人以前是個詩人。有一天,他賣掉了所有的東西,只帶著一箱子書和一隻貓來到了這里。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W走過去打開了門,沒等白衣人開口,他就把頭了過去。

『貳』 短篇小說 | 書生與妻

書生離開妻子進京趕考,荏苒三年,終於博取了功名,准備衣錦還鄉。這天黃昏十分,書生乘馬行至家鄉的小鎮,換了一身行頭,扮成一個乞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不復玉面光華。

暮色漸起,百家掌燈。

書生拾來一隻破碗,走到自己家門前,叩響了家門。妻子開門,見書生,恍然不識,只作是乞丐。書生說:「好菩薩,我一路乞丐過來,飢餓睏乏,可否給我一些食糧,留我借宿一晚?」

妻子面露難色,說:「舍你些食糧倒是不難,只是我相公進京趕考去了,我一婦人獨自守家,多有不便。」

書生不走,央求說:「我走了許久,只是見你目善眉慈,你不容我,便無人再肯留我了。」

妻子再細細看了書生一眼,良久一聲嘆息,說:「罷了,你就在我家柴房睡上一宿好了。」

書生謝過,隨妻子到柴房,依到牆角。稍後妻子便送上一點粗糧,一碗清水,說:「家境貧寒,你就將就的吃些吧。」書生謝過幾句,默默吃了些干糧,倚在角落裡小憩。

夜深人靜,星光沉隱。

大街上行人寥落,不辨男女,一個白胖的僧人左手提著一串豬肝,右手提著一壇酒,悄悄摸到書生的家門前,輕輕叩了三下木門。片刻,妻子打開門,探出身子,說:「你來啦。」

炊煙暗升,酒香浮溢。

妻子炒了一盤豬肝,又添了幾個小菜,和和尚一同飲酒敘話。直至夜半,燈殘影濃,二人才興盡酒足。妻子看著一盤尚未吃完的豬肝,醉意朦朧間與和尚說:「今天暮色時候,我家來了一個乞丐,央求我留他一晚,我看他可憐,於是留他在柴房歇息。我看這盤豬肝我們未吃完,倒掉也著實可惜,不如送與那乞丐吃也好。」

和尚已大有醉意,睜開惺忪的醉眼,晃了晃油光閃亮的光頭,說:「也好也好,出家人慈悲為懷,善哉善哉……」

妻子收拾了桌上的殘羹剩飯,端到了柴房前,也不叩門,徑自走進去,將飯菜放與書生面前,起身欲走,書生忽睜開雙眼,明亮如雪。說了一聲:「多謝善人。」

夜色闌珊,雞欲打鳴。

和尚醉意已消,沾著露水告別妻子離去。直到天色大亮,妻子去柴房時,才發現書生已經不辭而別,昨晚送去的一盤飯菜還原封未動的放在原處。

又是一天的黃昏,漫天的火燒雲燒紅了大半蒼穹。書生騎著高頭大馬再次來到這故鄉的小鎮,錦衣生輝,顧盼自若,好不威風。

行至家門之前,妻子早聽鄰里相告,候在門前,望見書生於馬上意氣風華,欣喜喚道:「相公,你終於回來了。」

書生含笑不語,背對夕陽,良久徐徐跨下馬來。

殘雲褪盡,夜空如墨。

妻子給書生燒了一桌的好菜,又上了一壇珍藏的好酒。妻子說:「這壇竹葉青是你走的那天我藏下的,想著就等你歸來的時候與你一同飲來,功名來也好,不來也好,終是可以廝守於一起了。」

書生拿起酒杯,緩緩喝下一杯,緩緩說:「好酒。」

三年未見,二人飯桌上薄言淡語,到一頓飯後,竟已無話。妻子收拾了飯桌,打來熱水與書生洗腳。洗完後,妻子說:「相公,歇息吧。」

書生目光微揚,凝視著壁上的燭台,神色恬和,輕輕地說:「再坐會兒。」

妻子看著他,說:「既然相公睡不著,我們不如來對首打油詩吧。」

書生目光不動,只是唇動:「好。」

妻子看著壁上的燭台,說:「風吹壁燭台,我等郎歸來。匆匆三年過,一朵花未開。」

書生聽罷,張口對道:「風吹壁燭台,夜半和尚來。豬肝且下酒,剩菜送乞丐。」

妻子一聽,花容含笑,腳下一滑,頭磕到窗沿上,一命歸西。

書生悲慟,扶起妻子,說:「你這何苦,情有萬般,命且一條,夫妻一場,縱你負我,也不至黃泉兩隔啊……」

書生話未盡,只看見妻子的袖子里滑出一張紙來,攤開來只見是一首打油詩:

風吹壁燭台,我等郎歸來。

歸來扮乞丐,破碗新撿來。

柴房一夜睡,清早已離開。

再來騎高馬,鬱郁不得歡。

聞君有家室,今夜就此別。

莫問和尚事,是非由你猜。

一夜漫長,壁上紅燭漸漸燒盡。次日天明,書生葬了妻子,又騎高頭大馬進京而去。他走出小鎮的時候,回望故鄉的景色,隱約聽見遠山的寺廟傳來陣陣鍾聲。

2013-6-8

『叄』 求一篇很出名的短篇小說,大概是說西方如來佛的殿中有一隻蜘蛛,她愛上了一株草,她因長期聽佛祖教誨而吸

《蜘蛛與甘露》
樓主
從前,有一座圓音寺,每天都有許多人上香拜佛,香火很旺。在圓音寺廟前的橫樑上有個蜘蛛結了張網,由於每天都受到香火和虔誠的祭拜的熏托,蛛蛛便有了佛性。經過了一千多年的修煉,蛛蛛佛性增加了不少。忽然有一天,佛主光臨了圓音寺,看見這里香火甚旺,十分高興。離開寺廟的時候,不輕易間地抬頭,看見了橫樑上的蛛蛛。佛主停下來,問這只蜘蛛:「你我相見總算是有緣,我來問你個問題,看你修煉了這一千多年來,有什麼真知拙見。怎麼樣?」蜘蛛遇見佛主很是高興,連忙答應了。佛主問到:「世間什麼才是最珍貴的?」蜘蛛想了想,回答到:「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點了點頭,離開了。就這樣又過了一千年的光景,蜘蛛依舊在圓音寺的橫樑上修煉,它的佛性大增。一日,佛主又來到寺前,對蜘蛛說道:「你可還好,一千年前的那個問題,你可有什麼更深的認識嗎?」蜘蛛說:「我覺得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說:「你再好好想想,我會再來找你的。」又過了一千年,有一天,颳起了大風,風將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網上。蜘蛛望著甘露,見它晶瑩透亮,很漂亮,頓生喜愛之意。蜘蛛每天看著甘露很開心,它覺得這是三千年來最開心的幾天。突然又颳起了一陣大風,將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覺得失去了什麼,感到很寂寞和難過。這時佛主又來了,問蜘蛛:「蜘蛛這一千年,你可好好想過這個問題:世間什麼才是最珍貴的?」蜘蛛想到了甘露,對佛主說:「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說:「好,既然你有這樣的認識,我讓你到人間走一朝吧。」就這樣,蜘蛛投胎到了一個官宦家庭,成了一個富家小姐,父母為她取了個名字叫蛛兒。一晃,蛛兒到了十六歲了,已經成了個婀娜多姿的少女,長的十分漂亮,楚楚動人。

『肆』 安妮寶貝的出版的小說有共有幾本名字分別是什麼

2000年1月:小說結集《告別薇安》出版 告別薇安2001年1月:散文及短篇小說集《八月未央》出版 2001年9月:長篇小說《彼岸花》出版 2002年9月:攝影散文集《薔薇島嶼》出版 2004年1月:長篇小說《二三事》出版 2004年10月:攝影圖文集《清醒紀》出版 2005年5月:《薔薇島嶼》新版本 2005年8月:《八月未央》新版本 2006年3月:長篇小說《蓮花》 2007年9月:隨筆集《素年錦時》 2009年1月:中篇小說《月》 譯作2010年3月:兒童文學繪本《白雪晶晶》(作者:阿爾文·崔塞特[美]) 2010年4月:兒童文學繪本《有一天》(作者:艾莉森·麥基[美]) 隨筆列表主要分類: 安妮寶貝《八月未央》(散文部分)(老版本,新版本刪去了差不多一半的散文) 安妮寶貝《薔薇島嶼》 安妮寶貝《清醒紀》 安妮寶貝《素年錦時》(大部分,除《月棠記》外) 安妮寶貝在城市畫報專欄上發表的隨筆 安妮寶貝在新浪博客上發表的隨筆 《八月未央》老版本全部散文: (新版本對很多散文進行了刪除,對前兩個分類進行了合並,在此不寫出) 序:永遠有多遠 一、2000年的夏天,我的寫作和生活 七月生日 簡單生活 我在上海 傷寒天空 城市情結 冷眼看煙花 看話劇的晚上 城市搖滾 冬日百合 海底的魚 天在下雨 行走 網路上的陌生人 二、生命是蝴蝶,盲目而華麗 滄海蝴蝶 玻璃之城 愛情理想 她比煙花寂寞 暗地的孩子 心動 物質生活 最孤獨的人 畫漫畫的男人 愛爾蘭音樂 安妮寶貝三、冬日,去北方看海 生活在別處 人淡如菊 漂亮女孩 暗香 山中歲月 戒指 南方八月 小乖 午夜的裙子 溫暖線索 少年櫻花 如風 北方旅途 安妮寶貝自述 《薔薇島嶼》所有散文: 自序 unit 1行走,行走 再見,時光 旅行夜車 薔薇島嶼 梔子 消失 赤道往北21度 在西貢 照片 危險的美感 少年事 《清醒記》一天 獨自醒來 想起來的愛情 日落 世俗生活 河岸 香港記 unit 2關於愛 一場上海煙花 《清醒紀》 所有散文: 一日。日光照耀 梔子海嘯朋友詩句蝴蝶做夢疑問醒來關系閱讀北京手錶空谷幽蘭吸煙及小電影擁抱出現Stay自省日光照耀貝蒂的生活拍照說話春恥Judy的鞋子愛人撫摸弟弟電視文森特夜色唱片
又一日。醒來 旅館大雨盛放男子傳記未完成各自稀少的夜晚出走無關跑步禮物眼睛照片小鎮睡著煙缸簡單觀看孤獨清晨大雪死囚漫步假話唱歌流深快樂寫作演出地鐵

再一日。記得 詢問東京面條單純素食愛情天分宛若情人自私一次對話合適方言氣味她生日老去香港替代決定可能玩具寫信敘舊搬家晚餐空虛煙花會意願原則情書記得失蹤
So..如此 三里屯質感他她
《素年錦時》所有散文: 自序:自談 冬 世間,情分。相持。 之一南方 大宅。一條河。食物。人情。消失。池塘。游戲。 之二村莊 蘭花。童年。清風橋。祠堂。 之三日影飛去 圖書館。舊物。錦衣。祖母。客觀性。寺廟。記憶。 之四女童 疆域。大門。 秋 白茶,清歡。無別事。 貓。危險性。回顧。布匹。朋友。佔有。單純。老虎。存在。戀情。花瓶。她。男子。花市。篤定。植物女子。相信。善良。控制。一期一會。孩子。首飾。名詞。種子。女性氣質。檢驗。氣味。物品。肉體。昌盛。文身。距離。餘地。青蟹。過路客。重復。煙花。家。越南。敘舊。捉迷藏。談話。寂寞。疼痛。自由。表達。凋謝。煤炭。表白。等待。 夏 大端,兩忘。捕風捉影。 寫作。書寫。篩選。困頓。戲子。討論。話題。房屋。攝影師。咖啡店。話。孤立。戰刀。潮流。梵�6�1高。姿勢。清朗。薔薇島嶼。短句。交際。對談。電影院,秘密。自閉。潔凈。交流。需要。愛河。天性。車站。擔當。閱讀。缺陷。拍攝。奢侈。細節。底牌。夏天。靜物。選擇。規律。標記。剋制。評論家。詩人。非喜劇。風格。靜靜生活。游戲。真相。 (「春」部分為小說) 城市畫報專欄目錄在最後的網路最後一部分中,新浪博客目錄不再顯示。 以及一部分零碎為收入作品文章: 《重讀杜拉斯》 《城市畫報》專訪《音樂如水》 《隱忍的方式》 《抽煙,傷口以及紀念》 《陽光的溫度》 《上海生活》 《香水》 《手心空洞》 《身體和靈魂的距離》 《三毛》 《喬和我的情人節》 《錦衣夜行》 《不要去找,要等》 《邊走邊唱》 《暗香如風》 《愛到逃離》 《安妮走四方——前言》 《安妮走四方——南京》 《安妮走四方——武漢》 《安妮走四方——大連》 《安妮走四方——西安》 《我讀亦舒》 《安妮讀書——蘇童》 《為你心動》 《愛已如風》 《瓶中信》 《坐在對面的陌生人》 小說安妮寶貝長篇小說《彼岸花》 安妮寶貝長篇小說《二三事》 安妮寶貝長篇小說《蓮花》 安妮寶貝中篇小說《月》 安妮寶貝短篇小說集《告別薇安》: 告別薇安 七年 暖暖 《蓮花》最後約期 小鎮生活 無處告別 下墜 午夜飛行 疼 殺 呼吸 空城 傷口 生命是幻覺 一個夜晚 如風 交換 七月和安生 煙火夜 安妮寶貝短篇小說+散文集《八月未央》(短篇小說部分)(新版新加5篇短篇) 八月末央 瞬間空白 一個游戲 觀望幻覺 末世愛情 電梯事件 邂逅巨蟹座女子 知不知道 夏天幻滅事件 12小時 晚安,喬 七個月零九天 安妮寶貝《薔薇島嶼》(增加的小說) 水仙與彗星 安妮寶貝《素年錦時》(小說部分) 「春」部分《月棠記》 零碎小說: 《選擇之道》(合寫,安妮的小說為《選擇之道》) 《表演》(城市畫報中的小說) 詩歌《手心上的潔白花朵》 《一個春天的晚上》 《安妮的六月詩句》 《平靜的約定》 《風中的煙火》 安妮寶貝《愛已成風》 《凌晨三點》 《暖昧》 《殺戮》 《無常》 《詩句》 其他《素年錦時》一個人對自己的清談 《素年錦時》:安妮寶貝傾訴前世今生 安妮寶貝與王朔寶貝關於《蓮花》及其他 訪談錄:它如同深海 手心上的潔白花朵

『伍』 有哪些啥虐的肝疼的古言短篇小說

如下:

1、《遇蛇》作者:溯痕

執著坦盪受vs清冷蛇妖攻,受用一世痴纏換來攻的兩世追尋。受做事即光明正大又奸詐狡黠,瘋狂決絕,用一生的等待換來墓碑上的題字:未亡人伊墨。三生三世,殊途同歸。本是無情的妖,被拉入紅塵,就再也出不去了。結局有些讓人悵然若失,但也在情理之中,兩個偏執的人發生的碰撞,有血有淚的情愛。看完之後心裡有些空空的,有虐點,有笑點。

『陸』 超短篇小說3:人間情

一書生進京趕考,夜晚借宿寺廟,第二天天不亮便啟程,待第二晚休息時,打開鋪蓋發現帶走了寺廟的稻草,於是連夜返回,歸還稻草。住持見書生如此真誠可信,坦然相告「本寺佛像乃真金所鑄」,次日天明,住持發現佛像與書生共同消失,悔恨難當,便下山追趕。住持馬不停蹄,一天水米未進,傍晚時分,暈倒在一大戶人家門外。夜裡,住持蘇醒,家丁見狀,端來一碗肉給住持充飢,住持乃出家之人,不吃葷腥,家丁卻說。今日是他家小姐「貞潔烈日」沒有素齋,為彌補過錯,住持無奈,只好吃了那碗肉以保存體力。食罷,住持夜不成寐,輾轉反側之際,忽聽門外有擊掌聲,住持以為有賊侵犯,為報救命之恩,前去捉賊,不料,卻撞見烈女約會情人。住持仰天長嘆:

不愛稻草愛黃金

貞潔烈女會情人

和尚臨老吃碗肉

知人知面不知心

『柒』 找一篇短篇小說《此去經年》只有幾千字,主角叫 經年 ,有點玄幻的愛情故事

蓮安,今日我與你告別,我決定進行一場旅行。關於幽狹的幾條隧道,醒來之後終日的惴惴不安,或是痴迷。漆色的鐵軌,散發沉重的金屬味道;橘色的警示燈,橫置的斑馬線。星星點點的照亮,呼嘯關於我對你的愛,如同是安期未覓的蓮,所以,今日我喚你做。蓮安。
蓮安,這里很潮濕。覆了鬱郁的苔蘚,它們一程瘋長,旺盛鮮活。連朝開暮落的葵都淡了蹤跡,多年之前你苦苦追尋一兩抹俏麗的顏色,委實,我也在尋她,她卻不知,只我一個人在廢棄的荒年裡。我被蘆葦傷了身,殷殷陳血染紅了月白鞋子,我疼。我不是倔小姐瑪利,無人在秘密花院里給我鮮花玫瑰。蓮安,你竟亦狠心,剜了我一大片經年,這些個忌日,斑斑蒼離,日日夜半。
蓮安,你是北方的姑娘,受不住南邊的天氣,怕濕,怕潮,怕冷,17歲的一襲長裙。至今讓你瑟瑟發抖,你第一次露出了大片的皮膚,白皙,細膩,因為寒冷,你細細的毛孔張結成網,細長突兀的鎖骨裸置在空氣里,大塊的蝶骨展翅欲飛狀。菀生,我有點冷。你仰頭說話,兩腮因羞澀而抹上了幾指嫣紅,看痴了一旁的我,禁不住俯身吻你稍稍突出的眉骨。你卻似受了驚的獸,急急往後閃躲。
蓮安,你不知道你是在這冗長的夜裡,開出了美麗的花,朵朵驚鴻。
蓮安,你十九歲時候一個劫。你第一次雙頰潮紅的不知所措。他俊朗挺拔,溫暖如陽,他在你身邊掠影而過,留給你滿心的痴傷!你是何時學調脂弄粉,何時描上了柳黛煙眉?何時心存牽掛,何時意有所託?夜夜聽你輕輕的囈語:「菀生啊,我若能為他的妻,這輩子都無怨了,真的,真的。」這是年少女子的小小心願,在漫長的時光里,它不失俏麗,不落顏色。它給了你歡欣的等待和盡池的羞澀。它將你庇護在那重逢的高楊樹之下,看路過匆匆,待盡蒼顏白發,可何處才是你心念的良人?

「菀生,很小的時候在寺廟里,看見一筒筒的神簽,我好奇。春天,落盡了揚花都是,匆匆的行人和行人的匆匆而過,佛,在窺探著他們的秘密。愛或惡,喜或悲,聚或散,合或離。不經意之間的動作,被看清了前塵,菀生,你想躲開吧,可那無華的眼神,如歌,似水。」
蓮安,你坐在小小的車廂里,大片的陰影下,你埋著發,置若惘然的答,「菀生,我走了,走了。菀生,我該去尋他;菀生,我累了。」
你啜泣
我似見到七,八歲時候的你,粘染了細碎花瓣的臉,明凈,透徹。你穿著淺藍著的碎齒上衣,粉紅色的露膝短裙。笨拙的在填字格樣的日記本上塗鴉。你寫,菀生,我們永遠再一起。旁邊塗兩個並肩而立的小人兒。簡易的線條衣裙,笑容一筆而就,背景也只是太陽,樹木與流水。唯有你,從始至終的牽著我的手。不願疏離。
蓮安,你多年之前許下的誓。你說我們雙生並蒂,應是不離不棄。你卻一夜之間隱去身影。剩下的花,終是落地化塵。

彼時,我遇見一座孤孤的墳,她落在了灌木里頭,不懂言語,不明哀傷。她好象是見著了你,婉婉孑立。墓上面稀疏幾筆,長了厚厚的綠霉,因此模糊不清,走在遠處便可以聞見腐味。我曾經試圖走近,她卻遠遠的拒絕,她不覺孤立無援,不覺靜謐難安,她只是淺淺的魅。

至此
蓮安,你可見那一片白?

「蓮安,你可見那一片白?蓮安,你可見那一片白?。。。。」驚鳴的聲音震得菀生全身一顫,「蓮安,蓮安?」她低聲的呼喚,背後濕涼一片。已經是深夜了,車廂里的燈已經全部暗了下來,火車在曠野里夜奔,不時能夠看見遠處村落里的點點星火,菀生將頭靠在窗面之上,單手托著下巴,輕輕的笑出聲音。
「不睡嗎?」
菀生回頭,原來坐在身邊的男人早已經醒來,溫潤的眼神透過安靜直直的放在菀生的眼中。
她低頭不語,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旅行?探親?」
「啊,是,回去看看。」
「什麼地方?梧州?」
「不,是蒼梧。」
「李濟深故居可是那裡?」
菀生抬起頭,答「是的。」
「覺得孤單嗎?一個人出行,沒有人做伴的日子,半夜驚醒之後只能發現自己是在冷寂的車廂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可真是可憐!是否這么覺得?」
菀生順下眉眼微微的笑,「或許比起我自己來,更加的同情你。」
男人壓低了聲音,歡快的笑起來。「之前我很猶豫,是否應該同你開口。」他頓了一頓,「現在,覺得我還是聰明的時候比較多。」
兩人一同笑起來,突然,男人伸出手,將菀生大力的挽進懷里。菀生掙扎,但很快便安靜下來。這是夏天的天氣,車廂里的風箱不斷的有冷風供進來,菀生打了個冷戰,透著薄薄的襯衣,她感覺到他的輕微的顫抖和愈演愈烈的恐慌。她反手擁上他的肩,「是的,我們都可憐;但是,也都聰明。」男人呼出的熱氣一陣陣的打在菀生的肩頭,「哎,叫我徐年。」
「徐年」
菀生恍惚。

她終是要回到那潮濕陰冷的小閣樓,裡面經年的彌漫著糨糊和宣紙的味道。它坐落在蒼梧的城郊地方,離最近的鎮子隔兩條青石橋。菀生回憶起幼年時候,她在橋上匆匆的奔走,一隻喚做「阿嗚」的貓咪跟走在她的周圍。她們如同被遺棄一般躲在橋墩底下,吃一兩片焦黃的饅頭片。在夜深之後悄悄的回家,避開院子里哭的凄風苦雨的人們。在狹小的閣樓里,她抱著泛黃的枕頭沉沉入睡。

「蒼梧給我的記憶很是單薄,我覺得我小時候不停的在跑。在青石橋上跑,在矮巷子里跑,在河裡跑,在馬路上跑。蒼梧的冬天很短,但是很冷,地上的水結成冰晶,火爐里騰出白色的蒸氣,以及木材被燒時候發出獵獵的聲響。到了現在,每當我回想起那時候,總還覺得冷。」
菀生在火車里的談話,男人彎起的眼角,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果,我是你,或許,我會找一大幫的孩子玩捉迷藏。」
菀生沉默,稍久之後開口道「家裡一直操持著鎮里的白事,扎些紙人,紙馬供老人家享福,沒有人家會讓孩子與我游戲。說來那些紙人伴我長大,但它們卻不夠吉利。」
半響,男人不再言語。

菀生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鋪天蓋地的腐濁味道迎面而來。她置身於二十多年的回憶之中。
她彷彿還可以聽見多年之前那竹子斷裂的聲音,「嘣嚓,嘣嚓」輕微細小的聲音,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來回盪動,她竟覺得安心。這遍布著陳舊氣息,舐人光陰的黑洞,少年時候的污濁記憶。每至夜半,在第二個瓦沿的逢中,漏進一兩縷的光。帶著溫柔的橘黃月光。朝它伸出手,它便消失不見,她指尖透著點滴的涼。它不知幼年的恐慌,不知少年的成長。只有石梯下的水輪不停的轉,轉。
那些夜,夜夜涼如水。

「後來,他們殺死了我的貓,可憐它只是只不會抗議的畜生!」
菀生開口,她眉目緊皺。
男人卻不加評論,顧自說著,
「你知道嗎,我一直渴望與幼時相熟的事物相親相愛的過下去,直到現在,我的房間里還擺著可笑的布衣老虎,與我一起的女人經常懷疑我的是否有不良的癖好。我想讓她們明白,可是她們總是吝嗇機會,到了最後,除了做愛,我們幾乎沒有語言。」
菀生側著頭,聽他緩緩道。這個不安的男人,說話時候依然不得解脫,他目光四下里游移,觀察著周圍的人和事,即使是在漆黑的車廂之中,也不依不撓的進行著。
「但我還是可以安慰自己,這只不過是時下最流行的戀物癖而已。」他道,「雖然,這很可笑。」

菀生走進屋子,開始慢慢的用手觸著閣樓里陳舊的傢具,這個屋子多年無人料理,沉積著厚厚的灰塵與濁氣,輕微的一個觸碰,就會惹得埃塵滿天。她在這個沉悶的環境下生活了十多年,沒有留戀和感傷。她只記得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一個陰郁的早晨,孩子們肆意的笑聲以及一隻無辜的灰貓。
那時候,它已經死去,棕灰色的皮毛上黏染著點點沉暗的血跡,它的身體被甩在了床角,她從床底爬出來,靠近它,再靠近它,她的手輕輕的撫摩它的額角,輕輕的喚它,「阿嗚,阿嗚,天亮了,天亮了,再不起床我不和你玩了。」她低聲呼喚,她以為她親愛的貓眯還會在沉睡之後突然醒來,親昵的靠近她,用粗糙的毛皮摩擦她的身體。
她錯了。
她落下一大滴的眼淚,空氣里是新年時候特有的煙塵味道,灰白色的天映襯成火紅一片的光景。她將那小小的屍體裹在懷里,粘稠猩紅的液體蹭在了她青白的大襖上,青底紅面,分外撩人。

「那麼,你恨嗎?是否有恨過他們?甚至於想要報復他們。」
菀生忽得記起他的話,他似在蠱惑她。

恨他們嗎?恨嗎?

那一年的夏天不停的雷雨,明朗寂靜的午後一下子灰暗下來,院子里的植物凌亂的栽了一地。她做了一個繁復而綿長的夢,她不停的奔跑,奔跑,頭發在身後糾結成華麗的圖案,有陌生的人亦步亦趨的跟隨,他親吻她的額頭,不光潔,凹凸不平的質感在唇際匍匐前進,她的衣裳蘸著汗水,濕粘的依附在皮膚上。她想退後,卻發現身後片片狼藉。
她掙扎,卻在那一個夏日,一夜蒼涼。

「唉,我。。可以與你一同上路嗎?」
他站在面前,不再是夜裡若隱若顯的面容與神情,那時的曖昧氣氛已經完全褪去,留下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疏離。
菀生不作聲響,他不再是清冷車廂里的不寐者,在這一個光線充沛的清晨,他抖擻精神,朝氣蓬勃的讓她覺得疑惑。
「這,我只是回鄉罷了,那裡沒有風景也沒有故人。」菀生閃躲目光,她猶豫。
他黯淡目光,轉身離開。
「那好」他輕聲說。
菀生一顫。

她是被凌晨時候的涼風凍醒,她躺在閣樓里的雕花木床上,深紅色的木床,紅漆在多年的光陰之後已經開始脫落,留下班駁的滄桑痕跡。她扯過被子蓋住自己的身體,動作緩慢輕柔,盡量避免身體的傷痛,她記得一個男人的臉,在印象中支離破碎,卻給了她一觸即發的深刻疼痛。她無法動彈,只覺得自己被包裹在一個充滿了古怪氣味的圈子裡,裡面雜合汗水腥鹹的味道,精血濃稠的味道,以及昂揚時候的情慾味道。
男人的身體就在不遠的簍花長椅上,臃腫肥胖的軀體與精巧的簍花椅格格不入,她一陣的惡心。
他的身體似乎在魅惑她,她勉強的起身,走近他。

之後她重復幼年時候的動作,她一個人奔跑,跑過潮濕的青石橋上,跑過坑窪的矮巷子,跑過夏日裡冰涼的河,跑過空無一人的馬路。她大口的喘氣,她埋藏了多年的積怨在這一個時刻完全的爆發出來。

「是的,我恨他們,我要報復他們。」
菀生記得,在那個夜裡,這是與他的最後對白。

菀生步行匆匆,人海如流的車站,她沒有意外的重逢徐年。

菀生靠在窗戶上,想起那日徐年漸行漸遠的身影,那一個荒涼的夜裡,他等她靠近,她猶豫,於是他轉身走了。菀生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扶手,這本是一個難堪的相對。但他卻施捨於等待。
「怕嗎?」菀生問道,「處心積慮了那麼多的台詞,卻因為你的一時心軟,功虧一簣。」

「這,確實後怕,怕你得知我的身份之後便拂袖而去。」 徐年少許尷尬,自嘲道,「或許那樣,我真的會功虧一簣。」

菀生不看他,這個太過於聰慧的男人令她不斷的挖空自己的回憶。

「清晨的時候,他只剩下一具乾涸的皮囊,我真開心。」

「後悔嗎」
「確實,後悔沒有早些時候就揭穿你。」
菀生笑。

「626次班車即將啟動,請乘客做好准備。」
「626次班車即將啟動,請乘客做好准備。」

徐年看著她,目光堅定
他握住她的手,:「我還可以等你。」
菀生笑,「多少年?10年,還是20年?我想,沒有一輩子,我是出不來的。」
徐年閉上眼睛,笑的從容,「那真是遺憾啊,我想我只能用我的後半輩子來等你了。」
他坐直了身子,張開眼,直直的望著菀生,「因為,我的前半輩子,都用做尋你了。」

菀生嫣然,她覺得多年的沉積在胸口的陰郁轟然倒地。
「那麼,現在該去哪裡?」

「梧州市公安局,」徐年握著她的手加了幾分力,「菀生,自首吧。」

火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菀生閉上眼,聽著周遭一片嘈雜。
蓮安是嗎?

蓮安!
我累月經年的惶惶,終是遇見了一扇門。我曾猶豫,是否能夠執著於僥幸。可惜那前塵往事不見,來事變故不知,我推開了那扇門,從一個混沌,度進了另一個混沌。
蓮安!
我想,我的才華早已盡了,終日的逐水草而居,我累了。如種的那片葵,盈春的時候竟全背棄了我而去,我真怕,一日雕盡長安花,不留一點模樣。
蓮安!

徐年轉頭,卻發現她早已沉沉的睡去。她只微微的攏起身子,安靜的倚靠在軟座一角,

「菀生,累了嗎,是否覺得這個長夜,一別又經年?」
蓮安緩緩道。

應該是這個吧?

『捌』 【原創短篇小說】纖夫的愛

   里河和淮江是同一條河的兩股支流,兩股支流之間只有唯一一條相通的河流,叫做里淮澗。里淮澗正如名里「澗」字的含義,夾在兩座險要峭壁之間的河流。人站行駛著的船頭仰望里淮澗兩岸的峭壁會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里淮澗河水隨季節變化很大,春夏時節水流充足,而秋冬時節水位下降很快會露出河流兩邊的比較高的陸地,行人可以在上面平穩行走。雖然里河和淮江都不是主要運輸大河,但由於里淮澗是兩條河之間唯一通道,不時也會有商船和客船穿行這條幽靜的里淮澗。不過在枯水期大船要經過部分水位低河段,船家就需要僱傭纖夫拉船。由於這樣特殊的地理環境,纖夫成了里淮澗一道奇特的風景線。而早些年,一個縣城來的商人把整條里淮澗拉纖的生意都統一了起來,每月支付纖夫工錢,於是來往的船家要僱傭纖夫就不得不接受商人出的高價,纖夫也不再和船家進行自己不擅長的談判。

      又是深秋里的一個清晨,在里淮澗兩邊露出的陸路上一群赤裸上身的男人拉著纖一點一點拖著腳前進。盡管深秋已經略有涼意,纖夫拉纖時都是赤裸上身,因為拉纖時纖繩會不斷摩擦身體,再耐磨的衣服也會被磨爛,所以就算寒冬臘月纖夫都是赤身上陣的。纖夫隊伍里有一張稚嫩的臉格外顯眼,十五六歲的樣子,從他新長短發中依稀看到六個紅色的戒疤。粗大的纖繩圍在少年單薄的肩膀處,為了更好用力,他和其他纖夫一樣身體盡量向前傾斜。顯然,少年拉纖時間並不是很長,不時會調整一下纖繩在身上的位置。

      少年是里淮澗左邊的山上一間寺廟的和尚,四年前由於家裡貧困養不起前被送上了寺廟,法名智虛。這所寺廟並不大,只有七八個僧人,地處偏僻,寺廟香火不濟,為了幫補寺廟的開支會輪流讓寺里的和尚到山下當纖夫。今年輪到智虛下山當纖夫,也是他第一次到山下拉纖。臨走前一個晚上,主持交給了他一張打滿補丁的破舊棉被,又把他領到佛堂前給他講了濟公拉纖的故事。第二天早上,智虛就到里淮澗碼頭報到。他來這里已經半個月了,半個月時間已經足夠讓他肩膀磨脫了幾層皮。拉纖隊伍的最後是高大的纖夫隊長,他有一把雄厚有力的嗓門,可惜浪費在對纖夫隊伍的咒罵,而在他不斷的咒罵聲中纖夫隊伍緩慢前進。

      里淮澗拉纖是一件時節性的工作。入行條件低,只要有氣有力誰都可以做,收入還算可觀,每年入秋時分,有些人陸陸續續聚集到里淮澗碼頭,幾個月後春暖融雪補充河水,這群人又會慢慢從來的路返回來的地方。天南地北的人聊天的話題也是天南地北,外來的纖夫會講講外面的世界,本地的纖夫也會說說這里的傳說。當然,在男人堆里絕對少不了女人的話題,講到這話題出家人智虛會臉紅耳赤,不過礙於情面,也只是靜靜地聽纖夫們說說笑笑。智虛不久發現纖夫們會經常提到一隻經常往來里淮澗的商船上的一個女人。智虛沒見過這個女人,從纖夫間充滿粗言穢語形容詞中了解到這個女人很漂亮。不過纖夫們從未見過她走上船頭,纖夫也沒有機會上船見那個女人,只是看見她會從商船最前面船艙的窗戶向外張望纖夫們,隨風飄揚的長發以讓來自天南地北纖夫們心裡發麻。有的說她是商船主人的女兒,又有的說她是船水手的老婆,當然也免不了編上個自己和這個女人扯上關系的故事。

      現在纖夫隊拉著的船就是那艘商船。

      艱難的三小時後,船終於渡過了里淮澗最淺的那一段路,商船可以自己順風航行,纖夫隊伍工作也就結束了。一群赤裸上身的男人氣喘吁吁不顧休息地往船上張望,渴望能從船窗戶中捕捉到船上女人的影子。智虛也跟著向船身一望就看到了船上女人在的那扇窗戶。雖然船和拉纖的位置有一段距離,智虛還是看到了那一張俊俏的臉蛋和那隨風飄逸的長發。忽然,他感到臉上一麻,船上女人那雙烏黑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他,四目對視,智虛馬上低頭,雙手合並說了聲「阿尼陀佛」。後面一個纖夫看到後大聲嘲笑:「禿驢,被鬼迷了啊!」。智虛不回答,只感覺到自己臉上一陣滾燙。

      五天後,這艘商船順流返航,拉纖工作輕松很多。纖夫目送商船離開時候,智虛好奇地再向商船那扇窗口望去,那女人依然在那裡,那雙美麗的眼睛還是和上次一樣盯著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智虛又再羞澀地低下頭,默念「阿尼陀佛」,左邊的心臟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這一天里,智虛腦子不斷地回想和船上女人對視那一幕。盡管船和拉纖的位置有一段距離,他只看到女人模糊的樣子,不過他很確定當時女人的臉確確實實看著智虛的位置,他似乎還能看到那雙烏黑眸子里映照出他的臉。可那船上的女人為什麼要盯著他?是故意的還是偶然?她為什麼經常坐在窗邊?智虛開始產生種種疑惑。而又意識到這些想法和自己和尚身份不符,低頭說了句「哦里托佛」,然後在心裡默念心經祛除雜念。這里不是寺廟,智虛不能一整天坐在蒲團上念經,不久後聽到纖夫們的粗言穢語又讓想起來船上的女人,模糊的臉在智虛腦海里慢慢被填充:長長的頭發,圓圓的臉蛋,烏黑的眼睛,小巧鼻子,櫻桃小嘴,玲瓏的身段……

      那一晚,智虛做了一個夢。他獨自來的一個空曠的船艙,一步一步地走向船艙最盡頭的房間。沾著淤泥的腳每走一步會和船艙木地板發出「噠」的一聲,同樣發出聲音還有包裹在他左邊胸膛里跳動的心臟,咚咚咚……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靜。他漸漸靠近房間,身體莫名地開始發抖,就像以前師傅責罵他的時候一樣發抖。他終於來的門口,緩緩地伸出右手……正要推開這扇門時,纖夫隊長咒罵聲打破了他的夢,一隻船在里淮澗擱淺了,智虛又得起床工作。

      如同智虛漸漸長長的頭發,這份曖昧在智虛心裡漸漸長大。智虛開始變得敏感,以前對纖夫們談話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現在他刻意聽每個纖夫談話內容,他想從中搜索出有關於「她」的只言片語。可往往令他失望,關於船上女人的故事編造成分居多,每個纖夫都不停地把自己套在故事男主角身上。聽多了,他也開始想像自己會和這個船上女人的故事。有一天,船上的女人下了船,走上了山上的寺廟,走進了佛堂……智虛期盼著能再一次見到那個船上的女人,他甚至開始和佛祖談價錢,今天我念20次心經,佛祖保佑我明天能為那隻商船拉纖。

      智虛第三次為這艘商船拉纖時,他忍住了心裡那份羞澀,看了船上女人兩次。到了第四次為這艘商船拉纖時,他鼓起了勇氣,大膽地昂起頭緊緊地盯著那扇窗戶,和窗戶里同樣望著他的女人。船沒因為智虛慢下來,水手們反而加快劃船速度,船很快遠去,窗戶女人也遠去了。岸上是一群赤裸上身懷著不同心態,做著同一動作的男人。

      晚上,圍著火堆吃飯,纖夫們高大的纖夫隊長唱起了一首纖夫們熟悉的歌謠: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盪悠悠……

      智虛聽得樂滋滋的,就覺得歌聲是在訴說自己的故事。響亮的歌聲響徹深秋碧水盪漾的里淮澗。

      在同一時間,那艘女人所在的商船上,一個船上的水手提著昏暗的油燈打開了商船最前面的房門,也就是那個女人在的房間,他看到坐在窗邊女人馬上「啊」地驚一聲叫,然後是咒罵「那個外國人什麼時候才肯拿走這具假人,每次來雜物房都嚇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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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誰有1987年的短篇小說……

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盪盪
紅牆對面是格貴的大門,常有大堆的狗在那裡追逐交媾。再往前走右拐就看到街了。這是丹巴寺最靠近街的大門。逢上曬佛節便人山人海,平時也有些商人扎滿了帳篷。一些石匠和乞丐在帳篷和屋子之間用石塊壘起些簡陋住處。桑桑·扎西常來這兒買點印度商人的手鐲耳環。去曼仁巴是從岔口出來往左拐。那是離開寺廟的一條種著蕎麥和豌豆的田間小道,路旁一簇簇獨行草在矮柳叢里繁衍。清晨還有陣陣女婁菜的氣味。她常站在這里,從這里回頭看丹巴寺的全貌,曬佛台在最高處,也就是半山腰。那兒高大,潔凈,一塵不染。有風的時候還會聽到屋頂上一片片幡帕顫動著,發出像撕碎布片似的聲音。成百座日楚沿山勢修築起來。再往前是一條小河,那河由山上下來匯入遠處閃閃發光的年楚河裡。過了河就是曼仁巴了。
每次當扎西走到這條路上的時候,她首先是忘了自己是活佛,是丹增·旺堆的轉世,也不是男人。田野里的氣息使她痴迷。她還願意站在那座木板橋上,看著水草被水沖得搖搖晃晃。年楚河後面是一片荒山。
明天就要給她舉行金剛杵灌頂的隆重儀式了。這一次,是由西方阿彌陀佛調伏她的貪性和疑嫉,也是她顯露如來藏的最後一次身灌。現在是秋季,信佛的人不斷從山裡趕來,迎接她灌頂後馬上舉行的顯露活佛儀式和布施活動。扎西對這些活動都不感興趣,她只想一個人多想些事。
今天她像往常一樣來到曼仁巴上師的正屋。大堂顯得空盪,一具屍體停在中央,上師今天要講人體氣脈點的位置。這正是她急於要知道的。上師等一個扎巴把祭壇鋪好,才開始動刀。他切開胸部先把五臟六肺都挖出,供到桌上,然後挑出心指出心眼的位置,陣陣臭氣熏得扎西不斷惡心。這里只有她是女人,雖然她也和他們一樣剃著光頭。她身旁靠著格列·班覺。他和其它十幾個弟子一樣正全神貫注盯著上師。格列·班覺是白朗寺派來深造的格西,已經學完《時輪金剛》。扎西每次聽課都習慣地靠近他。
上師叫弟子全閉上眼,用心發慧看他心裡正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有四個喇嘛看到說了出來。上師叫到桑桑·扎西說。她是這里年紀最小的,又是活佛。桑桑馬上入定,可她瑜迦功只修習六年,心眼還模模糊糊。她口誦真言穩住本尊,重調心脈,明點還是不清。這時她覺得腳趾突然發燙,漸漸一股熱氣聚成一團,由腿直入心眼。她急忙默誦凈三業真言穩住意觀,漸漸看清上師心裡呈現一條冰河。在她解定和光明交織之間,又發現自己一絲不掛站在冰河裡。她收心,告訴了上師。上師告訴她這里的就是我從你那裡看到的。看到未來的眼不是心眼。上師開始從太陽穴扎進屍體的頭蓋骨。
桑桑心裡很亂,上師沒告訴她自己為什麼會在河裡,那是自己的未來嗎?她奇怪自己一絲不掛竟是那個樣子,就像佛畫上的空行母。這時上師從腦垂體下面挖出一塊軟骨說:這就是未來眼。你們經過修煉會用這隻眼看到別人身上潛藏的各種疾病和周圍的魔鬼。剛才我看到桑桑·扎西在冰河裡,就是後天她在星相占算時選出的六行三苦之一。
桑桑·扎西聽著。不過你的瑜迦功在冰河呆三天是可以毫無損傷的。上師說。扎西心裡全亂了。她只是在山上遠遠見過那條河。雖然她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幾天毫無冷意,但河是什麼滋味呢?
她又想到剛才腳趾那股熱氣,不是自己發的功。她往旁邊看了看,只見光環還在班覺的頭發里游動。她就對他笑了笑。她明白,班覺的瑜迦功已經超過上師。只是他從未跟任何人透露過。
上師舉著屍體上的那塊軟骨告訴大家,這是一個不明世事,昏昏沌沌活了一生的人,所以它的這塊骨頭是黃色的。你們要修到發慧的程度它就成為透明體了。佛家的禪、顯、密功最後都要歸到這塊軟骨上,只有它才能使你看清佛界,心明眼亮,辨查萬物的精靈部分。上師又用刀挖出一隻眼挑破了,望著一股流出的濁水說:俗人是靠這隻眼看東西的,由於它本身渾濁,所以俗人才被五毒纏身不能凈悟。扎西把視線盯在那具殘缺不全的屍體上面。那是個中年人,牙齒又白又大,五臟那裡飛來飛去好多蒼蠅。
下午桑桑一個人靜坐在屋裡。她剛去看了阿媽,阿媽病得很厲害了。她用幾個月在曼仁巴上師那裡學來的醫學知識給阿媽治病,但都不理想。上個月她曾經把病魔移走一部分施到一隻狗身上,狗立刻就死了。但喇讓強佐說萬物皆有靈,不可把病亂移。她眼看阿媽一點點枯萎下去,心裡又是沉不下來了。明天是她灌頂的日子,也是自活佛丹增·旺堆死後寺里為她舉行的最隆重的儀式。可她心不在焉。她看到這些天各康村全部重新換了幡帕,寺里那些十幾年沒用的長號也專門派人修理好,幾個喇嘛天天吹練,各殿堂都灌滿酥油燈,不分晝夜燃著。她心慌意亂,對著一盞燈獃想著。
禪院中央修築了曼荼羅道場,擺上佛像和各種祭品,那個解剖過屍體的五臟全供在上面,腸子已經洗干凈盤在一個金缽上,下面為她修雙身鋪了幾層卡墊,四隻香爐已經插滿香。禪院四周的壁畫底下鋪上紅布,擺滿了酥油燈。
這次金剛杵灌頂照舊是喇讓強佐丹增·旺傑。想起要和他修雙身,桑桑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她感覺旺傑討厭她,不喜歡他哥哥轉世給了她。但旺傑精通密法。是他教她讀完五部大論和受了瓶灌。這時,她想起喇讓強佐的臉,前額皺紋很多,看人時皺紋就在那裡扭動。眼珠幾乎擠滿那雙小眼,身體出奇地高大。
她又想起禪院的壁畫,那上面金剛喜菩薩禪坐中央正在修男女雙身。明天她就是趴在菩薩身上抬起雙腿的那個樣子。一種赤裸裸的濕熱感覺,使她突然激動起來。喇讓強佐的臉閃出來,沒有笑意。她立即排開意念入禪,口念釋迦牟尼如來小咒漸入心氣:她看到了三個空行母走來,告訴她明天是金剛喜菩薩親自授身,那個穿紅裙的還轉頭對她笑笑。然後她的本尊文殊菩薩也顯出,坐在她對面的曼荼羅上。她覺得體內發熱,脈點像明燈一樣在心裡閃爍,臀部,大腿兩側,膝蓋窩,腳跟腳背都輕如羽毛。這時,班覺竟出現了,她覺得自己一絲不掛便害羞起來忙退出定。她心緒亂了,她把四方菩薩全引進本尊,但本尊里無我,腦子嗡嗡直響,甚至外面的聲音都進到心裡。她只好又出定,想著剛才那三個空行母的話。
外面傳來一陣炸卡賽的油香味。她覺得餓了,便敲了敲木魚。侍女進來,她要她端杯酥油茶,然後就把門關上。
外面已是深夜。她看著酥油燈芯上那個黑結,揣測明天自己的樣子。她一想到自己赤裸裸躺在那裡就心跳,而且還感到一陣懼怕。她試圖排開這種對諸佛不敬的想法,一心禪坐,但怎麼也入不了定。她坐立不安。這是這些年她頭一次心不專一。她知道犯了比丘戒,渾身發緊。她又把熄掉的兩盞酥油燈重新點上,口念俺摩訶素伽縛日羅薩恆縛弱牟斛蘇羅多薩恆五秘菩薩真言。漸漸發慧。
清晨,她醒了,她覺得自己全身都是女性,那時天還朦朦朧朧。她是在天亮之前感到的。首先是血,她的血平靜流淌漾溢全身,乳房被內衣擠得砰砰跳,大腿、骨盆和柔軟的腹部輕盈潤滑。她坐起,女性在她身上悄悄蘇醒。她一下子想到馬上就要赤裸著公布於眾,便緊張地抱著雙肩,牙齒發顫。她看著外面的天空由紫紅色漸漸變藍,又漸漸明亮。
幾百名喇嘛坐滿禪院,煙火全部點燃,各種法號和著鼓筒鈴鈸一起奏響。
桑桑·扎西身披袈裟,脖掛朱紅掛珠走上卡墊中央與喇讓強佐對面盤坐,雙手落膝,掌心向上誦五秘菩薩大咒。
她心緒不定,手不時顫抖著,雙腳由於羞澀而緊貼著大腿,當法號又吹響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一點都沒入定。她在慌亂中抓住真言陀羅密,試圖立刻入尊,但語法顛倒。
來不及了。她睜開眼看見喇讓強佐解開袈裟,向她走來。她眼裡閃了一下乞求的目光,心驚肉跳地讓喇讓強佐按倒在卡墊上,很快就被大腿內側的脹疼和上面身體的重量壓得昏昏沉沉了。她覺得在清晨注入她體內的那個女人,被喇讓強佐一下子撕成了碎片。
她開始產生感覺是自己的後背和脖子上的汗水。她下身不再漲痛,而且隨上面那個身體的動作也自然扭動著了。她覺得自己在往一個黑洞里飄落,不時有陣陣騷癢從大腿那兒往上延伸。那個洞里只有她自己,這使她寧靜了剎那。
她猛想到這是在修男女雙身法,要靠自己的氣、脈、明點找到丹增·旺傑體內的智慧,才能得智方雙運。她馬上想到還要開顯智慧氣,但旺傑拉她站了起來,把她的一條腿攪在他腰部,一陣晃動又使她忘掉了脈輪。
這時她開始覺得自己形漸枯萎,喇讓強佐像磁鐵不斷吸吮著她全身的骨髓和精氣。
她垮了,她身不由己地讓喇讓強佐隨意擺布了。當丹增·旺傑又盤腿坐好,把她貼在身上的時候,她就像壁畫上的空行慧母一樣蹲下去,雙腿熟練地勾在旺傑後背上。她看到早晨剛萌發起來的雙乳像老女人一樣干癟,腹部下面的酸痛和使她連呼吸都倉促的感覺,開始由恥骨移到骨盆,沿尾骨和脊椎往上升。
她睜開眼,陽光鋪天蓋地照著整個道場,青色香煙抖動著在她四周飄盪,她只看到了青煙之上的釋迦如來呈現出一片金色微笑。她又把臉從旺傑臭哄哄的下巴移到了另一邊,在那一大堆光亮的腦袋裡她看到了班覺。她馬上閉眼,把臉埋到旺傑的胸上緊咬著牙齒。
灌頂在中午才結束。
當她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像狗一樣彎腿趴在卡墊上,渾身還在痙攣地抽動並泡在汗水裡。她猛地想起垂死的阿媽。
兩個尼姑過來,扶起了她,還用金缽端水給她擦著身下血糊糊的汗跡。她動不了,雙腿早失去了知覺。
當她站起的時候周圍的法號齊鳴,一片佛謁歌聲隨青煙和篳栗的泣訴融匯一片。那個金缽也在這時獻於曼荼羅上。喇讓強佐已經著上袈裟,紅光滿面坐上蒲團。她雙腿哆嗦著等待這個盛會結束。她明白自己修行多年的瑜迦在今天上午就離開了自己的軀體。但她對自己是女人,所有器官都只能是個女人這一點已不再驚訝了。
桑桑·扎西死的時候是在放進冰河的第二天晚上。
按照儀式規定,她應該在冰河中打坐三天,三天後顯示如來藏。三個守護她的喇嘛輪流看護著,並把結在她脖子上的冰搗碎。可她最精通的掘火口訣再也沒返回她體內。
天快亮的時候,雄賴巴索朗孜摩離開火堆,踏著冰小心翼翼走過來,看見桑桑·扎西的身子正一點點往下沉。他們把她拉到冰面上,發現她已經變得像冰一樣透明了,膝蓋被魚咬碎的地方沒有一絲血跡。她雙眼還微微睜著,像平時修行用眼藉以食光的習慣神態。
迎接活佛的隊伍是天亮到的。人們穿著節日盛裝,馬的身上也系著綵綢。對於僧人來說活佛死和活其結果是一樣的。但他們還是圍著桑桑愣了一會兒。她已經凍在冰上,陽光不冷不熱地照著她,誰都能看見她像冰一樣透明身體里的所有器官。一條不知從哪裡鑽進去的魚還在她的腸子里游弋。
桑桑·扎西的頭蓋骨現在在我這里。記得當時賣主說那是他曾祖父留下來的。他曾祖父年輕時在曼仁巴那裡修行過巫術。扎西的頭蓋骨是丹巴寺的神聖法器,一直供在神殿里,只有舉行灌頂儀式時才用一次。現在這個頭蓋骨碗已經變成黃褐色,左側不知哪個年代給摔了個裂口,縫里積滿油垢。骨縫中心像心電圖的波紋一樣彎彎曲曲。據搞醫的朋友講這是女性還未發育成熟的特徵。人頭骨碗的邊是黃銅鐫刻的圖案鑲嵌的,裡面也用金屬按骨的形鋪了一層。當時賣主出價五百元,我用壹百元廉價買了回來。誰要是有美元無處使用就找我聯系。價格要夠我走完東北的路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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