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写人短篇小说
㈠ 写人的短篇文章~~要是名家写的~~~
梁晓声---《母亲》
在这一个孤独的日子让我想念我的老母亲,深深地想念……
我忘不了我的小说第一次被印成铅字那份儿喜悦。我日夜祈祷的是这回事儿。真是了,我想我该喜悦,却没怎么喜悦。避开人我躲在个地方哭了,那一时刻我最想我的母亲……
我的家搬到光仁街,已经是1963年了。那地方,一条条小胡同仿佛烟鬼的黑牙缝。一片片低矮的破房子仿佛是一片片疥疮。饥饿对于普通的人们的严重威胁毕竟开始缓解。我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我已经有30多本小人书。
“妈,剩的钱给你。”
“多少?”
“五毛二。”
“你留着吧。”
买粮、煤、劈柴回来,我总能得到几毛钱。母亲给我,因为知道我不会乱花,只会买小人书。每个月都要买粮买煤买劈柴,加上母亲平日给我的一些钢镚儿,渐渐积攒起就很可观。积攒到一元多,就去买小人书。当年小人书便宜。厚的三毛几一本。薄的才一毛几一本。母亲从不反对我买小人书。
我还经常去租小人书。在电影院门口、公园里、火车站.有一次火车站派出所一位年轻的警察,没收了我全部的小人书。说我影响了站内秩序。
我一回到家就嚎啕大哭。我用头撞墙。我的小人书是我巨大的财富。我觉得我破产了。从绰绰富翁变成了一贫如洗的穷光蛋。我绝望的不想活。想死。我那种可怜的样于,使母亲为之动容。于是她带我去讨坯我的小人书。
“不给!出去出去!”
车站派出所年轻的警察,大沿帽微微歪戴着,上唇留撇小胡子,一副葛列高利那种粲骛不驯的样子。母亲代我向他承认错误,代我向他保证以后绝不再到火车站租小人书,话说了许多,他烦了,粗鲁地将母亲和我从派出所推出来。
母亲对他说:“不给,我就坐台阶上不走。”
他说:“谁管你!”砰地将门关上了。
“妈,咱们走吧,我不要了……”
我仰起脸望着母亲,心里一阵难过。亲眼见母亲因自己而被人呵斥,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一个儿子内疚的?
“不走。妈一定给你要回来!”
母亲说着,母亲就在台阶上坐了下去。并且扯我坐在她身旁,一条手臂搂着我。另外几位警察出出进进,连看也不看我们。
“葛列高利”也出来了一次。
“还坐这儿?”
母亲不说话,不瞧他。
“嘿,静坐示威……”
他冷笑着又进去了……
天渐黑了。派出所门外的红灯亮了,像一只充血的独眼,自上而下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们。我和母亲相依相偎的身影被台阶斜折为三折,怪诞地延长到水泥方砖广场,淹在一汪红晕里。我和母亲坐在那儿已经近四个小时。母亲始终用一手臂接着我。我觉得母亲似乎一动也没动过,仿佛被一种持久的意念定在那儿了。
我想我不能再对母亲说--“妈,我们回家吧!”
那意味着我失去的是三十几本小人书,而母亲失去的是被极端轻蔑了的尊严。一个自尊的女人的尊严。
我不能够那样说……
几位警察走出来了,依然并不注意我们,纷纷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
终于“葛列高利”又走出来了。
“嗨,我说你们想睡在这儿呀?”
母亲不看他。不回答。望着远处的什么。
“给你们吧!
“葛列高利”将我的小人书连同书包扔在我怀里。
母亲低声对我说:“数数。”语调很平静。
我数了一遍,告诉母亲:“缺三本《水浒》。”
母亲这才抬起头来。仰望着“葛列高利”,清清楚楚他说:“缺三本《水浒》。”
他笑了,从衣兜里掏出三本小人书扔给我,嘟哝道:“哟呵,还跟我来这一套……”
母亲终于拉着我起身,昂然走下台阶。
“站住!”
“葛列高利”跑下了台阶,向我们走来,他走到母亲跟前,用一根手指将大沿帽往上捅了一下,接着抹他的一撇小胡子。
我不由得将我的“精神食粮”紧抱在怀中。
母亲则将我扯近她身旁,像刚才坐在台阶上一样,又用一条手臂搂着我。
“葛列高利”以将军命令两个士兵那种不容违抗的语言说:“等在这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
我惴惴地仰起脸望着母亲。
“葛列高利”转身就走。
他却是去拦截了一辆小汽车,对司机大声说:“把那个女人和孩子送回家去。要一直送到家门口!”
我买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是《青年近卫军》。一元多钱。母亲还从来没有一次给过我这么多钱。
我还从来没有向母亲一次要过这么多钱。
我的同代人们,当你们也像我一样,还是一个小学五年级学生的时候,如果你们也像我一样。生活在一个穷困的普通劳动者家庭的话,你们为我作证,有谁曾在决定开口向母并要一元多钱的时候,内心里不缺少勇气?
当年的我们,视父母一天的工资是多么非同小可呵!
但我想有一本《青年近卫军》想得整天失魂落魄,无精打采。
我从同学家的收音机里听到过几次《青年近卫军》长篇小说连续广播。那时我家的破收音机已经卖了,被我和弟弟妹妹们吃进肚子里了。
直接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当然不能取代“精神食粮”。
我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叫“维他命”,更没从谁口中听说过“卡路里”,但头脑却喜欢吞“革命英雄主义”。一如今天的女孩子们喜欢嚼泡泡糖。
在自己对自己的怂恿之下,我去到母亲的工厂向母亲要钱。母亲那一年被铁路工厂辞退了,为了每月二十七元的收入,又在一个街道小厂上班。一个加工棉胶鞋帮的中世纪奴隶作坊式的街道小厂。
一排破窗,至少有三分之一埋在地下了。门也是。所以只能朝里开。窗玻璃脏得失去了透明度,乌玻璃一样。我不是迈进门而是跃进门去的。我没想到门里的地面比门外的地面低半米。一张踏脚的小条凳权作门里台阶。我踏翻了它,跌进门的情形如同掉进一个深坑。
那是我第一次到母亲为我们挣钱的那个地方。
空间非常低矮。低矮得使人感到心理压抑。不足二百平米的厂房,四壁潮湿颓败,七八十台破缝纫机一行行排列着,七八十个都不算年轻的女人忙碌在自己的缝纫机后。因为光线阴暗,每个女人头上方都吊着一只灯泡。正是酷暑炎夏,窗不能开,七八十个女人的身体和七八十只灯泡所散发的热量,使我感到犹如身在蒸笼。那些女人们热得只穿背心。有的背心肥大,有的背心瘦小,有的穿的还是男人的背心,暴露出相当一部分丰厚或者干瘪的胸脯,千奇百怪。毡絮如同褐色的重雾,如同漫漫的雪花,在女人们在母亲们之间纷纷扬扬地飘荡。而她们不得不一个个戴着口罩。女人们母亲们的口罩上,都有三个实心的褐色的圆。那是因为她们的鼻孔和嘴的呼吸将口罩滞湿了,毡絮附着在上面。女人们母亲们的头发、臂膀和背心也差不多都变成了出色的。毛茸茸的褐色。我觉得自己恍如置身在山顶洞人时期的女人们母亲们之间。
我呆呆地将那些女人们母亲们扫视一名,和发现不了我的母亲。
七八十台破缝纫机发出的噪声震耳欲聋。
“你找谁?”
一个用竹篾拍竹毡絮的老头对我大声嚷,却没停止拍打。
毛茸茸的褐色的那老头像一只老雄猿。
“找我妈!”
“你妈是谁?”
我大声说出了母亲的名字。”
“那儿!”
老头朝最里边的一个角落一指。
我穿过一排缝纫机,走到那个角落,看见一个极其瘦弱的毛茸茸的褐色的脊背弯曲着,头凑近在缝纫机板上。周围几只灯泡的电热烤我的脸。
“妈……
“妈……
背直起来了,我的母亲。转过身来了,我的母亲。肮脏的毛茸茸的褐色的口罩上方,眼神儿疲竭的我熟悉的一双眼睛吃惊地望看我,我的母亲的眼睛。
母亲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我……”
“有事快说,别耽误妈干活!”
“我……要钱……”
我本已不想说出“要钱”两字,可是竟说出来了!
“要钱干什么?”
“买书……”
“多少钱?”
“一元五角就行……”
母亲用衣兜。掏出一卷毛票,用指尖龟裂的手指点着。
旁边一个女人停止自缝纫机,向母亲探过身,喊:“大姐,别给!没你这么当妈的!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供他们上学,还供他们看图书哇!……”又对我喊:“你看你妈这是在怎么挣钱?你忍心朝你妈要钱买图书哇!……”
母亲却已将钱塞在我手心里了,大声回答那个女人:“谁叫我们是当妈的啊!我挺高兴他爱看书的!”
母亲说完,立刻又坐了下去,立刻又弯曲了背,立刻又将头俯在缝纫机板上了,立刻又陷入手脚并用的机械忙碌状态……
那一天我第一次发现,我的母亲原来是那么瘦小,竟快是一个老女人了!那时刻我努力要回忆起一个年轻的母亲的形像,竟回忆不起母亲她何时年轻过。
那一天我第一次觉得我长大,应该是一个大人了。并因自己15岁了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一个大人了而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我鼻子一酸,攥着钱跑了出去……
那天我用那一元五毛钱给母亲买了一听水果罐头。
“你这孩子,谁叫你给我买水果罐头的?!不是你说买书,妈才会得给你钱的么?!
那一天母亲数落了我一顿。数落完了我,又给我凑足了够买《青年近卫军》的钱……
我想我没有权利用那钱再买任何别的东西,无论为我自己还是为母亲。
从此我有了第一本长篇小说……
㈡ 写人的短篇小说
《契诃夫》短篇小说就不错啊,在掌阅里看过,契诃夫的显著特色是他能够从最平常的现象中揭示生活本质。他高度淡化情节,只是截取平凡的日常生活片段,凭借精巧的艺术细节对生活和人物作真实描绘和刻画,从中展现重要的社会现象。但他不陷入日常生活的“泥沼”,恰恰相反,他的深刻的现实主义形象常常升华为富有哲理的象征。在展示人物内心世界方面,契诃夫不重于细致交待人物的心理活动过程,只求从人物的行为举止中看出其内心活动和变化。
㈢ 中国最优秀的短篇小说有哪几部
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王:契诃夫,莫泊桑,欧亨利,他们的短篇小说都很优秀,推荐羊脂球,项链,变色龙,小公务员之死,窗,这些都是名篇。另外,如果你有足够的定力和耐心的话,也可以看鲁迅的短篇小说,但本人不推崇其作品。
㈣ 短篇经典文学著作
有:《项链》、《倾城之恋》、《受戒》、《社戏》、《春风沉醉的晚上》等。
1、《项链》
《项链》是法国作家莫泊桑创作于1884年的短篇小说。
故事讲述了小公务员的妻子玛蒂尔德为参加一次晚会,向朋友借了一串钻石项链,来炫耀自己的美丽。不料,项链在回家途中不慎丢失。她只得借钱买了新项链还给朋友。为了偿还债务,她节衣缩食,为别人打短工,整整劳苦了十年。最后,得知所借的项链原是一串假钻石项链。
《项链》采用了以物写人的手法,将项链作为一条主线,从它与人物的多重关系出发,用它牢牢系住人物的行为、语言和心理活动,使读者透过项链对女主人公的形象一目了然。
2、《倾城之恋》
《倾城之恋》是张爱玲最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之一。是一篇探讨爱情、婚姻和人性在战乱及其前后,怎样生存和挣扎的作品。
故事发生在香港,上海来的白家小姐白流苏,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身无分文,在亲戚间备受冷嘲热讽,看尽世态炎凉。偶然认识了多金潇洒的单身汉范柳原,便拿自己当做赌注,远赴香港,博取范柳原的爱情,要争取一个合法的婚姻地位。
两个情场高手斗法的场地在浅水湾饭店,原本白流苏似是服输了,但在范柳原即将离开香港时,日军开始轰炸浅水湾,范柳原折回保护白流苏。狂轰滥炸,生死交关,牵绊了范柳原,流苏欣喜中不无悲哀,够了,如此患难,足以做十年夫妻。
3、《受戒》
《受戒》是汪曾祺创作的短篇小说,发表于《北京文学》1980年第10期。作品描写了小和尚明海与农家女小英子之间天真无邪的朦胧爱情,蕴含着对生活、对人生的热爱,洋溢着人性和人情的欢歌。
4、《社戏》
《社戏》是现代文学家鲁迅写于1922年的短篇小说,发表于同年12月《小说月刊》第13卷12号,后收入小说集《呐喊》。这篇小说以作者少年时代的生活经历为依据,用第一人称写“我”20年来三次看戏的经历:两次是辛亥革命后在北京看京戏,一次是少年时代在浙江绍兴乡村看社戏。
作者以饱含深情的笔墨,刻画了一群农家少年朋友的形象,表现了劳动人民淳朴、善良、友爱、无私的好品德,表达了作者对少年时代生活的怀念,特别是对农家朋友诚挚情谊的眷念。
5、《春风沉醉的晚上》
《春风沉醉的晚上》是现代作家郁达夫创作的一部短篇小说,首刊于1924年2月28日《创造季刊》第2卷第2期。
《春风沉醉的晚上》 小说叙述了“ 五四”以后一对贫苦沦落的男女青年,同住在上海的一幢贫民窟里,由素不相识到相互关怀、同情的故事,刻画了一位正直、善良、真诚、乐于助人、身处厄境不失坚韧意志和反抗精神的烟厂女工陈二妹的形象。
《春风沉醉的晚上》结构严谨精巧,语言质朴,情节自然,层层推进,心理描写细微,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上,都有较高的价值。
㈤ 名人写人的作品 短一点的 是文章。
鲁迅
《藤野先生》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
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
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
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
㈥ 有哪些值得推荐的短篇小说集
1、《契诃夫短篇小说选》,契诃夫(1860-1904),俄国主要剧作家和短篇小说大师,以语言精练、准确见长,善于透过生活的表层进行探索,将人物隐蔽的动机揭露得淋漓尽致。
2、《项链》,采用了以物写人的手法,将项链作为一条主线,从它与人物的多重关系出发,用它牢牢系住人物的行为、语言和心理活动,使读者透过项链对女主人公的形象一目了然。
3、《麦琪的礼物》讲述了一对穷困的年轻夫妇忍痛割爱互赠圣诞礼物的故事,反映了美国下层人民生活的艰难,赞美了主人公善良的心地和纯真爱情。
4、《百万英镑》发表于1893年。讲述了一个穷困潦倒的办事员美国小伙子亨利·亚当斯在伦敦的一次奇遇。这部小说有一个很明显的主题即对拜金主义的批判,此外作者还揭露了当时存在于英国社会中的种种滑稽荒诞的现象。
5、王小波《黄金时代》,是作品系列之“时代三部曲”中的一部作品,该系列入选《亚洲周刊》“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
㈦ 初中 写人的小说 急!!!
《汤姆索亚历险记》
《骆驼祥子》
《鲁滨逊漂流记》
《海底两万里》
《羊脂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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㈧ 超短篇名家写人散文
外婆
在昨夜的睡梦中我意外的梦到了过世已久的外婆。她是除父母外与我最亲近的人,也是我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人。
从我记事起,外婆就一直住在家里照顾我和妹妹的生活。那时家里条件不好,五口人挤在一间三十多平米的房子中,父亲一人养家,工资有限。后来我要进学校读书了,母亲觉得负担重了,便将外婆从乡下接到了城里照顾我和妹妹,自己便走街串巷搞起了服装买卖。我妈妈姐妹三人,要说条件都不是很好,但在外婆的眼里她们的生活是毕竟要比我们略富裕些,因此外婆就毫不犹豫的待在了我们家,帮助妈妈操持起了家务,可这一干就是近二十年,直到她生命的终点。
在我记忆里见到外婆最多的时候就是她腰上系着围裙,站在厨房的灶台边做饭的身影。一日三餐热呼呼,香喷喷,我没一顿不是饱饱的。现在每当吃饭的时候,想起外婆,心里不由得还会哽咽好久。我是80后,那时的童年不比现在优越,我们一放学便结上四五个伙伴一同出去“疯跑”。有一次在玩跷跷板时,竟意外挤伤了右肢,在家修养了半个多月,外婆对我倍加照顾。后来好的差不多了我又重新返回学校上课,记得那些日子外婆每天都按时接送我上学。妈妈劝外婆不用经常接送了,说我的腿也差不多好利索了,以后就锻炼一人回家吧。可外婆总是不放心,还是每天接送,(说实话我当时走路,就是比别人慢着半步),就这样频频过了一个月!
后来小学毕业了,我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渐渐没当初那么顽皮了。外婆也老了几岁,而且身子骨渐不如前,但还是仍然坚持帮助母亲操持这个家。她没有工作,每月就我外公去世后,单位补给家属那一点生活费。她自己省吃俭用,却把钱都花在了我们家的生活上,有时见我学习用品缺了,便给钱叫我去买,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大家,当初除了教科书一些费用,其他学习用品都是外婆给的。我有一次和外婆在院子外乘凉,聊了好多的往事,但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以后我有了钱,一定买好多点心回来孝敬您……”外婆听了非常高兴,还说一定会等到那一天,她那时慈祥灿烂的笑容如今还时时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也就过了短短一年。外婆忽然得了重病,而且病情很恶劣,日不能食,夜不能寝。我和妹妹在学校放假的闲暇时候去看望她时,外婆仍然表现出很精神的样子,品尝着我们带去的点心她笑了,她的笑容很自豪。没想到这一次见面竟然是我和外婆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告别!
2003年9月5号,外婆走了,她安静的走了。我哭了三天三夜,泪水再不能挽回她的身影。我遗憾外婆没能亲口吃上我用自己挣得钱为她买来的点心,但她陪我走过的十多个年头所给予的爱,那份无私的爱,那份伟大的爱,将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我敬爱的外婆
散步)——莫怀戚
我们在田野散步:我,我的母亲,我的妻子和儿子。
母亲本不愿出来的。她老了,身体不好,走远一点就觉得很累。我说,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多走走。母亲信服地点点头,便去拿外套。她现在很听我的话,就像我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一样。
天气很好。今年的春天来得太迟,太迟了,有一些老人挺不住。但是春天总算来了。我的母亲又熬过了一个严冬。
这南方初春的田野,大块小块的新绿随意地铺着,有的浓,有的淡;树上的嫩芽也密了;田里的冬水也咕咕地起着水泡。这一切都使人想着一样东西------生命。
我和母亲走在前面,我的妻子和儿子走在后面。小家伙突然叫起来:“前面也是妈妈和儿子,后面也是妈妈和儿子。”我们都笑了。
后来发生了分歧:母亲要走大路,大路平顺;我的儿子要走小路,小路有意思。不过,一切都取决于我。我的母亲老了,她早已习惯听从她强壮的儿子;我的儿子还小,他还习惯听从他高大的父亲;妻子呢,在外面,她总是听我的。一霎时,我感到了责任的重大。我想一个两全的办法,找不出;我想拆散一家人,分成两路,各得其所,终不愿意。我决定委屈儿子,因为我伴同他的时日还长。我说:“走大路。”
但是母亲摸摸孙儿的小脑瓜,变了主意:“还是走小路吧。”她的眼随小路望去:那里有金色的菜花,两行整齐的桑树,尽头一口水波粼粼的鱼塘。“我走不过去的地方,你就背着我。”母亲对我说。
这样,我们在阳光下,向着那菜花、桑树和鱼塘走去。到了一处,我蹲下来,背起了母亲,妻子也蹲下来,背起了儿子。我的母亲虽然高大,然而很瘦,自然不算重;儿子虽然很胖,毕竟幼小,自然也轻。但我和妻子都是慢慢地,稳稳地,走得很仔细,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忆奶奶 谢清玉
奶奶去了,睡在床上悄悄地去了,没有惊动我们任何一个人。
奶奶去了,谁也没有想到,在漫天飘雪的寒冬,她悄悄辞别了自己疼爱的小孙女。
奶奶去了,去得那样匆匆,留给我一夜又一夜的失眠和泪湿枕巾。
记忆中的奶奶瘦弱、矮小,总是一身粗布衣服,宽宽的脸庞,满头银发在脑后盘一个髻儿,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奶奶很疼我。小时候,我一直跟奶奶睡。夏天多么炎热啊!当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时,总会感觉到伴随着奶奶手臂有节奏的摇动,丝丝凉风吹来,吹走了我的炎热和烦躁,不久我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有时一觉醒来,又觉其热无比,翻来覆去,很快,那不大不小的习习凉风便又轻抚我燥热的身躯,直至我全身凉爽,又美美地进入梦乡。多少个夏夜,奶奶把凉爽给了我,把炎热留给了自己;把舒服给了我,把疲劳留给自己。
奶奶和天下所有的奶奶一样,疼爱自己的孙女儿,然而使我难忘和感动的又岂止这些。那日,我拔腿像离弦的箭似的飞奔回家,还没进门就喊:“奶奶,奶奶!”奶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面带笑容地说:“小孙孙回来啦!”“奶奶,我语文考试得了98分,第一名,老师在全校表扬了我,还评上学习标兵了呢!”我带着满脸的自豪与满足。“是吗?”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我。“是真的!您看!”我卸下书包,很快拿出奖状和试卷,将那大大的、鲜红的“98”递给奶奶。奶奶接过卷子,迎着亮光瞧了又瞧,“是98分!”“还是第一名呢!”我插嘴补充,生怕奶奶不知道。“真是我的好孙孙!”奶奶拿出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塞在我手里,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嘴里甜甜的,心里美美的。奶奶看着我喜滋滋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要是每次都得第一就好啦!”“奶奶,”我咬了一口苹果,说,“我保证每次都拿第一!”奶奶开心地笑了……
往事如潮,一幕幕情景仿佛就在昨天,然而,睁开眼,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奶奶,我又得了第一!”对着苍天,我大喊,不知奶奶能否听见,泪水却簌簌地落下来。
又是夏夜,孤灯下,奶奶手摇蒲扇为我扇风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看她那慈祥的笑容,听她那亲切的话语,不由让我奋笔疾书……我在写着一封信,寄给疼我爱我的奶奶,寄给黄土地下那颗慈爱的心,带着我无尽的情感!奶奶,我的好奶奶!
我的母亲 ( 胡适)
我小时身体弱,不能跟着野蛮的孩子们一块儿玩。我母亲也不准我和他们乱跑
乱跳。小时不曾养成活泼游戏的习惯,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是文绉绉的。所以家乡
老辈都说我“像个先生样子”,遂叫我做“麇先生”。这个绰号叫出去之后,人都知道
三先生的小儿子叫做麇先生了。既有“先生”之名,我不能不装出点“先生”样子,
更不能跟着顽童们“野”了。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字门口和一班孩子“掷铜钱”,一
位老辈走过,见了我,笑道:“麇先生也掷铜钱吗?”我听了羞愧地面红耳赤,觉得
太失了“先生”的身份!
大人们鼓励我装先生样子,我也没有嬉戏的能力和习惯,又因为我确是喜欢看书,
故我一生可算是不曾享过儿童游戏的生活。每年秋天,我的庶祖母同我到田里去
“监割”,我总是坐在小树下看小说。十一二岁时,我稍活泼一点,居然和一群同学
组织了一个戏剧班,做了一些木刀竹枪,借得了几副假胡须,就在村口田里做戏。
我做的往往是诸葛亮、刘备一类的文角儿,只有一次我史文恭,被花荣一箭从椅子上
射倒下去,这算是我最活泼的玩意儿了。
我在这九年之中,只学得了读书写字两件事。在文字和思想的方面,不能不算
是打了一点底子。但别的方面都没有发展的机会。有一次我们村里“当朋”筹备太
子会,有人提议要派我加入前村的昆腔队里学习吹笙或吹笛。族里长辈反对,说我
年纪太小,不能跟着太子会走遍五朋。于是我便失掉了这学习音乐的唯一机会。三十
年来,我不曾拿过乐器,也全不懂音乐;究竟我有没有一点学音乐的天资,我至今
还不知道。至于学图画,更是不可能的事。我常常用竹纸蒙在小说书的石印绘像上,
摹画书上的英雄美人。有一天,被先生看见了,挨了一顿大骂,抽屉里的图画都被
抽出撕毁了。于是我又失掉了学做画家的机会。
但这九年的生活,除了读书看书之外,究竟给了我一点做人的训练,在这一点
上,我的恩师便是我的慈母。
每天天刚亮时,我母亲便把我喊醒,叫我批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坐了多久
了。她看我清醒了,便对我说昨天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要我认错,要我
用功读书。有时候她对我说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
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跌他的股。”(跌股便是丢脸,出丑)她说
到伤心处,往往掉下泪来。到天大明时,她才把我的衣服穿好,催我去上早学。学堂
门上的钥匙放在先生家里;我先到学堂门口一望,便跑到先生家里去敲门。先生家里
有人把钥匙从门缝里递出来,我拿了跑回去,开了门,坐下念生书。十天之中,总有
八九天我是第一个去开学堂的。等到先生来了,我背了生书,才回家吃早饭。
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任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
一下,我做了错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便吓住了,犯的事小,
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眠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
备我,然后行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
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
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这时候我
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
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我刚说了
这一句,一抬头,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
了。晚上人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地责罚了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
事!好用来说嘴!”她气得坐着发抖,也不许我上床去睡。我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
擦进了什么细菌,后来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医来医去,总医不好。我母亲心里又悔
又急,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去,有一夜她把我叫醒,她真用舌头舔我的病眼。这是我的
严师,我的慈母。
我母亲二十三岁做了寡妇,又是当家的后母。这种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笔写不出一万
分之一二。家中财政本不宽裕,全靠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大哥从小便是败子,吸鸦片
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便回家打主意,见了香炉便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便拿出去
押。我母亲几次邀了本家长辈来,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但他总不够用,到处都欠下
烟债,赌债。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人,每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
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我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
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
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舍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开发一点钱。做好做歹的,
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大哥敲门回来了。我母亲从不骂他一
句。并且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怒色。这样的过年,我过了六七次。
大嫂是个最无能而又最不懂事的人,二嫂是个很能干而气量很窄小的人。她们常常闹
意见,只因为我母亲的和气榜样,她们还不曾有公然相骂相打的事。她们闹气时,只是不
说话,不答话,把脸放下来,叫人难看;二嫂生气时,脸色变青,更是怕人。她们对我母
亲闹气时,也是如此。我起初全不懂得这一套,后来也渐渐懂得看人的脸色了。我渐渐明
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时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
这比打骂还难受。
我母亲的气量大,性子好,又因为做了后母后婆,她更是事事留心,事事格外容忍。大
哥的女儿比我只小一岁,她的饮食衣服总是和我的一样。我和她有小争执,总是我吃亏,
母亲总是责备我,要我事事让她。后来大嫂二嫂都生了儿子了,她们生气时便打骂孩子来
出气,一面打,一面用尖刻有刺的话骂给别人听。我母亲只装做不听见。有时候,她实在
忍不住了,便悄悄走出门去,或到左邻立大嫂家去坐一会儿,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闲
谈。她从不和两个嫂子吵一句嘴。
每个嫂子一生气,往往十天半个月不歇,天天走进走出,板着脸,咬着嘴,打骂小孩
子出气。我母亲只忍耐着,忍到实在不可再忍的一天,她也有她的法子。这一天的天明
时,她便不起床,轻轻地哭一场。她不骂一个人,只哭她的丈夫,哭她自己命苦,留不住
她丈夫来照管她。她先哭时,声音很低,渐渐哭出声来。我醒了起来劝她,她不肯住。这
时候,我总听得见前堂(二嫂住前堂东房)或后堂(大嫂住后堂西房)有一扇房门开了,
一个嫂子走出房向厨房走去。不多一会儿,那位嫂子来敲我们的房门了。我开了房门,她
走进来,捧着一碗热茶,送到我母亲床前,劝她止哭,请她喝口热茶。我母亲慢慢停住哭
声,伸手接了茶碗。那位嫂子站着劝一会,才退出去。没有一句话提到什么人,也没有一
个字提到这十天半个月来的气脸,然而个人心里明白,泡茶进来的嫂子总是那十天半个月
来闹气的人。奇怪得很,这一哭之后,至少有一两个月的太平清静日子。
我母亲待人最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她有时候也很有刚气,
不受一点人格上的侮辱。我家五叔是个无正业的浪人,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我母亲
家中有事总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这句话传到了我母亲耳朵里,她气得大
哭,请了几位本家来,把五叔喊来,她当面质问他,她给了某人什么好处。直到五叔当众
认错赔罪,她才罢休。
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住了九年,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十四岁便离开她了,
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
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
的慈母。
十九年十一月廿一夜
㈨ 短小精悍的写人美文
《月云》,这篇文章的人物描写很不错的。 <<月云>>
(一)
一九三几年的冬天,江南的小镇,天色灰沉沉的,似乎要下雪, 北 风吹着轻轻的哨子。突然间,小学里响起了当啷、当啷的铃声,一 个 穿着蓝布棉袍的校工高高举起手里的铜铃,用力摇动。课室里二三 十 个男女孩子嘻嘻哈哈的收拾了书包,奔跑到大堂上去排队。四位男 老 师、一位女老师走上讲台,也排成了一列。女老师二十来岁年纪, 微笑着伸手拢了拢头发,坐到讲台右边一架风琴前面的凳上,揭开了 琴盖,嘴角边还带着微笑。琴声响起,小学生们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一天容易,夕阳又西下,
铃声报放学,欢天喜地各回家,
先生们,再会吧……
唱到这里,学生们一齐向台上鞠躬, 台上的五位老师也都笑眯眯 地鞠躬还礼。
小朋友,再会吧……
前面四排的学生转过身来,和后排的同学们同时鞠躬行礼,有的 孩子还扮个滑稽的鬼脸,小男孩宜官伸了伸舌头。他排在前排,这时 面向天井,确信台上的老师看不到他的顽皮样子。孩子们伸直了身子 。后排的学生开始走出校门,大家走得很整齐,很规矩,出了校门之 后才大声说起话来:“顾子祥,明天早晨八点钟来踢球!”“好。” “王婉芬,你答应给我的小鸟,明天带来!”“好的!”
男工万盛等在校门口,见到宜官,大声叫:“宜官!”笑着迎过 去,接过宜官提着的皮书包,另一只手去拉他的手。宜官缩开手,不 让他拉,快步跑在前面。万盛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两人走过了一段石板路,过了石桥,转入泥路,便到了乡下。经 过池塘边柳树时,万盛又去拉宜官的手,宜官仍是不让他拉。万盛说 :“少爷说的,到池塘边一定要拉住宜官的手。”宜官笑了,说:“ 爸爸怕我跌落池塘吗?万盛,你去给我捉只小鸟,要两只。”
万盛点头,说:“好的,不过现在没有,要过了年,到春天, 老 鸟才会孵小鸟。”
“鸟儿也过年吗?它们过年拜不拜菩萨?”
“鸟儿不会过年,它们唱歌给菩萨听。到了春天,天气暖和了, 小鸟孵出来才不会冻死。”
(二)
两人说着走着,回到了家,万盛把宜官送到少奶奶跟前,表示平 安交 差,宜官叫声“姆妈!”就回自己房去,他挂念着他的八只白色 瓷器 小鹅。
“月云,月云!拿白鹅出来排队!”
月云是服侍他的小丫头,答应道:“噢!”拉开抽屉,小心翼翼 的把瓷鹅一只一只拿出来,放在桌上。她黄黄的脸上罩着一层阴郁的 神色,小小的手指一碰上瓷鹅的身子就立刻缩开,似乎生怕碰坏了鹅 儿。
宜官把瓷鹅排成两排,每排四只,左右相对,他唱了起来: “小 朋友,再会吧……哈哈,哈哈,咦!”拿起右边的一只小鹅,仔 细审 视它的头颈。长长的头颈中有一条裂痕,“咦!”左手稍稍使劲, 鹅 颈随着裂痕而断,啪的一声,鹅头掉在桌上。“月云,月云!” 叫声 发颤,既有伤心,又有愤怒,小脸慢慢涨红了,红色延伸到耳朵 ,拿 着没了头的瓷鹅的右手轻轻发颤。
“不是我,不是我打断的!”
月云吓得脸上有点变色,右手不由自主的挡在自己面前,似乎怕 宜官打她。她和宜官同年,但几乎矮了一个头,头发黄黄的稀稀落落 ,如果宜官要打,她逃也不敢逃,两条腿已在轻轻发抖了。
宜官蓦地里感到说不出的悲哀,他也不是特别喜爱这些瓷鹅,只 是觉得八只鹅中突然有一只断了头,一向圆满喜乐的生活忽然遇上了 缺陷,这缺陷不是自己造成的,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外力突然打击 过来,摧毁了一件自己喜爱的物事。他应付不来这样的打击,瞧着左 边一排四只小鹅,而右边一排只有三只,一只断头的小鹅躺在一旁。 他忽然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月云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宜官伸手打她的头,她默默忍受 就是了,哭也不敢哭,因为那个鹅头确是她不小心碰断了的。当时她 马上去找大姐姐瑞英。瑞英是少奶奶(宜官的妈妈)的赠嫁丫头,她 从小服侍小姐,小姐嫁过来时,小姐的爹娘就把她当作礼物,送给了 姑爷家。姑爷在镇上管钱庄,时常不在家,小姐懦弱而疏懒,瑞英就 帮小姐管家,管理官官宝宝们(别的地方叫少爷、小姐。在江南,如 果老太爷、老奶奶在堂,第二代的叫作少爷、少奶奶、小姐;第三代 的是官官、宝宝),管理厨子、长工和丫头。瑞英心好,见月云吓得 发抖,叫她不用怕,出了个主意,把熟粽子的糯米煮成了糊,做成粽 胶,把断了的鹅颈黏了起来。
瑞英听得宜官的哭声,忙赶过来安慰,唱起儿歌来:“宜官宜官 乖官官,卖鹅客人不老实……”宜官问:“瑞英姐姐,什么卖鹅客人 不老实?”
瑞英撒谎:“昨天街上卖这八只鹅给我们的卖鹅客人,是个滑头 ,八只鹅中有一只是断了头颈的。他骗我们,用粽胶黏了起来,假装 八只鹅都是好的。”她又唱了:“宜官宜官乖官官,卖鹅客人不老实 ……”江南人一般上很有礼貌,不大说粗鲁的话,把卖瓷鹅的小贩称 为“卖鹅客人”,这只鹅的头颈这样容易断,可能本来真的有裂缝, 但瑞英只说他“不老实”,轻轻的责备一句话就拉开了。月云小小的 脸上现出了一点点笑容,大大的放心了。
宜官心中落了实,找到了这一场灾祸的原因,不再是莫名其妙、 毫没来由地忽遭打击。他知道是一个陌生人的“不老实”,不是身边 亲人瞒骗他、欺负他,于是安心了。拿起床边一本昨天没看完的小说 来看,是巴金先生的小说,他哥哥从上海买来的,不知是《春天里的 秋天》,还是《秋天里的春天》,说一个外国小男孩和马戏团的一个 多久,就给大人硬生生地拆开了,不许他们两人再在一起玩。宜官看 着看着,心里感到一阵阵沉重的凄凉,带着甜蜜的凄凉,有点像桌上 那盆用雨花石供着的水仙花,甜甜的香,香得有些寂寞和伤心。水仙 还没有谢,但不久就会憔悴而萎谢的。
瑞英见宜官脸上流下了泪珠,以为他还在为瓷鹅断颈而难过,轻 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哼唱:“宜官宜官乖官官……”
(三)
月云把一只铜火炉移近到宜官身边,好让他温暖一些。宜官在朦 朦胧胧中看到月云黄黄的脸,想到了妈妈在月云初来时的说话:“人 倒是端正的,也没有跷手跷脚,就是乡下没啥吃的,养得落了形,又 黄又瘦,快十岁了,还这样矮……”月云的妈妈全嫂说:“少奶奶, 我们苦人家,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镬子里饭不够,总是让她爸爸和 哥哥先吃,男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到田地里做生活。我……我吃少了 饭不生奶水,小娃子没奶吃要饿死,所以……所以学云常常吃不饱, 热天里还没割稻时,米缸里没米,学云成天不吃饭……:宜官的妈妈 叹气说:“真是罪过……”宜官斜眼瞧着学云,说:“学云不肯吃饭 ,调皮,不乖……”全嫂说:“官官啊,学云不是不肯吃饭,是想吃 没得吃。”宜官有时不高兴了,就不肯吃饭,表示不满,最长久的一 次,是因为妈妈给他做的拖鞋上绣的蝴蝶不好看,蝴蝶翅膀只绣一条 边线就算了事,不像二伯父家静姐姐的拖鞋,蝴蝶的翅膀用不同颜色 绣了实地,好看得多,后来妈妈央静姐姐绣了两块实地蝴蝶的鞋面, 宜官才高高兴兴地笑了。在他不肯吃饭的时候,妈妈和瑞英常说他“ 不乖,调皮”,他以为学云不吃饭,也是像他一样使小性儿捣蛋。
学云是原来的名字。她爸爸初次领着她来宜官家里时,宜官的爸 爸说:“学云的名字,听起来好像是岳云,那是岳爷爷的公子,冒犯 不得,不如改作月云。”她爸爸连忙陪笑说:“好,好,少爷改得好 ,我们乡下人不懂事。”在那小镇一带,“学”字和“岳”字几乎相 同,岳飞岳爷爷是在杭州就义的,杭州离那小镇不远,岳爷爷很受当 地人尊敬崇拜。从此之后,学云就改成了月云。
在江南这一带,解放之前,穷苦的农民常将女儿卖或押给地主家 或有钱人家做丫头。小姑娘通常是十一二岁,可以做一点轻松家务了 ;八九岁的也有。卖是一笔卖断,一百多块或两百多块银元,看小姑 娘的年纪,以及生得好不好,人是不是聪明机灵,手脚是否伶俐而定 ;押是八九十块或六七十块银元,通常父母在十年后领回,但押的钱 要归还。等于向主人家借一笔钱,不付利息,小姑娘是抵押品,在主 人家做工,由主人家供给衣食,没有工钱。虽说是押,但贫农到期通 常没钱赎还,不管是卖还是押,小姑娘十八九岁或二十岁了,主人家 往往会做主将她嫁到镇上或嫁给别的佃户、长工,能收多少聘金就收 多少。如果是买的,几乎像是奴隶,小姑娘伤痛病死主人家没有责任 。押的丫头地位略好,虽然主人家常常打骂,有时罚饿饭,但有什么 事要去和她父母商量,倘若不幸生病死了,往往会酿成重大纠纷,主 人家少不免要赔一笔钱。
月云是押的,她父母爱她,不舍得卖。宜官的妈妈说她又黄又瘦 ,长得很丑,不值得买。
(四)
宜官在睡梦中似乎变成了书中那个外国小孩,携着马戏团小女孩 的手,两人快快乐乐地在湖边奔跑,那个小女孩好像是月云,笑声很 好听。他很少听到月云笑,就是笑起来,声音也决没有这样柔嫩好听 。两人见到湖里有许多白色的鹅,白色的羽毛飘在碧绿的湖水上。这 些白鹅慢慢排成了两排,隔着柳树相向而对,头颈一伸一缩,好像是 在行礼。宜官做个鬼脸,唱了起来:“先生们,再会吧!小朋友,再 会吧……”他忽然闻到一阵阵甜香,是烘糖年糕的香气,睁开眼来, 见月云拿着一只碟子,送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宜官,吃糖年糕 吧。”
快过年了,宜官家已做了很多白年糕和糖年糕。糖年糕中调了白 糖和蜂蜜,再加桂花,糕面上有玫瑰花、红绿瓜仁以及核桃仁。月云 揭开了火炉盖,放一张铜丝网罩,把糖年糕切成一条一条的烘热。年 糕热了之后,糕里的气泡胀大开来,像是一朵朵小花含苞初放。
宜官接过筷子,吃了一条,再夹一条提起,对月云说:“月云, 伸出手来!”月云闪闪缩缩地伸了右手出来,左手拿过一根竹尺,递 给宜官,眼中已有了泪水。宜官说:“我不打你!”把烘得热烘烘的 一条糖年糕放在月云伸出的右掌里,月云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叫 。宜官说:“烫的,慢慢吃!”月云胆怯地望着宜官,见到他鼓励的 神色,似信非信地把年糕送到嘴里,一条年糕塞满了她小嘴。她慢慢 咀嚼,向身后门口偷偷瞧了瞧,怕给人见到。宜官说:“好吃吗?吃 了还有。”月云用力将年糕吞下肚去,脸上满是幸福满足的神色。她 从来没吃过糖年糕,一生之中,连糖果也没吃过几粒。过去烘糖年糕 给宜官吃,闻到甜香,只有偷偷的咽下唾液,不敢给人听到见到。
(五)
过了几天,全嫂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儿子,来看望女儿。瑞英留她 吃了饭,又包了两块肉,让她带回去给丈夫和儿子吃。月云抱了小弟 弟,送妈妈出了大门,来到井栏边,月云不舍得妈妈,拉着全嫂的围 裙,忽然哭了出来。宜官跟在她们后面,他拿着一个摇鼓儿,要送给 小孩儿玩。他听得全嫂问女儿:“学云乖,别哭,在这里好吗?”月 云点头。全嫂又问:“少爷少奶奶打你骂你吗?”月云摇头,呜咽着 说:“妈妈,我要同你回家去。”全嫂说:“乖宝,不要哭,你已经 押给人家了,爸爸拿了少爷的钱,已买了米大家吃下肚了,还不出钱 了。你不可以回家去。”月云慢慢点头,仍是呜咽着说:“姆妈,我 要同你回家去,家里没米,以后我不吃饭好了。我睡在姆妈、爸爸脚 头。”全嫂搂着女儿,爱怜横溢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说道:“乖 宝别哭,我叫爸爸明天来看你。”月云点头,仍是拉着妈妈不放。全 嫂又问:“乖宝,宜官打你、骂你吗?”月云大力摇头,大声说:“ 宜官给我吃糖年糕!”语气中有些得意。
宜官心里一怔:“吃糖年糕有什么了不起?我天天都吃。”跑上 前去,将摇鼓儿摇得咚咚的响,说道:“月云,这个给小弟弟玩。”
月云接了过去,交在弟弟手里,依依不舍地瞧着母亲抱了弟弟终 于慢慢走远。全嫂走得几步,便回头望望女儿。
后来宜官慢慢大了,读了更多的巴金先生的小说,他没有像《家 》中的觉慧那样,和家里的丫头鸣凤发生恋爱,因为他觉得月云生得 丑,毫不可爱,但懂得了巴金先生书中的教导,要平等待人,对人要 温柔亲善。他永远不会打月云、骂月云,有时还讲小说中的故事给她 听。他讲故事的本领很好,同学们个个爱听他讲。月云却毫不欣赏, 通常不信。“猴子只会爬树,怎么会飞上天翻筋斗?猴子不会说话的 ,也不会用棍子打人。”“猪猡蠢死了,不会拿钉耙。钉耙用来耙地 ,不是打人的。”宜官心里想:“你才蠢死了。”从此就没了给她讲 故事的兴趣。
宜官上了中学。日本兵占领了这个江南小镇,家中长工和丫头们 星散了,全家逃难逃过钱塘江去。妈妈在逃难时生病,没有医药而死 了,宜官两个亲爱的弟弟也死了。宜官上了大学,抗战胜利,宜官给 派到香港工作。月云没有跟着少爷、少奶奶过江。宜官不再听到她的 消息,不知道她后来怎样,乱世中很多人死了,也有很多人失了踪, 不知去向。宜官跟家里写信时,不曾问起月云,家里兄弟姐妹们的信 中,也不会有人提起这个小丫头。
(六)
从山东来的军队打进了宜官的家乡,宜官的爸爸被判定是地主, 欺压农民,处了死刑。宜官在香港哭了三天三晚,伤心了大半年,但 他没有痛恨杀了他爸爸的军队。因为全中国处死的地主有上千、上万 ,这是天翻地覆的大变乱。在宜官心底,他常常想到全嫂与月云在井 栏边分别的那晚情景,全中国的地主几千年来不断迫得穷人家骨肉分 离、妻离子散,千千万万的月云偶然吃到一条糖年糕就感激不尽,她 常常吃不饱饭,挨饿挨得面黄肌瘦,在地主家里战战兢兢,经常担惊 受怕,那时她还只十岁不到,她说宁可不吃饭,也要睡在爸爸妈妈脚 边,然而没有可能。宜官想到时常常会掉眼泪,这样的生活必须改变 。他爸爸的田地是祖上传下来的,他爸爸、妈妈自己没有做坏事,没 有欺压旁人,然而不自觉的依照祖上传下来的制度和方式做事,自己 过得很舒服,忍令别人挨饿吃苦,而无动于衷。
宜官姓查,“宜官”是家里的小名,是祖父取的,全名叫做宜孙 ,因为他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宜官的学名叫良镛,“良” 是排行,他这一辈兄弟的名字中全有一个“良”字。后来他写小说, 把“镛”字拆开来,笔名叫做“金庸”。
金庸的小说写得并不好。不过他总是觉得,不应当欺压弱小,使 得人家没有反抗能力而忍受极大的痛苦,所以他写武侠小说。他正在 写的时候,以后重读自己作品的时候,常常为书中人物的不幸而流泪 。他写杨过等不到小龙女而太阳下山时,哭出声来;他写张无忌与小 昭被迫分手时哭了;写萧峰因误会而打死心爱的阿朱时哭得更加伤心 ;他写佛山镇上穷人钟阿四全家给恶霸凤天南杀死时热血沸腾,大怒 拍桌,把手掌也拍痛了。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世上有不少更加令 人悲伤的真事,旁人有很多,自己也有不少。